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典礼的礼堂里闷热得像一个巨大的蒸笼,天花板上的老式风扇徒劳地转动着,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
桑晚坐在倒数第三排的位置,后背已经湿透,白色衬衫黏在皮肤上,像是第二层羞耻的皮。
"下面有请法学院优秀学生代表,大二裴照野同学发言。"
主持人的声音像一把钝刀,缓慢地锯开了桑晚的耳膜。她猛地抬头,视线穿过前排黑压压的人头,落在那个正从容走向讲台的身影上。
裴照野。
这三个字像三根钢针,精准地刺入她的太阳穴。桑晚的手指死死掐进掌心,指甲在皮肤上留下月牙形的凹痕。
她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人站在聚光灯下,白衬衫的袖口挽到手肘,露出那块她曾经亲吻过的腕表——去年生日时,她省下三个月的生活费买的礼物。
"尊敬的各位领导、老师,亲爱的同学们..."
裴照野的声音像融化的蜂蜜,黏稠而甜美。桑晚的胃部突然痉挛起来,一股酸水涌上喉头。
她记得这声音曾在她耳边说过多少甜言蜜语,也记得这声音后来如何在电话里冰冷地宣布"我们结束了"。
"...作为学长,我想对新同学们说,大学是人生的新起点..."
桑晚的视线开始模糊。讲台上的人影分裂成两个——一个是现在光鲜亮丽的裴照野,一个是记忆中那个在图书馆角落为她读诗的少年。
那天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他念着聂鲁达的诗,手指轻轻摩挲她手腕内侧的皮肤。
"晚晚,你的皮肤像向日葵花瓣一样柔软。"他这样说,而她信了。
胃部又是一阵剧烈的抽搐。桑晚猛地站起来,撞到了旁边同学的肩膀。她顾不上道歉,弯腰快步走向出口。
身后裴照野的演讲还在继续,声音像追逐她的幽灵。
"...希望大家都能在这里找到自己的梦想..."
桑晚推开洗手间的门时,呕吐物已经涌到了喉咙。她跌跌撞撞地冲进隔间,跪在马桶前干呕,却只吐出几口酸水。汗水从她的额头滴落,和眼泪混在一起。
五分钟后,她颤抖着站起来,走到洗手台前。镜中的女孩脸色惨白,嘴唇因为用力咬过而泛着不正常的红。
桑晚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冲刷着她的手腕——就是这双手腕,曾经被裴照野握在手里,他说要为她系上一条向日葵图案的手链。
"你还好吗?需要帮忙吗?"
一个陌生女生关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桑晚猛地摇头,水珠甩在镜面上,模糊了她的倒影。
"没事,只是...有点中暑。"她勉强挤出一个微笑,看着镜中的自己——黑眼圈明显,嘴角下垂,活像个怨妇。
走出洗手间,桑晚选择了与礼堂相反的方向。她需要空气,需要逃离那个充满裴照野声音的空间。
校园里梧桐树的叶子开始泛黄,但暑气仍未消散,湿热的空气包裹着她,像一件不合身的衣服。
法学楼前的长椅上,桑晚终于能够正常呼吸。她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母亲昨晚发来的信息:"学费已经打给你了,家里情况你知道,别乱花钱。"
她知道那笔钱是怎么来的——母亲又接了几份家政的活,父亲赌输后又会发几天脾气。裴照野曾经是她的避风港,或者说,她以为他是。
高二暑假的那个下午,桑晚在图书馆打工。她总是选择最角落的位置整理书籍,那样就不会有人注意到她洗得发白的裙子和开裂的鞋底。
但那天,裴照野注意到了。
"你在看《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他的声音从书架另一侧传来,然后是那张好看的脸,"我也喜欢聂鲁达。"
桑晚当时吓得差点把书掉在地上。裴照野是学校风云人物,辩论队队长,家境优渥,据说父亲是某位知名法官。
而她只是个靠助学金生活的透明人。
"我...我只是随便看看。"她结结巴巴地回答,把书塞回书架。
但裴照野把它又抽了出来,翻到某一页:"我最喜欢这首——'我喜欢你沉默的时候,因为你仿佛不在'。"他的眼睛直视着她,"你叫什么名字?"
