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影·囚徒
暴雨像是天被捅穿了窟窿,疯狂地砸在巨大的落地窗上,发出沉闷又令人烦躁的轰鸣。别墅里灯火通明,水晶吊灯折射着冰冷的光,映照着客厅中央那片刺目的狼藉。奶油、蛋糕胚、鲜红的草莓……像一幅抽象而残酷的祭品画,涂抹在昂贵的地毯上。
林溪就站在这片狼藉的中心。灯光落在他脸上,那张与顾屿有七分相似的侧脸线条,像一把淬了毒的钝刀,反复切割着我溃烂了三年的神经。尤其,是那双眼睛——那双被我强行要求戴上、模仿顾屿浅灰色眼眸的美瞳。此刻,它们正反射着无机质的冷光,直直地刺向我,里面没有一丝温度,只有冰冷的、毫不掩饰的嘲讽。
“沈总,这场戏,”他的声音像淬了冰的玻璃碴,每个字都带着尖锐的棱角,“您还没演够吗?”
空气里弥漫着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蛋糕气味,混合着他身上那股倔强的、格格不入的冷冽气息。怒火裹挟着一种更深、更绝望的空虚猛地窜上来!那是他精心为“小屿”准备的生日蛋糕!是他试图抓住的、最后一点虚幻的温暖!
我几步跨过地上的狼藉,皮鞋踩在粘腻的奶油上。怒火和一种被戳破幻梦的恐慌让我失去了理智。我狠狠攫住他的下巴,力道大得能捏碎骨头。疼痛让他蹙眉,但我只看到他眼中那冰冷的嘲讽更深了。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砂石,带着我自己都厌恶的暴戾。我离他极近,滚烫的呼吸喷在他脸上,带着未散的酒气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眼睛!我说过多少次了?你的眼睛不像他!”
不像他……不像顾屿……这永远是我心口无法愈合的裂痕,是林溪这个“赝品”永远无法完美的瑕疵!我粗暴地摸出随身携带的备用美瞳盒子——这几乎成了我的执念象征——硬生生塞进他被迫摊开的手掌里。冰冷的塑料外壳硌着他的掌心,也硌着我扭曲的心。
“戴上!”我的命令带着不容置疑的、摧毁一切的力量,更像是在对自己崩塌的世界下达最后的指令。
他被迫仰着头,下颌骨在我指下绷得像块铁。那双浅灰色的美瞳像冰冷的弹珠,清晰地映出我此刻扭曲失控的脸——一个被执念和痛苦彻底吞噬的可怜虫。时间在窗外狂暴的雨声和室内死寂的对峙中凝固、拉长。每一秒都像在滚油里煎熬。最终,他垂下了眼睫,浓密的睫毛遮住了所有翻涌的情绪。
然后,以一种近乎残忍的顺从,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打开了那个小小的盒子。
指尖残留着他下颌肌肤冰冷的触感。我烦躁地扯开领带,昂贵的丝织物勒得我喉咙发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蛋糕甜腥的浊气。顾屿…这个名字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猛地捅进脑海深处那个从未愈合的创口。
三年前,也是这样的暴雨。手机屏幕上刺目的“航班失联”四个字,每一个笔画都带着倒钩。我像个疯子一样冲向那个临海的悬崖公路,雨水像鞭子抽在脸上。刹车片刺耳的尖叫混合着车身金属扭曲的巨响,世界在翻滚,碎裂的挡风玻璃像雪片一样飞溅。剧痛袭来之前,视野的最后一瞥,是车灯惨白的光柱里,一只熟悉的手无力地垂在扭曲的车门外,手指上…那枚铂金素圈戒指在泥泞中反射着微弱的光。我爬过去,不顾碎玻璃割破手掌,死死攥住那枚戒指,冰冷的金属贴着滚烫的血肉,成了他留在这世上的、唯一的、残酷的凭证。后来,搜救队在汹涌冰冷的海里打捞了七天,只带回了“无人生还”的最终判决。
就是从那天起,灵魂像是被硬生生剜掉了一大块,留下一个呼啦啦透着冷风的巨大空洞。直到遇见林溪。在那家嘈杂混乱的酒吧里,那张脸,那个侧影,像一剂强效的止痛针,暂时麻痹了噬骨的痛。我把他带回来,用物质和命令,笨拙又偏执地在他身上拼凑顾屿的影子——强迫他穿顾屿风格的衣服,喷顾屿常用的那款冷冽木质香水,甚至…戴上这该死的浅灰色美瞳。只有这样,才能让我在每一个被噩梦惊醒的深夜,看着身边这张相似的脸,才能获得片刻虚假的喘息,才能让自己不至于彻底疯掉。
看着他顺从地取出镜片,准备戴上那层伪装,我心底涌起的不是满意,而是更深的、灭顶的绝望和空虚。我知道这很病态,很残忍。但除了抓住这具相似的躯壳,我还能抓住什么?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嗡嗡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是助理发来的地址和时间,关于下午那个重要的跨国视频会议。屏幕上冷白的光刺得眼睛生疼。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胃酸和脑海里尖锐的鸣响。
下午三点,市中心那家以昂贵和私密性著称的咖啡馆。巨大的落地玻璃隔绝了外面的车水马龙,只留下柔和的光线和舒缓的钢琴曲。我坐在靠窗的卡座里,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平板电脑上密密麻麻的英文合同条款上。助理坐在对面,低声汇报着要点,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
直到一股极其细微的、熟悉到让我心脏骤然停跳的气息,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
不是香水。
是那种…阳光晒过干净棉布的味道,混杂着一丝干净的皂角清香。
顾屿的味道。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涌向了心脏,又在瞬间被抽空!我猛地抬起头,视线像失控的探照灯般扫向气味的来源!动作之大,几乎带倒了桌上的水杯。
几米开外,靠近绿植墙的另一个卡座里,一个穿着米白色宽松针织衫的男人背对着我,正微微侧身,将一小块精致的抹茶蛋糕推向他对面那个笑容温煦的男人。
只是一个背影。一个瘦削的、线条流畅的、带着某种沉静气质的背影。
可就是这一个背影,像一道九天玄雷,裹挟着万钧之力,狠狠劈开了我浑噩三年的外壳,直直劈进灵魂深处!将那些用时间和替身勉强糊住的裂痕彻底震得粉碎!
