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的脚步悄然而至，云村家家户户都弥漫着一种不同于往日的甜香和忙碌。
往年这个时候，洛尘总是把自己缩在床角，抱着布老虎发呆，乔欣唤他吃月饼，他也只是机械地接过，食不知味。节日的热闹仿佛与他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膜，无法渗透他灰暗的小世界。
但今年不一样了。
他看着乔欣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看着那些白色的面粉、暗红的豆沙馅料在阿婆灵巧的手中变幻，心里头涌起了强烈的好奇。
他磨磨蹭蹭地挤到了乔欣身边，仰着小脸，问：“阿婆……月饼，是怎么做的？”
乔欣有些意外地低下头，看到洛尘眼中那簇微弱却真实的好奇火苗，心头一软，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
“尘儿想学？来，阿婆教你。”
她耐心地演示着，如何和面，如何包馅，如何用那个带着花纹的小模子磕出漂亮的形状。
洛尘学得很认真，小手沾满了面粉，笨拙却专注地模仿着。
当第一个虽然歪歪扭扭、但确确实实是他亲手做出来的月饼成型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涌上心头，让他胸腔里暖烘烘的。
他默默地帮着乔欣做了好几个月饼，直到乔欣将烤好的月饼从灶里取出来，满屋飘香。
乔欣挑了几个模样周正的，用油纸包好，放进了她那个洗得发白的布包里。
“尘儿，你在家等着，阿婆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乔欣摸了摸洛尘的头，嘱咐道。
洛尘乖巧地点点头，看着乔欣挎着布包走出院门。
然而，好奇心像小猫爪子一样挠着他的心。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蹑手蹑脚地跟了出去。
乔欣家是云村为数不多的石墙院子，他躲在院墙的阴影里，小心地探出头，望向乔欣的身影。
只见乔欣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去村里的其他人的家，而是径直朝着村中央那座依山而建的、神秘的大房子走去。
洛尘带着满腔疑问，死死盯着乔欣。
他屏住呼吸，看着乔欣在那扇厚重的木门前停下，似乎从怀里掏出了什么，然后，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道缝，乔欣的身影很快进入其中，门又被轻轻合上。
洛尘瞪大了眼睛。
山灵……也要过节的吗？
阿婆是去给山灵送月饼了？
这个念头让他觉得既神奇又合乎情理。
他悄悄退回院子，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回到屋里，他拿起一个自己做的月饼，小口小口地吃着，甜糯的滋味在口中化开，却比不上心里纷乱的思绪。
不一会，乔欣就回来了，神色如常。
洛尘什么也没问，只是抬起头，带着一丝期待问道：“阿婆，我能去枫禾家玩吗？”
乔欣点点头道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到了枫禾家，果然也是为中秋所忙碌。
枫景轩难得的没有下地，正和云茉清一起在厨房忙活。
看到洛尘来了，枫禾立刻把他拉进厨房：“阿尘快来！我们一起做月饼！”
洛尘心里藏着事，但还是挽起袖子帮忙。
他已经有了经验，做得比枫禾还像样些。枫景轩看着两个孩子，憨厚地笑着夸赞。
月饼出炉后，云茉清热情地招呼洛尘尝尝，洛尘摇摇头，小声说：“阿姨，我吃过了。”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乔欣进入那座大房子的身影。
下午，两个孩子在村子里玩耍时，洛尘终于忍不住，把自己上午看到的景象告诉了枫禾。
“真的？乔阿婆进去了？”
枫禾也瞪大了眼睛，显得十分兴奋。
“我早就想知道那里面到底是什么样子了！白天人多，我们晚上偷偷去看怎么样？”
这个大胆的提议让洛尘的心怦怦直跳，既有恐惧，也有一种冒险的刺激感。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抵不过好奇，用力点了点头。
中秋的月亮，像一枚温润巨大的玉盘，高悬在墨蓝色的天幕上，将清辉洒满云村的每一个角落。家家户户大多已经熄灯入睡，庆祝完佳节的山村陷入一片宁静。
等到乔欣规律的呼吸声传来，确认阿婆已经熟睡，洛尘和枫禾才蹑手蹑脚地爬下床，像两只灵巧的猫儿，悄无声息地溜出了院门。
他们彼此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紧张与兴奋。
