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州城外三十里,风口的雾突然似带了股腐朽般的甜腥气。
谢芜攥紧袖中桃木符,指尖触到惜灼茗后背的降妖铃,叮铃一声撞碎死寂。谢芜的裙摆被风卷得猎猎作响。谢芜小嗅,只觉风里的气味不是山间草木腐坏的气息,反倒像上好的蜜浆里泡了陈年朽骨,腻得人胸口发闷。
她下意识攥紧了惜灼茗给她的桃木符,指尖触到符纸边缘被朱砂浸透的纹路,那点微热让她稍稍定神。
身旁的惜灼茗走得极稳,赭色衣裳下摆扫过青石路面,腰间的降妖铃偶尔叮铃一响,清脆的声响落进浓得化不开的雾里,竟像是被吞吃了一般,连一丝回音都无。“这雾不对劲。”惜灼茗忽然停步,右手按在背后的长剑剑柄上。
他指尖微动,剑鞘在青石上轻轻一磕,火星倏地亮起,又瞬间熄灭。就是这片刻的光亮,让谢芜看清了周遭的景象:
道路两旁的古树虬结如鬼爪,枝桠上缠绕着缕缕灰黑色的雾气。
那些雾气像是有生命般,正顺着树干缓缓蠕动,在树皮上留下一道道湿滑的痕迹。更远处,影影绰绰的树影间,似乎藏着无数双眼睛,正无声地注视着他们。
“寻常妖雾畏光避阳,遇风则散。”惜灼茗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几分凝重,“这雾却凝而不散,还裹着浓重的人气——不是活人的阳气,是精魄蒸腾时散出的气息,像是有谁在强行抽离活人的魂魄。”
他话音刚落,谢芜忽然按住了自己的右眼。
她的睫毛簌簌发抖,眼角泛起一阵尖锐的涩痒,像是有无数细小的虫蚁在皮肉下爬行,顺着眼尾往太阳穴蔓延。
“我右眼……很不舒服。”
谢芜咬着唇,强忍着闭眼揉搓的冲动,“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上了,又胀又痒,连视物都有些模糊。”
就在这时,雾中忽然飘来细碎的呜咽声。那声音起初极轻,像是风吹过破窗棂,渐渐汇聚起来,变成了男女老幼的啜泣,混着断断续续的呓语,从四面八方涌来。
谢芜抬眼望去,只见无数半透明的影子从树后、雾中缓缓浮现,皆是平州城外村落的村民模样——他们面色青灰,双目空洞无神,眼眶深陷,嘴唇干裂,身上穿着沾满泥污的衣物,走路时双脚离地半寸,轻飘飘地朝着两人围拢过来。
“是三尸作祟。”惜灼茗长剑“呛啷”出鞘,寒光劈开眼前的浓雾。
清亮的剑风扫过,那些虚影竟被震得后退半步,“上尸青姑扰神,中尸白姑蚀五脏,下尸血姑伤脾胃。这些村民定是被三尸缠上许久,三魂失养,七魄动摇,魂魄都快被三尸啃噬干净了,只剩这点残魂虚影,还被三尸操控着。”
谢芜强撑着右眼的不适,从怀中摸出三枚桃木符,指尖沾了点舌尖血,迅速在符纸上一抹:
“他们的怨气里有庚申日的气息。”她忽然想起古籍中记载,庚申日七魄中的伏矢会上天入地告发人的罪过,“是伏矢在传递罪业,这些村民的欲念被三尸放大,罪业累积,引来了阴邪,反倒成了三尸的养料。”
话音未落,那些村民虚影忽然齐齐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双目瞬间染上青黑,指甲暴涨寸许,泛着森然的寒光,猛地朝着两人扑了过来。
谢芜手腕一扬,三枚桃木符同时飞出,符纸在空中燃成金红的火光,化作三道虚影,分别撞上最前面的三个村民。“轰”的一声轻响,那三个虚影被火光击中,发出痛苦的嘶鸣,身形淡了几分,却并未消散,反倒激起了更多虚影的凶性。
“不对,三尸的根基不在这些村民身上。”
惜灼茗一剑挑开扑来的虚影,剑身上沾到的黑气竟像是有生命般,顺着剑身往上爬,试图侵入他的掌心。
“它们是在借村民的欲念修炼!上尸青姑居头,引诱人贪慕虚妄,耽于高车大马之欲;中尸白姑居腹,纵人口腹之欲,易怒好杀;下尸血姑居足,勾人耽于女色,亲近阴邪——三尸借这些欲念滋养自身,再借着庚申日伏矢告状、本命日功过清算的契机,吸食村民的精魄,壮大邪力。”他反手从怀中摸出一枚温润的羊脂玉珏,指尖凝起一缕金光,轻轻一弹,玉珏便稳稳落在谢芜眉心。
“守住你的魂。”
惜灼茗的声音带着一丝灵力波动,“三魂以精为根本,魄以眼为门户,你的右眼已被上尸盯上,千万别让欲念钻了空子,否则三尸会顺着你的破绽,侵入你的五脏六腑。”
玉珏微凉的触感从眉心蔓延开来,像是一股清泉,瞬间浇灭了谢芜心头隐隐升起的烦躁与贪念,右眼的涩痒也减轻了大半。
她定了定神,只见惜灼茗踏开七星步,左脚踩“天枢”,右脚落“天玑”,长剑在身前缓缓画符,口中念念有词:“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惟道独尊。庚申守魄,三尸伏藏,魂归其位,妖祟消亡!”