我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平板电脑“啪嗒”一声滑落在厚厚的地毯上,闷响被钢琴声吞没。助理惊诧地抬头看我:“沈总?”
我置若罔闻。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我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个背影上,贪婪地、恐惧地、一寸寸描摹。是他…真的是他?!那个雨夜,那只握着戒指的手,冰冷的海水…无数碎片化的血腥画面和绝望瞬间涌入脑海!
是他!是顾屿!他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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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魂·复生
世界一片死寂。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震耳欲聋,几乎要冲破肋骨。血液全部涌向头顶,又在瞬间冻结成冰。我死死地盯着那个背影,连呼吸都忘了。助理的声音,钢琴声,周围一切的声响都消失了,只剩下那个穿着米白色针织衫的背影,和他微微侧身递蛋糕时,那无比熟悉、刻入骨髓的动作弧度!
顾屿……真的是顾屿!
巨大的震惊、狂喜、难以置信、还有灭顶的恐惧交织在一起,像海啸般将我彻底淹没!他没死?!那这三年……这三年的痛苦、绝望、行尸走肉算什么?!那场车祸……那枚戒指……那片冰冷的海……都是假的吗?!
平板电脑摔落在地毯上的闷响似乎惊扰了他。那个背影顿了一下,然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被打扰的疑惑,转过了头。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恰好落在他转过来的侧脸上。
清晰的下颌线,挺直的鼻梁,微微抿着的、形状优美的唇……当他的脸完全转过来,那双温和的、带着些许询问意味的眼睛,隔着几米的距离,清晰地映入我的眼帘时——
轰隆!!!
我的世界,在看清那张脸的瞬间,彻底崩塌了!
那张脸……那张我日思夜想、刻骨铭心、在无数个午夜梦回里痛彻心扉的脸……此刻,正鲜活地、带着真实的困惑,出现在我眼前!
顾屿?!他……他真的没死?!他就这样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给别人切蛋糕?!
巨大的冲击让我眼前阵阵发黑,身体僵硬得无法动弹,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心脏在疯狂地、失控地撞击着胸腔,发出沉闷而绝望的回响。我像个被施了定身咒的傻子,只能死死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全然陌生的、礼貌的询问。
就在这时,一股冰冷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压迫感猛地从我身侧传来!
是林溪!那个被我当作替身、禁锢在身边三年的林溪!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我的身侧,近得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刻意模仿顾屿的冷冽木质香水味——此刻却显得如此刺鼻和讽刺!
然后,在所有凝固的视线中,在我那惊愕转头的瞬间,在顾屿那困惑不解的目光注视下——
林溪猛地抬起手,毫不犹豫地、近乎粗暴地,用手指猛地抠向自己的眼睛!
指尖的冰凉触碰到眼球表面的水润镜片!狠狠一抠,再用力一扯!
两片薄薄的、水润的浅灰色美瞳,带着一丝生理性的泪液,被他生生从眼眶里抠了出来!
