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两人第一次在飞机上相遇,洪崖仍然记得对喻嘉时的怀疑与多虑。因为在那之前,他遇到过太多次这样的事情。
所以自然而然的以为喻嘉时也是如此,结果他上了飞机后倒头就睡,期间连头都没抬起来一下,就像现在。那也是洪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也会判断失误的时候。
不过和那时稍微有点不一样,他们不再隔着一条走道互相警惕。而是肩并肩地坐在一起,喻嘉时一副全然信任的模样,侧身躺在他肩头上。
东国是个岛国,土地面积较小。不过各自具有国家特色的人文风景和自然风景一绝,每年都会有很多人特意到东国来旅游度假。
两人到达东国首都国际机场时,已是下午。下了飞机,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不少人的目光焦点。喻嘉时刚睡醒,一副蔫蔫的模样,洪崖怕他被人群冲散,所以一直伸手牵着他。
加上两人模样外形出众,如此般亲密的动作自然引人侧目。甚至还有人拿出手机偷偷拍照。
两人虽说各自有身份,但起码不是演员不是明星,所以对于这些事情并不敏感,况且远在异国他乡,因此无所谓别人偷拍与否。
“我好困。”喻嘉时小声道。
“到了酒店再睡。”
洪崖握紧他的手掌心,两人走出接机口。主办方那边亲自派人过来接送,毕竟能出席本次义卖会的人,可是他们经过精挑细选后的各国风云人物。哪一个都怠慢不起。
文物义卖会将会在明天上午在这家国际级的七星酒店里举行,真到了酒店以后,喻嘉时的困意早就消散得差不多了。
温泉是东国的著名之一,虽然酒店是国际级的,但人家也讲究本土化,酒店顶层就是被划分为不同庭院的露天温泉池。
两人在餐厅里吃过晚饭,换上酒店准备的东国特色浴衣,一起朝酒店顶楼去,不想在路上还遇到了几个华禧在东国的合作伙伴。
出于礼貌和面子,洪崖自然要停下和他们交谈一会儿。意料之外的是洪崖竟然也会说东国话,而且说起来还怪性感的。
喻嘉时没系统学过东国语,所以基本插不上话,只能无所事事地站在洪崖身侧。
对面的人挺多,估计不止一个商业集团的人。喻嘉时隐约间总能感觉到似乎有目光黏在自己身上,那种感觉不是普通的打量那么简单。
就好像被一只毒蛇缠住脖颈,粘腻得令人难以呼吸,恶心得反胃。喻嘉时抬眸,视线扫进那边人群。却寻不见目光的来源。
“我先过去。”喻嘉时扯了扯洪崖的衣角,小声说道。
洪崖习惯性地抬手,抚过喻嘉时的头发。点头说:“去吧,我马上来。”
乌木焚香的气息稍微安抚了喻嘉时心底的不适,他转身离去之际,压着眉峰恶狠狠地扫过那边人群,却始终寻不见那令他恶心的视线,索性快步离开。
直到那种视线彻底被他甩在身后。喻嘉时乘着电梯上了顶楼,将将要来到他和洪崖预定的那个温泉院时,拐角中突然拐出一个男人。
喻嘉时当即停下步伐,那种恶心的注视又顺着他的腿攀爬至他的腰脊。他警惕又憎恶用眼刀剜向对方。
来人是个看起来四十来岁的男人,也是东方面孔。身形高大,但也只比喻嘉时高出一些。喻嘉时摸不准这人是哪个国家来的,直到他用东国语说了一句你好。
伴随着他这句问好,朝喻嘉时席卷而来的是一股陌生又强硬的信息素,喻嘉时被冲击得往后退了两步。
不管这人是谁,但在公共场合对陌生的Omega使用信息素攻击,都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
也许是察觉到了威胁,被洪崖注射在喻嘉时腺体中的乌木焚香蔓延而出,将喻嘉时罩了起来,隔绝了别的Alpha的信息素冲击。
喻嘉时眉头皱起,他不会说东国话,所以只能用英语凶恶地骂一句滚开别挡道。垂在身侧的手掌已经捏紧成拳,话语未落就朝着那人的脸挥了过去。
实打实地一拳到肉声响起,那人面色震惊地往后退了两步。怎么也没想到一个Omega在经历了信息素的侵略后,会有这样的进攻性。
他用手指抹去嘴角的红,脸上的笑容就像个疯子,令人不寒而栗。
喻嘉时本能觉得威胁,他抬起双臂交叉护在头前。那人不知何时挥出的拳头便硬生生落在了喻嘉时的臂上,被震得发麻。
“我很喜欢像你这么凶的Omega,十分令人有征服欲。”
那人再出口时,却是不怎么标准的普通话。喻嘉时没空吃惊,也顾不上思考他为什么会说普通话。
对方的拳数凌厉阴狠,一看就是在街头巷尾多年的搏杀中练出来的。喻嘉时躲得了一二拳,却躲不开第三拳。
既然躲不开,喻嘉时也不再躲,改而跟他扭打在一起。只是他身上穿着浴衣长袍,动起手来终归不太方便。
终于有人发现这边在动手,纷纷叫喊起来。
喻嘉时又被影响分神,逐渐落于下风。正这时,对方突然间就收了手。
他抬掌捏住喻嘉时的拳头,目光里那另喻嘉时厌恶的粘腻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再普通和蔼不过的神情。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喻嘉时的幻觉。
“你好。我叫中岛川,我对你并没有恶意。我只是觉得你,和我的儿子长得有点像。”
喻嘉时的拳头被他捏在掌心里动弹不得,对方略微收紧的力道让他的掌骨在微微发疼。
洪崖赶上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喻嘉时面色凶恶地瞪着那个东国人,而那个东国人则一脸祥和与歉意,嘴角上还带着伤。
怎么看都好像是喻嘉时在挑衅。
洪崖当即上前,面色阴沉地将喻嘉时的拳头从对方的掌心之中握回,然后紧紧地交握在自己的手掌心之中。
“误会,只是误会,洪总。”中岛川面带笑容,略微仰头看着洪崖:“不过这位小先生的身手了得,如果是在我们天照组,可以单领一个堂口。”
天照组?竟然是东国有名的极道组织。难道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天照组的组长?
喻嘉时这会儿虽然还气头上,但也分得清局势。眼下来人众多,对方又装出一副这种嘴脸,到最后必然要将错归结在他的身上,继而影响到洪崖。
所以他只能强硬忍住怒火。
“中岛先生,感谢你的美意,但他已是华禧的大股东,同时也是我的人。”
此刻围在外圈的人众多,大概是为了让所有人都能听懂,洪崖特意用了英语来说,嗓音低沉且充满穿透力,十分具有力量。
“他的性格十分被动,从来不会主动挑衅别人,但他现在看起来十分愤怒,是我都不舍惹怒的程度。况且他是一个Omega,而你是一个Alpha。我不问你二人之间究竟出了什么误会,但现在,我需要你向他道歉——如果天照组下半年仍想和华禧进行商业合作的话。”
apologize,这个单词一出口便震住了喻嘉时和中岛川。
喻嘉时下意识地攥紧了洪崖的手,大概是在紧张。而洪崖则回握了两下,以示安抚和保护。
他话后面的威胁更是让中岛川嘴角的笑意渐渐冻结,商业合作并不是只造利于一方。洪崖敢这么说,自然就做好了舍弃这份利益的准备。
在场的不止有东国人,更多的西方国家商业巨头,他们引以为傲的上层阶级该具备的绅士风度,让他们在听完洪崖的话以后纷纷点头。
一个Alpha怎么能和一个Omega发生如此荒谬的冲突,甚至对Omega动手?
四周的风向渐渐变了,中岛川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但他嘴角僵硬的弧度很快又恢复了正常,他温柔地看向喻嘉时,一点儿都不犹豫地朝喻嘉时鞠了一躬。
“对不起,这位——”
“喻嘉时。”洪崖字正腔圆地念了出来。
“对不起,这位小喻先生。我方才见到你,觉得你与我那过世的儿子长得很像,这才失态吓到了你。真是不好意思,如果可以,请让我在后续补偿一下你吧。”
喻嘉时扭过头,往洪崖身后的位置站了站,显然不太稀罕对方的补偿。
洪崖伸手搂住喻嘉时,将他整个人拥入自己的怀中。朝着中岛川微微一笑:“补偿不必,道了歉就好,我们失陪。”
话音未落,洪崖的目光又扫过周围一圈人,朝他们略微点了点头算是礼数,随后便带着喻嘉时进入温泉院,然后将门紧紧关上。
喻嘉时立即从洪崖的怀里挣脱出来,脸上的凶恶还未散去,牙齿磨得咯吱响。
洪崖宽阔的手掌心抚上喻嘉时的发顶,安抚地揉了揉。
“没事了,别怕。有我在。”
温柔低沉的嗓音逐渐让喻嘉时的心松懈下来,他急切地抬起头,盯着洪崖看了许久。
洪崖上前一步,垂首往喻嘉时的眉心间落了一吻。洪崖此刻的心情远没有他脸上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他对你做了什么?”
中岛川到底是东国极道组织的人物,做事毫无王法。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都敢动喻嘉时,今后的合作倘若还能继续,洪崖非要给他使些绊子,才能解此刻心头恨。
喻嘉时埋首在洪崖的肩膀上,深深地嗅了嗅他身上的乌木焚香,情绪立即恢复正常。
“没什么。”
他说着站直身躯,从洪崖怀里挣脱。然后脱掉身上的浴衣,动作极快地从石梯下去坐进温泉。
“他想用信息素攻击我。”
洪崖站在原地,一目不错地看着喻嘉时窄瘦的腰线逐渐没入冒着热气的温水中,仅剩一对蝴蝶骨还裸露于水面之上,再往上便是弧度优越的肩颈线。
他们家小喻总优秀得足够惹眼,所以也容易遭坏人惦记。
“不过你在我腺体里留的信息素保护了我,所以没让他得逞。”
照片
喻嘉时侧首看向身后的洪崖,是对方情至浓处时留下的临时标记保护了他,但总归只是临时标记,方才那一遭几乎已经消耗殆尽。
此刻他身侧缭绕的乌木焚香已经淡得几乎为无物,喻嘉时已经会下意识地为这件事感到不安。
洪崖仍站在岸上垂眸望着他,他的眼眸好像生来就如此幽深,只要对上一眼就会被他的深情卷入其中,彻底失去自我意识。
倘若洪崖真的对他进行了终生标记,乌木焚香也将会保护他一辈子。喻嘉时看不清他在想什么,所以还不敢这么轻易地就拿自己的一生去赌。
“乌木焚香的味道已经很薄弱。”喻嘉时伸手摸向颈后的腺体,他的手指还带着水珠,沾得那腺体也有些湿漉漉的,在月色下泛着一层暧昧的暖光。
“你可以帮我补一点吗?”
