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那顿晚饭,是四个人一起吃的。
叶修竹说,那顿饭是他帮着张叔一起煮的,张叔忙着和他父亲喝酒谈话,就派了他来送饭。这煮饭加送餐的功劳,足以让他在饭桌上有一席之位。
四个人,四样菜。
除了应七七钦点的糖醋鱼,剩下都是适合虚弱的病人的清淡菜,却在应随风嘴里吃出了噼里啪啦的火星。
应七七眼瞅着应随风都快把筷子掰断了,生怕他一个激动,又要晕倒过去,于是挪着屁股,无声靠近凌星,试图搬救兵。
凌星俯身,耳朵贴过去,听他说:“漂亮哥哥,我哥哥这是怎么了呀?他这个样子我看着好害怕,你能帮我劝劝他吗?”
“……”
你?害怕?
凌星觑了眼应七七的神色,这哪里是害怕,情绪再外溢一点儿,就是幸灾乐祸了。
“凌星?”叶修竹扶了一下眼镜,小心翼翼地出声。
“嗯。”凌星轻轻应了一声。
叶修竹面色一喜,夹了一筷子就要递到凌星碗里。
“咚咚。”
应随风坐在他右手边,狱警似的看着,见叶修竹有所动作,便用筷子敲了敲他面前的盘子警示,“干什么?一点儿都不讲卫生。”
叶修竹:“我……”
“别这么对待客人。”
凌星用筷子推过来一只空碗在叶修竹面前,意思是:放这里。
随便放,吃不吃就是另一回事了。
“谢谢。”叶修竹有些夸张地眼含热泪。
这厮绝对是装的!
应随风瞪了叶修竹一眼,又看了看应七七。
叶修竹这幅不要脸的绿茶模样简直像是师承应七七。
后者还能用“年纪小”这个并不合理的借口脱罪,多教育两下……其实也没什么效果。
应七七这个鬼灵精从小就在羽族的人堆里打滚,和谁都能和颜悦色地说两句话,连带撒娇卖萌的,没人能拿他怎么样。
但是,前者——显然是专程上门挑事来的,明晃晃地揣着一副漆黑的心肠。
应七七一撂筷子,扯了扯凌星的衣角,大声地耳语:“凌星哥哥你看,他瞪我!”
应随风:“……”
“别管他,”凌星说,“他吃的可能是酸辣鱼。”
“哦,”应七七沉重地点了点头,又怜悯似的摇了摇头,“一个病人吃这么重口味的,欸,怪不得火气大。”
应随风:“还不是你这个弟弟不够关心我!”
应七七:“你这么大个人了。”
……
这或许是一个可以无限循环的话题。
凌星在一左一右两重嘈杂的声音里,对上了叶修竹的视线,然后装作不经意似的笑了一下。
这一刻,积攒了多年的情意被轻轻的一声笑点燃,裹着岩浆似的的温度,在叶修竹的喉咙里沸腾。
叶修竹很困难地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应随风一个眼刀飞过来,硬生生把他的话压了下去,“不好意思啊叶先生,我家吃饭有规矩,饭桌上不能说话,辛苦您遵守一下。”
这规矩诞生至此时此刻,寿命应该还不到一分钟。
叶修竹无声点了点头,低头猛扒了几口饭,确实遵守了应家的饭桌规矩,很快结束了晚餐。
为了答谢他的“主动”配合,应家两兄弟见他要走,跟着放下了碗筷,肚子还没填饱就齐刷刷站起来,一左一右地将叶修竹送到门口,生怕他临走前还有多余的举动。
然而还是没防住。
就在大门即将关闭的前一秒,在窄小的门缝里,叶修竹忽然回头,细细地看了凌星一眼。
凌星对他点了点头,比了个手势:三。
还是ok?
叶修竹还没来得及再确认一眼,大门“砰”一声,毫无同族情意地关上了。
应七七也不管家门的隔音好不好,一关上门就开始念叨:“族里那么多人,张叔叔怎么偏偏挑了叶哥哥去帮忙,我只和他们一家不太熟,坐在一起吃饭怪尴尬的。”
应随风“啧”了一声,“下次再有这种情况,你记得拒绝他。”
“那不行,”应七七哒哒地跑回饭桌,在拿起筷子前很着急地说了一句,“他好歹是真的帮了张叔叔的忙,也过来送饭了。”
应随风双手插兜,完全没个病人模样地踱步过来,在应七七脑后敲了个栗子,再回到自己的座位,“真正该你上场的时候又没作用了。”
应七七模模糊糊地哼唧了一句,“你不是一样没用。”
应随风一挑眉,没再接话。
他忽然想起什么,顿了顿,抬起头,别有深意地看着凌星。
凌星正一小口、一小口地吞着米饭,被他这么一看,优雅到没食欲的动作也失去了动力,停下筷子,抿了一口水,吐出一个字:“问。”
得到了赦令,应随风当即说:“你刚才……是不是对着叶修竹打了个暗号?”
“没有,”凌星波澜不惊地说,“他叫什么名字?”
“叶修竹。”应随风身后仿佛翘着一条无形的尾巴,眉眼跳跃着幸灾乐祸,看起来十分乐意帮忙解答。
“嗯。”凌星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你记住了吗?”应随风问。
“勉强。”凌星说。
“别记了,你还是把心思放在我身上比较划……”
凌星嫌他吵,“你闭嘴。”
应随风:“……”
凌星:“我今天晚上睡在哪?”
应随风自以为谨小慎微地压低了声音,“和我一起?”
