城北与朱雀大街的繁华判若两地。越往北走，人烟越是稀少，道旁的屋舍也从齐整的砖瓦房逐渐变为低矮的土坯屋，最后连成片的只剩荒草蔓生的空地和歪斜的篱笆。空气里那股兴旺的活气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荒僻的寂静，只有风声掠过枯草的沙沙响。
那处废宅孤零零地立在一片荒地的尽头，原是间不小的织造作坊，如今只剩断壁残垣。焦黑的房梁塌了半边，露出个大窟窿，阳光直剌剌地照进去，映出空气中飞舞的尘埃。院墙大半倒了，没倒的也爬满了枯藤，风一吹，枯藤簌簌作响，倒像是有人在暗处低语。
京兆府的差役还守在院门外，两个靠着墙根打盹，脚下放着半块啃剩的干饼，见苏枕流和周子安穿着官袍过来，忙不迭地起身行礼，动作间带着几分疲惫，眼底却藏着显而易见的松懈——案子已破，他们在此不过是走个过场，等异闻司的人来走完最后一道程序。
“二位大人可是异闻司来的？”其中一个年长些的差役上前拱手，眼角的细纹里还沾着点灰，“这案子说起来也简单，死者是个叫阿远的年轻后生，前儿被人发现在里头，胸口挨了一刀，没气了。”
他指了指院内，声音压得略低，“后来京兆府查了，凶手是个叫阿成的，跟阿远是同乡，两人都喜欢同村的姑娘阿秀——就是阿远的青梅竹马。说白了，就是争风吃醋，阿成气不过，就把人杀了，现在人已经关起来了，口供都录好了，认罪认得干脆。”
周子安闻言，心里的石头落了大半，却没忘了关键，指着院内方向问道：“既已定罪，怎么还会牵扯到‘妖尘’？那蓝色粉末，是怎么判断出不对劲的？”
年轻些的差役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往前凑了凑：“大人您不知道，仵作验尸时就发现死者指甲缝里有泛蓝光的粉尘了，当时只当是废宅里的古怪土灰，没放在心上。直到归案卷宗时，大理寺少卿翻到验尸记录，特意让人把粉末送去瞧了瞧——”
“嘿，您猜怎么着，少卿大人见多识广，说这粉末跟她早年在旧案卷里见过的‘妖尘’描述像得很，怕真跟妖魔沾边，不敢大意，才报给上头，最后让异闻司来确认。”
苏枕流听到“大理寺少卿”眼神微顿，顺势问道：“那既仵作起初没在意，想来这粉末寻常难辨，难为大理寺少卿会特意留意，莫不是近来这类诡事多了起来？”
“可不是嘛！”年长差役叹了口气，脸上露出几分感慨，“就这两个月，先是城西乱葬岗夜里有怪声，再是城南粮铺的粮食无故发霉，现在又来个‘妖尘’。咱们当差这么多年，以前哪见过这些？也难怪少卿大人谨慎，毕竟是关乎百姓安稳的事，多留意总没错。”
说着，他又好奇地看向苏枕流和周子安，语气里带着点期盼，“二位大人，咱们私下问一句，异闻司的人，是不是真像话本里写的那样，会御剑飞行，或者能掐诀驱邪？我前儿听茶馆里的人说，异闻司的人都有通天本事，能跟鬼神对话呢！”
周子安听了，忍不住笑了笑，声音也放松了些：“哪有那么玄乎？我们进异闻司，不过是比寻常官员多学了些关于‘异常现象’的记载，有的同僚会些拳脚功夫，方便应对突发情况，至于‘御剑驱邪’，那都是话本先生编来吸引人的。真遇到事，靠的还是查痕迹、辨物证，跟咱们查案的法子差不太多。”
苏枕流接过话头，语气平和却透着股安抚人心的劲：“两位大哥也不必担心。晟朝历来奉行‘子不语怪力乱神，然不可不防’。民间传的那些‘修仙问道’，朝廷从不多提，一是怕流言四起，百姓无心农桑；二是怕别有用心之人借‘鬼神’之说扰乱秩序，如今安稳才是根本。”
她顿了顿，看了眼差役们略显紧张的神色，又补充道，“不过天子脚下哪能有什么大风浪。近来的这些‘怪事’，大多是巧合或人为，就算真有零星异常，也都是些不成气候的小麻烦，异闻司的职责，就是把这些麻烦处理在萌芽里，不让它们扰了京中的安稳。”
这番话既解了差役的疑惑，又悄悄点出了朝廷的立场，两个差役听得连连点头，脸上的不安彻底散了。
年轻的差役笑着点头：“有二位大人这话，我们就放心了！不是真的有什么鬼神作祟就好，我不信这些，苍天在上苍天在上可要好好保佑我啊。”
这话听得几人哭笑不得，苏枕流也没再多言，只看向院内：“现场还保持着原样？我们这就进去查验了。”
“保持得好好的！”年轻差役连忙点头，指了指西侧厢房，“尸体昨儿就运去义庄了，地上画了白线，周遭的东西都没动。二位大人查完，在交接文书上签个字，我们就能回府复命了。这荒宅阴森森的，待久了确实不自在。”
“有劳了。”苏枕流微微颔首，与周子安一前一后踏入了荒草丛生的院子。
枯草没过脚踝，踩上去发出“咔嚓”的脆响，惊得几只灰雀从断墙后飞了出去，翅膀扑棱的声音在寂静的废宅里格外清晰。
废宅内部比外面看着更破败，地面积着厚厚的灰，踩上去软绵绵的，像是积了多年的尘埃。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混合了尘埃、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那气息很淡，却能让人清晰感觉到这里确实死过人。
两人走向差役所指的那间厢房。门板歪倒在一旁，上面还留着几道深痕，像是被人踹过。里面光线昏暗，只有屋顶漏洞投下的几道光柱，照亮了空中浮动的无数微尘，连呼吸都像是能吸进细碎的灰。
地面正中用白灰清晰地画出了一个人形轮廓，双臂微张，想必就是死者阿远倒卧的位置。轮廓旁散落着一些杂物：破烂的陶罐裂成了好几片，朽坏的木架歪在一边，还有几捆早已霉烂发黑的织物，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周子安蹲下身，从袖袋里掏出帕子，小心翼翼地避开白线，轻轻拂过织物上的灰，却没发现什么异常，只皱着眉道：“这地方看着荒废多年，阿远一个普通后生，怎么会跑到这儿来见阿成？按理说，就算是争风吃醋的争执，想选个避人的地方，也不该是这种偏僻废宅。”
苏枕流没说话，目光扫过厢房的一侧，靠窗的位置有个残破的木桌，桌面上的灰被蹭出半道浅痕，像是有人曾手肘撑在这儿歇过；桌沿处挂着一根细细的丝线，颜色偏青，质地柔软，像是从衣物上勾下来的，风一吹就晃，随时会断掉。
周子安皱着眉，对现场仔仔细细勘测了一番后略带遗憾地叹了口气：“我本以为大理寺既已拿到阿成的认罪供词，或许没细查这些零碎痕迹，没想到案卷里都有提到。看起来这里没什么新的线索了。接下来去义庄和大理寺瞧瞧吧。“
苏枕流的目光扫过整个厢房，视线在木桌上的灰尘浅痕处停留了半晌，轻轻地“嗯”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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