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脚步飞快地上了楼，在一户人家门口站定。
叮——咚——
有了刚刚成功的经验，这次我按门铃的动作自信了许多。
门内沉寂了许久，然后传来了风风火火的脚步声，隔着铁质门扉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我甚至感到对方是带着怒意和杀气冲过来的，是错觉吧…
我咽了咽口水，在门前站好，尽量低着头，好让自己的脸在猫眼里看上去不那么显眼。
对方似乎在门前站了很久很久，这可能是不太顺利的征兆，我心想。不清楚对方是在警惕还是看到了我的脸而恐惧，我的心里也有点没底。
好在在我泄气准备放弃的前几秒，门打开了。先是一条极细的缝，然后猛地一下推拉到极限，过堂风呼呼灌进屋内。现在毕竟是湿冷的傍晚，更何况这栋楼的保暖做得那么差。
立在我面前，一手还霸气地拍在门上的是一位少女，年纪大概十七八。只穿着一件兜帽衫和单裤的她被冷风吹的打了个寒颤，但气势丝毫没有减弱。
她目光凛冽地盯着我，眼睛连眨都不眨。过长的刘海遮住了大半眼眉，我分辨不出她的眼神，好像她并不害怕我，但也不会是欢迎我的意思。
总之，先开口说点什么吧，我这样想着。
“…你好，我……”
“你有完没完！！”
“…啊？什么？”
对方突如其来的怒吼让我愣在原地。
少女横眉怒目，她的怨怼似乎在内心积压了很久，一开口便不可收拾地爆发出来，对我厉声的呵斥仍在继续。
“差不多给我得了！没完没了了是吧！？”
“对不起，你先冷静一下，我不太明白…”
我试图稳定一下她的情绪，但只是无用功而已，对方气得恨不得把我整个人生吞活剥了。我不说话还好，一开口她看起来更生气了，一把揪住我的领子，把我整个人，不，是整个魂提溜了起来。我能感到她攥紧的手臂正在颤抖着。
虽然我也不算冤枉，但是我还什么都没说呢吧…？为什么啊…？
“我都吃药了，你还要怎么样！啊！？你知道我有多少个晚上没睡觉了吗！？”
“咳咳…对不起，我不知道…那你现在一定很难受吧…要不你先睡一觉…？”
我用这辈子听起来最友善的语气劝道。刚才的白衣男子的身影在我眼前浮现，我可能也算得上是现学现卖。现在我真的很羡慕他身上那种温和的气质，如果我也有的话，想必就不会落到被如此对待的地步了。
我不知道她和我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也许她的精神不太正常，不能是刚才被我吓疯的吧……总之，先顺着她的话哄两句应该没错。
我的好言好语似乎起作用了，少女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随后松开了紧拽着领子的手，我赶紧顺势落回地面站好。她头也没有回一下，大步流星地转身走回房子里。
她去睡觉了吗？我松了一口气。
原来她是这么听劝的人啊。这么说来，下次拜访时，等她情绪稳定下来，拉上她一起走应该也不是不可能。
她一点也不害怕我，这一点很好，但是她似乎很生我的气，我不明白是为什么。
我站在少女还大敞四开的门前，思索着自己是哪里出了纰漏。这时，我以为不会再折返的少女又出现了。
她站在门前，这次她的脸上终于不再是紧绷着的严肃，带上了一抹笑容。但是仔细看去，这个微笑的弧度实在是太过牵强，僵硬地看不出一丝高兴或者友善，反倒是有几分决绝的意味。
异常，实在是异常。我决定开口说点什么。这个女孩的精神状态真的还好吗？就刚才的势头来看，如果她发狂的话，想必我的安全会受到严重威胁。
“呃…你还好吗？我…”
“我受够了。”
“…欸？”
我愕然地看着她，怔愣在原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少女以冷静的口吻说话的同时，从身后抽出一把菜刀，高高举到空中，做出准备要劈砍的动作。
“…我很好啊，如果你能去死的话就更好了！！”
利刃的破风声传来，少女脸上是疯狂的笑容。
我猛地瑟缩，眼睛紧紧地闭上，不敢想象少女向我挥刀的可怖场景。尽管如此，我的双手却并没有护住头部，而是孤注一掷地伸向前方。
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痛恨只是敲响门扉的我，但如果她还尚存一丝理性的话——
我战战兢兢地睁开眼。
太好了，手脚都还健在，脖子也没有被砍断。
