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叶思琪考完科一带慕伊诺去看顾恺嘉的画作。
A大实行自主定宿舍制，一寝室四个人专业都不同。慕伊诺是艺术生，虽然念的是设计类，但比她这个门外汉懂的要多几箩筐。
穿过绿化带，卡宴稳稳停在中央圆顶花坛旁，司机直接载着她俩来到顾家。
乳白色的基础墙面上镶嵌着杏黄色护墙板，独栋别墅的三角顶沿边两层框架，像极一幅油画的护角边，中间缀有花纹图案，三层楼对称的阳台下是两半圆柱，窄长的玻璃窗折射出太阳的光辉。
中间三连拱大门下，一头发鬓白的管家长身鹤立，五六十岁的年纪毫无佝偻之态，依旧精神矍铄。
司机说道：“到了，二少在等。”
慕伊诺从前挡风玻璃瞧了眼那幢体积可观、金碧辉煌的豪宅，扭着腰象征性挪了挪，叶思琪见罢很有默契地把耳朵伸了过去。
慕伊诺在叶思琪耳边轻声说道：“这合适么？”
叶思琪控制着音量回道：“我特么也没想到他画画的地方是老巢，有钱人培养艺术家都是这么玩的？”
“非也非也，真当事业的一般会建专业画廊。”慕伊诺扯着叶思琪的衣袖，“我有机会见到传说中的顾总么？”
“千万别遇上，不按时记资的时间我都懒得自找没趣，昨天和他的对话就没超过这个数。”叶思琪抬起右手撑开五指在慕伊诺眼前晃了晃，“工作两周了还不如刚开始那会儿熟，端茶送饭小妹本人我。”
“纯磕颜好吧，看到就是赚到。”
“说的也是。”叶思琪整理了一遍衣服，“下车吧，第一个单独布置给我的任务，怎么着也得对得起月薪。不过我觉得他跟叶思媛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
没等她说完，司机已经从另一侧打开车门，一手顶在车沿，“叶小姐，请。”
叶思琪受宠若惊道：“谢谢，谢谢。”
两人享受着五星级酒店般的待遇一路被迎进顾家。
正门进去便是明亮宽敞的客厅，光滑的大理石面舒适耀眼，壁炉面隔断大厅，上面挂着一幅山水工笔画，像是哪个名人遗留下来的真迹。左边半圆形靠壁区露出一小截餐桌，开了一扇窗玻璃。
叶思琪和慕伊诺刚在沙发上坐下便有人递上热茶，而后顾恺嘉迎出来，穿着依旧休闲舒适，身边还有一位约莫四十岁左右的夫人。
顾恺嘉主动介绍道：“妈，她们就是负责我画展的人。”
顾洛白的母亲？
叶思琪闻言看向杨婉，她保养得很好，脸上几乎看不出任何岁月的沟壑。额头高洁，所有头发盘在脑后，干净利落中透露着温婉气质。一袭修身改装旗袍裙，从腰际撒开裙摆至小腿，衣片上绣着飞鹤的纹样。
杨婉说道：“恺嘉的画展就劳烦你们多花点心思了。”
“应该的。”
叶思琪没想到顾家夫人如此平易近人，顾洛白怕是基因突变，白继承了一副好皮囊。
“陈叔，拿些小点心过来。恺嘉，好好招待客人。”杨婉交代好后，冲她俩抱歉地笑了一下，“和朋友有约，招待不周的地方就麻烦多多担待了。”
“哪里哪里，顾夫人客气了。”叶思琪说了一串客套话，默默呼了一口气。
叶思琪和慕伊诺在款待下垫了半个肚子，顾恺嘉带着她俩穿过后门。
宅后是广阔的草坪和小庭园，木板延伸过穿流的小溪。岸边放着四五个画架，散落着各式画笔和颜料。
三人再走进小独栋双层半圆的房间，顾恺嘉在门架旁按下开关。
不同于前面装潢风格的绚丽精巧，这间房子的装修很是简约，几乎空空如也，只一道立体墙面分割成左右两块，墙上挂着一幅幅色彩绚丽的画。
“我一般画画在外面或楼上，这次想展的都挂这里啦。”顾恺嘉献宝似的摊开左手画了一个弧，“我去理个资料，你们到时来楼上找我。”
顾恺嘉毫无顾虑把她俩留在自己的展示地带，自己一个人愉快奔向二楼。
叶思琪拉着慕伊诺先走马观花走了一圈。
沿路两侧一水平线挂着装裱好的水彩画，俨然小型画廊。主要是慕伊诺在欣赏，叶思琪跟在旁边从左到右依次拍下每一幅画。
左边是写实画，右边是创作，她分出来了。
有几幅她提前看过，但叶思琪依旧没琢磨出个什么东西，画与画之间也建立不起逻辑关系，她虚心请教慕伊诺，“大师，你怎么看。”
慕伊诺站定，“有几幅还蛮有意思的，可以重点宣传。这个——”她指了指前面的一幅画，“以我的审美，全场MVP。”
画面中，一轮明月高挂在空寂的山间，银光铺满山头。细长的红色花瓣从下端蔓延飘洒至空中，星空红了半片，渐变中映衬着繁星点点。白色花芯散发着淡淡的银光，两种色彩搅着引向视觉的中心——重重叠峦上孤傲清冷的背影。
蓦地，慕伊诺灵光一闪，摸出手机翻通讯录，“集训时有在画室认识一位老师，副业就是做画展的，我先问问。”
“爱你哟。”叶思琪一双潋滟的瞳眸盯着那道身影，若有所思，“我正愁着，李秘书推给我的都是大公司，只合作商业性质的展览。他这画什么流派啊，如果满分是十分，你打几分？”
“这重要吗？”慕伊诺两手一摊，“《日出·印象》放你眼前，你能鉴赏出多少优点？除非创造一个新流派或风格，让人眼前一亮，否则只需要一个会讲故事的人，沙砾也能变成珍珠。”
叶思琪这才把视线挪到慕伊诺的脸上，比了个大拇指，“你强。”
