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安之离开的消息除了曹规,其他人都不知道,云安之御剑离开的时候,甚至避开寺院里的人能看到的方向。陆烟和陆琰此时已经来到寺庙的后院,这里是僧侣们平时生活的地方。
这里的和尚都是佛宗的,但除了主持和几个主要僧人外,其他人修行都还很初级,尤其是小沙弥们。除了被叫出来的两个,这里共有六个小沙弥。他们甚至连修行都还没开始,也就意味着他们是需要吃饭的。
所以寺庙的后院里开辟出好几片菜地,种植一些蔬菜,再加上平日里信徒会送一些过来,也就能满足这部分还没学会辟谷的和尚的日常用度了。这些菜地和每日的饭食也是和尚们自己打理,此时正有三个小沙弥在地里忙着除虫除草。
陆氏姐妹的面容因为修行停留在十六七岁的年纪,在忽悠完小沙弥叫她们姐姐,又拿出一包饴糖分享后,这些小沙弥就叽叽喳喳的拿她们不当外人了。于是她们听说了,菜地不光是在寺庙的后院,在寺庙前面,他们过来的碎石子路附近也有几片菜地。就在竹林附近,他们以前也是需要隔几天去打理打理。
说着说着,有个小沙弥抱怨起来,寺庙外的那些菜地不知道怎么回事,虫子忽然就多了起来,他们当天刚除完虫,几天后再去,菜叶都被啃光了不少。可是寺庙平常工作太多,又实在没办法每天都去。
好在主持说了,寺庙内的这几片菜地已经能够满足大家的日常所需,干脆就不用再管外面的菜地,让它们回归天地,或者任由来往施主自取便可。
几个小沙弥开开心心的说主持真好,对他们可体贴了,除了严格规定寺庙的僧人没有得到他允许的情况下不得离开寺庙,其他时候基本都不怎么管他们。
这时候,一个少年和尚走过来,轻轻敲了他们的头,明明用劲很小,但是一敲完还是马上就揉揉他们被敲的地方,“还不是你们这帮小鬼太贪玩,这里是山里面,你们出去要是乱跑,谁能找到你们?况且平常周围的施主常来布施,也不需要我们出门化缘了。”
不知不觉就在这里聊了好一会儿,陆氏姐妹听到曹规的召唤,要准备离开的时候,那些吃了她们糖的小沙弥依依不舍的把她们送到门口。他们还真的很乖,主持说了不能离开,他们还真的就停留在门的里侧。陆氏姐妹走出去很远了,回头还能看到那几个小沙弥眼巴巴的站在门口,一看到她们回头,又一蹦一跳的跟她们招手。
回去的路上,陆氏姐妹把听来的事告诉曹规,曹规想了想,果断转身,绕开碎石子路找到竹林,然后在竹林附近果然找到那片备受虫子侵害的菜地。曹规和陆氏姐妹对于农活的事基本上都一无所知,但是和寺庙里面的菜地比起来,这里果然受虫害惨重,地里都有白色的条状的虫子钻进钻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靠近竹林,所以日照不充分,总觉得这里似乎有股不好闻的味道。陆烟的鼻子比寻常人灵敏一点点,她皱着眉掩住鼻子,催促两人赶紧离开,而曹规和陆琰做了好几个深呼吸,他们就闻不出什么不好闻的味儿。
不过两人还是跟在陆烟身后快步离开了,三人埋头走了一段,后知后觉的陆氏姐妹才发现队伍里少了一个人。曹规简单的说了一句云安之有事回凌霄城了,两人也就识趣的没有继续去问了。
回去的路上,三人尽可能沿着路的两边都找了下,没发现什么异常,就这么一路延申的找回去,回到雾隐村的时候太阳都快落山了。李宿和李溯正站在村口,着急的看向他们过来的方向。一看到三人的身影,这两人马上就一路小跑过来,他们带来一个不那么好的消息,老周家那个刚出月子就受到惊吓的大儿媳妇怕是要不好了,可能没多少日子了。