少女歪着头，把举起的刀收了回去，注视着我递过去的东西。
“那是什么？”
“…那个，您请吃，消消火气。”
刚才疯狂举动的冲击感依然停留在脑海里，我连敬语都用上了。青春期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虽然捧在手心的烤饼干不是我做的，但这个时候能让她冷静下来的话根本无所谓。
我回忆起白衣男子把它交给我时的场景。
“那个，请等一等。”
在我迈步准备离开时听到了这样的话语，他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转身去了屋里。
片刻后，男子拿着用透明袋子包装好的小饼干回到门口。
饼干大概是自己烤的，被塑造成了小巧的圆形，焦黄色的色泽十分诱人，其中似乎还放了蔓越莓或者葡萄干之类的点缀，我还没吃到所以不太确定。
饼干被分别装在两个袋子里，男子把它们交给我。
“一袋是送给你的。还有一袋，麻烦你，帮我把它送给楼上302住的小妹妹，可以吗？”
“当然可以，谢谢你送我饼干。”
我答应了他的请求。接过饼干时，焦香味也一同飘了过来，想必饼干的味道也很不错。
凝视着饼干小巧的形体，我的内心涌起一阵感慨。
现在我的感慨则是更多。
还好有饼干作为挡箭牌，要不然刚才我恐怕已经被面前这个暴力女砍成两半了。
不过这话我可不敢当着她的面说。
我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少女。迟疑了片刻，她伸手把饼干接过了过去，似乎饼干的存在对少女来说很不可置信，她死死盯着手中的袋子，好像跟它们有仇似的。
“是住在一层的那个看不见的大哥哥做的，他让我带给你。”
打开包装袋，原先只是若有若无的黄油香气立马充斥了小小的楼梯间。少女露出了骇然的表情，连抓着饼干袋的那只手都开始打颤。
“…完了，好像是真的……”
“什么…？”
我没明白她的意思。
“啊啊……啊啊啊……真的是真的…！对不起！！请您原谅我！！”
少女的脸上出现了比刚才的行为还要精彩的表情，我甚至能看到她的瞳孔在不断颤抖。像是被烫到似的，她一把抛下了那把刚刚还想用来砍我的菜刀，不锈钢制品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突然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的态度让我无所适从，少女紧紧攥住我的双手，弯下身子，嘴里一直重复着对不起，同时拼命地上下晃动我的双手。力度大到简直快要把它们抻下来了。
“怎么了？喂…冷静一下，没关系，没关系，我原谅你了。”
我连忙出声安抚她，制止少女对我的摧残。这样下去，就算没被砍死我也要被她晃荡散架了。
“对不起！真的很抱歉！我刚才差点以为您也是幻觉，所以才做出那么可怕无礼的举动…！”
少女终于肯好好和我交谈了。她松开我的手，直起身子，眼神里依然满是愧疚和尴尬。
“幻觉…？”
我一时之间有点不太明白，莫非她有阴阳眼之类的东西吗？
我有点紧张地盯着少女的双眼，像是要看出个所以然来，但想起我脸上现在的惨状，又立马低下头和她错开视线。好在少女对此没有什么反应。
“是这样的，那个…我的精神不太好，有时候会看到幻觉，在晚上尤其严重。”
少女垂下眼睛，手指捏紧自己卫衣的边缘，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是紧张。
“本来想好好睡觉的，但是幻觉一直闹个不停，搞得我都要崩溃了。刚刚听到门铃声，我还以为又是新的幻觉，因为比这更真实的也不是没有见过……我就想，不管门外是幻觉还是鬼怪，我都要和他鱼死网破！
“您可能不知道，即使是现在，因为幻觉的缘故，您的脸在我眼中也是漆黑一片，就好像恐怖片里的厉鬼一样！我是因为这个一开始才把您整个人都当成幻觉的，真的很抱歉…！”
少女又诚恳地向我鞠了一躬。她误以为是自己出了问题，把我脸上的可怖模样归为了幻觉，良好地接受了这一切。
我多少感到有点愧疚。可怜的孩子，我才是应该说抱歉的那个…我的脸确实就长成了恐怖片里厉鬼的样子。
“但是！一闻到饼干的香气，我就立马清醒了…！”
少女话锋一转。
“幻觉包括视觉上的和听觉上的，也就是幻视和幻听，但是从来没有过嗅觉上的幻觉。“
停顿了一下，少女望向手中拎着的透明袋子里的饼干。