一旁的应七七结束了饱餐,正式放下碗筷,看也不看应随风就说:“这话可太大胆了。”
“……”应随风说,“你也闭嘴!”
“哼,”应七七挤着眉眼,最后看了应随风一眼,头也不回地跳下饭桌,“我走了,饭后窜门溜达。”
“一个人吗?会不会有危险……?”凌星的目光跟着应七七走出门。
应随风掰着他的下颌,强硬地把凌星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但不敢太用力,仿佛捏着一个美丽的薄瓷瓶,过分就会碎,“放心,羽族的安居地里很安全。况且,这小子是出门去找帮忙整个饭桌、洗盘子的冤大头。”
“嗯?”凌星被迫看着应随风,在缩小的视野里,浓烈似金沙戈壁的五官无限放大。
“冤大头就是青霆。青霆的父母都在战争里牺牲了,他当时只有十岁,伊琳奶奶说帮他找个在战争里失去小孩的家庭领养他,他却拒绝了,从那以后一个人独自生活。在羽族里面,他和七七的关系最好,七七的任何要求他都不会拒绝。”
应随风说着,在凌星眼里看到了自己,倏地笑了一声,“我好看吗?”
凌星没回答,兀自按着“后退键”,也仿佛失去了方才说话的记忆,依然平静地重复问道:“我今天晚上睡在哪?”
应随风故技重施:“和我……”
“滚。”凌星一掌拍开他的手,随后卷着凉风向前一探,扼住了应随风的咽喉。
应随风讨好地笑了笑,哑着声音说:“有事好好说。”
“住哪?”凌星松开了他,又问。
应随风一边咳嗽,一边指着一楼唯一的房间,“这里一共就两间卧室三张床,我等会儿就从一楼搬出来,你去住,我和应七七挤二楼。”
“好。”凌星说。
这样的安排正和他意。
凌晨三点。
羽族的安居地进入了能源节约时段,每家每户都限制了水电供应,有效遏制了轻狂的年轻人和不安分的中年人的熬夜行为。
四周一片静悄悄。
在这片人类生存异常艰难的土地上,花鸟鱼虫也遵守着节约的规则。
一丛两丛稀疏的花圃中,长长的花枝顶着垂头的花苞,寂静独立;
不知是哪户人家从地面带到地下来养育的麻雀也息了声,安静地团在屋顶新扎成的小窝里,闭着眼,毛茸茸;
供应着一整个安居地的一分水塘里,鱼儿轻轻摇曳着尾巴,泛起一圈圈涟漪,又在水深处回归平静;
停栖在绿叶上的虫子也清晰地感觉到最暗的黑夜降临,知晓人类和伙伴们都睡了,于是收起了晶莹的羽翅,进入休眠。
“咔嚓。”
路边的树枝蓦地被人踩断,清脆枯朽的声音犹如巨石落地。
一步、两步……
叶修竹身披夜色,在安居地最高的建筑周围徘徊。
他时不时抬起头,看着漆黑房子里的某一扇窗户,期待着其中有一扇能如他所愿,从里面亮起一盏微弱的光源。
他记得很清楚,安居地每月发放给应家两兄弟的资源是最多的,包括火烛。
应随风……如此看重凌星。
听说,应随风甚至为了救凌星,过度使用能力而昏迷。如果凌星想要什么、需要什么,他应该会双手奉上。
若真是如此,说不定他还能利用这一点,通过凌星谋取到应随风的一些东西。
一些……本该属于他的东西。
叶修竹定住脚步,默默盘算着。
这时,应家的大门轻轻一响,开启了一条小缝。
有人走了出来,有细微的脚步声。
在非自然的夜色的笼罩下,叶修竹用力眨了眨眼,没有任何光源的他无法分辨来者究竟是谁,于是警惕起来。
万一,不是凌星。
应家这两兄弟又经常与他不对付,事事都要出头,要是大半夜发现他鬼祟地在外面徘徊,肯定会向伊琳长老打小报告。
来人渐渐靠近……
叶修竹刻意压低了声音,问道:“……是谁?”
“我。”
声音出现的一瞬间,发热的大脑的温度被寒意驱散。
叶修竹安定了心神,终于明显地辨认出来人,满怀期许地说:“凌星。”
他一出现,这片隐藏于地下的羽族的一隅之地便也有了星月光辉的照拂,稍稍明亮了一些。
“嗯。”凌星应了一声。
一点萤火虫大小的光源在凌星的手背点亮,他伸手过去,光团在叶修竹脸侧一闪而过,很快收回来,确认了深夜应邀前来的人。
这个人,比应随风能装会演,要从他嘴里套出消息,还不能问得太直接。
至于为什么约在凌晨三点——
深夜的邀请,不管真实的气氛如何,总是显得暧昧。
再加上,这人似乎本就对他存了点儿心思。
最关键的是,这个叫叶什么的人看起来不大聪明。
凌星:“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我想知道,你为什么……”
“我是喜欢你的!”叶修竹坚定表态。
“嘘——”凌星说,“你会吵到别人的。”
叶修竹瞥了眼他身后仍然陷在漆黑夜色里的房子,松了口气,小声说:“不会,我很小心,这一路上都没有人发现我的踪迹。你是……你是想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走吧,去我家,我会慢慢讲给你听。我父亲不在,我家里还有多余的火烛可以用——不像应随风,连个火烛都不给你。我们会有一个仅属于我们的温馨的环境。”
凌星顿了顿,短暂的停顿让叶修竹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片刻后才得到释放。
“好啊。”凌星说。
各怀心思的两人一拍即合——最后气到了应随风
[鸽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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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凌晨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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