他对洪崖说出了近乎是引诱的话。
洪崖那看起来毫无波动的黑眸里微微颤动,足够引起他心底深处的山鸣海啸。
露天的温泉院落里,往上是触手可及的星空与月色,往远便是繁华的东国首都夜景,竹林下方的竹筒接满水后啪嗒落地,发出一声脆响。
喻嘉时已经没有机会后悔对洪崖说出那句话,他的神识几乎被洪崖撞散在这小方天地之间。
洪崖的每一下似乎都在对他进行威胁——我要把你终生标记,所以又凶又狠。
但威胁总归只是威胁,洪崖并没有违背喻嘉时的意愿做出他不愿意做的事情。
与此同时。
东国·天照组,中岛川驾驶着车子回到他的私人住宅。他脸上的神色早已没了在酒店时的温柔与谦逊,眉眼上尽是阴鸷。
他停稳车子,从副驾驶座拿起一叠照片,满心期待地上了楼。这偌大的别墅里连灯都没开几盏,四处都弥漫着一股阴森的气息。
拐角处转弯,他缓缓打开房门——房间里的灯也没开。
但窗帘拉着,明亮的月光从落地窗外洒落满地。一个消瘦的背影正静静地坐在椅子上,面对着落地窗外的景色。
他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但他并不想动。直到这个对于他而言几乎是噩梦一般存在的男人走到他面前,他那死气沉沉的瞳孔才闪过一丝光——那是恨。
谁能想到,在华夏大地上已经死了一年多的卫意,此刻正完好无损地坐在这张椅子里。
“你放了我吧。”
每一次见到这个噩梦般的男人,他都会说这句话,哪怕对方从来不会搭理他。但这已经是他仅剩的唯一期望了——也许这个男人哪天心软了呢。
“拓真来猜一猜吧,猜猜我今天见到了谁?”
卫意……或者该叫做中岛拓真。他抬起自己麻木的目光,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养父。然后重复地说。
“放我走吧,放我回华夏。”
中岛川突然间大笑起来,笑声充满了讥讽。中岛川突然躬身凑近,另一只手抓着他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
“放你回去找那个男人吗?”
“你当初偷我的钱去整容,整成这张脸接近那个男人,在华夏改名换姓当大明星,说要帮我我取得华禧的股份。”
“我那么爱你,我当然相信你。”中岛川看着中岛拓真因疼痛而皱起的脸色,目光中露出一丝眷恋的温柔来。
但很快,那丝温柔立马被狰狞的神色所替代:“可是你骗我,你骗了我好多年。如果我不用办法让你回到我身边,你准备和那个男人永远在一起了是吗?”
中岛拓真咬着牙,看着中岛川的目光充满了恨意:“是,我爱他。”
中岛川松开了手上的禁锢,他笑了两下,却面色僵硬。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中岛拓真。
“很可惜,他并不爱你。”中岛川抽出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青年嘴里咬着勺子,碗里的饭只吃了一半,目光却偷偷打量着旁边的甜品。明明只是随意偷拍的照片,可整幅画面看起来却有浑然天成的美好。
中岛拓真看着照片上的人的面庞,眼眸骤睁,原本毫无生气的面容泛起怒火。
“不……不……”
“我今天见到了他。”中岛川伸手抚摸着中岛拓真愤怒的面庞,柔声道:“该怎么说呢,天生的面容的确比你这副费尽心思贴上去的脸鲜活许多。我想他才是洪崖所寻找的,真正的Eve。”
“你骗了我,骗你自己,也骗了他。你是一个十足的大骗子,这是你骗来的感情,所以你爱的人已经不爱你了。”
他说完,又抽出第二张照片,照片上分明是洪崖给喻嘉时夹菜的场景。
“不,不。”中岛拓真疯狂摇着头,双目怒瞪着那张照片,泛着骇人的血红。
他挣扎着站了起来,伸手抢过中岛川手里的照片,发狠地撕成稀烂,手脚上的铁链也随之被甩得叮当乱响。
他疯狂地尖叫:“我才是真的!我才是真的!你放我走,放我走!我什么都答应你!我帮你得到华禧,替你生育后代,做什么都可以!只要让我回到他的身边!”
喊到最后他突然间哭泣了起来,像是绷到极致的情绪突然间断裂。
面对中岛拓真的癫狂,中岛川也疯狂地大笑起来。他伸手掐住中岛拓真的下巴,柔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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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惊雷倏然炸响,喻嘉时从睡梦中惊醒。外面正下着倾盆大雨,雨滴拍打着窗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房间里的窗帘拉得严实,暗得分不清昼夜。空调的温度调得好像有些低,也有可能是洪崖的怀里太温暖。
喻嘉时将手伸出被子,拿起桌子上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早上七点半,怎么会突然下这么大的雨。
睡梦中的洪崖似乎察觉到什么,他略微收紧环在喻嘉时腰身的手,又下意识地轻轻拍着他,像在安慰做噩梦的喻嘉时一般。
被他安抚了这么一通,时间又还早。喻嘉时便枕着雨声,在洪崖的怀里又睡着了。
拍卖会定在午饭过后,两人本想趁着上午的时间出去走一走。
但这雨下了整个上午,一会儿大一会儿小,总之就是不停。所以没办法出门,只能在酒店里溜达。
还在这酒店够大,甚至某一层还有水族馆和购物广场等地。
两人都不是爱逛爱玩的类型,洪崖在房间里处理工作,喻嘉时就在边上看文献。
直到午饭时才换好衣服出门,喻嘉时心血来潮,学着给洪崖系领带。洪崖便帮他把头上的帽子戴好。
偌大的餐厅里三三两两地坐着这次前来参与拍卖会的人,喻嘉时粗略看了一圈,发现还有几个挺出名的富豪和国外明星。
巨大的悬顶液晶屏上播送着新闻资讯,喻嘉时虽然不懂东国语,但勉强也能从上面看出“台风”这一关键词。
“要刮台风?”喻嘉时问道。
洪崖点点头,他看也不看那电视屏幕,就只是听。
“不算太大,热带风暴级。只是擦过这里,所以会有些风和雨。稍微耽误一两天的行程,不用害怕。”
“我又不会害怕台风。”喻嘉时不服气地说道。
他可是东南沿海地区的人民,这小半生里见过的台风虽然没有几十个,也有十几个了。
看他这副理直气壮的语气,洪崖就想逗他:“真的?”
只见喻嘉时的眼眸微微一扩,大概是想不明白洪崖怎么会不相信他说的话。于是下意识地抿了抿嘴,正欲发作之时,桌上突然多了一盒精美的甜品。
不速之客。
“不好意思,打扰了。”中岛川笑得礼貌:“我想小喻先生或许会喜欢吃这个,就当是补偿。”
这分明就是昨天下午喻嘉时偷偷打量的那个甜品的加强版,喻嘉时难以置信地看向中岛川。
这个人昨天下午的时候就在盯着他了?
洪崖自然也发现了,毕竟喻嘉时昨天下午想吃那甜品,还是他说的:“吃完饭后再吃。”
所以面色略显不虞,他的确很想把这东西直接丢下桌。但成年人的世界哪有这么简单?天照组作为东国的极道组织之一,这几年虽然在走下坡路,但强龙不压地头蛇。
他也不能做得那么直白。
“多谢你的好意,中岛先生。”洪崖站起来,同对方握了握手。一触即分,一触交锋无限。
“但他的胃不太好,我很少让他吃这些东西。”
喻嘉时闻言微微一愣,思索:“他怎么知道我胃不太好。”
其实也算不上多大的毛病,就是喻嘉时当年读高三时,为了节省那点儿时间,所以经常不吃早餐就跑去早读导致的。
不过后来他三餐都会按时吃,也不会再亏待自己。
像是为了作证洪崖的话,喻嘉时还特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胃——只是他没摸对,摸到自己肚子上去了。
“对,我的胃不好。”喻嘉时前一句回答中岛川,随后又看向洪崖,用两人才懂的梗继续道:“所以要吃软饭。”
“原来如此,是我冒失了。”哪怕被拂了面子,中岛川脸上的表情都看不出有什么变化来,他的笑容就像一个方程式那么死板。
在喻嘉时眼里,跟不笑的洪崖都没法儿比。
“不过心意送到,该怎么处置,小喻先生做决定吧。我先告辞,拍卖会见。”
直到中岛川离开,那盒甜点还被放在桌子上。洪崖看也不看,直接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喻嘉时虽然想吃甜点,但肯定不会吃中岛川送来的东西。毕竟在这里,没人比他更厌恶这个两幅嘴脸的男人。
吃过午饭,两人跟在三三两两的人身后,随着酒店的侍者一起走入到宴会厅。
说是宴会厅,但其实更像一个不大的礼堂。但装潢豪华,到处都散发着一股“有钱”的光。
所有人的位置都是固定的,喻嘉时和洪崖自然被安排到了一块儿,其余的人则被分散在各行各列,坐得比较散开。
坐下后,侍者给他们拿来一个加价派和一壶在菜单上要几千块人民币的茶水。
奢侈与豪横贯穿了始终。
拍卖
随着入座的人逐渐变多,礼堂里的灯光也慢慢调暗下来,只剩舞台上还亮着夺目的光。
喻嘉时发觉那种粘腻的目光又来了,这一次是从……身后来的。他猛地转过头,果不其然,看见的人就是中岛川。只不过这人的目光在他转头的那一瞬,就恢复成了人畜无害的模样。
“怎么了?”洪崖问道。
不想让洪崖再继续记挂这件事情,所以喻嘉时说道:“没事,随便看看。”
说完还十分“真实”地到处看起来。
“无聊就看我,看别人做什么。”
见喻嘉时的目光在现场其他男人身上扫个不停,洪崖忍无可忍地伸手箍住了他的脑袋,将喻嘉时的脸摆正回来。
两人视线相接之时,洪崖的目光看起来显然不太高兴。喻嘉时眉尾微微一挑,心里莫名有些高兴。
“怎么?洪总吃醋了?”