"桑...桑晚。"
"晚晚。"他直接用了昵称,仿佛他们早已相识,"这名字像诗一样美。"
接下来的几周像一场梦。
裴照野每天都会"偶遇"她,带她去学校后山的向日葵田,给她读各种诗集。他说她的眼睛在夕阳下像融化的琥珀,说她的沉默比任何语言都动人。
桑晚从未被人这样注视过,这样珍视过。当他在某天傍晚的向日葵丛中吻她时,她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归属。
但暑假结束,噩梦开始。返校后,裴照野突然变得冷淡。他不再在走廊上对她微笑,不再给她发信息。然后有一天,桑晚听到同学议论——裴照野和初恋复合了,就是那个经常出现在时尚杂志内页的富家女林妍。
"听说那个助学金女生还勾引过裴照野呢,真不要脸。"厕所隔间外,女生们的嘲笑像刀子一样扎进桑晚的耳朵。
她试图联系裴照野,只得到一条简短回复:"我们不适合,分手吧。"
桑晚把这一切归结为自己不够好。
她埋头学习,试图用成绩填补内心的空洞。直到高考结束,她填报了南方一所普通大学——那是她计算过学费和生活费后最能负担的选择。
但录取通知书到来时,她惊呆了——一所政法类大学,裴照野所在的学校,她根本没有填报的志愿。
"晚晚?真的是你!"
熟悉的声音将桑晚从回忆中拽回现实。裴照野站在她面前,额头上还有演讲后的细汗,笑容灿烂得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阴霾。
"我看到你离席了,担心你是不是不舒服。"
他自然地在她身边坐下,身上那股淡淡的香水味袭来——还是那个牌子,桑晚苦涩地想,他连换香水都懒得换。
"我没事。"桑晚往旁边挪了挪,"请你别靠这么近。"
裴照野露出受伤的表情:"晚晚,你还恨我吗?"他伸手想碰她的脸,被桑晚躲开。
"我们早就结束了,裴学长。"桑晚刻意用了尊称,"请你尊重这一点。"
"我知道我错了。"裴照野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眼睛里闪烁着桑晚熟悉的光芒——那种让她心软的光芒,
"和林妍复合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她控制欲太强了,我们上个月终于分手了。"
桑晚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裴照野也站起来,抓住她的手腕,"我一直爱的是你,晚晚。那个暑假是我最快乐的时光,记得吗?我们在向日葵田里..."
"够了!"桑晚猛地抽回手,"别再说这些了。你当初是怎么对我的?全校都在传我勾引你,我的书包被人划烂,课本被扔进水池...别告诉我这些与你无关!"
裴照野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很快又恢复成那种恳切的模样:"那些真的不是我做的,是林妍的朋友们...我后来才知道,已经警告过她们了。"
桑晚冷笑:"是吗?那我的志愿呢?我明明填的是南方的学校,为什么会来这里?"
裴照野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那是因为...我知道你值得更好的学校。我只是...帮你做了更优的选择。"
桑晚感到一阵眩晕。他竟然承认了,还说得如此理所当然。
"你篡改了我的高考志愿?"她的声音颤抖着,"你知道我家里什么情况吗?这里的学费、生活费..."
"我可以帮你!"裴照野急切地说,"我爸爸认识学校的领导,可以申请特别奖学金。而且..."他再次抓住桑晚的手,"我们可以重新开始。这次我不会再犯错了,我保证。"
桑晚看着眼前这张曾经让她魂牵梦萦的脸,突然感到一阵恶心。不是生理上的,而是一种更深层的、灵魂层面的反胃。
她终于明白,裴照野从未把她当作平等的人来尊重——她只是他收集的又一个战利品,一朵可以随意采摘又随意丢弃的野花。
没人受得了自己被当备胎或者当替身。
"裴照野,"桑晚缓慢而清晰地说,"你知道吗?看到你站在讲台上的那一刻,我吐了。不是比喻,是真的吐了。"
她甩开他的手,"这就是你给我的全部影响——生理性厌恶。"
裴照野的表情终于裂开了。他的嘴角抽动了一下,眼神变得阴郁:"桑晚,别这样。你知道我可以让你的大学生活很美好,也可以..."
"也可以怎么样?"桑晚直视着他,"再散布一些谣言?再让我的课本消失几次?"她摇摇头,"我不会再怕这些了。如果你敢骚扰我,我会向学校举报你篡改志愿的事。你父亲再有人脉,也压不住这种丑闻吧?"
裴照野愣住了,显然没预料到曾经温顺的桑晚会这样反击。趁他愣神的功夫,桑晚转身离开。她的腿还在发抖,但步伐异常坚定。
走出几步,她突然回头:"对了,那本聂鲁达的诗集,后来我发现你念给我的那首根本不是情诗,而是关于死亡的。真讽刺,不是吗?"
裴照野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复杂得难以解读。
桑晚不再看他,大步走向宿舍方向。湿热的空气依然粘稠,但她的呼吸却比往日任何时候都要顺畅。
新手,求多多支持呀~[哈哈大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我们早就结束了,裴学长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