周家富听他爹的,一早就去了媳妇儿的娘家,他媳妇儿身体状况不好,昨晚他守了上半宿,快天亮了才换他母亲守了下半宿。
女人坐月子本来就是要流恶露流上大半个月,恶露干净了没几天就出了周家贵那事,他媳妇儿大概从那时起心里就存下事了。再加上一大早被弟弟吓到,他媳妇儿晕倒后不久就又开始出血。虽然不到汹涌的状态,但出血就没止住。医师用药都没用,到后来只能针灸。就这样也只是暂时减少让出血量小了点,但依然没完全止住。
人的血很宝贵,是生机的渊源。所以医师才会说,如果(出血的情况)好不了,那她的命估计就保不住了。
周家富离家不久,他媳妇儿就又一次大出血,好在这次很快就缓了,周家婆婆红着眼眶抱着一大筐衣服和床单被褥去小河边清洗。一路上,看到的人无不被出血量吓到,在河边清洗的时候,半条小河都被染红了。
到下午的时候,再次出现大出血的情况。这次是老周头一路跌跌撞撞跑去找医师,医师满头大汗的针灸了许久才让出血减缓。这次,周围的几户邻居家的女眷都出来帮着一起清洗,这次不用医师再说什么,大家都明白老周家的这个大儿媳妇是真的要不行了,伴随着老周家大孙子哇哇的哭声,大家只希望她能再坚持久一点,至少支持到她相公带着她爹娘过来的时候。
上次她爹娘过来还是一个月前,那时她生下老周家第三代的长孙。小孙子才过了三天就白白嫩嫩的,没多久母乳把他喂的圆鼓鼓胖乎乎的,那小胳膊腿伸出来都好几截的,谁看了都说一声“这孩子养的好”。
当时这个大儿媳妇自己恢复的也好,婆婆在生产的那天就煲了锅又浓又鲜的鸡汤,两个鸡腿两个翅膀全留给大儿媳妇,家里其他人只能吃点鸡脯、鸡颈、鸡头和鸡脚,接下来更是隔五天再炖只鸡,每天还炖个鸡蛋羹。她自家相公和两个小叔子想给她换口味,也一有空就去河边捞鱼回家给她熬汤喝。
后来亲家两口子由他们儿子儿媳拉着牛车送来的,一进门就看见大外孙子和女儿都是同样的红光满面,他俩死死拉着公公婆婆的手不停的说着谢谢,更是说什么都要留下了两只鸡、一整只猪大腿和一大筐鸡蛋。
哥哥嫂嫂还硬是拿出对银镯子套外甥的手腕上。哥哥嫂嫂的长子去年进私塾了,他用稚嫩的笔触抄了一整本的《三字经》、《弟子规》、和《千字文》,拍着小胸脯保证弟弟以后认字的事就交给他了。那天老周家的欢笑声都要冲破屋顶了,雾隐村人人说老周家有眼光,找的这个亲家就是好。
老周家的这个亲家的家庭条件比老周家是差一点,但是人家夫妻把这一儿一女都当作心头宝。嫁到老周家的时候,那陪嫁比彩礼只多不少。虽然隔得有点远,也隔三四个月就送点东西过来。
所以虽然后来出了周家贵那事,老周家这个婆婆虽然在大儿媳妇面前拉着个脸,鸡蛋羹也隔三四天才做一次。但那鸡蛋只留给这个大儿媳妇,其他人谁都别想偷嘴。
想到亲家那么疼爱这个女儿,上次见到的时候还那么好,这次再来就是见女儿最后一面了,老周婆婆自己躲进屋里不停的抹眼泪,她不知道该怎么跟亲家交代,想到自己的儿子也是一死一失踪,她再也忍不住抱着孩子一起哭出来。这一老一小的哭声传到外面,听到的人无不跟着抹把眼泪,心里也同样堵得慌。
按照正常时间算,到这天下午快傍晚的时候,周家富应该就能把亲家一家带来。但是等到太阳彻底落山,去寺庙的修士都回来了,老周头在村头都没等来大儿子和亲家一家。
这几天温度略降了那么一点,太阳一落山,夜风一起温度就更是凉爽都有那么点点秋凉的时候。老周头紧了紧自己的衣襟,脖子也往里面瑟缩了一下。他抬头看看天色,眉头皱的更紧了。修士中那两个女孩也已经去到他家了,那两女孩子说去看看,不知道能不能帮什么忙。
老周头悬着的心略微松了点,昨天出血最严重的时候,就是这两女孩出手按着什么地方才撑到医师过来的时候,现在么,也许能好一点吧。这时候,更猛烈的一阵风迎面吹来,风里夹带着灰尘和落叶扑了老周头一脸一身都是。
