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春节郑家又来接了,这次上门的只有郑枕鹤,柳氏夫妇心里咯噔一下,知道郑家婆婆这下连装都不想装了。但是实在是牵挂女儿,他们还是咬着牙应邀前往,这次的红包里更是比去年还要厚,厚的多。
但是这么厚的红包也买不来郑家婆婆一个好脸色,忙来忙去忙到脚不得闲的依然是自家女儿,那位丧夫的大嫂三年孝期呢,依然在房间里躲着不见人。只是今年女儿明显更消瘦了,脸色比以前还难看,咳嗽都拼命压在嗓子里,不小心咳出来马上就心惊胆战的看向婆婆。
婆婆脸色顿时就挂下来,一句“大过年的还不让人省心,不知道装病会给家里带来一年的晦气吗?”把柳淑兰说得顿时就跪倒在地,眼里满含着泪水却硬是忍了回去。
郑枕鹤还不以为然的把柳氏夫妇拉到房间安置下来,嘴里还劝慰着“我娘就是嘴上狠了点,其实刚刚买了那么大的梨子回来让淑兰晚上熬水喝,岳父岳母放心,淑兰在我家可好了,越来越象个好媳妇了。”
可是当天晚上熬出来的梨水,第一碗给了婆婆,第二、三碗给了爹娘,第四碗是郑枕鹤的,第五碗送去给了大嫂。轮到柳淑兰的只剩下两三口。郑家婆婆那指尖当时就戳上柳淑兰的额头,“你明知道今天家里多了两张嘴还不知道多放点水,你这是故意的吧?就你聪明会拐弯抹角的告状是不是?告诉你,我不怕,而且就冲你这样,我明天后天以后都不买了,咳死你活该。”
郑枕鹤也不拦着,张嘴闭嘴都是劝自己娘不要生气,好容易抽出空闲还踹了跪在地上的柳淑兰一脚,让她有点眼力见赶紧滚远点别继续杵在这气他母亲了。踹完骂完才想起来岳父岳母今天被自己接过来了,郑枕鹤干笑着把母亲送走,路过气得发抖的岳父母身边还嘟囔一句“那脚我没用力,就是提醒淑兰她灵巧一点。”
那天晚上,柳氏夫妇拉着柳淑兰谈了大半个晚上,这一年春节在亲家家过到大年初三,柳氏夫妇就坚决要回去。在大门口又拉着柳淑兰说了半天,最后还是无功而返,夫妇二人只能自己回去。回到家的那天晚上,柳氏夫妇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一夜到天明,他们不知道,第三年春节还要不要过去郑家了,这去不去心里都太难受了,他们真的受不住了。
第三年秋天的时候,也就是柳淑兰嫁给郑枕鹤的第三年的时候,柳淑兰挎着个小包囊带着封休书哭着回家。郑家婆婆以三年无所出为名,逼着郑枕鹤写一封休书让柳淑兰走人。休书,也就意味着柳淑兰所有的嫁妆都不能带走。但是看到形销骨立、不成人形的女儿,柳氏夫妇抱着她大哭,只觉得只要女儿能回家,其他都不重要了。
回家的第二个月,柳淑兰肚子里发现一个将近三个月的宝宝,柳淑兰当场就哭着要回郑家。这次,柳氏夫妇二话不说带她上了马车,车行了半途柳淑兰才发现路线根本是相反的。柳氏夫妇这次不管女儿怎么哭怎么闹,他们哪怕离乡背井都要带着女儿远离这片地方,也就是远离郑家。这一走就是将近二十年。
柳氏夫妇是有本事的人,哪怕换个地方从头再来也很快积累下一笔不小的财富。柳淑兰在被强行带走的时候生了场大病,但她肚子里的孩子倒是很坚强的跟着她一起熬了过来。不知出于何种考虑,柳淑兰很快振作起来,养好了身体,在七个多月后顺利生下一个男孩,被柳淑兰的母亲取名为柳茂原。
柳淑兰安分守己的待在家里照顾小宝宝,柳氏夫妇集中精神在外赚钱,空闲时间也在给柳淑兰和小宝宝一起上点人生课堂的课,柳氏夫妇努力想要拯救女儿的恋爱脑。很快几年过去,柳茂原渐渐长大,五官和柳淑兰非常相似,但依然能看出郑枕鹤的影子。脑子倒似乎隔代遗传了柳氏夫妇,小小年纪书读得不错,才十岁就拿下乡试的头名,十五岁拿下县试的第一,本来准备接下来就去冲击在京城的科考,可是柳氏夫妇意外丧生,柳茂原需要守孝三年。所以柳淑兰此次是带着柳茂原一起把柳氏夫妇的骨灰带回来的,打的旗号是柳氏夫妇最喜欢这里,想在这里安置。
看到这里,修士们一起撇撇嘴,柳氏夫妇最喜欢这里?这不搞笑吗?谁信啊。但柳淑兰就以此为由带着儿子回来了,回来后一边安排着父母丧葬的事,另一边的第一件事,就是请人调查郑枕鹤的行踪。
所以云安之等人接到的就是这么个任务,寻找郑枕鹤的行踪。
甘自怡不知何时换了柄画着花鸟的折扇又在装富家贵公子,他眨着眼睛问大家,“你们觉得这会是柳淑兰想要回来跟郑枕鹤炫耀吗?”
