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方的调查如同石沉大海,一个月在焦灼的等待中悄然流逝。城市依旧喧嚣而冷漠,那笔巨款的消失,仿佛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插曲,迅速被新的繁华覆盖。然而,在我们那间可以俯瞰半城灯火的书房里,空气却滞重得如同凝固的琥珀。丽莎倚在窗边,侧影在暮色中剪出一道疲惫的轮廓,她眼底的忧悒,像江南梅雨,绵密得化不开。
细雨悄然而至,在玻璃窗上划出蜿蜒泪痕。我端着一杯暖热的、散发着松烟香气的正山小种走近,将一份整理好的思路,轻声递给这片寂静:“丽莎,你看,如果张*的离境记录是空白,那说明他还在国内,张*应该早有准备,并且在之前注册了新公司,大概率还是元宇宙或者AI、数字孪生这类的。并且当前情况下,不会在一线城市,很可能是他
老家附近,或者是他老婆家附近。他带走了15个人,这个时间他不会招太多新人,人数应该不超20人,大概会多个前台和文员”。我的手指在虚空中轻轻一点,仿佛点在那张无形的棋盘上,我顿了顿,目光与丽莎投来的、带着探寻的视线相遇,“把他,他的妻子,还有那十五个人的影像资料给我。我想看看他们的眼睛。”
丽莎没有言语,只是将平板电脑轻推过来。指尖划过屏幕,一个加密文件夹悄然开启。张某的证件照率先弹出,标准的微笑下,眼神却像蒙尘的玻璃,难以窥测内核。他的妻子,面容姣好,眉梢眼角却暗藏着一缕不易察觉的精明与风霜。接着,是那十五张面孔鱼贯而过,有年轻意气风发的,有中年沉稳内敛的,每一张脸都是一页被匆忙翻过的书,来不及细读,却将模糊的印迹刻入脑海。我尤其注意到一个叫“周明”的年轻人,
照片上他戴着黑框眼镜,眼神清澈,带着几分学生气的腼腆,在这群人中,显得格格不入。丽莎说要派公司新来的业务上的小赵以投资为名去了解情况。
“让商务团队去接触,目标太明显了。”我合上平板,声音低沉,“这潭水下的暗流,需要一双陌生的眼睛才能不打草惊蛇。我必须亲自去。”
丽莎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像受惊的蝶翼。她未再反驳,只是默默起身,走到那排厚重的红木书柜旁,手指在某个看似毫无缝隙的雕花处轻轻一按,一个暗格悄无声息地滑开。里面并非珍本古籍,而是一部线条流畅、泛着金属冷光的卫星电话。她将它取出,递给我,触手冰凉,分量比寻常手机沉重得多,像一块凝固的寒铁。她将它仔细放入我的行囊,动作轻柔得像在放置一件易碎的珍宝,她将它放入我的行囊,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甸甸的份量:“万事小心。它只在必要时启用。”她的指尖掠过我的手背,那一丝凉意,直透心底。
A市的高新区,像一座被精心设计并擦拭过的精密仪器,道路笔直,楼宇光鲜,整洁得近乎刻板,却缺乏市井的烟火与生气,寂静得让人心慌。
我以寻求技术合作的名义,走访名单上的公司。第一家门庭冷落,演示文稿漏洞百出,如同拼凑的积木;另一家虽人声鼎沸,但负责人的话语像泡沫,掩盖不住核心的虚空。这个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失望,像夜色一样包裹而来。
转而南下B市。这里的氛围截然不同,开发区依山傍海,布局带着几分野蛮生长的随性和野趣。咸湿的海风裹着创业的躁动与不确定感。我将目标首先锁定在可能性最大的“星海图景数字科技有限公司”——它藏身于一栋颇有年头的临海旧楼里,墙皮被海风蚀出斑驳的纹路,像一张浸过水的老地图。
