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带着宋挽轻的为数不多的遗物来到了她的老家,是隔自己家不远的另外一个小县城,他是比她大一届的学长,初中、高中、大学都是。
初次见面的时候宋挽轻就告诉他:“学长,我跟你一直都是校友,从初中到高中到大学,好吧,其实是你考到哪儿,我就跟着考到哪儿的。”。
如果跟随的结局是这样的,景明宁愿她永远也不要认识他。
景明敲了好久的门,都没有人回应,景明还是一直在敲,直到对面住户实在受不了,才打开门,隔着防盗门不耐烦地说:“别敲了,他家早就不在这里了,孙女出了那样的事,这人是一波一波的找上门来,吵得要死,老人家不是说了跟自己孙女断绝关系了吗?冤有头债有主,有事去找她本人啊,可劲逮着俩老人家嚯嚯个什么呀,她自己造的孽让她自己还啊。”
景明听着这些刺耳地话脸色当场就沉了下来,对面的人倒也没有害怕,光天化日,隔着防盗门,况且她也没说错。
景明暂时不想管这些闲言碎语,只想安顿好宋挽轻的后事,他冷静下来问:“那您知道两位老人家现在住哪儿吗?我…不是来找麻烦的。”
对面的人声音拔高了一些,说:“这我哪儿知道啊,肯定走的远远的呗,谁想摊上这些事啊。”
景明无力去反反驳、去证明些什么,真正的清白不是在这里逞口舌之快,而应该是解决制造这些污点的人。景明没看对面的人,低声说了一句:“好的,谢谢”。
景明正欲离开,可能是他表现的过于平静和礼貌,对面的人叫住了他,像是要和他分享什么宝贵的独门消息一样,他说:“小伙子,我给你一个忠告。无论那女孩欠你什么,你最好直接找她自己,找她这二位老人是没用的,那是你不知道,这女娃出生没多久爹妈就都死了,老一辈封建,硬说这女娃是克星,带走了自己的儿子,所以平日里对着女娃是又打又骂的,这不最近几年,这女娃争气,里里外外给了二老不少钱,态度才缓和一点,但前阵子又出了这些事。那女娃来找过他俩几次,只进门一次,不到半小时就被轰出来了,之后都没能进过门。”
景明再次说了谢谢,转身离开。房门关上的声音响彻走廊,也响在了景明的心上,震耳欲聋。
他心里自嘲的说:她倒是不欠我什么,反而是我欠了她一条命,哦不,是两条命。
景明带着遗物,在市区选了一个比较安静的墓园,四周没有什么交通要道和景区,不容易被人打扰。落墓的时候,工作人员问墓碑上要刻其他谁的名字,景明想了想,说:“就刻她自己吧。”
景明认为,谁都没有资格与她的名字同排,她的一种亲属也好,蒋林风也好,包括景明自己,都不配,刻上去,是一种吵闹。
所有事情、所有谈论、所有猜疑都随着宋挽轻的逝去而归于平淡,人们不再刻意的谈起她,人们刻意的遗忘她。
景明混混沌沌了两个月,相对同龄人,他仍旧身处高位,很多个夜晚,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也跟其他人一样,将宋挽轻忘了,但是眼前浮现出的雨中那张花了的脸,和那个转身留下的背影,又在时刻提醒他,他根本忘不了。
没过几天,他参加了一场市内的地区发展交流会,他听得没有太仔细,会议结束一一告别各位科长、处长后,他在会场坐着发呆,直至天色暗了下来,他才来到地下停车场。
远处,他再次见到了蒋林风的车,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车窗开了一点,里面传来女人的嗤笑声,景明捏紧了拳头,他坐上自己的车,开到蒋林风车的对面,车灯不停的闪向他。
蒋林风认出那是景明的车,立马电话打了过来,语气带有戏谑和挑衅:“景明,你这是几个意思?”
景明冷漠的声音响起,不顾对面还有其他人在场,说:“蒋处,您知道宋挽轻怀孕了吗?”
蒋林风满不在意的说:“知道又怎样,她自己做出那么不懂事的事情,我不是没有警告过她,是她贪图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为了解决她惹出来的麻烦废了我不少力气,我哪还有精力管她是死是活,况且,怀孕了就一定是我的吗?”
景明过于愤怒,下意识的叫出他的名字:“蒋林风!”,但又觉得太以下犯上,只能转换措辞说:“可是蒋处,她成为今天这个样子,你…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蒋林风哈哈大笑起来,打着官腔说:“景科长,你忘了吗,是你带她走过来的,话说,你这个位置坐的还舒服吗?难道你就没有利用她吗?”
