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下铃,来的还是先前那一位护士。和刚刚相比殷鹤礼貌了许多,询问护士能否借用手机给家里人打电话。护士没有拒绝。
殷鹤直接打给了殷振海。
和殷鹤想得差不多,电话很快被挂断,他并不在意,一次又一次地重拨。冰冷的机械女声在病房回荡,不知道多少次后,护士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可能他现在有急事,要不晚点再联系?”
殷鹤抬头冲她笑笑,乖顺地将手机递还:“好的,谢谢你。”
护士朝他摆摆手,收回手机的时候还在嘀咕:“什么家长,真不负责。”
殷鹤假装没听见:“我可以出院吗?”
“不行哦,你的过敏反应很严重,少说还要留院观察一周才行。”
问出口时就没抱什么期待,闻言殷鹤也只是很平静地“哦”了一声。护士对于他的听话很满意,笑着揉了揉他脑袋。
“知道你急着回家,但是身体健康最重要,以后碰见野花可要小心啦。”
殷鹤提取关键词,又有了问题:“我是因为花过敏的?”
花粉过敏?说不通,戚韩真每天都带花回来,都有他经手,要过敏早就过了才对。
护士说得含糊:“**不离十吧。”
殷鹤这下明白了,医院根本没查出过敏源。所谓**不离十,他就是那一二。肯定不是花粉,不过现在也没空在想这些了,还有更重要的事,得先把这护士弄走。
这般想着,他再度抿出笑:“好的,谢谢护士姐姐,我会注意的。”
护士被他笑容甜了下,原本要离开的脚步一转,又到他床边说了不少关心话。殷鹤强忍不耐烦,假笑着跟她虚伪许久,终于把时间磨过,目送护士离开。房门被合上后他迅速掀被下床,走到窗边观察。病房楼层不高,底下全是大片大片的绿化带。
得出结论后,他回到床边扯下床单被褥系成长条,把病床推到窗边,一端系住床脚另一端系住手腕,做成一个简易的安全绳。随意拉拽试了试,活动了下关节,确认自己还有力气后果断推开玻璃窗翻了出去。
医院并没有老旧的水管设计,没有着力点,身体重量大半放在牵引绳子上,手腕不堪重负很快磨破见红。不过这点疼痛对殷鹤并不算什么,他眼也不眨控制身体慢慢往下,如果有胆小点的人从楼下往上看,分分钟都要被他吓破胆。
堪堪到达二楼时绳子到达极限,殷鹤悬停,低头简单估算高度,果断解开手腕上的绳结。失去拖拽,身体迅速从空中坠落,很熟悉的失重感袭来,不过这一次并没有温暖的躯体迎接,殷鹤蜷缩身体护住后脑勺和脖子,借助灌木丛缓冲落地,不可谓不狼狈。
落地时不慎扭到脚踝,疼痛难忍,殷鹤坐在草丛里查看状况。叶片锋利,弯腰时擦过脸颊眉梢,几滴血珠就渗出,溜进眼眶,眼前世界都变红。殷鹤无暇顾及,随手抹一把,确认伤势并不严重后撑着地站起,一瘸一拐地扒开草丛往外走。
医院人来人往,多的是忧心忡忡的人,没人会在意一个走路姿势别扭的陌生男孩。殷鹤头都不低,大摇大摆地从正门离开。
殷家离这里不近,徒步要好几个小时,遑论他还拖着条伤腿。不由他犹豫,目的地成了单选题。凭借记忆路线,他朝殷氏走去。
夏日午后的太阳很灼人,柏油路面都要融化成水,殷鹤顶着这种高温走了整整两个小时才抵达殷氏楼下。原本苍白的脸泛起更为可怖的红色,满头大汗,仿佛随时要晕倒。前台是认识他的,见状吓出一身冷汗,急急忙忙迎上来把他扶到休息区。
殷鹤推开前台递来的矿泉水,动作间几滴水珠溅出,落到他滚烫的皮肤上,不过两秒便蒸发消失。空调冷风跑过剩余那点湿痕,凉到殷鹤骨头缝里,连带吐出的话语都变得没有温度。
“带我见殷振海。”
“董事长……”前台面露为难。
“顶楼对吧?”