“要么本身姓名就是一个品牌，就有人上赶着找你合作了。”慕伊诺一耸肩，无所谓道，“市场所趋，之前有人在展厅地板搁了一眼镜，一堆人围着拍照。所以说艺术的价值不是靠打分，故事越多越深刻就越值钱。这幅画，一看就是投了真感情。”
随后和叶思琪对视一眼，她怅然一叹，“艺术教育任重道远啊。”
叶思琪调侃道：“你这怎么还抒情起来了。”
慕伊诺悠悠道：“因为当年围着拍照的一群蠢蛋中，也有我。”
叶思琪眉眼上扬，笑意直达眼底，搂着慕伊诺的肩往楼梯口走去，“走，我们听故事去。”
天空晴好，一片片绿油油的草坪浸在明朗的阳光和微风的恬静中，顺着视线隔许远才坐落着另一幢别墅。二楼是玻璃天窗，照射进来的阳光把房间点得通明，画架和各式器材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楼梯口正对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家庭合照油画，正前方坐着一对夫妻，后面则站着两个儿子，叶思琪不由自主把目光放在右边那个人的脸上，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有些冷淡的脸色愈加凌厉，只一双眼睛深邃不见底，把顾洛白冷漠的疏离感刻画的入木三分。
说来也奇怪，叶思琪见过他和客户谈判胸有成竹的样子，也见过他出席活动优雅傲慢的姿态，但她总觉得这才是最靠近顾洛白的模样，与某一瞬间孤寂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这幅油画很精致逼真，完美掌握人物的比例和肌理细节，应该费了不少功夫，但风格却和楼下的画大相径庭。
慕伊诺有些诧异地问道：“这你画的？”
“是啊。”顾恺嘉坐在旁边一角敲击键盘，招呼她们坐，“哥已经把资金划我卡上了，反正不够我也可以自己垫，我想把开展时间定在8月8日，怎么样？”
“有点紧，尽量吧。”叶思琪眸光又落在那张油画上，顺着顾恺嘉的话头问道，“怎么不见顾总？”
顾恺嘉动作明显顿了一下，犹豫片刻才说道，“哥不和我们一起住。”
“奥——”
看来顾家有点故事。
叶思琪没再问，只和慕伊诺商量着挑出几张图发给顾恺嘉，“你画这些应该有寓意的吧，好写文案。”
说完后她又补充道：“虽然说大多数作者写文章是有感而发，但被写进教材我们就得揣摩，必要的包装还是需要的。我记得高中有次卷子非得问窗帘为什么是蓝色的，我寻思着这题有些奇怪，还是答描写出作者忧郁的情感，结果后来作者本人出来说——”
慕伊诺抢答道：“我家窗帘就是蓝色的。”
“耶。”
两人在空中对掌，连带着顾恺嘉都有些忍俊不禁。
“就我今年才回国，我念书的地方在大西洋沿岸的一个州，平原、沙洲和岛屿上生长着各种各样的植物。你们知道的，美国乡村嘛，两户人家间都隔着草地。我想、嗯……就是表达……”
顾恺嘉在讲述的时候，头微微往后仰，视线平直。前半段讲得很顺，后半段却卡了壳，两颗眼珠子不停的转，活像一个上课被点到名回答问题的学生。
叶思琪依稀分辨出几幅画中的机械光晕，说道：“大概就是想表达后工业社会中依旧留存永不消逝的风景，但不反对繁荣经济，再创作都是由自然元素组成的城市碎片？”
“对对对。”顾恺嘉捣葱似的点头，瞄了叶思琪好几眼，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耳根泛了红。
慕伊诺给叶思琪递了个眼神，大拇指抵在她腰际戳了两下。
叶思琪会意冲她挑眉，飞扬的眉眼间尽是荣光。
都摸出作者想表达的中心思想了，其他再怎么答题得分就是后续工作的事。
再聊了片刻，叶思琪和慕伊诺直接告辞。司机原路送她俩回A大，正好慕伊诺的画室老师也敲定说可以接单。
“主打图就选我说的那张MVP怎么样？老师也说那幅最有共鸣。”
“好啊。”叶思琪脑海里浮起那道身影，和顾恺嘉打了声招呼。紧接着她又跟了一条消息——
画中这个人是你自己吗？
不一会儿，顾恺嘉便回了信息——
是我哥，之后想送给他当礼物的。
柔和清澈的光辉洒遍山间，火红热烈的耀光冲击星空，全落在挺拔的身姿上，显得飘渺而绮丽。明明在整个画面中只占据极小的部分，却直接冲击着视觉，通过神经传送到大脑，调动着某些呼之欲出的片段。
叶思琪放大图片，截了下来，随后摁灭屏幕，“伊诺，你说画能塑造出真正的人么？”
“什么？”慕伊诺有些莫名其妙，“我没听懂你意思。”
叶思琪瞥了眼驾驶座位上的后视镜，把几个场景全部甩出脑子，“当我没说，晚饭约染染吃旋转小火锅吧，安然又在忙，等会儿给她直播。”
“染染昨晚说过今天要和简男神出去玩，你忘了？”
“估计那会儿我在刷科一题库。”叶思琪活动筋骨，靠在车椅上小憩，“工作时间黏一起，周末一顿晚饭的时间也不分给我俩孤家寡人，果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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