我没有贸然进入,而是在街角一家名为“等风更等你”的咖啡馆驻足。择了最靠里、却能清晰观察旧楼出口的窗边位置坐下,点了一杯耶加雪菲。热水注入咖啡粉时升腾起的、带着果酸气的白雾,暂时模糊了窗外的景象。我像一枚投入深水的静默石子,最大限度地收敛自己的气息,等待未知的涟漪。窗外,细雨初歇,湿润的路面像黑色的绸缎,反射着都市霓虹扭曲而迷离的倒影。下班的人流如潮水般,在特定的时间点涌过,又迅速退去,带走白日的喧嚣。连续两天,我都在这里耗到黄昏降临,华灯初上。就在第三天,我几乎要被徒劳无功的等待消磨掉耐心,准备起身结账时,一个绝不该在此地出现的身影,从那个旧楼门口闪了出来。
不是张某,也不是他妻子,而是那个照片上看似最青涩、最与世无争的年轻人,周明。他穿着一件普通的灰色连帽衫,身形比照片上显得更加瘦削单薄,然而,他走路的姿态却与照片里那个腼腆的学生判若两人!步伐迅捷而稳定,肩膀微缩,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像一只在黄昏薄暮中潜行的鹤,优雅与警觉并存,与环境保持着一种刻意的疏离。他并未融入稀疏的下班人流,而是迅速左右张望了一下,便低头拐进了大楼侧面一条僻静无光的小巷。
我的心跳在那一刻,咚咚地撞击着胸腔,与咖啡馆音箱里慵懒流淌的低沉爵士贝斯声诡异重合,节奏全乱。一种猎人终于发现猎物踪迹的兴奋,与一种对未知的强烈不安,交织涌上心头。接下来的两天,我像一个搜索到猎物的猎人,在这片区域以更隐蔽的方式徘徊。旧楼的管理显然十分疏松,我甚至假借寻找一家虚构的“陈先生”的公司,试图混入大楼。门口值班的老头用浑浊的眼睛盯了我好久,才慢吞吞地递过来一个破旧的登记本。我胡乱编了个名字和手机号码填上,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楼内走廊昏暗,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的灰尘味和隐约的霉味。我屏住呼吸,终于找到了“星海图景”那扇紧闭的、没有任何公司标识的磨砂玻璃门。
门内光线很暗,门口还立着一个厚重的屏风,完全挡住了视线,只能隐约感觉到后面似乎有人影晃动,却看不清具体情形,像一头匍匐在阴影里的野兽,只露出模糊的轮廓。
线索似乎已经清晰到不容置疑。在一个海风湿润、带着咸腥味扑进旅馆房间的深夜,我深吸一口气,启用了那部沉重的卫星电话,按下唯一的加密号码,声音不自觉地压得很低:“丽莎,目标在B市,‘星海图景’,确认了周明。他在这里,行为……很警惕。”
电话那端,是长达数秒钟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电流微弱的嘶声,仿佛信号正穿越一片虚无的真空。随后,传来丽莎异常平静、甚至平静得透出一丝冷冽寒意的话音,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或喜悦,像是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知道了。你做得很好。”她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原地待命,不要有任何行动,等我消息。”
丽莎的语气和冷静,像突如其来的寒流,瞬间冻结了我因锁定目标而产生的一丝热度。挂断电话,一股莫名的不安如海雾般升起。我再次望向窗外那栋在夜色中沉默的旧楼,它斑驳的轮廓在月光下,仿佛一头搁浅的、正在假寐的巨兽。我原以为找到了迷宫的入口,此刻却悚然惊觉,或许我只是触到了更大谜雾的边缘。丽莎那超乎寻常的镇定,仿佛在告诉我,这场追逐的游戏,规则远比我想象的复杂,而猎人与猎物的身份,或许在最初就已颠倒。
我突然怀疑起什么。
海雾渐浓,吞没了远方的灯塔。我握着那部冰冷的卫星电话,感到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的漩涡边缘,而漩涡深处,是未知的黑暗。追踪到了“鹤影”,却仿佛惊动了整片沼泽里沉睡的怪物。
我竟然感觉到了一丝恐惧,虽然仅仅是一闪而过......
