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昭翻身从追风身上下来，跃步冲入了酒楼。
酒楼空无一人。掌柜的不在，一楼西厢里的阿苗不在，就连二楼客房里的谢珩也是不翼而飞。
祝昭晕乎了一天的心被这诡谲的情景镇定下来。她把手探至身后，从容拔出长剑，静静地绕着镇子逛了一圈。
还是没人。偌大的涣川镇中寂静无声，只有村民家养的畜生在无月的夜里偶尔乱吠一声。
不对劲。
祝昭在酒楼的院门前停下。
院子里头那只黄狗正对着空荡荡的院子低吠，狗绳拴在木桩上，食盆里的食物还满着。若是主人出门，绝不会不给狗解绑，也不会留下这么多食物。他们像是......凭空消失的。
她深吸一口气，而后飞身跃至酒楼屋檐之上。
这是整座镇子的制高处。祝昭打眼望去，细细看过。没什么异样，也没什么人迹。只有桂花树在夜空中静静地晃动。
在修士可观万物的眼中，这桂花花香几乎凝作云雾，缓慢地向水中流淌。
等等，花香向水中流淌？
祝昭无暇心惊，站起身来，再次细细环视了一圈这个古朴的小镇。
白天穿行于小镇其中，她还未曾觉察出有什么玄妙。而今于高处俯瞰，才发觉这个镇子不愧是“神仙村”，原来是按着伏羲八卦而建。
她现在脚踩的酒楼位于巽位，乾位则是该镇宗祠。而眼下，所有的花香皆温柔地向坎位的沧水流入。
那里纵然地势内陷，可此时为何仿若有巨大引力般，吮吸着全镇向其间流去？
涣川镇......涣，上为巽卦，下为坎卦。风行水上，可不正是眼前此番景象？
祝昭握紧剑，屏息凝神向沧水靠了过去。
-
一个巨大的漩涡在沧水中央缓慢旋转。不仅吞噬着水流，更卷得周遭气流陷入其中。而水流之下，却隐隐可见整个村镇。
祝昭深吸一口气，纵身一跃，拔剑探入那水汽漩涡。
嗡——！
剑身剧烈震颤，一股强劲的吸力瞬间攫住了祝昭。一时间天旋地转，祝昭眼前的景象被水流冲刷消散，而后又重新汇作光团，映出波光。
待她稳住身形，发现自己仍站在沧水旁，但眼前的涣川镇却彻底变了模样。
这里不再是那个寂静的空镇。
街道上有人影走动，但都像是梦游一般，动作缓慢而重复。
卖酒的蔡老太跪倒在棺材边痛哭，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几个孩童维持着追逐打闹的动作，定格在了原地；小二站在酒楼旁的石阶上，一遍遍地做着领马进来的动作，可他手下空无一物......
所有人都被困在了一个无声的、静止的幻影之中。
祝昭试图呼喊小二，声音却如同石沉大海。她伸手去拍一个村头一个背着矿镐的村民肩膀，手掌却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对方的身体——他们就在眼前，却仿佛存在于另一个世界。
“沧水中的倒影……他们被困在了‘涣位’！”
祝昭终于明悟。整个涣川镇被一个巨大的阵法笼罩，现世中的村民被置换到了这个如同水中倒影般的“涣位”之中，而现实世界只留下了村镇的空壳。
又是一阵清风拂过，这里仿佛突然间活了过来。方才僵硬的人群皆是舒展起来，竟显出几分诡异的生机。
蔡老太缓缓站起，佝偻的身形变得挺拔。而她方才倚靠的棺材竟是被一只手从里面直挺挺掀开，紧接着，一个健硕的姑娘从中直起身来，朝蔡老太扬起腼腆的笑容。
小二放下空落落的手，欢天喜地进了酒楼。酒楼里掌柜的正烧了拿手好菜，吆喝着叫几个村民坐下尝尝。
背着矿镐手的村民突然把手中招人告示丢下，并把背后矿镐狠狠一扔，急转身走回了家中。
官府忽然打开大门，里面的衙役和长官悉数面无表情地背起行囊，大踏步向村头走去。
……
祝昭再次尝试搭话，仍是无果。她心里焦急，但终是无措，只能沉下心来静静观察。
面前的村庄一副欣欣向荣的气象。没有了官府，没有了外人，没有人去矿上做工，没有人死于矿难……
她忽然明悟过来：这个镇子是回到了硫磺矿被开采之前！
祝昭不再看眼前村镇，而是原地蹲下，开始细细思量。她用剑在地上比划，先是画了一个“涣卦”，思索到：
这幻境并非单纯的困阵，而是借六十四卦中“涣”卦之象，将全镇人的魂魄困在了他们最渴望的“过去”之中。
风行水上，离散无形。若要破局，必先找到维系这水中倒影的阵眼。
祝昭闭目凝神，用剑尖在黄土上划出八卦方位。
涣卦，上巽下坎，巽为风主入，坎为水主陷。眼下花香与魂魄皆流向坎位，但若阵眼在坎，幻境该稳如磐石，岂会容她这个“变数”闯入？
“不对……”祝昭喃喃自语，用剑把方才画的“涣卦”胡乱划掉，而后目光倏地投向东南方：
“是巽位！”
是了。风行水上，水映风形。这幻境既为“倒影”，阵眼就不该在水底，而在起风之处。
祝昭抬头看回酒楼飞檐，那里正是她今晚的出发点，也是全镇巽位的制高点。
她足尖轻点，再度跃上酒楼屋顶。这一次她不再打量那四周那街景的幻影，而是凝神感受风的流向。
果然，幻境中所有气流都在此处汇聚成旋，而后才向着沧水倾泻而下。
她并指成剑，凝起一团灵力，凌空画下一道符文。白光沿着风旋中心刺入，一道极轻的碎裂声顺着此处荡漾开来。
脚下的幻影渐淡，虚虚化入波光之中。祝昭屏息等待，消失的却只是古镇建筑，村民们仍在原地，只是僵住了身形，直勾勾地望向北方。
而那里，正是乾位。
祝昭瞬间明了：
此卦象经过三度改易。坎位为缺，巽位为盈……那么此处，便应当只是阵眼入口，而真正的关窍当在乾位宗祠——万物生发之处！
祝昭毫不犹豫地纵身而下，直奔宗祠。随着她的身形掠过，那些村民的幻影烟消云散，却又似乎并未离开，而是紧紧缠在她的身后。
祝昭却浑然不觉，她径直来到了宗祠。
正中央，摆着上任村长的灵位。那灵位虽是木质，却漾着涟漪，宛若水渊。
祝昭举剑，正要刺向宗祠中的碑匾，却忽然顿住——
她看见那水渊倒影里，所有村民都站在她身后，无声地望着她。
那一张张脸上没有怨恨，只有深深的哀戚。
祝昭缓缓回过身来。阿苗站在人群之中，软声说道：“祝大侠，何苦不顺了我们的心意呢？虽是镜花水月，但身在其中，也总好过被这滚滚世道碾作黄土啊。
她垂头苦笑：“我们这种草芥之命，唯有这样，才能算得上是脱离了既定的命数了吧。”
她身侧千百个村民空荡荡地齐声附和道：“请您顺了我们的心意，让我们走向自己的命数罢！”
祝昭定定地望着阿苗。她不动声色，忽而抬剑挑起阿苗下颌，逼她猝不及防抬眼看向自己：
“别装了。这究竟是万民心声，还是你一人痴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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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水中影苦求镜中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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