随着咒语声起,他周身泛起淡淡的金光,长剑上的黑气瞬间被灼烧殆尽。
剑身在雾中划出一道耀眼的弧光,如同一轮小太阳,将周遭的浓雾驱散了大半。谢芜见状,立刻从怀中掏出所有桃木符,又摸出一面巴掌大的青铜小镜。那是惜灼茗为她准备的三焦镜,能照见五脏六腑间的邪祟。
她咬破指尖,将鲜血抹在镜面上,铜镜瞬间亮起青幽幽的光,“嗷——!”
浓雾骤起狂风,风中传来三声尖锐至极的嘶鸣,像是金属摩擦,又像是厉鬼哀嚎。谢芜循声望去,只见一道黑气从为首那名老村民的头顶窜出,在空中凝聚成一个青面獠牙的女鬼模样,长发披散,双目赤红,正是上尸青姑;紧接着,一道黑气从旁边一个壮汉的腹部钻出,化作一个矮矮胖胖的怪物,满身涎水,嘴角淌着黑血,是中尸白姑。
最后一道黑气从一名年轻女子的足底腾起,缠满了暗红色的丝线,化作一个身形窈窕却面色惨白的黑影,正是下尸血姑。
“区区凡人,也敢管三尸的闲事!”上尸青姑尖啸一声,长发猛地暴涨,如毒蛇般朝着谢芜缠来。
“庚申日伏矢告状,这些人的罪业本就该被清算,他们的精魄,本就是我们的食粮!”
谢芜不退反进,将三焦镜挡在身前,镜面青光大盛,照向青姑的长发。那些发丝一触到青光,便像是被烈火灼烧般,发出“滋滋”的声响,迅速枯萎焦黑。
“七守庚申方除尸,你们不过是借罪业作祟的邪祟,也配妄谈清算?”谢芜学着惜灼茗的口吻,厉声喝斥,同时将手中的桃木符尽数抛出。
符纸在空中连成一片,化作一张金红色的巨网,朝着三尸当头罩下。青姑见状,想遁入浓雾中,却被符网缠住了脚踝,金红的火光顺着她的身体蔓延,疼得她厉声惨叫,身形渐渐变得透明。
另一边,中尸白姑低吼着扑向惜灼茗,它张开血盆大口,喷出一股黑色的浊气,带着腐臭的气息,显然是侵蚀五脏六腑后凝聚的邪毒。惜灼茗侧身避开,长剑反手一挑,金光直刺白姑的腹部。那是中尸的核心所在。
白姑惨叫一声,腹部被剑光洞穿,黑气源源不断地从伤口涌出,在空中消散。
“拦住他们!”下尸血姑尖喝一声,周身的暗红色丝线猛地射出,试图缠住谢芜的双脚,想勾起她心中的欲念。谢芜早有防备,眉心的玉珏光芒更盛,她凝神静气,摒弃心中所有杂念,举起三焦镜照向血姑。
铜镜的青光穿透了血姑的身形,照出她体内缠绕的无数细小魂魄——那是被她勾走的村民精魄。
“你的对手是我。”惜灼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踏风而来,长剑直指血姑的核心,“三尸扰人,吸□□魄,今日便是你们的死期!”
剑光如电,瞬间刺穿了血姑的身形。
血姑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化作漫天黑气,那些被她缠绕的细小魂魄终于挣脱束缚,在空中缓缓凝聚,渐渐恢复成村民的模样。
青姑和白姑见大势已去,试图遁逃,却被金红的符网死死缠住,最终在火光中化为青烟,消散无踪。风渐渐停了,浓雾也随之散去。东方已现鱼肚白,晨光穿过树梢,洒在布满青石的小路上,驱散了最后的阴邪之气。
谢芜揉了揉右眼,涩痒之感已然尽消。
她望着那些茫然睁眼的村民,他们眼神空洞,对过往的遭遇毫无记忆,像是做了一场漫长的噩梦。
惜灼茗收剑入鞘,腰间的降妖铃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三尸虽除,但伏矢告发的罪业根源未消。”他望着远处晨雾中的平洲城轮廓,眼神凝重,“这些村民的欲念被三尸放大,背后定然有更棘手的东西在推波助澜,借庚申日的阴气壮大自身。平州城内,怕是还有一场更大的诡事在等着我们。”
谢芜握紧了掌心的三焦镜,铜镜在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她抬头看向惜灼茗,眼中没有丝毫惧色,只有少年人的坚定:“那我们便进城。”
她顿了顿,声音清亮:
“管它是三尸七魄,还是三万六千鬼神,只要敢作祟害人,我们便一一除尽,护这一方安宁。”
惜灼茗看着她眼中的光亮,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
他转身朝着平州城的方向走去,赭色衣裳在晨光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谢芜紧随其后,两人并肩前行,剑影与符光在晨光中交织,在青石路上投下两道坚定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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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庚申除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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