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脚踹到了这小孩的神经,连话都听不进去了。殷振海烦不胜烦,单手掐住殷鹤脖子,迫使他停止听不清的自言自语。
“闭嘴蠢货,再吵我直接在这里掐死你。”
如果是平时的殷鹤肯定会及时安静下来,认真地向父亲道歉,这是生存的必要步骤。不过刚刚殷振海那几脚踢断了他两根肋骨,体内出血严重,本身就已经轻微中暑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如此剧烈的疼痛与失血,殷鹤已经完全处于意识恍惚的状态。更遑论那一巴掌还短暂剥夺了他的听力,他只能看见殷振海嘴唇张合,听不清任何内容。只知道下意识地挣扎蠕动。
殷振海见如此言语恐吓殷鹤居然还敢挣扎,顿时怒火中烧,手上力气加大,殷鹤很快呼吸困难,脸上青紫一片,死气浓郁。
极端痛苦下,空洞内心滋生出无尽悲伤。殷鹤眼前模糊,分不清是血还是泪遮挡视线。他闭上眼,灵魂短暂离开□□,趟过时光之河,回到了不算太遥远的幼年。
再睁眼,或许在梦里,或许在天堂,他分不清。总之第一眼看见的是一张女人的脸,明明很陌生的。眼睛眉毛鼻子嘴巴,每一个都没见过,毫无印象。可是殷鹤看见她的一瞬间就下意识张开了嘴。
“妈妈。”
陌生而又无比熟悉的词汇,带着滚烫的温度,连嘴唇都要被这份灼热撕裂。吐出口的同时,氧气重新充盈身体,肺部被铁锈味的空气填满。耳鸣消失,殷鹤回归人间。
殷振海丢开了他,像扔开一袋垃圾,又像逃开一张不敢看见的脸。
“滚出去。”他对殷鹤说,说完却自己离开了。
殷鹤暂时还没力气爬起来,他趴在地上捂着胸口疯狂咳嗽,仿佛要把心肝脾肺全部咳出来,一口口鲜血被呕出,打湿身下大片地板,简直像凶案现场。
最后还是前台收拾的烂摊子,急吼吼把半死不活的殷鹤送回医院。因为内脏有受伤,这次比上次昏迷得久,足足躺了一周。病房窗户额外加装了铁栏,不用想都知道是因为谁,不过殷鹤即使有心也无力了。断了两根肋骨可不是开玩笑的,别说翻楼,他连翻身都困难。
身体动弹不得,行为受限,大脑的活动空间就被让了出来。殷鹤有很多时间静静地思考,这是安静的奖励,也是孤独的惩罚。
他一遍一遍地想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根本不怀疑殷振海欺骗了他。他肯定戚韩真绝对不会丢下他。这无关信任,本来就是戚韩真把他带出来,戚韩真应该对他负责,他没有权力丢下殷鹤,他不会,不可以,不应该,他……他去哪里了?
懊恼怨恨到一半就会泄气,情绪站在悬崖边摇摇欲坠。殷鹤一颗心被撕成两半,一半黑一半白,一半思念、担心,一半埋怨、憎恶。尽管很任性,但他的确这样认为,戚韩真怎么会不见呢?明明亲口说的不会丢下他的,就算是死,也得死在他身边才行啊。
所以一定是殷振海撒谎了,这个该死的,满嘴谎话的骗子,故意要把他们拆开。
可是为什么呢?殷振海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戚韩真在他手上,他直接拿来威胁自己不是更好吗?
内心深处存有疑惑,殷鹤无法回答,选择强行压下,不作理会。
护士推门而入,是新的面孔,听过路人讨论,先前那位似乎因为殷鹤的逃跑遭到了处罚,如今正面临工作危机。想来也是那个老骗子授意的。这人还是这么莫名其妙,明明没把殷鹤放在心上,又要处处摆出一副上心得不得了的模样。
新的护士和先前那位全然不同,话很少,从不与殷鹤多交流,脸上的口罩也从没摘下过,殷鹤住了这么久都不知道这人的真实面容。
护士替他进行日常的换药,因着都是内伤,整个流程很短。即便如此,棉球擦过伤处时痛感依旧明晰,殷鹤借此一遍遍强化自己的记忆。
他不会放弃,殷振海不跟他说实话,他就自己找。他想,世界就那么大,踏遍天涯海角,总有一天能找到。饱含孩童天真的稚嫩想法,那么狂妄自大。谁也没想到,殷鹤还真靠这个以平常人两倍还快的速度迅速康复。
出院那天殷振海不知道搞了什么新项目,在外面弄了一个剪彩仪式,叫了一大堆媒体。本来顾不上殷鹤,派个司机把他接回家就行。但也不知道这人又犯什么病,居然叫司机把他送到剪彩仪式现场。
现场人多眼杂,个个注意力都集中他身,殷鹤一举一动都要小心翼翼,实在烦不胜烦。一连推开四个上前搭讪的叔叔辈,殷鹤终于忍无可忍向殷振海提出回家要求。
殷振海像是喝醉了,笑容诡异,没回话就算了,居然递给他杯红酒。
殷鹤没接,也没张口,他并不想浪费口舌说“我没成年”这种显而易见的事实。
殷振海也没坚持,转头自己闷了,搁下酒杯冲他道:“真的吗?小鹤,你现在就要回家?”
