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霍克上前,抬手叩响了门环。清脆的声音在寂静中回荡。
片刻后,木门被“吱呀”一声从内拉开。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位气质沉凝的中年男子。他身材不算特别高大,却站得笔挺如松,穿着深色的传统和服,腰间随意地束着带子。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几乎连成一条线的浓密一字眉,显得严肃而专注。他黑色的长发在脑后扎成一个利落的马尾,而在他和服的胸口处,有着一个醒目的红色交叉刀剑纹章。
男子的目光先是略带审视地扫过门外的两个孩子,当他的视线落在米霍克背上那柄用布包裹、却难掩其独特十字形状的长刀时,眼神微微凝滞了一瞬。
“你们是?”他的声音低沉。
米霍克上前一步,金色的眼眸平静地迎上对方的目光,语气沉稳得不似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请问,是霜月耕三郎先生吗?我是乔拉可尔·米霍克,来自南海的索露诺王国。”
“乔拉可尔……?” 耕三郎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姓氏,一字眉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那审视的目光中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波动。他侧身让开通道,“进来吧。”
院落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宽敞,一侧是打理整齐的菜畦,另一侧则是一个敞开的工棚,里面传来隐约的炭火气息和金属的味道,主屋是传统的和室,陈设简单。
三人在干净的榻榻米上坐下。耕三郎没有急着倒茶,他的目光始终没有完全离开米霍克,尤其是他身边那柄刀。
“那么,乔拉可尔家的孩子,你远渡重洋来到东海,找到我这个隐居的铁匠,是为了什么?” 耕三郎直接问道。
米霍克坐姿笔挺,双手放在膝上,清晰地陈述:“我想变得更强。家父乔拉可尔·斯沃德曾提及,若想在剑道上有所成就,可以来东海寻找一位名为霜月耕三郎的锻造大师兼剑豪。他说,您是他所见过的,最懂‘剑’与‘势’的人。”
“斯沃德……” 当这个名字从米霍克口中说出时,耕三郎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他那张显得严肃甚至有些古板的脸上,瞬间掠过惊讶与怀念。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似乎穿透了时光,回到了许多年前那片更加广阔和危险的海域。再开口时,声音里带上了一种遥远的感慨:“乔拉可尔·斯沃德……是啊,我们认识,他是我的挚友。那还是很久以前,在我还是个不安分的家伙,成为一名海贼,在伟大航路上瞎闯荡的时候。”
他的嘴角牵起一丝带着自嘲又怀念的弧度,“你的父亲,那时候已经是声名鹊起的剑豪了。我们因为一次……嗯,不太愉快的误会交手,打了一场。”
他顿了顿,仿佛在回味那场久远的战斗,“他的剑术,华丽而精准,带着贵族特有的优雅与骄傲,却又蕴含着惊人的力量。我们谁也没能奈何谁。不打不相识……后来,反而成了可以互相托付后背的伙伴。”
耕三郎的目光变得悠远,一字眉也舒展开来,沉浸在回忆里:“一起航行,一起面对强敌,一起在陌生的岛屿上畅饮……更多的时候,是一起切磋剑术。他的‘优雅之剑’与我的‘实战之剑’,互相印证,互相学习。那段日子……真是痛快啊。”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来,带着一丝落寞:“后来,我厌倦了海上的漂泊,也有些……其他的原因,选择留在了东海,建立并定居在这个村子里,只想过平静的生活。而他,回到了他的王国,成为了受人敬仰的公爵。自那以后,就再也没见过了……偶尔能听说一些关于他的传闻,知道他过得不错,也就安心了。”
耕三郎抬起眼,目光重新聚焦在米霍克年轻却坚毅的脸上,望着他那与故人相像的脸庞,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探询:“他……斯沃德,他还好吗?现在应该已经是位了不起的大公爵了吧?”
室内陷入了一片短暂的寂静。只有窗外竹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
米霍克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收紧,眼眸低垂了一瞬,复又抬起,里面是与他年龄不符的沉痛与冷静。他清晰地、一字一顿地说道:“家父……以及乔拉可尔家族,已于数月前,因王国叛乱,不幸罹难。我是……唯一的幸存者。”
“哐当!”
耕三郎原本放在身边的和道一文字,被他无意识碰到,掉落在榻榻米上,发出一声闷响。但他浑然未觉。
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血色仿佛瞬间褪去。浓密的一字眉紧紧拧在一起,眼中先是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紧接着,是如同潮水般涌上的、深切的悲痛。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个曾经与他纵剑四海、把酒言欢、强大而充满魅力的挚友形象,与“罹难”这两个残酷的字眼形成了剧烈的冲突。
良久,他猛地抬起一只手,用宽大的、布满老茧和细小烫伤疤痕的手掌,用力地抹了一把脸,动作粗鲁,仿佛想要擦去那不受控制涌出眼眶的湿热。
“是……是这样吗……” 他的声音变得异常沙哑、干涩,带着无法掩饰的哽咽,“斯沃德他……竟然……抱歉,孩子,我……”
他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着翻腾的情绪,再次看向米霍克时,眼神已经变得截然不同。那里面不再有最初的审视和距离感,而是充满了长辈的痛惜、沉重,以及一种油然而生的责任。
他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和坚定,一字眉下的眼睛紧紧盯着米霍克。他的声音恢复了沉稳,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米霍克,是吧?抬起头,看着我。”
米霍克依言抬头,对上耕三郎那双仿佛燃烧着无形火焰的眼睛。
“既然斯沃德让你来找我,那就是他信得过我!” 他斩钉截铁地说道,胸口那红色的交叉刀剑纹章似乎也随之微微起伏,“从今天起,只要你愿意学,我就会倾尽所有,将我所知的关于剑术的一切,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你!”
