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年底,云村的气温也降了下来,山风刮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寒意。
光秃秃的树枝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张牙舞爪,平添了几分萧瑟。
下午,枫禾像往常一样跑来乔欣家找洛尘,玩到一半枫禾兴致勃勃地提议:“阿尘,今天晚上去我家睡吧!我爸爸今天去外面买了一只兔子,晚上我们可以烤兔子腿吃!”
洛尘眼睛一亮,刚想答应,一直在旁边默默收拾东西的乔欣却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肃。
“不行。”
两个孩子都愣住了,看向乔欣,只见乔欣的脸色比以往更加苍白,眼窝深陷,嘴唇紧抿着,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凝重。
“今天晚上,你们两个都必须老老实实待在自己家里。”
乔欣的目光扫过洛尘,又看向枫禾,语气异常坚决。
“哪里也不准去,尤其是晚上,天黑之后,绝对不能出门,听见没有?”
“为什么啊,乔阿婆?”
枫禾不解地问,脸上写满了失望。
乔欣没有解释,只是重复道:“没有为什么,记住阿婆的话就行。小禾,你也赶紧回家去,告诉你爹娘,就说是我说的,今晚看好你,别让你乱跑。”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命令的意味。
枫禾虽然不情愿,但见乔欣神色严肃,也不敢多问,嘟着嘴回去了。
洛尘看着阿婆,心里莫名地有些发慌。
他隐隐感觉到,今晚似乎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要发生。
夜幕很快降临,比以往任何一天都要深沉。
天上没有月亮,连星星都不见几颗,浓重的黑暗如同墨汁般泼洒下来,将整个云村紧紧包裹。
村子里异样地安静,连狗吠都听不到,只有风声呼啸,吹得窗户纸噗噗作响。
乔欣在洛尘睡前,特意来到他床边,枯瘦的手紧紧握住他的,浑浊的眼睛直视着他,一字一句地嘱咐道:“尘儿,记住阿婆的话,今晚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绝对、绝对不要出去!就待在屋里,用被子蒙住头,睡觉!听到没有?”
洛尘被阿婆前所未有的紧张感染,心脏怦怦直跳,他用力地点了点头,道:“听到了,阿婆。”
乔欣深深看了他一眼,替他掖好被角,这才吹熄了油灯,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
洛尘躺在冰冷的被窝里,依言用被子蒙住了头,努力想让自己睡着。
然而,就在他迷迷糊糊之际,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如同闷雷滚过地面的鼓声!
“咚……咚……咚……”
紧接着,是尖锐刺耳的锣声撕裂了夜的寂静。
“哐!哐!哐!”
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响,中间还夹杂着一种单调而诡异的唢呐声,吹奏着不成调的、暗哑的旋律,听得人心里发毛。
这绝非节日的欢快,而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狂热与压抑的喧嚣。
洛尘猛地掀开被子,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恐惧如同潮水般涌来,但一股更强大的、混合着恐惧的好奇心,却驱使着他。
阿婆的叮嘱在耳边回响,但外面的声音像是有魔力,吸引着他。
他蹑手蹑脚地爬下床,赤着脚,像一抹游魂一样挪到床边。
纸糊的窗户隔绝了视线,却挡不住那越来越近的喧闹。
他犹豫了片刻,最终,好奇心战胜了恐惧。
他悄悄拉开一道门缝,冰冷的空气瞬间灌入,使他打了个寒颤,洛尘快速走到院子的大门前,小心翼翼地拉开,然后探出头去。
在看清院门外的景象时,洛尘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村中央的大路上,不知何时亮起了一长串的火把,跳跃的火光将一张张村民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他们的表情有的麻木呆滞,眼神空洞,仿佛集体陷入了某种梦游状态。
队伍中间,四个男人正抬着一顶简陋的、四面敞开的木轿子,轿子上,端坐着一个身影——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孩子,身上严严实实地裹着一块巨大的、猩红色的布,只露出一张泪流不止、不断哭喊的脸。
敲锣打鼓的声音震耳欲聋,伴随着村民们含混的吟诵声、孩子的哭喊声,混合成一种令人心智混乱的噪音。
队伍缓缓前行,目标直指道路尽头那座依山而建的、在火把映照下更显阴森的大房子。
洛尘的心跳得如同擂鼓,等到村民全都走过了院墙,消失在视野中时,洛尘溜出院子,借着房屋和树木的阴影,远远地跟在队伍后面,朝着那座令他一直感到好奇又畏惧的山灵的大房子走去。
越靠近房子,空气中的气氛就越发诡异。
房子前的空地上,不知何时已经燃起了十几个巨大的火盆,火盆的中间,用鲜红色的丝线似乎围成了一个巨大而复杂的、洛尘从未见过的诡异符号,线条扭曲盘绕。
而在红色线圈中央的空隙中,则堆起了一人多高的干柴。
队伍最终在红线前停了下来。
抬轿的男人们将木轿放下。
这时,洛尘躲在树后脑袋左右摆动,透过人群空隙,看到了红线边缘摆放着一张小小的桌子。
桌子上放着几个造型怪异的、五官模糊的泥人,一大块血淋淋、看不清原本模样的生肉,一个插着未燃香的小香炉,一根燃烧着的白色蜡烛,还有一把闪烁着寒光的匕首。
这时,一个洛尘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走到了那个裹着红布的孩子面前。
是乔欣阿婆!