不,每个人的眼睛都写着,这更像是柳淑兰想要回来跟郑枕鹤再续前缘。
大家达成共识了,毕竟恋爱脑不是一般两般的难救。不过,大家如今寄希望在柳茂原身上,他毕竟被柳氏夫妇带着教了这许久,能拿下一场场科举说明脑子也不差,他应该能在关键时刻摁住他亲娘的吧。
修士们会接这么个找人的任务说明他们为五斗米折腰,但不表示他们能心平气和看着一个傻女人把自己往死里坑。所以碰头会上,大家不约而同的表示,这次找人的任务很简单,不难,但是难不难他们修士说了算,至少他们会尽可能的查出更多消息后才会把结果给那千里寻亲的母子两,这算是他们赚这个亏心钱时,自愿付出的代价吧。
跟他们预想的差不多,这些年靠近凌霄城的这些附近的村镇发展得都不错,就算是人员搬迁比较频繁的西域,这附近的人也只会以凌霄城为中心,愈发向着离凌霄城近的方向搬。
郑家就是如此,他们已经搬离原来的城镇,修士们顺着街坊邻居那里的消息,找了两天就在更远的城镇找到郑家的踪迹。只是,别人搬家是往更向着凌霄城的方向搬,他们则是相反。而且,修士们远远的看了一眼,郑家所住的位置也是该城镇的棚户区,这么说来,比当初柳淑兰嫁过去的时候差多了。看来,郑家这些年反而是越过越差了。
至此,柳家寻人的任务算是基本完成,但是修士们对视一眼,决定继续调查一下。这一调查,见多识广的修士都表示无语,他们决定把消息再缓两天,主要是他们自己都觉得肠胃不适,恶心反胃。
郑家之所以搬离原来的城镇是因为在柳淑兰被休后,马上娶了新娘子进门,而这个新娘子,和后面的某些事吧,他们留在原地会招致非议。所以,这才有了他们的第一次搬家。后来的搬家则是因为家境越来越差了。郑枕鹤虽然也算是读过书的人,但不知为何找的工作一次比一次差,一开始还能在书院当先生,现在已经沦落到每天在市集给人代笔写书信的程度,离食不饱腹也就一步之遥了。
三天后,柳淑兰带着柳茂原一脸激动的敲开某家大门,开门的是一个跟柳茂原年岁相似的少年,而在他身后的,正是柳淑兰朝思暮想了近二十年的人。柳淑兰的脸上,刚刚激动出红晕,就因为认出紧随郑枕鹤而出,站在他身边挽着他手臂的某个人而重新回归苍白。
“你,你们,怎么会是你,”柳淑兰颤抖的手指指向郑枕鹤,又指向他身边的那个女子,“嫂,嫂子,你是大嫂啊,阿鹤你怎么会跟大嫂在一起的?你们,你们这是……”
话没说完,郑枕鹤快步上前狠狠推了她一把,“你闭嘴,你一个被休的无耻妇人有什么资格管我的事,我和谁在一起与你何干,你为什么要出现在这个,给我滚!”