“不仅仅是因为你是故人之子,更因为你是乔拉可尔·米霍克,是背负着‘夜’,站在我面前的剑士!”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敲打在寂静的和室中,“我会让你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足以继承你父亲的意志!这是我,霜月耕三郎,对你,也是对已故的斯沃德……的承诺!”
米霍克放在膝盖上的手,用力握紧,他抬起眼眸,里面不再平静,也不再是提及父亲死讯时的沉痛,而是燃起了炽烈的火焰。
他直视着耕三郎,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退路的决绝,“耕三郎先生,感谢您的帮助。我寻求力量,目的非常明确,我要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足以斩断所有的仇敌,强大到足以颠覆那个不公的王国,用那些背叛者和刽子手的血,来祭奠乔拉可尔家族的亡魂。”
他的话语中没有少年人常有的激动与嘶吼,只有一种沉淀下来的、近乎冷酷的坚定。那是一种将仇恨化为燃料,将复仇刻入骨髓的意志。“为此,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承受任何艰苦。”
感受到米霍克话语中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仇恨与杀意,耕三郎的一字眉紧紧锁起。他并未立刻赞许这份决心,反而沉默地审视着眼前的少年。他看到了那金色眼眸深处的毁灭**,这力量足以驱动人前行,但也可能最终焚毁自身。
良久,耕三郎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严肃,“仇恨,可以是一把锋利的刀,它能让你劈开前路的荆棘。但若只被仇恨蒙蔽双眼,你的剑就会失去方向,最终伤及自身,甚至折断。”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仿佛要将接下来的每一个字都钉入米霍克的灵魂深处:“米霍克,既然你已有了赴死的觉悟,那么,记住我今天告诉你的话。记住我们武士,在踏上必死之战前,所怀抱的觉悟——”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吐出了一个对米霍克而言陌生而铿锵的词汇:
“舍名智!(スナッチ!)”
耕三郎紧盯着米霍克,用通用语一字一顿地阐释其背后血淋淋的含义:“舍弃你的名字!舍弃你无用的理智与犹豫!破釜沉舟,将自身置于死地!心中唯有一念,斩断目标!除此之外,万物皆空!”
“这不是一句简单的口号,这是一种心境!是将自身的存在、所有的杂念、甚至对生死的畏惧,全都舍弃掉!是将精神锤炼至极,凝聚于一点,只为达成唯一目标的终极觉悟!” 耕三郎的声音如同重锤,敲打着米霍克的认知,“你要复仇?可以!那就抱着‘舍名智’的决心去练剑!把你每一天的挥剑,都当作生命中的最后一击!把你每一次呼吸,都当作复仇之路上的砥砺!”
“唯有如此,你的剑才能纯粹!你的力量才能突破极限!你才可能承载得起你父亲的‘夜’,才可能真正踏上那条强者之路!” 耕三郎的话语在米霍克心中掀起巨浪,“告诉我,乔拉可尔·米霍克,你能做到吗?你能抱着‘舍名智’的决心,走向那条可能布满荆棘、甚至最终通向死亡,但绝不会后悔的道路吗?”
室内陷入了极致的寂静。连窗外的风声似乎都停止了。
米霍克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的瞳孔中,那复仇火焰并未熄灭,但在那火焰的核心,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点燃、被重塑了。不再是单纯的毁灭欲,而是融入了一种更为极端、更为专注、更为可怕的“觉悟”。
他迎向耕三郎锐利如刀的目光,没有任何犹豫,用清晰而坚定的声音回答道:
“我能。”
月邀始终安静地跪坐在一旁,当听到米霍克用平静得可怕的声音描述家族惨剧,经历背叛时,她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原来他一直背负着的是这样的血海深仇,原来那双金色眼眸深处的冰冷,源自如此惨痛的过去。她想起初次见到他时,那个满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少年,想起他当初不诉说的沉默。
最让她心惊的,是米霍克说出复仇誓言时那决绝的语气。那不是少年人一时冲动的豪言壮语,而是将整个生命都押上去的赌注。
就在这时,她做出了决定。
在沉重的寂静中,她轻轻挪动身子,纤细的手指缓缓伸出,覆上米霍克紧握的拳头。
她什么也没说,米霍克侧过头,对上月邀坚定的目光。
那一刻,无需言语。月邀用眼神告诉他:我听到了你的过去,我明白你的选择。这条路很艰难,但你不会独自一人走下去。我会在这里,在你身边,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能与你并肩而立。
这不是怜悯,不是同情,而是同伴的承诺,无论前路是血海还是深渊,她都愿与他同行。
希望是灵魂伴侣。
月邀原先只知道米霍克要复仇,但是不知道他经历过背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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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愿与他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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