视野瞬间模糊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原本的色彩——深沉的、属于林溪的、或者说,此刻在我眼中显得无比刺眼的、深邃的褐色。
他将那两片小小的、沾着湿意的镜片,随意地丢弃在脚下光洁如镜的地砖上。它们像两片死去的蝉翼,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也像是我精心构筑了三年的幻梦,被彻底踩碎。
林溪抬起头,直直地看向我。
他那双此刻毫无伪装的、深褐色的眼眸,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清晰地映出我此刻失魂落魄、狼狈不堪的样子——一个被“亡魂复生”和“替身反噬”双重打击得彻底崩溃的男人。
我清晰地看到,自己垂在身侧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在剧烈颤抖。大脑一片空白,只有林溪那双冰冷的褐色眼睛和顾屿那张鲜活却陌生的脸,在眼前疯狂交替闪现。
林溪微微倾身,靠近我因震惊而微微僵硬的耳朵。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剧毒的冰锥,一字一句,清晰地扎进我的耳膜,也扎穿了我摇摇欲坠的灵魂:
“沈总……” 他顿了顿,那深褐色的眼眸里翻滚着我看不懂的、浓烈的恨意和一种近乎残忍的嘲讽,“现在,我和他(过去的顾屿,现在的‘他’)一点都不像了……”
我感受到自己身体的瞬间僵硬,感受到呼吸的停滞。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然后,他缓缓地、带着一种足以将我彻底拖入地狱的平静,问出了那句终极拷问:
“您……还要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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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塌的世界
“您……还要我吗?”
林溪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炸弹在我混乱不堪的脑子里轰然炸响!每一个字都带着淬毒的冰碴,狠狠扎进我摇摇欲坠的理智!
还要他吗?
我看着林溪。他离我那么近,近得我能看清他褐色瞳孔里翻涌的、浓烈的恨意和冰冷的嘲讽。这张脸,这轮廓,曾经是我赖以生存的止痛药,是我填补空洞的幻影。可现在,那层浅灰色的伪装被他亲手撕下,露出了原本的褐色,也露出了这三年被掩盖的、血淋淋的屈辱和真实的恨意。这张脸,此刻不再像顾屿,它只属于林溪,一个被我亲手推入深渊的、活生生的、充满恨意的“林溪”!
我又猛地看向几步之外。那个穿着米白色针织衫的男人——顾屿!我的顾屿!他安然无恙地坐在那里,脸上是真实的困惑和被打扰的不悦。他微微蹙着眉,清澈的眼眸里没有久别重逢的欣喜,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陌生!彻头彻尾的陌生!他转向护在他身前的那个气质温煦儒雅的男人,用一种极其自然的、带着依赖和寻求解答的语气低语:“砚清,他们……认识你吗?”
砚清?许砚清?这个名字很陌生。但顾屿(不,他现在是谁?)看向那个男人时,眼神里流露出的信任和依赖,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捅进了我的心窝!伴侣?他有了新的伴侣?!
许砚清安抚地拍了拍“顾屿”的手背,动作轻柔自然得刺眼。然后,他抬起头,目光锐利而冰冷地越过僵立如雕塑的我,直接锁定了我身边的林溪。那眼神里没有我的混乱和震惊,只有清晰的审视、警惕和一种毫不掩饰的厌恶,仿佛在看一个危险的、精神失常的闯入者。
“这位先生,还有这位……”他的目光扫过林溪因强行抠掉美瞳而微微泛红、带着生理性泪意的褐色眼睛,语气冰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风,“我们不认识你们。请你们立刻离开,不要骚扰我的伴侣。” 他刻意加重了“伴侣”两个字,像一记重锤,宣告着主权,也彻底斩断了我最后一丝妄念。
伴侣……我的小屿,成了别人的伴侣?
巨大的荒谬感和尖锐的刺痛感让我几乎站立不稳!许砚清的话像一盆冰水,浇醒了我混乱的头脑,也浇灭了我心底那点可笑的狂喜。顾屿……他看我的眼神,如此陌生!
“小……屿……” 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喉咙深处挤出两个破碎不堪的字。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饱含着三年血泪、无边悔恨和巨大的痛苦。这是支撑我活过这三年的名字,是我刻在灵魂深处的烙印。
那个穿着米白色针织衫的男人脸上的困惑更深了。他甚至下意识地向许砚清身边靠了靠,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抗拒。他摇了摇头,语气礼貌却疏离得让我心碎:“抱歉,先生,您认错人了。我叫顾屹。”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有必要解释得更清楚,“屹立的‘屹’。”
顾屹……屹立的‘屹’……
不是“屿”!是“屹”!
这个陌生的名字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狠狠刺穿了我最后的幻想!他不是我的顾屿!他叫顾屹!一个拥有着顾屿的脸,却属于另一个男人、拥有另一个名字的陌生人!
就在这时,我身边的林溪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他身体猛地一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头上布满了冷汗,扶住旁边的椅背才勉强站稳!他死死咬住下唇,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林溪!” 我下意识地惊呼,带着尚未从混乱中抽离的惊疑,想朝他迈步。
“够了!” 许砚清厉声喝道,他护着顾屹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像一座山隔开了我们。他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愤怒和鄙夷:“沈先生!我不知道你们到底在玩什么把戏!但请你们立刻停止这种恶劣的骚扰!否则我立刻报警!” 他又转向痛苦不堪的林溪,眼神里的厌恶几乎要溢出来:“还有你!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模仿阿屹的样子,这种行为都令人作呕!收起你那套把戏!离我们远点!”