然后郑枕鹤就看到赶紧上前扶住踉踉跄跄、差点摔倒的柳淑兰的柳茂原脸上,柳茂原一看就知道是柳淑兰之子,但也能从这张脸上看出他自己的影子。郑枕鹤仔细看一眼柳茂原,心里顿时就明白了几分。但他不动声色的继续打量起柳淑兰和柳茂原的穿着打扮,看到两人身上衣衫素净,衣料也以麻料为主,柳淑兰头上的饰品只有一两样银质的,柳茂原腰间更是不过一个青色连绣花都没有的荷包。郑枕鹤上前几巴掌把这母子二人推出房门外,然后将房门重重关上,只留下一句,“柳淑兰你这多年前就被我休出门的蠢妇,如今你就算带谁回来都没用,我是不可能让你再进这个家门的,赶紧给我滚。”
被连续两次吼“滚”,且还是自己心心念念了近二十年的人,柳淑兰心理防线全面崩溃。她的意识当场就消散了,顺着郑枕鹤的力道被推到外面的时候,她重重的砸在地上,彻底昏迷过去。
再醒过来是在客栈,整个人面如死灰,眼神里一点光都没有。麻木如木偶一般被柳茂原灌下一碗药就昏睡过去。接下来几天都是如此,要么昏睡,要么就是神智全无的在发呆,每天机械般吞下被柳茂原喂进嘴里的米粥和药,也就比死人多口气吧。
这种状态下,修士们也不好意思提醒柳茂原还没把定金结了,更没办法让柳茂原修书一封去办事处做任务完成的证明。更麻烦的在于,柳茂原这孩子也奇怪,他母亲病倒在床,他每天只有用餐和喂药的时候出现,其他时候都不陪在母亲身边,就这么任由柳淑兰一人孤身留在客栈,倒是云安之心有不忍,时不时去看顾柳淑兰一眼。
就这么两三天过去,劳立仕、席帖承、甄利是和甘自怡把云安之拉出客栈,看着脸色铁青的四个人,云安之一头雾水,但是看着他们气势汹汹的样儿,云安之缩缩脖子有点不敢出声。就这么跟在四人身后越走越远,走着走着走到这个城镇最偏僻也最贫穷的棚户区,云安之这才反应过来瞪大眼睛,甘自怡一脸沉痛的对着她摇摇头,“等会儿看到的事,有点那什么的,你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做好心理准备?云安之这下子眼睛瞪得更大了,都这会儿了,还能有什么比郑家的事更刷新三观的吗?
云安之等人之前调查的时候发现,柳淑兰之所以被休出门不是因为她三年无所出,而是因为有人的肚子快瞒不住了。当年柳淑兰前脚被赶走,后面郑枕鹤就带着他的母亲和嫂子一起搬家了。搬到另一个城镇的时候,那位关在屋里守孝三年的嫂子终于走出家门,郑家婆婆对完全不知情的新邻居说这是她家儿媳妇,怀孕五个月了。
也就是说,柳淑兰还是郑枕鹤媳妇的时候,郑枕鹤就已经和他寡居的大嫂勾搭在一起,而郑枕鹤的母亲对此肯定是知情的,而且还帮着一起对柳淑兰隐瞒。直到大嫂怀孕三个多月,肚子再过不久就要显怀了,这才找个理由把柳淑兰休掉,然后郑家拿着柳淑兰的嫁妆搬到其他的地方从头开始。
柳淑兰生下儿子柳茂原的几个月前,郑家就已经有了长子,所以他们对柳茂原根本不在乎。况且,郑枕鹤当初打量柳淑兰和柳茂原的穿着打扮,误把他们身上的孝衣当作他们的家境,以为柳淑兰带着柳茂原是来投奔他的。他现在连自己的一家子都快养不活了,就更不可能让柳淑兰和柳茂原进门。
由此看来,当年他对柳淑兰的感情也不见得有多真挚浓烈,很大可能性是更看中柳氏夫妇的家境和柳淑兰作为他们独生女的背景。也就是说,要不是他自己没控制住让大嫂怀孕,柳淑兰的命说不定更苦,柳氏夫妇什么时候去世,她大概也会什么时候悲伤过度的同去,郑家是打算吃绝户的。
但既然让云安之做好准备的意思说出来,云安之皱紧眉头,没一会儿功夫就看着柳茂原带着郑家一家子从棚户区走出来,柳茂原殷勤的一手扶着奶奶,一手扶着自己的爹,郑枕鹤眉飞色舞、红光满面的见人就得瑟,大张旗鼓的到处跟人说,说他儿子最孝顺了,已经买好好大的房子,正要把他们一家接去享福。
棚户区的街坊邻居半信半疑的跟在后面,一大群人就这么浩浩荡荡的走了小半个城镇,修士们远远的跟在他们身后,然后就看见在这个城镇不错的街区里,柳茂原拿出钥匙打开一栋三进的大宅子的门,把郑家一家人全送进去。
跟在后面的人才发现,难怪郑家一大家子空手就走的,原来大宅子里什么都准备好了,所有的家具都是崭新的,连寝具餐具都早已归置妥当。大宅子里还有好几个佣人,一拥而上把老太太、老爷夫人、少爷小姐们簇拥进去。女眷的衣柜里满是绫罗绸缎,妆屉里胭脂水粉和各种饰品更是塞满了。
所有人都异口同声奉承着郑枕鹤是有福之人,有这么孝顺的儿子,以后就要过上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富贵人家老爷的日子了。热热闹闹好一会儿人才散去,柳茂原抬头看看天色,也跟父亲、奶奶等人告别。才出大门转一个弯就看见修士们正冷冷看着他,柳茂原脸色大变,他知道修士们把一切都看到了。
“我,我,我能有什么办法?”柳茂原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大声辩解,“那是我亲爹,我能自己吃香的喝辣的,却眼睁睁看着自己爹过着食不饱腹、衣不遮体的苦日子吗?为人子女我能做个不孝之人吗?我以后是要考进士的,是要做官的,一旦被人告不孝忤逆,我的未来就完了,我,我是没办法才……”
“那你娘呢?”云安之根本不想听他的辩解,“你为你娘想过吗?她心心念念的人从一开始就是骗她的,你也知道那是你兄长,那就意味着你爹在你娘还在郑家的时候就已经做了对不起你娘的事,而这一切你奶奶不仅知道,还帮着隐瞒,到最后,更是奶奶亲口让你爹写下休书,把你什么都没做错的母亲休出门。你这么聪明,我们给你调查书了,你还依然这么做,你把你娘置于何地?你可真是你爹的大孝子啊!”