洪崖鼻息间溢出一道微不可闻的哼声,没回答这个问题。
“各位尊敬的来宾们,下午好。”主持人甜美又纯正的东国语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引走,在她身旁还站着一个男性,将她说的话一一翻译成英语。
“欢迎诸位抽空来到东国参加这场文物义卖,今天出场的一共有十件文物。祝诸君报喜而归。”
这位主持人大概也清楚没人想听她说太多话,因此只粗略地做了个简单的开头导言,然后立即进入到今日的重点当中。
第一件出场的文物是一个纯黄金打造的怀表,根据主持人的介绍,这是十六世纪西方萨德帝国的皇帝史密斯三世赠送给他刚迎娶的皇后的见面礼,所以怀表里还有他们二人的结婚照。
怀表出自历史上著名的钟表匠人彼得罗夫之手,哪怕已经过去五个世纪,怀表上绚丽夺目的夜莺玫瑰花纹依然栩栩如生,印刻撰写的文字流畅且优美——“'Tomylover”
怀表在舞台的灯光下泛着古朴又夺目的光彩,仿佛在昭示着帝国当年的辉煌。
大概是为了热场,第一件上场的就如此重磅级,引得无数人争向观望。
喻嘉时是主研华夏史的,西方史虽也有涉猎,但不算太精入。
“史密斯三世是个十足的暴君。”喻嘉时解释道:“萨德帝国在他手上只经历十年就被阿曼王朝推翻了,不过据说他很爱他的皇后,这一生只娶了这么一位。在他被杀死之前,乞求敌人放过他的皇后。阿曼帝国的君主见这位皇后生得美丽,所以留下了他,并想让他下嫁给自己。但这位皇后很快就选择了自杀,随着史密斯三世死去。而且这位皇后,还是萨德帝国历史上第一位男性的Omega皇后。”
这些是主持人没能讲述到的,她的职责是要向在场的人展示这件精美的文物,出自哪个时代,哪位名家之手,与历史上的哪些人物有过关联。
洪崖听得认真,也喜欢喻嘉时讲解这些历史时那闪闪发光的模样。
这是一件足够有意义的物品。
“起拍价,500万美金。”
“起拍价就这么贵。”喻嘉时忍不住感叹,能在宁城买一套很好的别墅了。
很快开始有人加价,大都是1-10万美金之间往上加。而且加得相当频繁,没过一会儿就被抬上了六百万美金。
喻嘉时见洪崖没动作,想着他应该对这东西没什么兴趣,所以乐得看那群外国人撕价格。
“630万美金。”
有人一次性加了三十万价格,众人循着声音往后瞧,没想到出价人竟是中岛川。
打量他的人那么多,可他独独只看着喻嘉时,并对他露出一个十分友善的笑容来。
“680万美金。”
耳畔传来的熟悉嗓音令喻嘉时猛地侧过头,只见洪崖一脸平静地抬起了手里的加价牌,直接加了五十万。
再往上的话已经快七百万,除非是真的非这件藏品不要的人,此时都已经纷纷放下了手里的加价牌。
他们都是商人,明白东西虽好,但不能超过它自身应有的价值。
主持人见坐席间已经静下来,便要开始唱号。正这时,中岛川又加价了。
“700万美金。”
场内开始出现议论声。
洪崖却不打算退让,他再次举起手里的加价牌:“750万美金。”
又是五十万的往上加,喻嘉时不由得心想,他是不是疯了。
折合成现金都要五千万了。
中岛川笑了一声,又举起手里的加价牌:“850万美金。”
这个价位正在超越拍卖史上关于怀表的拍卖价格,中岛川这次直接加了一百万的价格。
在场的人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虽说不会震惊得面色皆失,但也纷纷吸了口冷气。
“900万美金。”
洪崖丝毫没被中岛川的一百万加价影响,他仍然沉稳地继续叠加他的五十万。而且丝毫没有任何犹豫,仿佛不管中岛川叫出怎样离谱的价格。这位华禧的总裁都会稳稳地往后加个五十万。
喻嘉时觉得有些牙疼。
大概也是屈服于财大气粗的洪崖,中岛川那边终于沉默了。
主持人开始唱号,直到金锤落地的那一刻,喻嘉时都觉得像在做梦。
这是他第一次参加这种拍卖会,也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钱还能这么花的。
而且差一点就要突破拍卖史上最贵的怀表价了,他也没发现洪崖有收藏怀表的爱好啊。
很快,第二件文物上场。仍是西方的文物,一副出自四世纪前著名画家之手的展画。最后的成交价是635万美金,由一个西方人抱回。
第三第四件分别是东国的一柄武士刀和皇帝的玉印,洪崖都没有出手,应该是完全不感兴趣。中岛川也没出手,所以这两件文物最后分别由其他两位东国的富豪收入囊中。
喻嘉时一直安静地看着戏,他觉得自己来这一趟就是为了拓宽眼界的。他虽然也有钱,但也不能在这里跟这些财大气粗、一掷千金的土豪们硬碰硬。
“第五件拍卖品是一尊佛首。”随着女主持人的说辞,她伸手掀开了第五个玻璃箱,这个玻璃箱的面积明显要比前面四个大很多。
是一尊断裂的铜像佛首,早已失去往日的光辉,只有那祥和的眉目依旧在悲悯着众生。
喻嘉时差点从椅子上站起来。
这是华夏失落的十尊铜身佛之一的卢遮那佛,其中五尊铜身佛的佛首都在百年前的世界大战争中被盗窃,导致遗失于世界的角落。
但在这几十年的时间里,经过各方人士的努力,已经渐渐找回了其中的三尊佛首。
所以剩下的两尊残缺的铜身佛像一直都存放在他们博物院里等待修复,但凭空修复佛首是个巨大的难题。
喻嘉时怎么也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遇到失落的卢遮那佛佛首,他一目不错地盯着玻璃柜,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冷透了。那女主持人后面说了什么,他压根都不知道。
洪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这尊佛首来,但随着女主持人那含糊不清的介绍,他才逐渐反应过来。
“起拍价,八百万美金。”
一个简单的起拍价就压过了前面好几个文物成交时的价格。
很快就有凑热闹的人跟了价格,喻嘉时随之惊醒,全然没了起初那看热闹的心情。
他急忙地抓起加价牌,扬声加价:“八百六十万。”
“九百万。”中岛川的声音也慢悠悠地响起。
喻嘉时咬了咬牙,恨不得将这个人渣死死地揍上一顿。刚才洪崖拍东西时他抬价,现在自己要佛首他也要抬价。
“一千万。”喻嘉时举起加价牌,抓着牌柄的手攥得极紧,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闭了闭眼心想——很好,一排骑楼出去了。
“一千一百万。”又有人出价,但这次并非是中岛川恶意抬价。而是别人也意识到了这尊其貌不扬的佛首背后的价值。
国宝级的文物,这会儿如果能够到手,将来必然能够用更高的价格转出去。
“一千三百万。”喻嘉时觉得自己这辈子应该只有这一次才会花这么多钱了吧。
可仍有人在他后面加价,几十万几十万的喊。
“一千五百万。”
喻嘉时的大脑里出现的是东城那一整条骑楼老街。很好,全没了。
不过他这一次叫价提得已经够高,价格已经开始产生质的飞跃。哪怕真的有人想要,此刻也要掂量掂量了。
眼看着场内叫价的人都在犹豫,中岛川举起了他手中的加价牌:“一千六百万。”
喻嘉时的手已经在微微发抖。
中岛川必然是故意的,他不会真的花这么多钱去买这个佛首。只是他从喻嘉时频繁的加价中看出了这尊佛首对喻嘉时的含义。
所以他很想让这位冷面的小喻先生吃一吃太过于高傲的亏。
那条老街已经是他手头能够最快变现的财产了,哦对,还有在华禧点百分之二十的股份……
喻嘉时颤颤巍巍地又要举起加价牌,洪崖却在他举起手之前,用自己宽大的手掌心裹住了喻嘉时因为紧张而发冷的手背。
他不解地看了洪崖一眼,那句“我必须要把它带回家”还没来得及出口,洪崖就已经替他举起了手里的加价牌。
只见他用冷静而优雅的嗓音念出了那个仿佛降维打击一般的数字。
“两千万美金。”
折合成人民币现金,已经一亿三了。
在场的人果真都安静了下来,这巨大的价格差让很多人都收起了玩乐心态,反而对他二人起了肃然起敬的感觉。
金锤敲下的那一刻,喻嘉时浑身瘫软地窝进椅背里,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虽然付出的代价巨大,但好歹终于将这失落的国宝之一,带回家了。
但是洪崖刚刚那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按着他的手,然后他自己举起来?他不会是想自己出这么多钱吧?
“你刚刚是什么意思?”喻嘉时问他:“你都拍了一个怀表,有钱也不是你这么花的。”
国宝
“怀表是送给你的,国宝上交国家博物院。让文物回家,是每个国人的职责。你说对不对?”
洪崖俯身在喻嘉时耳边轻声说着。其实他恨不得就直白一点说,这些都是送你的。
喻嘉时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洪崖,竟因为他后面那句话被感动到。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心里也有自己的打算。
这钱当然不能让洪崖白花,他之后一定要把老街抵给华禧。
后面的五件拍卖品已经提不起两人的太大兴趣,喻嘉时满脑子都是那尊佛首,一定要赶快把他送回国才行。
拍卖会结束,拍下物品的客人必须得跟着主持人前往酒店的后台,然后进行账目结算。
当然这么庞大的数额,不是所有人都能一下子就付清。基本上都是先付一些,后续的钱再相应汇过来。所以需要签协议,印指纹。
要么就是直接写支票,再交给专门的银行进行调动。
洪崖就选择了后者,直接签写支票,让这些人自己忙活去。
这辈子第一次花这么多钱——虽然花的不是他自己的钱,但是看到那十数张支票上的数,喻嘉时还有点恍然。
佛首是大宗的物品,光凭他们俩当然没法带回国去,所以只能专门托海关进行货运。而那个怀表装在精致的铜盒里,直接送到洪崖的手上。
洪崖打开铜盒,将这块跨越了几百年时光的怀表,亲手送给了喻嘉时。
喻嘉时并不想收下,因为实在太贵重了。可任凭他说再多拒绝的话,洪崖也不为所动,只是点头说:“好看,这才配得上你。”
这样一个拥有着巨大价值的怀表,却被洪崖说成了客体,而喻嘉时才是主体。
这种莫名被珍视的感觉让喻嘉时有些说不出话来,只能低头盯着手里的夜莺与玫瑰怀表看个不停。
不止是这个怀表,还有那尊佛首。
喻嘉时悄悄侧过头,打量了洪崖一眼——他如此一掷千金,难道是想证明什么?