“董事长他今天不在公司。”眼见殷鹤要往楼上去,前台急忙道。
“嗯,我知道,左拐第一间。”殷鹤权当耳旁风,自顾自往前走。
前台人比他高出一大截,却半点不敢拦他,只能苍蝇似的围着他团团转,转进电梯,又转到顶楼,转到殷振海办公室前。
殷鹤毫不犹豫抬手叩门,前台跟在他屁股后面瞥了眼摄像头,估摸着自己功夫应该做到位了,便不再讨这位少爷的嫌,佯装懊恼地离开了。
前台前脚走,办公室门后脚就打开了。说是巧合殷鹤是不信的,不过现在也并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
很少见的,开门的是殷振海本人,他脸上没有表情,眼睛里却含着令人讨厌的笑,像在说:“我就知道。”
这个男人心理变态了大半辈子,人到中年依旧死性不改,对自己的儿子有着极强的掌控欲。两人的生活从不是父与子,而是主人和小白鼠。殷鹤于他而言,只是一个试验品罢了。
“醒得挺快。”
殷振海留下一句听不清情绪的话,转身回屋。殷鹤踩着他脚步进去,停在办公桌前。桌面上摆着份翻到一半的合同,殷振海坐下后轻飘飘看了他一眼,不怀好意。
殷鹤选择性无视,开门见山:“他在哪里?”
殷振海眼都不抬:“有用的人,才有说话的资格。”
他冷哼一声,把那份合同甩到他脸上,“我教你的,别告诉我你忘了。”
殷鹤没说话,顺从地垂头,露出温顺的发顶,蹲下身捡起地上的合同,双手递还。男人接过,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了,短短两分钟变脸两次,同他闲谈起来。
“听说你现在有好朋友了?”
“……不是朋友。”
“是吗?”
殷振海身体后靠,陷进椅背,姿态慵懒。这个男人极端好面子,日常生活中的每种姿势都经过精心设计,矫揉造作地追求表面光鲜。
“我怎么听说你们关系很好啊,好到能一起从七楼翻窗户出去。”
殷振海手指有规律地敲击桌面,脸上是很沉得住气的笑,仿佛一位宽和的父亲好奇地探寻孩子内心,语气却让人不寒而栗。
“殷鹤,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这么不怕死?”
殷鹤从始至终垂着头,怎么看都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懊恼模样。要是叫旁人看见了,心软些的恐怕要直接拿着纸巾走上来准备替他擦眼泪。殷振海却清楚,他脸上真实的表情不会比鬼更好看。
“行了,别甩脸子了。想找那个小东西?”
被识破了,但是殷鹤没有露出一点不好意思,大大方方抬起脸:“嗯,我要怎么做?”
殷振海嗤笑一声:“你爱怎么做怎么做,你是不是觉得是我把那个东西藏起来了。”
殷鹤本能地对“东西”这个词感到不喜,但没张口反驳,闭着嘴算是默认。
“哼,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他的下落我也不知道,那天晚上我什么也没做,他带着你到医院挂号,被保镖发现后自己主动选择丢下你跑了。动作那么干脆,应该是早就计划好了,就等着这个机会甩掉你吧。”殷振海咋舌,无不幸灾乐祸,“不过也是,那段日子小东西连逛街都不行。真可怜,被你这个大累赘缠上果然不会有好结果……”
“你别撒谎!”殷鹤掐紧手指,一遍遍告诫自己忍耐,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到底没忍住,高声喊出口。
殷振海猝不及防被打断,诧异两秒,看着他阴沉的脸色很快大笑出声。他的笑声和平日形象很不相符,没心没肺,很容易让人恼火。笑了一会他安静下来,很突兀地站起身狠狠甩了殷鹤一巴掌。
殷鹤被打得偏过头去,耳鸣响起,半天听不见声音。殷振海还嫌不解气,绕过桌子走到他面前,抬脚狠狠踹上他胸口。瘦弱的孩童躯体显然无法承受一个成年男人不留力气的一脚,感官失衡,眼前天旋地转,殷鹤跌跌撞撞地向后倒去。
殷振海跟上去补了几脚,殷鹤嘴角吐出点血沫才停下。殷鹤身子歪歪斜斜地靠在墙角,像一小滩烂泥。殷振海叉开腿蹲下,即便如此视线依旧比他高一截。
“我难道没有教过你,不要在长辈讲话的时候插嘴吗?”
胸口疼得像要裂开,殷鹤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头回起了乱哭乱叫的心思,他真的要死了,短暂人生中被迫或者主动习得的所有技能都在那一刻消失。
好痛好痛,真的忍不住了,想尖叫,想流泪。
他以为自己在狂喊大叫,然而现实中墙角的那一滩烂泥仅仅是蠕动了两下嘴唇,微不可查的气音从惨白的唇缝中流出,近似蚊鸣,殷振海甚至懒得附耳去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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