那丝恐惧像一粒投入心湖的冰晶,在沉底的过程中,不断释放出刺骨的寒意。我僵在旅馆房间的窗前,手中的卫星电话沉重如铁,丽莎那句冰冷的“原地待命”在耳边反复回响。她太冷静了,冷静得近乎残忍,仿佛我汇报的并非一条关键线索,而是一个早已料定的、无关紧要的结果。这种洞悉一切的超然,比任何惊慌失措都更令人不安。我开始回想整个过程的每一个细节:她轻易同意我独自前来,她递给我卫星电话时那复杂的眼神,她对我分析的毫不意外……这一切,难道都是一场精心编排好的吗?而我,是那个被蒙在鼓里、自以为是的棋子?
海雾彻底吞噬了窗外的一切,世界缩小到只剩下这间灯光惨白的房间和内心无边的猜疑。我无法“原地待命”,这种被动的等待本身就是一种煎熬。我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只是为了验证这令人齿冷的猜想。
翌日,我改变了策略。不再守候在“等风更等你”咖啡馆,而是更隐蔽地游荡在旧楼周边。我换上了一身与当地打工者无异的深色衣裤,戴着一顶破旧的棒球帽,刻意模糊着自己的存在。我绕到旧楼的背面,那里有一条堆满废弃建材和杂物的窄巷,散发着潮湿的霉味和尿臊气。墙壁上,各种管道纵横交错,锈迹斑斑。我注意到,三楼的一扇排气扇似乎常年开启,发出单调的嗡鸣,而扇叶边缘,隐约挂着一缕极细的、不同于周围尘土的、崭新的金属色线头——那会不会是某种线路被匆忙布置时刮擦留下的?
黄昏时分,我再次看到了周明。他依旧从那扇门出来,但这次,他没有立刻拐入小巷,而是站在门口,看似随意地点燃了一支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锐利地扫过街对面每一个角落,包括我曾驻足的咖啡馆。他的警觉,远超一个普通技术员应有的程度。
恐惧再次攫住了我,但这一次,混合着一种被戏弄的愤怒。我决定冒一个险。我尾随周明,保持着极限距离,看着他走进一家嘈杂的、供应快餐的茶餐厅。我守在街对面的阴影里,等了约莫半小时,当他出来时,我迅速低头穿过街道,在与他们擦肩而过的瞬间,我故意撞了一路人,那人身体一个趔趄,手臂碰到了周明夹着的公文包。
“对不起!实在对不起!”那人连声道歉。周明猛地后退一步,眼神中的警惕瞬间达到顶点,他几乎是本能地将公文包紧紧护在胸前,另一只手甚至做出了一个下意识的、类似格挡防御的动作,那姿势的标准和迅速,让我吃惊。更让我心头一紧的是,在他抬腕的那一刻,我瞥见他手腕上戴着一块表盘异常复杂、绝非普通的黑色手表,那粗犷的造型和厚重的质感,更像某种专业的追踪设备。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冰冷的、毫无学生气的眼睛死死盯了路人两秒,然后迅速转身,加快脚步融入了人群。
那一刻,我几乎可以肯定,他绝不是一个简单的程序员。他那受过专业训练的反应,那瞬间流露出的杀气,都指向了一个更黑暗的身份。
我回到旅馆,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我反复回想那个碰撞的瞬间,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凶光……还有,在碰撞的刹那,我似乎听到包里传来一声极轻微的、金属物品磕碰的脆响。
夜色更深,海雾更浓。我坐在房间里,那部卫星电话静静地躺在桌上,像一枚等待引爆的炸弹。丽莎的脸庞在我脑海中浮现,时而温柔,时而神秘,时而冰冷。我该怎么办?继续等待那可能永远不会到来的“消息”?还是……我深吸一口气,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我要再去一次那栋旧楼,就在今晚,趁夜色潜入,去看清那扇磨砂玻璃门后,究竟藏着什么。
我换上黑色的衣服,将必要的工具塞进一个轻便的腰包。推开旅馆房门时,走廊空无一人,只有头顶惨白的灯光将我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我知道,这一步踏出,可能万劫不复,但被蒙在鼓里的恐惧,已经超过了面对未知的危险。我像一滴墨水,融入了B市浓得化不开的夜雾之中,向着那栋如同蛰伏巨兽的旧楼,悄无声息地潜行而去。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心跳的鼓点上,而漩涡的中心,那未知的真相,正等待着将我吞噬,或是……彻底改变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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