可是他想证明什么?证明他很有钱?这还需要特地证明?全世界谁不知道他有钱。
那就是……
喻嘉时想起那夜他拒绝洪崖的话,他说你还没准备好。
难道他是在证明自己已经准备好了?喻嘉时心头莫名激荡。
“真美丽。”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喻嘉时和双双停下了脚步,喻嘉时将目光从怀表中抬起,看向恰好拦住他们去路的中岛川,眉心立即蹙起。
这是喻嘉时头回这么反感一个人,以至于常年平淡的表情都会随之发生变化。
“夜莺与玫瑰,赠给我的挚爱。”中岛川一点儿都不避嫌似的,直勾勾地盯着喻嘉时,念出了这块怀表所蕴含的深意。
只不过他用的是东国语,所以喻嘉时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洪崖上前半步,将喻嘉时半遮挡在身后。眼底的威胁凝作锋利的刀刃,几乎划破空气。
“是赠予我挚爱的王后。”
洪崖说的也是东国语,但他这一句话的重心,自然落在了王后上。
中岛川笑了笑,目光却别有深意:“祝你们好运。”
喻嘉时压根没听懂这两人在说什么,但从气氛上看显然不太好,大概是在交锋。
他一点儿都不掩饰自己对中岛川的厌恶,主动地伸出手与洪崖十指紧扣,交握在一起。
“我们回去。”喻嘉时说道。
台风耽搁了他们回国的计划,他们只能再停留两天。而且这两天哪儿都去不了,只能窝在酒店里。
处理完工作上的事情,闲着没事儿干就只能对彼此出手,恰好喻嘉时的信期又突如其来。
于是干脆连饭都不出去吃了,都是让酒店送上来。
信期第一天,喻嘉时觉得自己差点死在床上。洪崖在这方面的禽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只是诧异于自己为什么还没有习惯他的节奏。
台风过境,两人乘上回国的飞机。喻嘉时正处在信期的倦怠期中,其实格外需要洪崖的安抚。
但一路上他都表现得十分正常,除去在飞机上靠着洪崖瞌睡时,伸手揽住了他的腰身外,就再没有其他出格的举动。
如果不是那出卖了喻嘉时本人的信香总像只尾巴似地往洪崖身上缠绕,洪崖都快要以为自己完全失去了身为Alpha的魅力。
飞机降落在宁城首都国际机场,喻嘉时走出舱门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终于到家了。”
随后不久,国宝归国的消息很快在全国上下引起了轩然大波。以洪崖为首,华禧集团完完全全赚尽了那段时间的新闻版面。几乎成了全国上上下下的夸赞对象,为华禧的股票市场添了不少红利。
洪崖在接受采访时说了这样一句话:“这并非是我的功劳。”
在主持人的深挖之下,华禧的小股东喻嘉时,以一种十分正面的形象,再次出现在大众的目光之中。
于是有人开始发现。
“呀!这不是前几天《遇仙》剧组大定妆照里的玄极师傅嘛!天啊,和那个谁长得太像了,我还以为……”
“我记得一年前他好像就上过一次热搜,就是他在洪总那幅画前被拍的那一次!”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关注新闻……他就是那个国家博物院修复科里特别好看的小哥哥!之前被中央台的记者采访过呢!”
还有人记得。
“其实更早的时候,他就曾经在小慢音上火过。但那也是别人偷拍的他,他去收租的时候被拍的……”
“收租的?我去!好有钱啊!这么年轻还是华禧的股东,长得还那么好看,还在国家博物院里工作,这是什么逆天的人生赢家啊?”
“我这里再补充一下,这个弟弟今年才20岁,下半年九月份就是宁川的在读研究生了……师傅是国内非常著名的文物研究大师蔡华先生。”
“原来是蔡老的徒弟,怪不得会那么在意文物归国,呜呜呜弟弟也太棒了吧!”
“弟弟第二性别是什么啊?好高啊,看着像个Alpha。”
“是个Omega更香吧!”
“心动,好想嫁……”
“心动,好想娶……”
于是喻嘉时一举成为了大家心中的国民弟弟——当然,他本人毫不知情。直到修复科里的前辈们开始管他叫嘉时弟弟,他才后知后觉。
回国后的这几天时间里,他基本都泡在修复科里,听蔡老与其他的前辈商讨如何修复卢遮那铜佛。
不时接受表扬:“小喻啊,你这一举于国于民可都是大功啊!”
但喻嘉时没有接受大家的表扬:“这不是我买的,是洪崖买回来的。你们应该谢谢他才对。”
两人在不同的地点、不同的场合,接受着不同赞扬。可脑子里惦记的、嘴里提及的,尽是彼此。
对于喻嘉时而言,如果他的人生可以暂停在这一段时日,那不知该有多好。
“嘉时弟弟~华禧的洪总在博物院里等你诶~”秦姝最近一点跟着别人管喻嘉时叫这么个称呼:“说是要接你回去开会。”
喻嘉时从工作台上抬起脑袋,凉凉地看了她一眼。秦姝被这目光看得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自己的背,跟小学生被罚一样,站得挺直。
当即改口:“师,师兄……”
“知道了。”放下手里的工具,喻嘉时按了按自己的肩颈——硬得发酸。
等喻嘉时收拾好脏兮兮的自己来到博物院前馆,发现洪崖正独自看着馆内的藏品。
喻嘉时走上去,装模作样地探头:“你好,先生。需要讲解员吗?”
只见洪崖摇了摇头,然后朝喻嘉时伸出手,直白道:“我需要喻嘉时。”
喻嘉时嘴角的笑差点没压住,但他堪称没出息地立即把自己的手交到洪崖的掌心中。
“走吧洪总,不是说要开会吗?”
“没有开会。”洪崖牵着他往外走。
这个点早已是闭馆时间,博物院里已经没有游客和工作人员,所以喻嘉时才会如此胆大地给他牵着走。
“那你怎么说……”
“不这么说怎么能把你骗出来。”洪总的声音听起来还有点儿不满。
两人最近都忙工作,从东国回来后就没怎么见面。喻嘉时忙起来更是连电话都打不通,仿佛人间失联了般。
所以洪崖这才特意到博物院里堵人来了。
暑夜燥热,洪宅庭院里的植被长得相当茂盛。随着夜风吹拂,送来凉意阵阵,很是舒爽。
喻嘉时刚吃完晚饭,瘫坐在阳台的躺椅里,一手拿着本书翻,一手替自己捏肩膀。
房间的浴室里,洪崖正冲着澡。伴随着深深庭院里传来的夏虫鸣叫声,组合成了喻嘉时记忆里的夏夜思绪。
房间里洪崖的手机嗡嗡响起第三次,喻嘉时实在有些烦了。但念及那边锲而不舍地打了三次,兴许是有要紧事。
所以他走回房间,拿起手机来到浴室门前:“洪崖,手机,响三次了。”
浴室里的流水声略作一顿,随后传来洪崖毫不迟疑的声音:“你接。”
能让对方为自己接电话,这应该算是非常信任的表现。
“是个陌生电话。”喻嘉时说着,终于划开接听键,接通了这个远在他意料之外的电话。
他还没来得及出声,那边就已经传来了崩溃而撕心裂肺的哭声。
“崖哥,救我!”
那声音过于沙哑,喻嘉时没能在第一时间分辨出这是谁打来的电话。但听到这种声音和话语,他的态度立即严肃了许多。
毕竟对方在求救。
“你好,请问你是?你遇到了什么事?具体在什么地方?”
电话那边的哭声顿了顿,随后变成了疯狂的咆哮:“你是谁?你不是崖哥,崖哥呢!我要崖哥,我是卫意,卫意!”
最后那两声震得喻嘉时有些回不过神来,但回神后他又觉得荒唐,这该不会是个诈骗电话吧。
“你是骗子,卫意已经过世很久了。”
“我没有死!没有死!有人救了我,但是我忘了我是谁,崖哥呢!你到底是谁?金开吗?让崖哥接电话,让他来接我回去啊呜呜呜。”
意外
那边的话说得颠三倒四,活像一个疯子的言谈举止。什么我忘了我是谁,他都忘了又怎么知道自己是卫意?
见喻嘉时这边不出声,电话那边的人又开始焦急地哭泣:“我要见崖哥,我要见他,我要见他!”
可这股执着的疯劲儿又让喻嘉时觉得诧异,心里骤然成了团乱麻。
随后电话那边又报了一个地址,喻嘉时一听,竟然是沿海的一座小岛。
那是一座很小很小的海岛,在东海边。地图上甚至都看不见踪影。
但喻嘉时偏偏就知道这个地方,因为他曾经为这个地方做过一个课题。岛上有一个小村子,里面都是与世隔绝的渔民,他们仍然生活在他们的年代里。
当年卫意车祸撞破护栏,连人带车坠入了大海,尸体一直未曾寻到。难道他是被这座岛上的渔民救了,但是因为受了伤或者受了刺激然后忘了自己是谁,时至今日才记起?
喻嘉时咽了咽嗓子,结果发现里面干涩得他生疼。他张了张嘴,好像没能发出声音来。
过了好半会儿,他才终于问出声来:“你真的是卫意?”
洪崖洗漱完,围着浴巾便走了出来。他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喻嘉时,手机放在桌边,对方脸上的血色几乎褪尽,只剩苍白。
“怎么了?”洪崖担忧问道:“谁打的电话?”
喻嘉时本可以选择什么也不说,然后把这个电话拉黑,然后想法设法阻止卫意见到洪崖。
可他做不到,他暂时还做不到这么狠的事情。
“卫意。”
洪崖的面色和他听到卫意的话时几乎如出一辙,先是诧异与状况外,再到震惊与疑虑。
“你说什么?”
喻嘉时缓缓抬起头,他盯着洪崖的面容,说道:“他可能没死。”
随着喻嘉时将那份地址报出,洪崖面上的神情逐渐变得错愕。喻嘉时看着他面上的神色,心在隐隐作痛。
“这是他打过来的电话,你打过去,确认一下吧。”喻嘉时将他的手机还回去。
洪崖复杂的目光里略过一丝迟疑,这一瞬间他竟然有些不敢伸手去接自己的手机。
但到底是条人命,不管这通电话是真是假,他们都需要认真确认一下。
洪崖拿起手机回拨电话,转身走向了阳台。他似乎不打算背着喻嘉时打这个电话,喻嘉时坐在那,他就站在那打。
电话很快被接通,喻嘉时听不见电话那头的声音,他只能注意洪崖面上的情绪。
“你好。是,我是洪崖。”
“卫意,对,他叫卫意。真的在你们那儿?”
“好,知道了。谢谢你们,我会尽快赶过去将他接回。”
洪崖总共就说了三句话,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地听着电话那边在说。
但喻嘉时可以确定的是,现在跟洪崖对话的不是卫意或许是这个电话真正的主人。他在和洪崖说着情况。
而刚才疯疯癫癫地跟他通话的人,的确是卫意,他真的没死,自己的那些猜测或许也是真的。
电话挂断后,洪崖垂首看向喻嘉时,目光里涌动的神色格外复杂,唯独没有失而复得应有的喜悦。
“他的确没死,当初坠海后被渔民救起。但因为伤到脑袋,很长一段时间都记不起事情。那群渔民过得几乎与世隔绝,不知道他是谁。所以只能让他留下,一直在照顾他。但具体的情况如何,还得等我去那边看看。”
喻嘉时沉默片刻,脑子里在想一堆事情,其实思绪十分混乱。偏偏还要装出一副面无表情的冷静模样。也只能顺着洪崖的话问下去。
“你打算什么时候过去?”
洪崖沉吟片刻,回答:“现在。”
别领岛在海上,洪崖想要最快的速度去那边,就只能出动私人飞机。否则他要先飞到北方沿海边的城市,再坐渡船过去。
“我必须得去看看才行。”洪崖补充道。
喻嘉时点了点头,看着洪崖欲言又止,最终也只说了一句注意安全。他问不出那句为什么要这么赶?