景明隔着车窗怒视着对面的蒋林风,质问着:“可是你当时答应过我的,你说,你会好好对她的。”
蒋林风把车窗打开的大了些,电话里的声音混着空气中传过来的声音进入景明的耳朵。
蒋林风说:“景明,识趣点,你我今天身处这个位置,就不是会相信承诺的人,白纸黑字才是真的,死去的人就死了,活着的人才更应该好好的活着,你我的未来还可以有更远大的建树,不要意气用事。”
蒋林风将车启动,车灯大开,向景明示威似的鸣了两声笛,景明坐在车里没动。
蒋林风开着车从景明车前出去,副驾上女人的脸庞出现在景明的视线里,隔着两层玻璃,景明看出那是一张二十多岁的面容,恍惚间,景明像是看见了曾经的宋挽轻。
离开地下车库后,景明没有回家,而是来到了一家肿瘤医院。他走进病房,看见一个单薄的身影站在窗户前,夜晚的风带着丝丝凉意吹进来。他随手拿起床边的一件毛衣,连忙走上去,说:“妈,你在这儿干嘛,怎么也不穿件衣服,着凉了怎么办。”
景绣转过来,对着景明露出和蔼的笑容。景绣是一名颇有名气的中学老师,能力突出,为人和善,同事之间常开她玩笑,叫她“景主任”,她对于称呼倒也没有多介意,但确实让她过了一把众星捧月的瘾,她虽不是一个强势有野心的人,但她是希望自己能更上一个水平的,只是天不如人意,三年前,她确诊了乳腺癌,万幸,早期。
从那以后,景绣开始了漫长的治疗过程,也不再担任老师的职位,不少慕名而来的家长表示可以自费请私教,景绣都推了,用她的话来说:“我可不能再累下去了,不然没人陪我们家景明了。”
景明的父亲是一名小警察,在景明出生没多久就殉职了,景绣为了不让景明时刻记挂着自己的父亲,让景明跟着自己的姓。
景绣拉着景明的手坐回床上,试探着问:“阿景,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不舒心的事情?”
景明说不出口,他对于母亲,向来都是报喜不报忧的,他自认为自己算是一个乖孩子,从小到大,他就没让母亲操过太多心。于是他还是一如既往避重就轻的说:“没有什么,可能最近工作忙了一些吧,有些累。”
景绣了解景明,这些只是他的客套话,他进医院后,在楼下车里坐了多久,她在楼上就看了多久。
景绣以前不会过多过问,因为她知道景明能有解决那些问题的能力,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她害怕,她生病了之后,能感受到身体大不如前,她开始担心景明未来的路,一个人走的路。
景绣轻点头,仔细的看了看景明,说:“阿景,一会儿去医生办公室吧,他有事和你说。”
景明心里有些忐忑,不安的问:“妈,是你的病…怎么了吗?”
景绣不回答,只是说:“你去找医生吧,他会和你说的。”
无论是对于景绣还是景明来说,亲口说出或是当面接受这些消息,都太过于残忍。
过会儿,景明从医生办公室回来了,眼眶红红的。
景绣半躺在床上,招手让他过来,他坐到床边,景绣双手拉住他的手,嘴角淡淡的笑,问:“阿景,留给我们的时间可能不多了,妈妈想了解你的生活多一些,可以吗?”
景绣心里是悲痛的,但是她不能表现的比景明更加的难受,因为,失去至亲的潮湿,景明需要度过的时间比她要多得多。
景明看着景绣,景绣的脸颊已经不似之前圆润,他鼻子一酸,眼泪顷刻而出,他埋在景绣的腰间,颤抖的低声哭起来,景绣抬头看着天花板,随后闭上眼,滴滴眼泪划过她的脸颊无声的砸在白色的被子上。
两人都深知彼此的顾忌,但都没有办法全盘托出,待情绪稍微缓解一些后,两人只是开始拉家常,说景明小时候总是跑到中学,在班级门口眼巴巴的等着景绣下课,说景明每个夜晚都要等景绣工作完才睡,实在熬不住就趴在景绣旁边睡着,口水都流到景绣的教案本上等等。
景绣一边说着,既是对景明成长的回忆,也是对自己一生的回望,记忆中的小小人儿,转眼就长成了她踮脚也无法摸到头的大人,她不免慨叹,自己这一生,还是略微短了一些。
景明也只是静静的听着,说到有趣的地方,轻轻的笑出声,夜色渐浓,景绣让景明回去,这个疗程快要结束了,到时候来接她回家。
快要离开的时候,景明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儿,眼睛看着昏暗的走廊思考着什么,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一般,他走回景绣身旁,蹲下来,仰头看着景绣,像小时候遇到难题总会问母亲一样,他说:“妈妈,如果我想去做一件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但这件事情未必会成功,相反,失败的可能性很大,而且,很可能拿走我现在拥有的权力以及权力所带来的种种好处,最坏的是…可能会拿走我的…生命,妈妈,这样的事情,我…还要去做吗?”
“妈妈”与“妈”,即使只有一字只差,但横跨的可以是一整个人生阶段。
景绣心里是有些震惊的,她没有想到景明面对的是如此艰难的问题,她虽只是身为老师,但是对于名利场的各种牵扯也是略知一二的,景绣皱眉,像是碰到了只钻研偏题怪题的学生,思考着怎样的答案才能让眼前这位学生接受。
明日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高崖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