她换上了一身从未见过的、宽大的黑色袍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日里那份慈祥温和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冷酷的肃穆。
她用一种洛尘从未听过的、嘶哑的声音念叨着晦涩难懂的词句。
然后,她示意孩子拿起那根白蜡烛。
那孩子即便再不情愿,再怎么哭喊都无济于事,只得颤抖地拿起蜡烛。
乔欣指引着他,用蜡烛的火苗,点燃了香炉里那三柱香。
一股浓烈的怪异香味瞬间弥漫开来。
接着,乔欣用手指了指桌子上那块血淋淋的生肉。
孩子看到生肉的瞬间就立刻干呕起来,眼泪和鼻涕糊了满脸,但他还是伸出了手,颤抖着抓起那块生肉,闭上眼睛,艰难地、如同啃噬自己的灵魂一般小口地咬了下去,咀嚼,吞咽。他嘴角沾满了鲜红的血迹。
洛尘看到这里,尤其是看到平日里会温柔抚摸自己头的阿婆,此刻正冷漠地主导着这一切,洛尘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最后,乔欣的目光,落在了那把匕首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
所有的声音在这一刻都停了下来,只剩下火盆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以及那孩子刺耳的哭声。
孩子看着那把匕首,身体已经抖成了筛子。
他抬起头,回头茫然地看向周围那些面无表情的村民,最后转头带着一丝祈求看向面前的乔欣,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和对生的渴望。
然而,乔欣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动,如同戴上了面具。
所有的村民也都沉默着,目光冰冷。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颤抖的手,缓缓伸向那把匕首。
洛尘屏住了呼吸,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他多么希望阿婆能阻止啊!
就在孩子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匕首的前一刻,他猛地睁开眼睛,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将匕首狠狠推开。
“不——!”
这一声尖叫,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
乔欣面无表情地一挥手。
旁边两个早就准备好的汉子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死死架住了那个剧烈挣扎、哭喊的孩子,粗暴地将他拖离了桌子,径直抬向红线中央那堆高高的干柴。
“放开我!阿爸!阿妈!救我——!”
孩子的哭喊声在夜空中回荡,充满了撕心裂肺的绝望。
他的父母,或许就在那群麻木的村民之中,如同石雕般。
而乔欣,也只是冷漠地看着。
孩子被强行绑在了干柴堆上,他还在拼命挣扎、哭喊、咒骂。
乔欣拿起一个火把,面无表情地,将火焰凑近泼了油的干柴。
“轰——!”
火焰瞬间冲天而起,贪婪地吞噬着柴堆,也吞噬了那个被绑在中央的孩子。
凄厉的惨叫声仅仅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便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皮肉烧焦的噼啪声和一股难以形容的、令人作呕的气味。
更诡异的一幕出现了——所有村民,包括手握火把的乔欣,齐刷刷朝着燃烧着的火焰跪了下去,额头紧贴着地面,口中再次响起了那狂热的吟诵。
在村民的吟诵声中,那熊熊大火燃烧地极其猛烈,火光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近乎妖异的亮白色。
而被绑在柴堆上的那个孩子,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
像是被什么东西贪婪地吞噬着,不过片刻功夫,柴堆上竟空空如也,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只剩下那堆还在燃烧的、发出白光的火焰,以及空气中弥漫的焦臭和腥气的怪异气味。
洛尘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指甲深深陷入手心。
他的牙齿止不住打颤,冰冷的汗水瞬间浸透了衣衫。
他眼睁睁看着那白色的火焰渐渐变小,最终熄灭,只留下一堆灰烬。
而跪伏在地的村民们,包括他那缓缓站起身、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的乔欣阿婆,都如同完成了一件寻常的工作,开始沉默地收拾东西。
整个世界重新陷入死寂。
洛尘心中那个唯一给予他温暖的庇护所的“家人”,在这一刻,伴随着那团诡异的白色火焰,在洛尘心中的形象轰然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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