洪崖会这么心急地赶过去才是正常的事情吧,毕竟那边的人很有可能是卫意。是他最在意的人。
喻嘉时的心在隐隐作痛。
如果卫意真的没死,那他们二人之间的这段混乱关系,就只剩下尴尬了。
喻嘉时觉得自己对于洪崖而言,已经失去了所有存在的意义。因为在这段混乱关系中动了心的,就只有他喻嘉时自己吧。
洪崖离开后,喻嘉时也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这一次离开洪宅,他站在门口那儿回望着偌大的别墅庄园许久。也不知这一年多来的回忆,如何才能一下子割舍掉。
这座庄园真正的第二位主人就要快回来了,而他不能再出现于此。
喻嘉时觉得好笑又可悲,原来到头来就是个过客。
既然卫意还活着,那他们这段名不正言不顺的关系就得到此为止。
想必洪崖也不希望他纠缠不放吧。
喻嘉时有些喘不上气来。
三天后,喻嘉时在修复科里,从秦姝的嘴里听到了“爆炸性”的大新闻——一年多前因为酒驾去世的影帝卫意,原来根本没死。
而大体的过程,和喻嘉时所猜想的、以及洪崖那夜和他说的相差无几。
喻嘉时听得兴致缺缺,唯独听到秦姝说华禧的洪总把卫意接回,送去医院后在里面陪了他整整三天时,才微微停下了手上的工作。
“我不太关注娱乐圈,但我听我舍友说,华禧的洪总当初和这个卫意是一对来着?这种失而复得的真爱剧本,没想到在我有生之年里见到了活的!现在网上都在说这个呢。”
相比较起洪崖和卫意当年那几乎昭告天下的恋爱关系,喻嘉时和洪崖的关系,反而只有他们俩和金开才知道。
秦姝像是在悄悄地观察自己的师兄,毕竟哪一个人都能看得出来,喻嘉时和卫意那相仿的长相。
在这之前,秦姝一直以为自己的师兄作为华禧的小股东,或许也和洪总有那么一点儿不可告人的秘密。
说不定在卫意消失的这一年多时间里,那个洪总就把自己的师兄当作卫意的代餐呢!
不过如果事实真的像她想的这样,那师兄现在得有多难受啊,于是她又偷偷地打量了喻嘉时脸上的表情。
结果发现对方脸上的情绪与刚才的冷淡如出一辙。
“嗯,失而复得,是大喜事。”
他只简简单单地评价了这么一句,又埋头做起了自己的工作。
没能从师兄的脸上和语气中感受出任何不妥,秦姝气馁了。看来师兄和那洪总什么关系都没有——不过这样才好呢,不然师兄得有多难过啊。
“但是卫意当初是因为酒驾而出的车祸,就算今后恢复了,也不能再重回荧幕了吧?”
“你好像很闲。”喻嘉时抬眸扫了她一眼。
“不不,不闲!一点儿都不闲!我还要去给老师送资料呢!”秦姝立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抱着手里的文件就要往外跑。
眼看着人已经没影了,结果一秒不到的功夫。一个毛绒绒的脑袋又从门后冒了出来:“师兄,你今晚又要加班吗?”
喻嘉时头也没抬一下,说道:“嗯,要把这幅画修好。”
“哦……”秦姝有些失落:“今天是我生日,我还想请你吃饭呢,我在这儿就你一个朋友。”
这近乎是卖惨的语气和说辞,终于让喻嘉时抬起了自己的头。他若有所思地看向秦姝,大概还在考虑。
“师~兄~”秦姝趁热打铁,故意卡着嗓音叫唤了一声让她自己都觉得头皮发麻的声音:“你就答应,人家家嘛。”
喻嘉时:“……”
“妈呀,哪家店水壶开了怎么这声儿啊?”外头的走廊里,传来同事的惊叹声。
秦姝脸色骤然一僵,很生气地对着那人骂道:“喂!你会不会说话啊!怎么能这么形容一个可爱的小姑娘呢!”
这三四日来的苦闷与消沉,终于在这会儿有了松动。喻嘉时僵硬的嘴角稍稍往上提了提,想笑不敢笑的模样。
“知道了,一会儿下班再说。”
“诶?”秦姝猛地回过头,开心地瞪大了眼睛:“师兄!你答应我啦?”
“看你表现。”喻嘉时扫了她一眼,又埋头仔细做起手上的工作。
“哦哦!我马上就去认真工作,绝不摸鱼!”秦姝朝喻嘉时眨了个Wink,发现对方根本没搭理她也不气馁。反而乐呵呵地跑去给她老师送东西。
人如果不忙起来,就会闲着去想很多事情。喻嘉时不敢想,所以也就不敢闲。只要一直忙着,就不会分神去想洪崖,不用去接触那些事情。
放在边上的手机震动起来,喻嘉时抬眸望向手机屏幕。看到洪崖二字的瞬间,心跳不受控制的加速。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他们整整三天都没有联系过彼此,喻嘉时以为将来也会一直这样下去,他们不需要再进行任何多余的联系了。
那洪崖现在打电话来做什么?他还想说什么?
不管他想说什么,喻嘉时觉得自己都没有去听的勇气。所以直到来电挂断,喻嘉时都没有动。
他直勾勾地盯着手机屏幕上的两个字,然后,不敢接。
没有给喻嘉时喘息的机会,对方又接连打了第二个,第三个。喻嘉时惊恐地拿起手机将它设置成了关机的状态。
他痛苦无比地蹲了下来,一直拼命想要忽略的感情一旦弥漫上来,就会直接要了他的命。
都已经一年了,他原本想着,这辈子就这样也可以,影子也好,替身也无所谓,只要洪崖不主动去提,他可以维持这份平静。
谁叫他动了情。
可卫意没有死,正牌还活着,他凭什么再去当别人的替身情人。
喻嘉时一闭上眼,脑子里涌现的全是一年前小姨过世后的那个新年。是洪崖陪他度过了那段最难熬的日子。
他还没来得及想象失去洪崖的日子应该怎么过,怎么这就要没了?
他还没有做好准备。
失恋
“师兄?师兄你怎么了?你蹲在地上干什么呀?”
临近下班时间,秦姝又跑到了喻嘉时的工作间来。猛地一进来没看见人,她还以为喻嘉时已经离开了。
结果没成想在桌子下找见了蹲在地上的喻嘉时,把她吓了一跳。
“你脸色好难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呀?”秦姝满目担忧:“我都跟你说了不能老是加班熬夜的,咱们虽然还年轻,但身体也会承受不住的。算啦,今晚还是不出去吃饭了,我送你回家吧。你回家里好好休息。”
喻嘉时在她的絮叨声中渐渐回过神,然后强行压下情绪,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正常化:“我没事,没你说得那么严重。蹲下来找个东西。”
他说着,伸手扶着椅沿站了起来。结果由低血糖引发的头晕目眩直击而至,他扶着椅沿也仍旧踉跄了两步。
吓得秦姝上前一步扶住了他。
“你还说没事!快点,我现在就送你回家!”
喻嘉时还在找借口:“蹲久了突然站起来就这样,不要一惊一乍的。”
“拜托,师兄!能不能不要这么直男啊!我这是在关心你好不好?”
站稳缓过劲儿后,喻嘉时无奈道:“你不是要过生日吗?不是要去吃饭吗?还在这里磨蹭。”
“啊?啊?”秦姝一脸纠结:“可是我感觉你有点不太舒服的样子,要不这样吧!我听他们说咱们博物院附近有一家特别好吃的面馆,要不咱们就近解决一下,然后你也能早点回家!”
当秦姝还在纠结的时候,喻嘉时已经洗完手顺带收拾好自己。
“可以。”
“嘿嘿!师兄你最好了!”
面馆离博物院仅有几步路的距离,面积不大,看起来是很正宗的宁城味道。
秦姝是北方人,对她而言,生日总要吃碗面才算完整。两人来得正好是饭点,面馆里客人不少。两人挑了个靠窗的边角坐下,然后点单。
面馆里悬挂着一个液晶电视,正播着娱乐新闻。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喻嘉时一抬头就看见了镜头里的洪崖。
他似乎刚从医院里走出来,就被这一大群门户不同的记者给围住了。所有人都在问他真相,嘈杂的声音混在一起,容易惹人心烦。
哪怕隔着一个屏幕,喻嘉时都能体会到那种大脑嗡嗡作响的感觉。
洪崖的表情却控制得很好,他眉心只稍稍一蹙便松开了。他言简意赅,只说了三个字:“他没事。”
又有人问他,一年多来的失而复得,他此刻是怎样的心情,将来又该如何与卫意相处?
“这是我个人的私事,无可奉告。谢谢。”洪崖话音一落,便在周围安保人员的簇拥之下上了车。
随着那辆车子开走,镜头随即投向了华科医院的大门。记者在镜头下说着他们这一段几乎奇迹般的感情。
“师兄?吃面了。”秦姝提醒道。
“嗯。”喻嘉时收回目光,拿起一双筷子:“生日快乐,礼物过两天我补给你。”
秦姝转头看了一眼电视屏幕,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觉得师兄好像很难过?
可再回神,师兄仍然和往日无异。一副无喜无悲的模样。
吃过晚饭,喻嘉时和秦姝一起散步走到他住的那栋公寓下。两人停在马路边,喻嘉时准备给她拦一辆出租车,把她送回去后再上楼。
“欸,师兄你快看那里有辆奔驰大G!磨砂黑,两个前脸的灯竟然是红色的。也太酷了吧!我什么时候才能买得起这种车哇。”
“等你......”喻嘉时的话没来得及说完,就被那个从车上走下来的男人引走了视线。
“咦!那不是华禧的洪总吗?他怎么会在这!”突然间到这几天在新闻里的主角,秦姝不免有些激动:“等等,他好像朝我们走过来了。”
话说到最后,已经压低到听不见了。随着对方的走近,秦姝迫不得已要抬起自己的脑袋,才能看得清对方的脸。
上次在博物院里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那时就觉得高。眼下距离这么近,只觉压迫感十足。
秦姝还没来得及从震惊中醒神,就听见洪崖问:“为什么不接电话?”
倏然回神,秦姝猛地侧头看向身旁的喻嘉时。虽然师兄平时看起来很冷淡,但此刻脸上的表情已成了不近人情。
秦姝在这两人间来回地看,凭她作为女生的直觉......她总觉得这两个人中间有一种莫名的,他人勿进的磁场。
尤其当洪崖垂眸睨了她一眼,那种压迫感吓得秦姝不由得往后退了半步。
正这时,她师兄突然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像是在安抚她此刻畏惧的情绪。可她分明觉得这个洪总的目光变得越来越吓人了。
喻嘉时脸上的表情看着很从容:“洪总找我什么事?华禧要开董事会么?那不该提前一周通知吗?”
手腕上传来的疼意让秦姝不由得拧起眉头——师兄看起来似乎并不像他脸上的表情那么平静。
可洪崖问的还是那句:“为什么不接电话?”
声音明显比第一遍听起来要重很多,秦姝背上几乎蹿出冷汗来。这真是她遇到过的,最可怕的男人。
只凭几句话和语气的变化就让人惧得抬不起头。
“手机没电,关机了。”
“她是谁?”
