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给杜泠音送了条宠物项圈。
怪不得气成那样，曲相宜估摸着她以为自己在拿从前的事在阴阳怪气。连沈珑都来问她送什么了，说她那位金枝玉叶的小表姐面色很不好，结束后一声不吭，直接驱车离开了沈家，一晚也没住。
曲相宜知道这事是自己的疏忽，怪不了任何人，于是要了杜泠音的微信——早年决裂时，她上一秒删微信，杜泠音下一秒把她们之间所有通讯软件好友通通删掉，绝无半只漏网之鱼。
她试着在好友申请页面道歉，但想起多年前杜泠音那双含泪的杏眼——我恨死你了，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曲相宜如梦初醒，切出页面，让晏钰帮自己说声抱歉，自己把生日礼物跟送另一个朋友的礼物搞混了，过几天重新挑一件送过去。
晏钰很快回了：小冷说让你滚！！！
第二天上午，赵导就打来电话，说小师妹的人选定了，几方都赞不绝口呢，让她提前做好准备。曲相宜自无不可，早在之前，她就让经纪人空出后半年的行程，一是为了集训，二就是为了应对眼下这种情况。
曲相宜进组跟着老师傅又练了一个月，一直没看到那位扮演小师妹的演员，也是很好奇，暗笑赵导跟捂块宝似的，问过同组的演员也都摇头说没见过，应该是不跟她们一起训练。江湖上三教九流，每门每派都有自己的特色和武功绝学，导演要求不同门派的演员作出区别，因此也分了好几组，由不同的老师带着训练。
开机仪式那天也是，赵导在媒体面前仍是瞒着，于是大家跟那位神秘的演员楞是一直没见过面，直到剧组第一次剧本围读。
曲相宜素颜出镜，戴了个鸭舌帽，位置紧挨着导演编剧，正低头翻阅着起了毛边的剧本，她来得比较早，会议室里只有她和另一位戏份比较重的女演员。
过了一小会儿，会议室渐渐来人了，曲相宜听见一阵不小的动静，戴着帽子视线受阻，她正要抬头看，却先闻到了一阵若有似无的冷香，似雪地里开得正盛的梅花，先是冷丝丝的寒气震慑住嗅觉，然后才是滑溜溜的花香，一股脑儿钻进曲相宜的鼻腔，再然后映入眼帘的是位个子高挑，身形纤细的年轻女人。
杏眼柳眉，桃腮雪肤，红润饱满的唇形很适合作出微笑的表情，但她却没在笑，反而唇角趋平，显出冷冰冰的高傲姿态。
曲相宜怔怔地望着她，仿佛那个小师妹从剧本走出来了，正站在自己的面前。她也有一点恍然大悟后的咬牙切齿，心想原来赵绘就等着她那句话，自己还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各位，向我看过来，介绍一下这就是我们的小师妹！”赵导姗姗来迟，在门口拉着杜泠音笑眯眯地介绍，有不少演员围过去，一口一个“小师妹”很是亲亲热热，也有叫她其他出名作品里的角色名的，更有几个刚出院校的小姑娘目光如炬，俨然一副小迷妹的模样。
顾意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了，凑到她边上来，“是不是觉得简直是从书里走出来似的？”
“嗯，不过怎么没见你这么夸过我的栖竹？”曲相宜挑起一双眼，她口中栖竹就是剧里的女主角。
“那不一样，这本书当年我就是按着你来写的，你就是栖竹。但是小师妹的人选我跟赵导倒是愁了蛮久的，没想到杜小姐还真是适合！”
她们相识于微末，彼时一个在剧组里打杂，一个在剧组里跑龙套，然后有天顾意突然拉着她说，曲相宜，你刚才的镜头太帅了，就像女侠一样！我要为你写一本书！
栖竹就这么诞生了，顾意的脑回路和正常人不一样，不知道为什么对她捉奸打人耳光的镜头如此推崇，甚至影响到了她后来的创作，几乎每部小说和剧本都有类似的情节。
确实是适合，适合到曲相宜都有些恍惚，顾意没注意她的出神，老神在在地翘着腿坐在椅子上。
十分钟后，围读开始了。
《剑竹》讲的是一个失去双亲的孤女报仇雪恨后的故事。故事开头，便是一身青衣的栖竹横坐在梁上，正阖眸听说书人讲一宗陈年奇案。说是一朝廷命官惨死家中，堂前清正廉洁的门匾不翼而飞，白须老叟妙语连珠，语调随故事情节时而高昂，时而低落，富有节奏，听得堂下听客目不转睛，全神贯注。
正到结束处，那老叟话锋一转，转而提到最近江湖中的一桩案子，没等他开嗓。茶楼中忽然杀出一伙人来，为首的一身白衣，双目熬出血丝，一柄通体雪白的剑直指梁上……
赵导清了清嗓子提了一个问题，“你们觉得栖竹爱小师妹吗？”
这话题问得奇怪，一般而言是在问扮演栖竹的曲相宜，可赵导握着剧本目光却扫过了一众演员和幕后人员，明显不止是在问她。
顾意在桌子下面踢了踢她，示意她打头阵。
曲相宜不紧不慢地喝了口水，倚在椅子里，纤长浓密的眼睫很自然地扇动：“爱啊，怎么不爱，剧本里要杀师父的那段独白已经很明显了，对她前期这样一心报仇的人，这段情绪应该是很自然地呈现出大仇得报的畅快，但栖竹却失魂落魄，一直在念叨着师妹怎么办？师妹怎么办……最后走马灯虽然字字不说爱，但栖竹眼中的师妹太美好了，如果把她比作容器，那么她对师妹的感情已经像水一样充盈着容器甚至溢出来了。”
有不少演员附和，虽然他们有些人手中的剧本不全，但呈现出来的确实是这种感觉，不过也有人持反对意见，例如饰演万剑门掌门，也就是栖竹师父的陆平，他觉得栖竹的几处表现更像是达成目标后的茫然与无措。
“我跟陆老师观点差不多。”杜泠音戴上了一副学生气很重的黑框眼镜，削弱了几分容貌上带来的压迫感，平添几分温柔书卷气。
曲相宜微微侧过身来，猝不及防撞进那双泛着水光的杏眼，此时恰好有人开门出去，穿堂风一下卷起她身后的窗帘，扑头盖脸全砸在她那张美丽金贵的脸上。
她仿佛置身帷幕后的报幕人，听见清凌凌悦耳的声音从不远的台前传来。
“首先，是这部戏栖竹是毋庸置疑的戏眼，而剑竹二字拆开，以及合起来都无疑说的是她。在第二十场戏里，大家有兴趣可以翻到那一页，万剑门那个扫地翁，这个形象在很多影视剧里都有出现过，在此我不做赘述了……他说过刀剑无眼，草木无心这两句话，前者栖竹被小师妹刺瞎双眼已经应验，而后者我想正是她对待小师妹的态度——无心。”
有时候文艺工作者是需要“嚼文嚼字”的，编剧在剧本里的意象，导演的镜头语言都暗含着演员们未知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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