“阿屹……” 顾屹(那个拥有顾屿脸的陌生人)也站了起来,他担忧地看着许砚清紧绷的侧脸,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声说:“砚清,我们走吧,这里好吵……” 他的目光扫过林溪因剧痛而扭曲苍白的脸时,带着一丝纯粹的不解和……怜悯?那眼神像针一样刺在我心上,也刺在林溪身上。
许砚清立刻收敛了面对我们时的戾气,温柔地揽住顾屹的肩膀,语气瞬间放得柔和无比:“好,我们走。别怕。” 他最后警告性地瞪了我和林溪一眼,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堆令人厌恶的垃圾,然后小心翼翼地护着顾屹,像护着什么稀世珍宝,快步从我们身边走过,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咖啡馆。留下那半块精致的抹茶蛋糕,孤零零地躺在桌子上,像一个无声的嘲讽。
他们走了。
带着那个叫做“顾屹”的新名字,和那个叫做许砚清的“伴侣”。
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林溪粗重的喘息声,我沉重而混乱的呼吸,还有死一般的寂静。
林溪缓缓直起身,指尖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脸色苍白如纸,眼神空洞地望着顾屹和许砚清消失的方向,又或者什么都没看。然后,他转回头,目光落在我惨白的脸上。那双深褐色的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恨意和嘲讽,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让我心慌的冰冷疏离。
“沈总,” 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空洞,“戏演完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死灰般的脸,补充了一句,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又像是在为这荒谬的三年做一个冰冷的注脚:
“我的眼睛……本来就是褐色的。”
说完,他不再看我,也不再理会地上那摊狼藉和不知何时出现的助理陈默那探究的目光。他转过身,踉跄了一步,几乎是凭着本能,朝着咖啡馆外面那片灰蒙蒙的、潮湿的天空,一步一步地走去。背影单薄而决绝,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落叶。
阳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看着他一瘸一拐地走进那片微冷的光里,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咖啡馆里发生的一切——顾屹(那个陌生人)的出现和失忆,许砚清的鄙夷,林溪撕下面具的反击和此刻的离去——像一场毁灭性的风暴,将我精心构筑了三年的世界彻底摧毁,只留下一片冰冷的、充满讽刺的废墟。
我是谁?沈砚。
我在做什么?我把真正的爱人(也许?)当成了死人,把一个无辜的失忆者当成了替身禁锢折磨了三年,然后眼睁睁看着“亡魂”复生却成了别人的伴侣,而那个被我伤害的替身,正带着满身伤痕和恨意决绝地离开……
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绝望将我彻底淹没。我像个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僵立在原地,看着林溪踉跄的背影越来越远,即将消失在门口的光影里。
就在他即将走出大门的那一刻——
“呃……”
一声压抑的痛哼传来!
林溪的身体猛地一晃,像是瞬间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气,软软地向前栽倒!
“林溪——!!!”
一声撕心裂肺的、变了调的嘶喊冲破了我的喉咙!我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不顾一切地朝着他倒下的方向猛冲过去!
破碎的止痛药
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冰冷刺鼻,像无数根细针扎在神经上。单人病房里,林溪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像一张揉皱的纸,手背上插着输液管。他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呼吸微弱而平稳。医生说,是情绪剧烈波动和低血糖导致的晕厥,加上明显的神经性头痛反应,需要静养。
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目光无法从他苍白的脸上移开。咖啡馆那场毁灭性的风暴过后,陈默将昏倒的林溪送来了这里。而我,像个被抽空了灵魂的游魂,浑浑噩噩地跟着,守了他一夜。
顾屹……那个穿着米白色针织衫、拥有顾屿的脸却叫做顾屹的男人……许砚清冰冷的警告和鄙夷的眼神……还有林溪……他撕下灰色美瞳时那双深褐色眼眸里翻涌的恨意和那句剜心的“您还要我吗?”……所有的画面在我混乱的脑子里疯狂冲撞、撕扯。
助理陈默悄无声息地走进来,放下一个保温桶。“沈总,顾先生还没醒。医生说暂时没有大碍,需要休息。” 他刻意用了“顾先生”这个称呼,目光扫过林溪的脸,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顾先生?我的心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是啊,咖啡馆里那个失忆的男人自称顾屹,屹立的“屹”。而林溪……他撕掉伪装后,那双眼睛……那瞬间诡异的熟悉感……还有他晕倒前痛苦的神情……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带着灭顶恐慌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一点点缠绕上我的心脏:林溪……会不会……
不!不可能!我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驱散那可怕的念头。林溪是我从酒吧捡回来的,他什么都不记得!他只是长得像!他只是……被我当成了小屿的影子!