喻嘉时沉默片刻,近乎咬牙切齿地说道:“这是我的私事,应该和你没关系吧?洪总。”
“我我我......”秦姝本来就是聪明的人,这一遭基本上就已经完全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师兄!要不你和洪总聊,我不打扰你们,就先回家了!”
此话一出,喻嘉时和洪崖的目光双双看向她,秦姝觉得自己都快给他俩跪了。
喻嘉时松开了秦姝的手腕,对她道歉:“抱歉,注意安全。”
“没事的师兄,有话好好讲。我们明天见!”
“明天见。”
秦姝一走,这儿便只剩他们俩。但到底是在大街上,喻嘉时也不想跟他有过多的冲突和拉扯,索性扭头进了公寓楼里,乘着电梯回到住处。
洪崖也不说话,一直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直到回到住处门外,不会再有其他人看见,也不会再有其他人打搅他们,就像他们这段见不得人的关系一样。
喻嘉时问他:“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
明明是让洪崖说,可他又怕洪崖说出什么绝情的话来。所以不顾一切的想要比他更绝情,仿佛只有这样他才没有输。
“你大可放心,我不是那种会纠缠不放的人。既然卫意还活着,我……”他微微一颤,觉得好像没办法做到自己想要的那种狠心,可他还是咬着牙说出了诸多违心的话来。
“我没有破坏别人感情的习惯,你我之间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你不用想太多。我很知趣,绝不会拦你的路。”
洪崖幽寂的墨色深瞳中闪过错愕,他今天来这里并没有要说此类话的打算,反而是喻嘉时这种急于撇清的态度让他心头隐隐刺痛。
这些冷漠到几乎无情的话,除了喻嘉时,他也就只从璇玑的嘴里听到过。
洪崖喉结微滚,他低声说道:“我什么也不想说。”
“我只想抱抱你。”
其实直到今天,洪崖都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确认喻嘉时就是他要找的璇玑。他只是凭着自己的直觉,而他的直觉让他更偏向于喻嘉时。
这的确像是在犯罪,因为他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换而言之,倘若卫意才是真的璇玑。那他洪崖今天所有的动摇,都将是他移情的证据。
他是为了找璇玑,弥补过错。才会如此不计一切后果扭转时空,如果他移情了。那么昔日的一切,不都成了天大的笑话吗?
洪崖何其想直接问他,你是不是我的璇玑。
可他再清楚不过——一个早已投胎转世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明白他在说什么?
喻嘉时终于转过身和洪崖面对面,对方那句想抱抱你,轻易击溃他心里的防线。他抬头看着洪崖,看似平静的目光却隐约有些泛红。
“你想让我疯是吗?”喻嘉时心想着,垂在旁侧的手掌轻轻颤抖。
——你怎么可以如此轻易就拿捏了我的要害,连到想让我因为你一句话就轻易抛弃所有的罪恶感与道德观。
喻嘉时攥紧拳头,指甲嵌进肉里的疼痛才能让他按耐住自己的冲动——我也很想抱抱你。
“我没有当小三的爱好,洪总。”
“知道了。”洪崖微微闭上双眸,很是疲惫的模样。他点了点头,也不敢再轻易过界。
再睁开眼时,他眼里的情绪已经恢复正常,又成了那个不近人情不辨喜怒的洪总。
“早点休息,晚安。”
留下这句话后,洪崖转身离开。连头都没回。
喻嘉时像是被瞬间抽空力气一般,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脊背撞上房门才稳下来。
这回就彻底结束了吧。
他和洪崖这一年来的混乱关系,全部都到此结束了吧。
喻嘉时打开房门,跌跌撞撞地回到房子里,连灯都没开。他赶到窗前,看着洪崖坐上车离去的身影。
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一年前小姨离开时,他竟然天真地想过——起码还有洪崖在。
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他抬掌捂住面庞,几乎被绝望的情绪所占据。他分明想哭,眼下却怎么都哭不出来。只有那痛苦的情绪从他心里向外蔓延,让他动弹不得。
喻嘉时平日里不喝酒,所以冰箱里从不备这种东西。偏偏到了此刻最需要的时候,什么都没有。
他只能将自己拖进浴室里,打开花洒让冷水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才算有了一丝冰凉的慰籍。
这下子眼眶被水浇得湿透了。
跪坐在地板上,喻嘉时心想。失恋的感觉原来就是这样。
以前还总笑老大他们分个手要死要活,如今感同身受了一番,方知其中的痛苦有多么折磨人的心神。
怀孕
他突然想起老三舒慈。舒慈当初那么喜欢卫意,他知道卫意还活着的消息,一定特别开心吧。
很多人都开心。唯独他一人黑了心,脑子里想的全是“他为什么还活着”。
自己当初又为何要与洪崖牵扯上诸多的关系?明明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偏要任它自由生长下去,如今结出恶果独吞。
回忆是痛苦的来源,喻嘉时压抑着哽咽,连声音都不敢发出。
这一夜他无法入眠,只要闭上眼脑子里便全是洪崖的好与坏,像驱不散的魔咒一样困扰着他。
到了早上,整个人处于报废的状态之中。脑子已经转不动,眼睛是肿的,眼里全是红血丝。
他只能借口生病跟蔡老请假休息,然后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只能难过一天。”喻嘉时给自己定下这么个计划。
迷迷糊糊中睡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又被电话吵醒。喻嘉时挣扎着探出手,然后拿起手机。
来电显示上写的是秦姝的名字。
喻嘉时的大脑尚在没有回转过来的状态,所以他没接这个电话,任它由响到停。
而此时,手机上的时间已经走到下午三点。
他迷迷糊糊中眯了半天的时间,却好像没有真的睡着。此刻除却疲惫就只剩下疲惫。
“师兄,你今天怎么没来上班呀?是身体不舒服吗?你放心啦,昨晚的事情我会替你保密的,你不要太难过了。如果难过的话一定不要一个人待太久,记得要多出去走一走。”
或许是因为他没有接电话,所以秦姝给他发了一条消息过来。
喻嘉时看完后双目放空,发呆了半小时。才拿起手机给她回复:“有点感冒,谢谢你。”
丢下手机,喻嘉时起身到浴室又洗了个澡。一天没吃东西,偏偏也没胃口不觉得饿。
他倒了杯水灌下去,然后用力地拍了拍脸颊,不停地告诫自己不要沉溺在这种情绪里太久。
于是他打开电视,将电视的声音开到最大。自己则瘫在沙发里一动不动,双目看似在盯着屏幕,实则是在放空。没一会儿便歪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这一回他又做起那个最熟悉的噩梦来,只是那柄刀刃穿心而过时,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
喻嘉时伸出双手抓住那握刀之人的手腕,随后缓缓抬起头,死死地盯着他看。
是洪崖,只是他的脸色冷寂,目光只有仇恨。
半晌,喻嘉时释然地笑了起来。随着他嘴角的牵引,鲜血不停地往下淌。
难道这么多年来总做的这个噩梦,就是在警告他不要接近洪崖吗?
他看见洪崖的唇齿微动,好像是在叫他的名字,可他仔细辨认了一番。对方明明叫的是璇玑二字。
璇玑,他为什么要管我叫璇玑。我明明是喻嘉时。
喻嘉时心想。
他在沙发上睡了一夜,然后被梦困了一夜。他又冷又惧,不停地蜷缩着身子想汲取温暖。
只是这一回,不会再有人给他添被,也不会再有人把他抱进怀中。
再醒时已经天亮。
喻嘉时拖着沉重的身躯去洗漱,换好衣服,形同行尸走肉般,悄无声息地回到博物院。
他今天来得很早,文物科里除了他还没人到。文物科在博物院的后头,以前是后宫居住的地方。
喻嘉时在的这个陶瓷书画部,和青铜部的一起占了这个院落。院里还有一棵堪称古董的柏树,坐落了几百年,特别大。
他们院里还有几只御猫的后代,每天谁来得早了。就得把门口的猫粮盆满上,然后浇一浇花草。
做完这些事情后。喻嘉时来到自己的工作间。他拿出还没修补完的文物,静坐一会儿后才拿起工具。只是他此刻思绪混乱,工具持于手中却一动不动。
“师兄?你来啦?”
秦姝清脆的声音终于将喻嘉时惊醒。
外头的日光已经很晒,距离他坐在这儿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他在这儿发了半小时的愣。
喻嘉时点了点头,勉强回笼心神。为了掩盖自己的情绪,终于开始动手。
“你吃早餐了没有?我买了包子豆浆和油条,你要不要吃点?”秦姝凑了过来,趴在桌子上看着喻嘉时。
“不用,你自己吃饱。”
“你脸色看起来还是很差诶,怎么不多休息一天?”
“已经没事了。”
“那好吧,那我就先回工作间去了。”看得出来喻嘉时的心情确实不怎么样,秦姝不敢再打搅他,拎着早餐比划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有事给我打电话,我马上过来!”
“嗯,没事。放心。”
随着日头渐渐变得越来越晒,修复科的人基本上都来齐了。喻嘉时的这个工作间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在用,还有其他几个前辈在共用。
人到齐后就渐渐热闹了起来,他们打招呼和聊天讨论的声音,多少驱散了喻嘉时心里的阴翳。
秦姝那句话说得不错,难过的话不要一个人待太久。
人多的地方不一定就能让他不难过,但起码不会那么难过。
午饭时间到,这些前辈十分准时地放下手上的工作,三三两两约去食堂或者外面吃饭。
喻嘉时也跟着放下修复工具,神情随即紧跟着松懈。眼前光影骤然划成片片白光,他抬掌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试图缓解低血糖疲劳。
“师兄师兄!吃午饭了!我请客!”秦姝拎着一大袋外卖从门外蹦了进来:“我刚刚订了一份螺蛳粉,怕你吃不惯所以另外点了一份你喜欢的红烧排骨盖浇饭,咱们一起吃吧!”
喻嘉时还在收拾案台的脏污,将修复工具和文物归正,放回原位。秦姝一点儿都不见外,直接把外卖的袋子往工作台上一放,迅速拆开外卖袋。
“饿死了饿死了,好香啊!”
那股怪异的味道立即往外散发。
闻言眉尾微微一抽,被这不太美妙的味道熏得莫名一阵反胃。于是赶忙将工作间的窗全部打开了。
他现在肚子的确有点饿,但也实在受不住这种味道。
眼看秦姝已经要掀开盖子,喻嘉时急忙抬掌捂住了口鼻,忍不住干呕起来。
“秦姝,滚出去外面吃。”
“乌乌。”
最终的结果是秦姝捧着一碗螺蛳粉,站在科室门口美滋滋地嗦着,还不时要故意对着喻嘉时工作间的窗口发出两声被赶出来的委屈音。
喻嘉时不是第一次闻见螺蛳粉的味道,他虽然反感,但起码不会像今天反应这么大。
他想着兴许是饿了一天,胃里本来就有点难受。又突然闻见那样的味道,简直就是生命无法承受之重。
以至于眼下面对着他喜欢的排骨饭,也有点食不知味。
鼻腔里还萦绕着那股怪异的酸腐味,想吐的感觉又涌了出来。喻嘉时捏了捏自己腾腾直跳的太阳穴,已经吃不下饭。
“你别站我窗外吃。”
回应他的只有秦姝一声重重的:“哼!”