老周头下意识的抬手挡在眼睛前面,才没让眼睛里沾了灰,但是这个时候,他心里猛的就“咯噔”一下,眉头狠狠皱起,片刻后,他家所在的那个方向忽然传来他老婆子的大哭声。老周头本来好好的眼睛忽然就两股水流冲刷而下,他大概,还是被,迷了眼睛吧。
月上中天的时候,周家富带着亲家一家终于过来了,周家富是走过去的,然后坐牛车一起回来。半路上赶得急,车翻了。几人连身上的伤都顾不上包一下,只想着尽快把车翻回来。但是时间还是就这么被耽误了,等过来的时候,几人身上又是土又是血,他们一路上都没时间也没心力停下来收拾下自己。
可即使如此,还没到巷子口就听见哭声,几个人的脸顿时就灰了,快到门口的时候看见白幔飘飘,亲家老两口最后的侥幸心理顿时就破灭了,连一声都没出直接翻着眼就倒下。好在被身后的周家富和他们的儿子一左一右各自拦腰抱住,老两口才没受更重的伤。
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老周家大儿媳妇还是没能等来她的父母和哥哥嫂嫂。
修士们远远的看到老周周围邻居帮着把人抬进老周家,又看见医师急冲冲跑进老周家,他们才离开雾隐村的。此时,他们谁都不想说话,大家回到宿营地。云安之不在也就没了那顶大帐篷,但他们各有准备,倒也不用担心。
曹规在进自己的帐篷前交代一句,“别想太多,早点睡吧。”
其他人都点点头,各自用自己的方式准备休息。他们不知道今天晚上还会不会有一场梦境到访。此刻,他们好像忽然对发生在原雾隐村的泥石流后的那场惨案不是那么的想要知道了。
云安之上床的时间比他们都早,她很快就回到凌霄城。一进场就直直向着百晓堂去了,她委托百晓堂调查一个人的生平,虽然,她对这个人已经有所预测了。调查费用因为她是凌霄宗人而倍增,但出于时间紧迫,云安之咬牙忍了。
调查费计算下来已经比任务结束后,她所能分到的金额还要高出不少,也就是说,就算这起雾隐村失踪事件顺利结案,她本人是支出大于收入,亏本亏定了。
考虑到于今晚的梦很可能是一幕比泥石流还要惨绝人寰的影音图像,云安之好奇原雾隐村的后一桩惨剧,但又怕真的是自己梦到心里会承受巨大的痛苦,云安之又在凌霄城吃了顿大餐鼓励一下自己,然后早早回到凌霄城的那处私宅。做了好半天的心理准备,她才躺到床上准备休息。
虽然云安之不知道在她走后,雾隐村又有一人离开人世,但她耽搁的时间倒也和其他人差不多,所以这天,他们这些人几乎是前后脚睡着的。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吧,这天,他们六个人都做梦了,不管想不想知道后面发生的事,他们每个人都在梦里看到了。
那是,一片几乎近乎将半边天空染得通红的大火,和,接连响起的爆炸声。
没人知道在那片被泥石流包裹的地方是怎么燃起大火,至于一直在不断响起的爆炸也有合理的解释。
再过几天就是这一代地区的,五年一度的秋收祭。这一次的秋收节轮到雾隐村主办,当时的殊叶村还没开始发迹,雾隐村依然是这附近发展最好的村子。所以雾隐村早早就说了要把这次的秋收祭办的隆重又盛大。
早段时间雾隐村家家户户都在采购烟花爆竹和各种美酒,大家都期待在秋收祭上能喝着小酒,赏着烟花。谁也没想到因为这场意外,原本清冽**的美酒和美丽多彩的烟花,却燃烧和炸响在残檐断壁,以及人类的血肉之躯上。
冲天而起的火焰和烟花让周围村落的村民也冲了过来,但是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和雾隐村仅剩的村民站在一起,绝望的看着那片废墟燃烧和爆炸。