可心底那片恐慌的阴影,却在疯狂蔓延。
林溪的眼睫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深褐色的眼眸,带着初醒的迷茫,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好一会儿才聚焦。然后,他看到了我。
那双眼睛里瞬间涌起的,不是依赖,不是寻求,而是冰冷的、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让我心慌的疏离。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林溪?” 我几乎是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唤他的名字,声音嘶哑得厉害,“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还疼吗?” 我急切地想要确认什么,确认他还是那个被我禁锢了三年的林溪,确认咖啡馆里那可怕的念头只是我的幻觉。
他没有回答,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这个无声的动作,像一盆冰水,浇灭了我心中最后一丝侥幸的微光,也让我瞬间坠入更深的恐慌。他连话……都不愿对我说了?
陈默打破了沉寂:“顾先生,沈总今晚有个推不掉的应酬,对方点名要去‘夜色’KTV。他……希望您能一起去。” 他的语气公式化,但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一起去?去KTV?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我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林溪,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近乎卑微的期盼。也许……也许离开医院这个压抑的环境,在别的地方……也许……
林溪闭着眼,没有任何反应。就在我以为他会像之前一样沉默拒绝时,他却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深褐色的眼眸转向我,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冰冷的、近乎死寂的平静。然后,我听到一个沙哑的、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响起:
“好。”
那一个“好”字,像一块沉重的冰,砸在我心上。没有愤怒,没有抗拒,只有一种认命般的、冰冷的空洞。这比任何激烈的反抗都让我感到恐惧。
“夜色”KTV的包厢里,灯光迷离,音乐震耳欲聋,烟味酒气混合着廉价香水的甜腻,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浑浊。林溪被我安置在角落的沙发里,像一个与这喧嚣世界格格不入的沉默剪影。他低着头,视线落在不知名的某处,对周围的推杯换盏、嬉笑打闹充耳不闻,将自己彻底隔绝开来。
我坐在主位附近,被几个难缠的客户围着敬酒。脸上挂着应酬的、疏离客套的笑,一杯接一杯地灌下辛辣的液体。酒精灼烧着喉咙,却无法麻痹混乱的神经。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角落里的那个身影。他单薄、安静,像一座随时会崩塌的冰雕。咖啡馆里那双深褐色的、带着恨意的眼睛,和他此刻死寂的平静,在我脑中交替闪现,像两把钝刀反复切割。
一个喝得满脸通红的客户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凑到我身边,眼神猥琐地瞟向角落:“沈总,光喝酒多没意思!让……让您身边那位小美人儿唱一个呗?看着就……就赏心悦目!”
一股邪火猛地窜上头顶!我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扫过去:“闭嘴!”
那人被我的戾气吓住,讪讪地缩了回去。但这句话,却像一颗投入油桶的火星。
我看到角落里的林溪,猛地站了起来!动作突兀而决绝。所有人都诧异地看向他。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径直走到点歌台前,屏幕的光映在他苍白的脸上,冰冷而疏离。手指在触控屏上滑动,无视那些吵闹的歌曲。最终,定格。
前奏响起。悠扬而哀伤的钢琴声,像清冷的月光,瞬间穿透了包厢的浑浊喧嚣。
苏打绿。《我好想你》。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心脏!
他拿起麦克风。开口的瞬间,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和风霜:
“开了灯眼前的模样
偌大的房寂寞的床”
偌大的房……寂寞的床……是我的别墅吗?是他作为“林溪”被囚禁了三年、模仿着别人的地方吗?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倒钩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我的神经上!
“关了灯全都一个样
心里的伤无法分享”
心里的伤……无法分享……是谁的伤?林溪的?还是……那个被我强行按在他身上的、属于顾屿的伤?看着他闭着眼唱歌的样子,那浓密的睫毛下似乎有晶莹的水光闪动,我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歌声在继续,沙哑的嗓音在喧嚣中撕开一道口子,带着一种近乎自虐般的平静,却字字泣血:
“生命随年月流去随白发老去
随着你离去快乐渺无音讯
随往事淡去随梦境睡去
随麻痹的心逐渐远去”
“随你离去……快乐渺无音讯……” 小屿“离去”了,我的快乐也随之埋葬。可林溪呢?他的快乐呢?是不是也随着他空白的记忆、随着这三年扮演“顾屿”的日子,彻底“渺无音讯”了?他唱着“麻痹的心”,是在唱他自己吗?
唱到副歌部分,那压抑的、破碎的情感再也无法控制:
“我好想你好想你
却不露痕迹
我还踮着脚思念
我还任记忆盘旋
我还闭着眼流泪
我还装作无所谓”
“我好想你……好想你……” 这声嘶哑的呐喊,像濒死的野兽发出的哀鸣,瞬间击穿了我所有的伪装和防线!他想念谁?!是那个拥有完整记忆的自己吗?还是……想念那个在他失忆后,本该认出他、却把他当作替身禁锢了三年的我?!这想念是如此扭曲,如此绝望,带着深入骨髓的恨意和不甘!