“yue!我去,谁在工作间里煮屎啊!”
从外吃完饭回来的同事一进门,就惊恐地说了这么一声。
他四处扫视,结果只看见对着一份排骨饭发愁的喻嘉时。
“是不是秦姝那小妮子跑来咱们这儿吃螺蛳粉了?嘿!她上次在他们工作间吃被老吴他们赶出来,这回不会是跑咱们这儿来吃了?”
喻嘉时忧愁地点点头:“不过被我赶出去了。”
“你们俩太过分了!”院子里传来秦姝又急又羞的怒骂声:“哪有那么臭嘛,明明这么好吃!”
同事忍不住放声大笑:“哈哈哈哈你怎么躲院里吃呢?可别把那几只御猫给熏着了。”
喻嘉时终于被他们逗乐,苦闷几日的心情现在才有了放松的迹象。其实生活远没有那么糟糕,失去了的也只不过是其中的一部分。
总有一天会有别的事物填满这份空缺。
这样的日子悄无声息地过了一个月,洪崖没敢再联系喻嘉时,喻嘉时自然也不会再去找他。
唯独金开私下里偷偷跑来博物院看过喻嘉时,而且还是远远地看了几眼。毕竟他在洪崖身边工作,当然知道卫意的归来,于老板和小喻总来说,只能意味着分别。
所以他既不敢让洪崖知道,也不敢让喻嘉时知道。他有空就来博物院当游客,但也不是每次过来都能见到小喻总,全凭运气。
他这一个月里来了不下二十次,能遇上的次数屈指可数,算来算去不过两次,而且都是匆匆一面。
小喻总明显消瘦了许多,精神劲儿看着就不太好。每每想到这儿,金开都忍不住暗自吐槽自家老板——真是太渣了。
不过世事无常,就连他都以为老板和小喻总是可以和谐相处的天造地设的一对的时候,已故一年多的前老板娘突然复活了。
最近华禧的董事会小喻总也没来参加过,直接投的弃权票,每次开会时都空着一个座位。金开不止一次看到老板对着小喻总的位置发愣。
在最前线工作,金开对卫意和老板之间的事情最清楚不过。
虽然老板每天忙碌的工作过后的所有时间都在卫意身上,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对卫意明显再没有以前那种感情,而卫意的脾气也在这种情况之下越变越大。
洪宅里每天都有被摔碎的东西和单方面的争执,以及老板不断的妥协。
神仙谈情不顺,凡人遭殃。金开虽然没少被卫意为难,但有时候他也觉得卫意挺可怜的。
遭受了这种大难回来后,昔年的爱人好像却变得不那么爱自己了——说到底还是老板太渣!
然而这种状况只维持了两个月不到,洪总里就有了大消息。很快,这个大消息甚至迅速地传到了网络上。
卫意怀孕了。
喻嘉时得知这个消息时,手里正翻着本书。边上秦姝一脸震惊地念出了手机里的新闻标题。
震惊过后,秦姝才想起自己身边坐着的人是谁——喻嘉时。
再后悔已经来不及,秦姝此时恨不得拿针把自己的嘴巴给缝了。她小心翼翼地看向喻嘉时,结果发现对方脸上的神色并没有任何变化。
碰撞
没有洪崖的生活一下子很难适应,但努努力也总能适应。毕竟他活了二十年,洪崖只占其中的二十分之一而已。这两个月来,喻嘉时基本上已经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抱着鸵鸟心态。他把和洪崖有关的所有消息,能屏蔽则屏蔽。只要看不到,就不会多想。
所以此时,突然从秦姝嘴里听到这样的一则消息,他更多的是没反应过来,顶多就是反应慢了半拍。
反正绝不是像秦姝以为的那样,毫无表现。
“你说什么?”喻嘉时缓缓问道。
“没什么……师兄,咱不说这个。”秦姝知趣地想要转移话题。
“卫意怀孕了。”喻嘉时自顾自地说道。
说不难受肯定是假的,但这样的消息对喻嘉时来说。更多的是一种木已成舟的释然——已经没有任何可能了。
或者该说,自己竟然还在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洪崖怎么可能会放弃卫意选择他呢?
“他,他他是个Omega嘛,怀孕是正常的事情。”秦姝眼下急得都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几乎是想到什么就说:“师兄你也是Omega,你以后说不定肯定也会有这种经历的。”
喻嘉时抬眸扫了她一眼,没接话。他至今还记得医生对他说过的话。
“你是二次分化,体质比较特殊,将来估计会很难受孕。”
那时喻嘉时只觉得离谱,毕竟他从来没想过那些事情。秦姝的话也让他觉得很遥远,仿佛这些事情跟他无关。
秦姝脸上的紧张都快满溢出来了,喻嘉时只能压下心里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正常。
“没什么,这是好事。应该恭喜他——他怀孕多久了?”
秦姝闻言,又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资讯。而后一字一句地捧读:“已有两月身孕。”
喻嘉时自嘲一笑:“还挺快。”
“嗯......”秦姝小心翼翼地看着喻嘉时,不敢乱说话。
距离卫意被找回来刚好也只过了两个月而已。喻嘉时莫名觉得有些犯恶心,是心理上的恶心,这种感觉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那种自作多情却只被当作替代品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他猛地站了起来:“我去上个厕所。”
真心喂了狗,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就是他这种自以为是的人。自以为洪崖或许真的对他有那么一点不一样的感情在。
这两个月来,他无意识中总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也许有一天,洪崖会选择他呢?
而此刻,卫意怀孕两个月的消息就是最清脆的巴掌,直接将喻嘉时抽醒。
他站在洗手台前,伸手捂着自己的嘴。那股恶心的感觉又涌上心头,他一时没忍住,又躬身干呕了起来。
这种感觉挺要命的,心理上的不舒服蔓延到身体上。
好不容易止住干呕,喻嘉时打开水龙头狠狠地洗了一把脸。等他回到工作间的时候,秦姝已经离开了。
那几个去午休的同事也逐渐回来,开始下午的工作。一整个下午,喻嘉时的精神都很难以集中,老是犯头晕,盯着一个缺片看久了还容易眼花。
他归结于低血糖,所以连着吃了好几颗巧克力。只是他最近低血糖得有些频繁,不知是因为加班太多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直到下班,喻嘉时觉得自己从颈椎到腰椎都处于发麻的阶段,眼前不停地眩晕。站都站不起来。
“小喻,下班了。还不走吗?你这个年轻人也太拼了。老是这么加班,真的对身体不好。我听小秦说你都两三天没睡了。”
最后一个同事离开前,见喻嘉时还坐在原地,所以劝了一句。
“知道了张姐,确实有点累,我先趴一会儿再回家。”
“你看看我说什么,咱们这个职业需要的专注性很强,对精神的消耗很大,还是要劳逸结合的嘛。行,你休息吧。我帮你把外面的东西收拾一下,一会儿你走的时候只需要把灯和门关上就好。”
来自前辈的关心的确足够暖心,喻嘉时难得扯出个笑容来:“谢谢张姐。”
“哎你呀,就是要笑起来才好看嘛。好我先走了,还得去接小孩儿放学呢。”
“张姐再见。”
张姐离开后,工作间乃至偌大的宫苑,就只剩下喻嘉时一个人。他端坐在原地,昏暗的天光将中庭的古柏嫩枝与古朴宫墙,氤氲成一盏蓝海松茶。
直到夕阳彻底西斜,再照不进这座宫苑。喻嘉时起身拿钥匙,关上工作间的门,再关上院落的门,最后是宫苑的门。
一道一道地往外走。
一个月前,喻嘉时退掉原来那间,新租了另一间公寓房。毕竟原来的多少承载着些和洪崖有关的回忆。
他实在不想一走到哪个拐角就想起他和洪崖在这里做过什么。至于洪崖当年送给他和小姨的那栋房子,虽然早就已经过户到他名下,可自小姨过世后,喻嘉时就没再去过那里。
另外租的这间离工作的地方稍微远一点,所以他顺带买了辆车,好方便出入。
喻嘉时像往常一样走到博物院的地下停车场,准备开车回家。然而正当他走到自己车附近时,一辆停在他对面的法拉利突然闪起前灯来。
就像在示意他一样。
喻嘉时抬手微遮刺目的灯光,他认识的人里没有开法拉利的,所以下意识地警惕。
随着法拉利的车前灯灭掉,一个熟悉的人影从车里走了下来。喻嘉时见到来人后不由得微微一愣,怎么也没想到对方会找上门来。
而且看样子已经在这里等了他很久。
眼看着这个和自己生了七八分像的男人缓缓走到自己面前,喻嘉时良久都回不过神。这已经是不知多少年后的一次,他和卫意的面对面。
哪怕在渔村受了一年多的苦,也并未磨灭他身上的风韵和气质。他看起来还是很成熟自信,眼波流转间尽是引人注目的顾盼生辉。
他来做什么?喻嘉时下意识地看了眼他的肚子。
两人面对着面,喻嘉时面上是生人勿近的冷漠,卫意多情的眉眼中却涌动着怒火。
“你来这里做什么?”喻嘉时率先出声。
“喻嘉时。”卫意缓缓地念出这个名字,却怎么听都有一种咬牙切齿的滋味:“那天接电话的是你。”
喻嘉时点了点头,却不吭声。
“我不在的这一年多里,你凭着这张脸勾引崖哥。”
他终于开始亮出兵刃的锋芒,喻嘉时沉默地听着。
“如今我都已经回来了,你却还要抓着他不放。你想要什么?钱还是名利?我全部都可以给你。只要你离开他。”
喻嘉时眉尾一挑,他不是那种喜欢给自己和别人添麻烦的人,所以选择装蒜。
“卫先生,你在说什么?我和洪总什么关系也没有。”
兴许是猜到喻嘉时会这么说,卫意努笑一声后,将紧紧捏在手里的一摞照片狠狠地砸在喻嘉时的脸上。
他的力气不小,照片锋利的边缘在喻嘉时的脸颊上划开一道很小的划痕,细微的疼痛传来。
喻嘉时顾不上疼,他垂眸去看散落的照片。
是两个多月前他和洪崖在东国时的画面,竟然都被拍下来了?这些照片是哪里来的?洪崖知道吗?
这些话他当然没办法直接问卫意。
“你现在还敢说你们俩没关系吗?”卫意咬着牙问他。
喻嘉时闭了闭眼,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这种被人剜心的感觉,实在有些难受。
“有过,但现在没有。”喻嘉时睁开眼,平静地看向卫意:“我们已经两个月没有任何联系,这一点我的确没有骗你。”
卫意的双眼微瞪,怒声吼道:“不可能,如果不是你还纠缠着崖哥。崖哥他怎么会……怎么会对我那么冷淡,都怪你,都是你的错。你把崖哥还给我!”