能把不善言辞的云安之气道说出这么一大段话,柳茂原也是厉害了,但柳茂原不知道这些,他只是瑟缩一下脖子,知道站在娘的立场这边他辩无可辩,但他还是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脸红脖子粗的诡辩道:“我跟爹说了,等娘病好了,我爹会把娘接回家,给她平妻之位。我娘之所以回来,不就是放不下我爹吗,现在好了,爹愿意重新接纳她,平妻也是妻,我娘会满意的,一定会的。”
云安之反倒是卡壳了,柳淑兰那个恋爱脑在上次的打击之后会不会还是个恋爱脑她真的没把握,在恋爱脑的眼睛里,平妻是不是就已经满足了,她更不确定了。
甘自怡看向柳茂原身后,在街边角落有个身影缩在墙角那里,风吹过衣衫,那片蓝色的布料和衣边的万字花纹就是郑枕鹤之间刚换上的那身新衣的样式。于是甘自怡眼神一闪,他就好像没看见那一幕一般继续问柳茂原,“那钱呢?你娘把你爷爷奶奶的所有财产都带回来了,你之前买的房子、佣人那些已经至少用掉三成了吧,剩下的钱你打算如何处理?”
柳茂原眨眨眼,不明白一个修士为什么忽然关心起凡人间的家事,但毕竟人家帮他找到爹了,他也不介意满足一下对方的好奇心,“剩下来的我打算把七成中的四成交给我娘,我娘以后就安稳的生活在后院,万一,我是说万一,爹、奶奶对她不好,那些钱也能让她可以过好日子。两成给爹和奶奶,还有一成自己留着。两年后(外公外婆的)孝期结束,我还要拿这笔钱回京赶考,到时候在京城站稳脚跟还会把一家子再接过去的,嗯,就是这样。”
云安之皱皱眉头,觉得这孩子还没蠢到底,但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劳立仕第一次插嘴,“要是你娘不这么想呢?要是你娘不打算当个平妻住在一起呢?平妻只是说法好听,其实还是妾,你好端端的把你娘放在妾位上,你脑子没事吧?”
“那也总比是个被休出门的强,”柳茂原脱口而出的一句话暴露出他的私心,他知道自己说漏嘴了就赶紧找补,“实在不行,我娘说什么都不同意的话,我就,就还是留下三成给爹和奶奶,然后我带我娘回京。只要我娘留个名字在爹家的族谱上就行,人跟我走我来照顾娘也行。”
这么说来,柳家老两口一辈子的积蓄六成留给狼心狗肺的郑家,就为了给柳茂原买个郑茂原的身份?算了算了,这是柳家和郑家的事,云安之心灰意冷的叹口气,决定不管那许多了。由此说明,人的基因啊,果然是遗传的,柳茂原跟在柳氏夫妇身边这么多年,骨子里依然是郑家人。柳淑兰不知道会不会后悔,当年要是听爹娘的话,一碗落子汤下去说不定连这六成都不用交出去了。
此时修士们都懒得跟柳茂原继续说话,柳茂原知道自己这事做的也不是那么的地道,所以承诺三天后会给出完成任务的书面证明和任务完成金,大家就这么各分东西了。
三天后修士们再来这座城镇的时候才知道又出大事了,柳茂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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