殷鹤叫他这莫名其妙的称谓恶心得够呛,面上还要装出温顺的模样:“这里没有需要我的地方。”
“怎么会呢?”殷振海故作疑惑,“我很需要你啊。”
殷鹤拧眉,心想这货莫不是真喝多了。两人身处整个会场角落灯光都难照彻的地方,趁现在一酒瓶把殷振海爆头的话也不会有人立刻发现,不过他清醒后还会记得吗?
正思考着可行性,殷振海又道:“对了,还有你的好朋友啊。”
他一拍脑袋,仿佛刚想起来这茬,可惜演技过分拙劣,或者说是故意让殷鹤看出来。
“都过去快一个月了,你难道……不想念你的好朋友吗?”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殷鹤瞬间警觉起来。
“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殷振海装傻。
两人对峙片刻,各自面色不变。没有如愿以偿看见殷鹤恼羞成怒的表情,殷振海有些遗憾,身子稍稍往后仰,吸了口气又要说什么,殷鹤目不转睛盯着,却见这人眼珠一转,忽而往他身侧看去。
殷鹤皱眉,顺着他视线想转身看过去,不料猛地被殷振海抓住手臂拽到身前。惊呼质问未出口,甚至连呼吸都来不及,腰侧传来剧痛。鲜血滴滴嗒嗒落下,这一方没有灯光的角落里,殷鹤眼前忽然飞过两根带血的白色鸟羽。他转头,对上一双猩红的眼。这双眼他如此熟悉,平日里总是湿漉漉的,藏着一整片雨林的生机,温柔他数次梦境。如今里面却装满了他不认识的东西,憎恨,厌恶,还有一点……恐惧?重逢的喜悦和激动全部掉进空洞的漩涡。殷鹤感到不解。
为什么?
为什么害怕?
为什么害怕我?
顾不上淌血的伤口,殷鹤抵着刀尖转身,大片血肉被割开,白色的休闲服很快被鲜血浸染,面目全非。殷鹤没有痛觉一般,眼都不眨,死死地抓住那人握着刀的手,果然在颤抖。
“为什么?”
殷鹤手上都是滑溜溜的血,又黏又热的触感很恶心,像某种被粘上了就再也甩不开的虫子。
戚韩真拼命挣扎,却怎么也逃不开他双手桎梏,也松不开刀子,只能让刀尖继续插在殷鹤身体里。
他双目赤红,看起来生气急了,偏偏眼眶里又蓄满了眼泪,倔强而可怜的神情不似拿着刀的杀人犯,倒像是被逼入了绝境的羔羊。
“是你们逼我的!是你们逼我的的!!”他失控地大喊,被殷鹤紧紧握住的双手抖得像筛糠子,“为什么……我才要说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为什么!!”
会场不知何时陷入寂静,各方宾客和媒体全部消失,三人周围围了一圈黑衣保镖,听着杀人犯声泪俱下的嘶吼,他们没有一点表情变化,只等殷振海一声命令就上去将人拿下。
不过殷振海似乎并无此意,单手支着下巴听得很投入的样子。保镖也只能无视殷鹤脚底下越来越大的血泊,继续等待。
“你们知不知道我只有他一个亲人了……他明明那么认真,什么也没做错……”
“真真……”
“不许叫我!!”
随着失血愈多,殷鹤唇色越发苍白。手上力气也渐小,不再有力气制住戚韩真双手。就这样虚虚握着,戚韩真却也久久没有挣开。在他彻底失力跌倒血泊中时,保镖终于得到殷振海首肯,一拥而上将戚韩真拿住。
殷鹤脸颊贴地,大半张脸都被自己的鲜血打湿,狼狈不已。鼻腔满是铁锈味道,眼前一片模糊,呼吸羸弱,是比烂泥还糟糕的状态了。即便如此,他依旧试图用最后一点力气抬头去看戚韩真。
戚韩真被保镖们扣住手臂,跪在地面上。看见殷鹤动作,他眼泪控制不住地涌出来,砸到地面上,同殷鹤的血液交融。他再无力维持凶狠的伪装,迷茫的痛苦笼罩了年幼的羔羊,他向被自己杀死的人询问,比起求助,更像忏悔。
“哥哥……怎么办,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绝望的苦痛在两个年幼的灵魂之间流转。剩余的人却没有给他们交谈的机会,毫不留情地将戚韩真带走了。
殷鹤费力地挣扎,可惜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随着那行人从眼前消失,彻底远去,前所未有的焦虑与恐慌将他淹没。
惶惶不安之际,一双材质上佳的皮鞋出现眼前,仿佛溺水之人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殷鹤想也不想,用尽最后体力抓住,姿态卑微,气若游丝。
“放他……走。”
他应该流泪的,可他的血已经快流干了,再没有力气流眼泪了。
“求求你……”
意识彻底陷入混沌前,他得到了一句轻飘飘的答复。空灵不似人声,仿佛从地狱传来。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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