“况且…饼干的香味那么真实，我之前从来没有闻到过这么诱人的香气。所以我想，饼干的存在一定不是我的幻觉，那么，您也应该是真实存在着的。
“真的很抱歉…！还好最后发现了，要不然…”
少女的脸上是很后怕的表情，一脸歉意地望向我。
我向她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介意。况且退一万步讲，这本身也不是她的错，反而是我先吓到了人家。
为了缓解紧张的气氛，我向她晃晃属于我手中的那一袋饼干。
“尝尝吧，这个应该很好吃的。”
少女捏起了一块小巧的圆形饼干，放入口中。
我听见了饼干被嚼碎的细微响声。虽然我并没有尝到，但我能想象到饼干黄油的香气以及酥脆的口感。那一定很好吃。
啊…可惜没有机会问问白衣男子是怎么把如此美味的饼干烤出来的了。
少女说什么都让我进屋坐下喝杯茶，想要以此向我道歉。
其实真的没关系的，毕竟我要干的事情会受点工伤也算正常。何况她也完全没有伤到我。不过能进她家里对我接下来的任务进展很有利，我没理由拒绝，一口答应了下来。说来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走进玄关，映入眼帘的是凌乱的客厅，东西扔得到处都是，地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杂物，有摊开的书本，也有喝完的饮料瓶。
虽然随便点评别人的家不太好，但是这也太夸张了…我有点惊叹，是不加恶意的那种，这里连个可以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叫我进门的少女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面对着客厅的惨状一下子涨红了脸。
“呃…那个…不好意思，您先背过去一下，我收拾出个可以坐的地方来…”
她说着就要去整理地上散乱着的杂物，我连忙出声阻止了她。
还要等下去的话，就没空余的时间去找其他目标了。
我同意跟着进来是想趁此机会尝试诱骗她和我一起走，只要坐下说几句话的功夫就好了，成败的关键在于她的态度，如果她不信任我的话，我再努力劝说多久也没用。
“没关系，我家客厅其实也差不多，你看，那摞书用来坐不是挺好的吗？可以坐吧？我就坐那里就好。”
“啊…嗯、嗯！好的！您请坐吧，小心别塌了…我也搬个箱子过来坐。”
不一会，少女端着冒着热气的茶壶回来了，给我们两人各自斟上一杯。
我端起印着小兔子印花的可爱瓷杯，茶叶的香气在唇齿间荡开，似乎是早餐茶，浓度和水温都刚刚好，可以称得上沁人心脾。
少女也捧着她的杯子，却迟迟没有端至唇边，只是望着杯中茶水上的倒影出神。
“…你还好吗？”
“啊，没事没事，我只是在想，不睡觉果然还是不行啊。”
少女边说边打了个哈欠。
“现在好困…昨天晚上也没有睡，下午想睡个午觉也是总被幻觉惊醒…”
“嗯…我知道一个可以让你安睡的好地方哦，跟我一起去吧，以后就不会再有睡不着的烦恼了。其实我来敲你家门就是为了这个。”
我没有放过这个诱骗的好机会，信口胡诌起来。
让人永远安眠…我说的也没错嘛。
“真的吗？真的存在这样的地方吗！？”
“真的，骗你我是小猫。”
“太好了！恩人…！请务必带我一起去！”
“这都是顺手的小事啦…不过你要等等我哦，我去问问看楼上还有没有人失眠。”
“好！要我等多久都没问题！”
少女放下茶杯，激动得差点跳起来，然后又急忙转身去扶身后被她碰倒的杂物堆。
她尴尬地冲我笑笑，我也顶着我那张可怖的脸对她回以微笑。
第二个目标，同样轻松地得手了。
我好像一直在利用他人的感情，面对白衣男子时利用了他对弱者的关爱和同情，面对少女时则是利用了她一开始的愧疚与流露出的脆弱。
我撇撇嘴。感觉自己已经变成了卑劣的人，不对，是卑劣的魂。
但这就是我要做的事，我的目标，严重一点说就是我的使命。
为了带走他们的灵魂，无论是什么我都要去做，不计代价，更别说道德底线什么的了。以后这种事只会越来越多，我最好早点适应。
…唉，尽管这么说，还是感觉我的良心在向我发出谴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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