火焰燃烧和烟花爆炸的声音震耳欲聋,然而,在某些人的耳朵里,他们听见的却是人类的哀嚎、求救的惨叫声、哭嚎声和在知道求救无门的情况下,用生命最后的力气发出的诅咒的怒骂声。
那场大火和爆炸持续了好多天,连土地都被烧裂开来,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在这样的情况下存活下来,什么都被烧毁和炸碎了,一线生机都不可能存在,也就不会有瘟疫发生的可能性了。
其他村的村民看到这般景象这能叹口气,大家集体帮着雾隐村仅剩的村民在远一点的地方再建起一座新的雾隐村。慢慢的,这座新雾隐村有人迁徙进来,逐渐成为一个真正的村子。原来雾隐村的惨剧成为老人们口里的故事,随着老人的逝去,连知道这件事的人都越来越少了。
村子的典籍里记载下来的文字寥寥几行:原雾隐村遭遇泥石流突袭,意外更是将村民们家中准备的酒和烟花点燃引爆,只有侥幸存活下来的幸存者们在他人的帮助下建立了新雾隐村。
修士们的梦境里,周大、周叔和几乎站不住的,只能蹲在那里不停颤抖是小田的身影站在所有人的最前面。在他们身后是其他的雾隐村的幸存者,其中有些人被人拉扯着挡在身后,他们口中绝望的呼喊着自己孩子的名字。
那是偷偷溜去泥石流的,想要救自己朋友的几个小孩。等到火焰被点燃,一切都来不及的时候,这边的大人才从别的小孩口中得知有几个孩子跑去救人了。此时为时已晚,就算有人冒险冲进去也不过是枉送了自己的性命。所以当有些人松开拉扯的手,那些孩子的父母冲到火场边的时候,他们自己也没办法继续冲进去,只能绝望的哭倒在火场的边缘。
他们,在这里的每个人,刚刚绕着泥石流的边缘,把存储的酒和烟花全部丢进去,在他们丢的时候,他们分明听见有哭泣声、求救声、哀嚎声以及后来的咒骂声,但他们置若罔闻。只是将一切能搜刮出来的易燃易爆的东西尽可能的丢进泥石流的范围内。
雾隐村的村长出于安全因素的考虑,虽然家家户户都在采购酒和烟花,但是村长特意在村外比较远一点的地方新建了个茅草屋子用于集体储存这些东西。村长的一片好意最后造就了这场灾难。
周叔、周大两人软硬兼施,逼着小田说出烧成灰了就不会有瘟疫的这个法子。为了保守住这个秘密,幸存下来的每个村民都参与这件事,他们都把酒和烟花进去,连家里的油都泼了进去。最后,也是他们一起把点燃的火把扔了进去,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凶手。只是其中有些人后来才发现,他们杀害的人里面,还有自己的孩子。
这,就是雾隐村被掩盖在时光后面,在泥石流之后的,真正的惨剧的真相。也就是为什么,他们会把寺庙的地址定在雾隐村遗址的原因。
泥石流是天灾,而后面的火灾就是**了。他们给自己的理由是为了能够避免出现瘟疫,但,如果真的问心无愧,他们又何必要把这个真相掩埋下来呢?
修士们的梦到此结束,画面定格在冲天的火焰、剧烈的爆炸和那些人的背影上,炙热的温度使每个人的身影都有点边界模糊,随着慢慢远去的视界,这些人虽然站在火场外,但看起来他们似乎同样身陷火场中,被火焰一点点的燃烧吞噬的样子。
也许,他们的确身陷火场中,在火焰中,被一点点燃烧吞噬的,就是他们的灵魂,他们的良知和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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