“却不露痕迹”……他戴着灰色美瞳,扮演着另一个人,将所有的痛苦死死压在心底……
“我还踮着脚思念”……像个可悲的影子,仰望着那个早已“死去”的幻影……
“我还装作无所谓”……每一次被我用寻找“顾屿”的眼神审视,每一次被强迫戴上美瞳……
巨大的悲伤和绝望像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歌声彻底破碎,只剩下哽咽的、不成调的呜咽在麦克风的放大下,回荡在死寂的包厢里!他像个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破布娃娃,手指一松,麦克风“咚”地一声掉落在厚厚的地毯上。他捂着脸,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无声地恸哭!
世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毁灭性悲伤的歌声和崩溃震住了!
看着那个在角落里蜷缩着、无声崩溃的身影,看着他指缝间汹涌而出的泪水,看着他身上散发出的、足以吞噬一切的巨大绝望……咖啡馆里那个可怕的念头,连同这三年所有被我刻意忽略的、强加于他身上的痛苦和屈辱,如同山崩海啸般彻底冲垮了我最后的防线!
什么顾屿!什么顾屹!什么替身!
眼前这个崩溃痛哭的人,他是林溪!是被我亲手推入地狱的林溪!他所有的痛苦,都是我造成的!
悔恨、痛苦、恐惧、还有那灭顶的心疼……像无数只利爪撕扯着我的心脏!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我猛地站起身,像一头失控的野兽,不顾一切地冲向角落!我用尽全身力气,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颤抖和不顾一切的疯狂,从背后将那个颤抖的、冰冷的身躯紧紧抱住!力道大得仿佛要将他生生勒进我的骨血里!
滚烫的泪水混着浓重的酒气,滴落在他冰冷的颈侧皮肤上。一个嘶哑的、破碎的、饱含着三年血泪、无边悔恨和巨大痛苦的哽咽声,贴着他冰冷的耳廓,终于冲破了所有枷锁,清晰地响起:
“小屹……!”
不是小屿!
是那个在咖啡馆里,那个失忆的、拥有顾屿面孔的男人亲口告诉的名字——顾屹!
也是那个在我混乱意识深处、被恐慌压抑着的、关于林溪真实身份的、可怕的、却在此刻无比清晰的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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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落的星辰
那声“小屹”脱口而出的瞬间,我清晰地感受到怀中那具冰冷颤抖的身躯瞬间僵硬如铁!所有的哭泣、所有的颤抖、所有的悲伤和绝望,都在这一刻被冻结成了最尖锐的冰凌!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灭顶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我!我叫了什么?!我叫了“小屹”!我叫了那个咖啡馆里陌生男人的名字!我叫了那个……可能属于林溪真实身份的名字!
不!不是可能!那瞬间涌上心头的、无比清晰的认知,像烙印一样烫在灵魂深处:林溪……他就是顾屹!他就是那个在三年前车祸中失踪、被我以为早已葬身大海的顾屹!我找回来的替身,我一直折磨着的赝品,竟然就是我以为死去的爱人本人!而他在失忆后,被我亲手塑造成了“林溪”,一个承载着我病态思念的容器!
这认知带来的冲击,比咖啡馆里看到“顾屹”出现时更加毁灭!巨大的悔恨像岩浆一样灼烧着我的五脏六腑!
“放开我!” 林溪——不,顾屹——他用尽全身力气,从冻结的喉咙里挤出嘶哑的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淬血的冰碴和深入骨髓的恨意!他在我怀中猛烈地挣扎起来,指甲狠狠掐进我箍住他的手臂肌肉里,带来尖锐的刺痛!
我知道!我都知道了!这三年我对他做了什么!我强迫他模仿他自己!我强迫他戴上美瞳遮住他本来的眼睛!我把他当成了他自己亡魂的替身!我把他当成了填补我内心空洞的止痛药!这何其荒谬!何其残忍!
“对不起……小屹……对不起……” 我语无伦次地哽咽着,破碎的词句喷在他的皮肤上,手臂收得更紧,仿佛一松手,他就会像幻影一样消散,“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是你……我不知道……”
不知道?这三个字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这能成为我对他施加三年凌迟的借口吗?不能!这只会让我显得更加可悲和可恨!
“放开!” 他再次嘶吼,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窒息感而扭曲!身体的挣扎更加激烈!
包厢里死寂一片,所有人都被这荒诞而惨烈的一幕惊呆了。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恨意和恐惧,看着他因为我这迟来的、荒谬的忏悔而更加激烈的反抗,看着他想要逃离我这“罪魁祸首”的决绝……我的心像是被无数把钝刀反复切割!
就在我因为他激烈的反抗和那冰冷的恨意而手臂力道微松的瞬间——
他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猛地向后一撞!身体狠狠撞上我的胸膛!我猝不及防,闷哼一声,箍紧的铁臂终于彻底松开!
他像一道挣脱了所有束缚的闪电,甚至没有回头看我一眼,跌跌撞撞地冲出包厢!只留下一个充满恨意和恐惧的、决绝的背影!
“小屹——!” 我发出一声变了调的、撕心裂肺的嘶喊!恐慌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不!不能让他走!在知道了一切之后,我怎么能让他带着满身的伤痕和恨意离开?!