“走！”
枫禾压低声音，拉住洛尘的手，两人沿着大路，小心翼翼地朝着村中央那座神秘的大房子摸去。
夜晚的云村万籁俱寂，只有不知名的虫鸣在草丛和树林间此起彼伏。
越是靠近那座依山而建的大房子，周围似乎就越发安静，连虫鸣都稀疏了。
月光将房子的轮廓勾勒得更加清晰，也投下了更深的阴影。
周围的房屋都沉浸在睡梦中，唯有这座庙宇般的建筑，在月光下沉默地矗立着，仿佛一个清醒的巨人。
庙门前的空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张长长的条案。
条案上，整齐地摆放着一些东西，在皎洁的月光下泛着朦胧的光泽。
那应该是村民们供奉的供品，有圆圆的月饼，有水果，还有其他一些糕点食物。
“看！大人们真的给山灵送吃的了！”
枫禾用气音在洛尘耳边说。
枫禾拉着洛尘，猫着腰，小心翼翼地凑近了些，试图透过门缝看清里面的情形。
门内一片漆黑，只有月光勉强勾勒出一点模糊的轮廓。
他们眯着眼睛，努力分辨，似乎看到房间深处有一个巨大的东西，上面覆盖着一块显眼的、即使在黑暗中也能看出是鲜红色的大布，像幕布一样垂落下来。红布前面，隐约还能看到一张矮一些的桌子，上面仿佛也摆着什么东西，但完全融入了黑暗，看不真切。
一股混合着香烛和陈旧木材的、难以形容的淡淡气息从门缝里飘出来，带着一种莫名的威压感。
周围静得可怕，连虫鸣似乎都远离了这片区域。
“看到那块红布了吗？”
枫禾压低声音，气息喷在洛尘耳边，猜测道。
“那后面……会不会就是山灵坐的地方？”
洛尘没有回答，他只是紧紧盯着那块巨大的红布，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
晚风吹过，带着山间的凉意，拂过他的脖颈，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眼前这寂静、肃穆甚至有些压抑的场景，与他想象中童话般的“山灵”有所不同，但他很快甩开了这个念头，阿婆说过，山灵是守护村子的。
面对着那扇紧闭的门和门内神秘的红布，两个孩子刚刚出门时的兴奋和勇气渐渐被一种无形的压力所取代。
“我们……我们回去吧？”
洛尘拉了拉枫禾的袖子，声音有些发颤。
这地方白天看起来只是庄严，到了夜晚，却莫名地让人心里发毛。
枫禾其实也有点害怕了，但他还是强撑着点了点头。
“嗯……好吧，看也看过了。山灵肯定收到我们的……呃，大人们的月饼了！”
两个孩子不敢再多待，转过身，手拉着手，沿着来时的路，几乎是跑着往回溜。
一直跑回乔欣家巷子口，感受到熟悉的氛围，两人才停下脚步，扶着膝盖大口喘气，相视一眼，都有种逃离了什么危险区域的庆幸。
“吓死我了……”
枫禾拍着胸口，心有余悸。
“我也是……”
洛尘小声附和着，回头望了一眼村中央的方向，那座大房子已经重新隐没在树木的阴影中，但那块巨大的红布，却在他心里留下了清晰的印记。
回到乔欣家充满食物余香和药草味的屋子，两人蹑手蹑脚地爬回床上，仿佛刚才的夜探只是一场共同的梦。
挤在温暖的被窝里，之前的紧张和恐惧慢慢被身边人的体温驱散。
枫禾打了个哈欠，含糊地嘟囔：“阿尘，你说……山灵真的会吃那些月饼吗？”
洛尘侧躺着，看着窗外透进来的皎洁月光，摇了摇头，想起枫禾看不见，又小声说：“不知道……阿婆说，心到了就好。”
“哦……”
枫禾似懂非懂，困意上涌，他习惯性地转过身，手臂自然地搭在洛尘身上，像抱住一个柔软的枕头。
“反正……我们送了就好……”
洛尘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随即在那份毫无保留的亲近和温暖中软化下来。
枫禾的呼吸很快变得均匀绵长，热乎乎地喷在他的颈窝。
洛尘却没有立刻睡着，他睁着眼睛，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刚才看到的画面：寂静的月夜、肃穆的条案、紧闭的雕花木门，以及门内那片深邃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还有那块巨大的、暗红色的布。
那红色，在月光下并不喜庆。
一个莫名的念头钻进洛尘的脑海：那红布后面，真的只是守护村子的善良山灵吗？
他不由自主地往枫禾温暖的怀里缩了缩。
这份紧密的依靠，暂时压过了洛尘心中的疑虑。
在这个中秋夜的末尾，洛尘终于沉沉睡去。
梦里有圆圆的月饼，有乔欣阿婆温暖的笑容，有枫禾一家其乐融融的画面，但背景深处，总有一抹挥之不去的、暗沉的红色。
月光缓缓移动，掠过两个相拥而眠的孩子，将他们的睡颜镀上一层银边。
静谧，却仿佛暴风雨前最后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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