我踉跄着追了出去!走廊里炫目的灯光和震耳的音乐声浪像无数根针扎进我混乱的神经。我看到了他冲进电梯的身影!看到了电梯门缓缓闭合的缝隙里,他那双深褐色的、写满了冰冷决绝的眼睛!
“林溪——!” 我嘶喊着,绝望地伸出手,却只触碰到冰冷的、合拢的金属门!
电梯下降的红色数字像倒计时的炸弹,炸得我魂飞魄散!我疯了似的冲向楼梯,一步三阶地往下狂奔!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追上他!拦住他!不能再失去他!不能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冲出KTV冰冷的大堂,外面是潮湿阴冷的夜色。我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张望,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在哪里?!他在哪里?!
刺耳的、仿佛要撕裂耳膜的汽车喇叭声猛地从不远处的街道炸响!紧接着,是轮胎摩擦地面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刺耳尖啸!
“砰——!!!”
一声沉闷而巨大的、令人心胆俱裂的撞击声,在寂静的街道上轰然响起!
我的世界,在这一声巨响中,彻底静止了。
时间凝固,声音消失。只有那刺眼的远光灯柱,像两把巨大的、惨白的光剑,穿透黑暗,也穿透了我的灵魂!
我看到了!
就在那光柱之下!
一个单薄的身体,像一个轻飘飘的破布娃娃,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抛起,在空中划过一道短暂而残酷的弧线,然后重重地摔落在冰冷坚硬的柏油路面上!
“不——!!!!”
一声不似人声的、绝望到极致的嘶吼冲破我的喉咙!我像一头彻底疯狂的野兽,不顾一切地朝着那个方向猛冲过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刀尖上!
“林溪——!!!”
我扑倒在冰冷的地面上,颤抖着伸出手,却不敢触碰地上那具一动不动的身体。粘稠的、温热的液体迅速在柏油路上蔓延开,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充斥了鼻腔!他的身体以一种不自然的姿势扭曲着,脸色惨白如纸,紧闭着双眼,嘴角溢出一丝鲜红……
“天啊!我不是故意的!他……他突然冲出来……快!快叫救护车!” 肇事司机惊恐的呼喊像是从遥远的水底传来。
我什么都听不见了。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巨手扼住了我的喉咙,世界在我眼前旋转、崩塌。我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极其轻微地触碰了一下他冰冷的手指,那刺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
“林溪……小屹……别怕……别怕……” 我语无伦次地低语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滚烫的泪水大颗大颗地砸落在他毫无生气的脸上,“救护车……救护车马上就来……求你……别丢下我……别丢下我……”
巨大的悔恨和灭顶的恐惧将我彻底吞噬。是我……是我把他逼到了绝路!是我亲手将他推向了这飞驰的车轮!如果他就此……不!不!
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像最后的希望,也像最终的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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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废墟中守望
医院走廊惨白的灯光,像一把把冰冷的刀子,切割着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时间。急救室门上那刺目的红灯,像一只不祥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每一次闪烁都像是在凌迟我的神经。衣服上沾染着已经干涸发暗的血迹,散发着浓重的铁锈味,时刻提醒着我那场发生在冰冷街道上的惨剧。
时间失去了意义。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僵硬得像一块风化的石头。脑子里只剩下林溪——顾屹——被撞飞的那个瞬间,他像破布娃娃一样摔落在地上的画面,还有他身下迅速蔓延开的、刺目的猩红……
是我。
是我把他逼到了绝路。
是我亲手将他推向了死亡。
如果他就此……不!不!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巨大的恐惧和灭顶的绝望狠狠压了回去!我承受不了!我宁愿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不要承受这个结果!
陈默不知何时站在我身边,手里拿着一瓶水和纸巾,低声劝我:“沈总,您……喝点水吧。医生还在里面,会没事的……”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置若罔闻。目光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小屹……林溪……求你……一定要活下来!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给我一个……告诉你我有多后悔的机会!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急救室的门终于开了。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一脸疲惫地走出来。
我像被电击般猛地弹起来,踉跄着冲过去,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喉咙:“医生!他……他怎么样?!”
医生摘下口罩,看着我布满血丝的眼睛和衣服上的血迹,眼神凝重:“命保住了。”
这三个字像一道赦免令,瞬间抽空了我所有的力气,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被陈默眼疾手快地扶住。
“但是,” 医生接下来的话让我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伤势很重。左侧三根肋骨骨裂,左臂尺骨骨折,左腿腓骨骨裂,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轻微脑震荡……万幸没有严重的内脏破裂出血。但需要绝对卧床静养很长一段时间,不能移动。疼痛会非常剧烈。”
只要活着……只要活着就好!巨大的庆幸和后怕让我浑身都在发抖。“谢……谢谢医生……”
加护病房里,灯光调得很暗。林溪——此刻,我更愿意叫他林溪,那个被我伤害了三年、却顽强活下来的名字——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各种管子,连着冰冷的仪器。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干裂,眉头即使在昏迷中,也微微蹙着,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像个虔诚的守望者,一动不敢动。目光贪婪地描摹着他苍白的脸,那熟悉的眉眼轮廓,此刻卸下了所有伪装的平静,只剩下脆弱。我看着他深褐色的、紧闭的眼睛,咖啡馆里他撕下美瞳时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眸,KTV里他崩溃痛哭的样子,还有逃离时那决绝的背影……像走马灯一样在我脑中回放,每一帧都带着尖锐的痛楚和巨大的悔恨。
三天了。他就这样安静地睡着,像是要永远睡下去。医生说这是身体在自我保护,需要时间。我寸步不离地守着,处理必要的工作都在病房外的走廊里完成。陈默负责传递一切。我看着护士为他换药,看着他因为疼痛在昏迷中无意识地发出细微的呻吟,心就像被放在油锅里反复煎炸。
终于,在第四天的清晨,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时,他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屏住了呼吸!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那双深褐色的眼眸,带着初醒的迷茫和巨大的疲惫,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好一会儿才聚焦。然后,他看到了我。
那双眼睛里没有恨意,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和疏离。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心碎的疲惫和……虚无。像一片被彻底焚烧过的荒原,寸草不生。
“林……林溪?” 我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一种巨大的、生怕惊扰了他的谨慎。我小心翼翼地靠近,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你……醒了?感觉怎么样?疼吗?医生!医生他醒了!” 我语无伦次,后半句几乎是朝着门口嘶喊出来的。
他依旧没有回答。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我只是空气。直到他想动一动身体,牵扯到伤口,瞬间白了脸,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别动!别动!” 我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想去扶他又不敢碰,只能僵硬地悬在半空,声音抖得厉害,“别动……求你……骨头断了……不能动……” 像个做错了事、笨拙又恐惧的孩子。
医生检查后离开。病房里再次只剩下我们两人。令人窒息的沉默弥漫开来,只有仪器冰冷的“嘀嘀”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响。
阳光温暖地洒进来。我看着他那张苍白而平静的脸,看着他眼中那片荒芜的疲惫。巨大的悔恨和痛苦再次汹涌而来,几乎要将我淹没。我知道,我必须说点什么。这迟来的忏悔,也许毫无意义,但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我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坐回椅子上,低着头,双手用力地交握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颤抖。过了很久很久,久到阳光在地板上移动了一小段距离,我才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砾摩擦:
“林溪……对不起。”
这三个字,沉重得像浸满了血泪。我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抠出来的,带着巨大的痛苦和卑微的祈求:
“咖啡馆里那个人……他叫顾屹。屹立的‘屹’。他……他是顾屿的双胞胎弟弟。” 我停顿了一下,观察着他的反应,但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依旧空洞。“三年前……” 我的声音哽住了,巨大的痛苦让我几乎无法继续,“那场车祸……我活了下来,但顾屿……我们没找到……我以为他死了……我接受不了……我疯了……”
我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目光看着他:“然后……我遇见了你……在医院醒来,什么都不记得的你……林溪……我……我当时……” 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泪水终于滑落,“我看到了那张和顾屿那么像的脸……我……我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我太自私了……我太痛苦了……我……”
巨大的悔恨和痛苦几乎要将我压垮,我哽咽着,语无伦次:“我把你带回来……强迫你模仿他……强迫你戴美瞳……把你当成止痛药……当成填补空洞的幻影……我……我从来没想过……没想过你……没想过林溪这个人……你也会痛……你也有自己的感受……对不起……林溪……真的对不起……是我……是我把你变成了这样……是我害你……”
我的忏悔,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没有激起任何涟漪。他依旧安静地躺着,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我说的每一个字,都与他无关。那片荒芜的疲惫,像一道无形的墙,将我们彻底隔开。
窗外的阳光温暖明媚。病房里很安静。时间在沉默中缓缓流淌。我看着他苍白而平静的侧脸,看着他紧闭的双眼。身体的剧痛还在折磨着他,我的忏悔苍白无力,那个叫做“顾屹”的陌生人依旧存在,他空白的记忆也依旧是一片混沌的虚无。
但这一刻,看着他选择用沉睡(或者说,是隔绝)来面对这一切,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我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轻轻地将百叶窗的缝隙拉得更大一些,让更多的阳光洒进来,落在他盖着薄被的身上。然后,我坐回椅子,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阳光透过眼皮,是一片温暖的橙红。
仪器冰冷的“嘀嘀”声,像某种单调的安眠曲。
属于“沈砚”的忏悔和痛苦,属于“林溪”的伤痕和空白,都在这片短暂的、被阳光和寂静笼罩的空间里,暂时归于沉寂。
至于未来?
在这片充满消毒水气味的废墟之上,在这具伤痕累累的躯壳旁,我能做的,也许只剩下沉默的守望。
等待。
等待阳光真正照进那片荒原。
或者,等待最终的告别。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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