“我们已经没有联系。”喻嘉时重复道,他有些不敢看向卫意:“你既然已经怀孕,就应该明白对于洪崖而言,你我二人谁更重要一点。”
像拿着刀在捅自己的心口,喻嘉时几乎要不能呼吸。
可就照目前的情况,他和洪崖之间这段错误的关系,的确给卫意和洪崖间的感情带去了伤害。
在这一点上,他喻嘉时的确做错了。可是谁又能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这些话如果说出来,也只会像给自己开脱的借口。所以他什么也没说。
卫意猝然一惊,他猛地用手护住了自己的小腹,眼底闪过疯狂的恨意,却在下一秒突然间消失了。
“对,我肚子里的孩子崖哥的,所以他也只能是我的。我奉劝你识相一些,离崖哥远一点。否则这些照片很快就会流传到网上,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知道是你当小三勾引崖哥。”
“你别这么做。我无所谓,但是这样会影响……”喻嘉时说道,可话至嘴边。却被他生生拐了个弯:“……会影响华禧。”
“哦对,我都忘了。你还是华禧的股东,手握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卫意说着,眼底刚隐藏下去的恨意又涌现出来:“你到底是用了什么蛊惑人心的方法,从崖哥那拿到了这百分之二十的股份?”
卫意的这句蠢话让喻嘉时忍不住讥讽一笑:“既然你都查到这儿了,为什么不往下继续查?这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是洪崖给我的?别开玩笑了,这是我喻家拿东城整个新姚区换的,这是我喻嘉时自己的东西。”
喻嘉时这句话说得太过坚定,加上他目光冷厉,的确震住了卫意。让对方久久都说不出话来。
喻嘉时打量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准备在对方继续纠缠之前上车离开。
然而就在喻嘉时转过身的时候,他突然听见这个地下停车场里同时响起不止一个人的脚步声,而且全是朝他们这边来。
来者不善。
那一瞬间,喻嘉时甚至以为是卫意想对他出手,所以带人过来抓他。他转过身,看着那些逐渐从阴影之中涌现的人影,将他们两个缓缓包围。
而卫意的脸上也被惊恐所替代。
不是他?喻嘉时心想。
绑架
很快喻嘉时心里的那点疑虑被打消,这些人并不是只冲着他来。或者应该说这些人见到他们俩的时候都有些傻眼——两个人长得太像,他们分辨不出哪个才是他们要找的人。
这些人戴着口罩,瞧不清模样。喻嘉时听见他们在低声说着什么,而且说的竟然还是东国话……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聚集在一起的东国人?
他自认为活得还算敞亮,基本没有什么仇人。就算有,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仿佛要置他于死地一般。
况且那唯一和他看不对眼的卫意,此刻也与他一起身陷囹圄。
那就只能说明这些人是朝卫意来的,可是谁要抓他?总不该是洪崖的仇人吧?他到底是在生意场上驰骋的人,估计平时结下的仇敌不少。
只见那群人互相给了一个目光,又说了一句东国话。在领头人的手势之下,赤手空拳地涌了上来。
既然没直接亮兵刃,就说明不是要命。喻嘉时大略数了一下,对方竟然有十来人左右。
卫意惊恐万分,下意识地往后退两步。喻嘉时便顺势往前迈了一步,抬起拳头迎上那群来者不善的人。
对方大概没想到喻嘉时有身手,冲上来的两个人被他接连摔倒在地后,他们才终于警惕起来。
旋身躲开对方朝脸挥过来的拳头,喻嘉时蹬腿踹向那人的肚子。这一脚不留任何情面,直将那人踹得抱肚滚地。
来不及思考,几乎是本能的反应让他继续往右闪躲,这才躲开了另一个人紧跟上来的攻势。
“救,救命!”卫意的叫喊声很快就吸引了喻嘉时打注意力。
喻嘉时横腿扫翻眼前的男人,来不及细想便朝卫意冲了过去。他气势汹汹凌空跳起,抬臂锁住那想要抓卫意的男人的脖颈,迫使男人松开卫意,转而将双手抓在喻嘉时的手臂上,试图掰开他的手臂。
后头的人马上就要跟上来,喻嘉时自然不能和他这样纠结太久。他屈膝攻击对方的膝窝,男人躲避不急遭此痛击,腿间不由一软跪倒下去。
喻嘉时立即松开锁喉的动作,落地来不及站稳便抬腿往男人的后腰踢,直接将他踢得往前扑了出去。
一连掀翻了三四个人,喻嘉时的表现终于让对方发怒。只见那领头的男人说了一句什么,剩下那些还站着的人纷纷拔出了自己的刀。
喻嘉时下意识地往后退,同时也护着卫意往自己车的方向去。只要能上车就能逃,他赤手空拳当然不是这些拔出刀的人的对手。
他不敢再轻易反击,只能不断地闪躲。如果只是他自己一个人还没那么麻烦,他还得护着卫意——出于人道主义,毕竟对方的肚子里还有一个生命在。
眼看喻嘉时护着卫意在他们的进攻下逐渐闪躲到他车子的附近,领头的男人愈发暴躁,连吼了几句东国话后,那几个男人反而变得更凶狠了起来。
仿佛当场要他们的命一样。
卫意吓得腿都软了,在喻嘉时的推拉拽中闪躲刀光。倏忽间脚步不稳,猛地摔倒在地。
有一个被喻嘉时揍得急眼的东国男人提着手里的刀大吼一声,一股脑地往下砍去,卫意吓得尖叫起来。
领头的男人似乎也被他的举动吓到了,对着他怒声咒骂。毕竟他们接到的任务是要带活的回去,这一刀下去只怕连命都没了。
混乱之中,喻嘉时已经顾不上别人的进攻,他平白挨了好几下刀背的抽砍。急速赶到了卫意的身前,抬腿踢向那男人的手腕,将他手里的刀踹飞了出去。
紧追在喻嘉时身后的人,也同时抬腿踢向了他的后背,喻嘉时受击倒地,然后迅速地在地上滚了一圈,躲开迎面劈下来的刀背。
那些男人终于抓到机会,他们趁着喻嘉时闪躲时接连进攻。
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喻嘉时吸引走的时候,先前倒地卫意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他捡起喻嘉时滚地遗落的钥匙,躲进了他的车子里,然后发动车子。
喻嘉时此刻终于被制住,他双手被反剪,面朝下地被压在地上难以呼吸。他也听到了汽车发动的声音。
领头的男人又骂了一句什么,还在围着喻嘉时人纷纷朝着车子的方向冲了过去。
喻嘉时余光瞥见白色的车影冲出去,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随后停车场里也接连响起发动车子的声音,一连几辆追了出去。
两个男人一左一右地用膝盖压着他的后背让他动弹不得,根本呼吸不过来,被刀背砍到的地方更是钻心的疼。
体力已经耗尽,意识也在渐渐模糊,喻嘉时放弃了最后的挣扎。
黑暗来临之前,他唯一可以等待的希望,就是卫意逃出去后能够为他报警。
“咳咳咳。”
喻嘉时睁眼的瞬间便是扑面而来的冰凉,水珠呛得他呼吸不畅,然后拼命地咳了起来。
随着意识逐渐回笼,喻嘉时涣散的视线聚焦——可眼前的一切仍是黑暗的,眼睛被遮住了。
喻嘉时浑身紧绷,整个人都被绑在椅子上,双手别在椅后动弹不得。
他听见四周有人走动的声音,还有一个脚步,是径直朝他走过来的。遮挡视线的东西被那人扯开,强烈的光线照得喻嘉时睁不开眼睛。
直到眼睛适应明亮,他才缓缓睁开眼。
喻嘉时最先看到的是站在他面前之人的腰身,他猛地抬起头,双眸因震惊而大睁。
对方的脸上还带着温和的笑意,是喻嘉时最恶心,最讨厌的那种藏着阴险狡诈的笑。
虽然被东国的人抓很奇怪,但喻嘉时怎么也没想到这件事情竟然和中岛川有关系——
难不成这家伙真的是冲他来的?卫意只是无辜躺枪而已?
那么他从昏迷到现在睁开眼过去了多久?他是否还在国内,还是已经到东国了。喻嘉时心里一阵冰冷。
“你抓我想做什么?”
喻嘉时抬头看了他一眼,尽量表现得冷静的同时,又悄悄地打量着身处的环境。
看起来就像是一处废旧的工厂仓库,十分空旷。喻嘉时还在角落里看到了年久的报纸广告,上面全是汉字。
那看来他应该还在国内,这个工厂会在哪里?
也不见卫意的身影,他可能已经逃出去了。不知道有没有替他报警,如果没有的话……兴许也没人能来救他了。
月光从工厂破烂的穹顶洒落进来,到处都是灰尘飞扬的痕迹。喻嘉时双眼略微一眯,被地面玻璃碎片折射的光刺得眼睛难受。
他必须得想办法自救才行。
中岛川朝他摇了摇头,眼神狂热地说道:“虽然很高兴再见到你,但我这次来华夏,找的不是你。你很厉害,把我好几个手下都打伤了,不过也算意外收获,我可以把你带回东国去。想必这两个月来,你也看清了洪崖吧?他根本就不爱你。我把堂口分与你管,你今后就跟着我。”
中岛川说了一堆话,对于喻嘉时而言自然是信息量庞大——他怎么会知道我和洪崖之间的事情?
“不是我?”喻嘉时想起和他一起遭袭的卫意,情绪突然有点失控。他猛地挣扎了一下:“你和卫意是什么关系?”
中岛川轻轻一笑,伸手抚上喻嘉时的面庞。不想喻嘉时猛地侧过头,甩开了他的手。中岛川面色倏然一变,眉眼阴鸷显露。
他用虎口掐着喻嘉时的下巴,逼迫他摆正脑袋。喻嘉时抵抗不了,被迫回过头与他面对面,眼底的怒火却半点不熄。
“他就是我那死去的儿子。”
竟然是这样?卫意是中岛川的儿子?他原名叫中岛拓真?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卫意身为娱乐圈的影帝之一,关于他的各种资料在百科上全部都有。
更别说喻嘉时大学的舍友舒慈还是对方的粉丝,他的背景栏里写的分明是父母早亡,一人打拼的孤儿。而且他出身于启城,父母也是启城人。
各种背景资料对于随便一个关注娱乐圈的人来说都是如数家珍,什么时候他又有了一个东国父亲?
况且卫意今年已经二十多将近三十岁,而中岛川怎么看也只有四十来岁,他们之间的年龄差看起来就不太对劲。
喻嘉时一直以为中岛川那个死去的儿子可能跟自己差不多大小,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卫意这般年纪的。
“你少骗我。”喻嘉时面色冷硬。
“我没有骗你。”中岛川笑了笑,浑不在意的模样:“是你们都被他骗了而已,当然我也一样,我也被我亲爱的宝贝骗得团团转。”
“行吧。”喻嘉时妥协道:“我不管你们两人是什么关系,既然你要找他。那就放了我,我对你的堂口没有兴趣。我是华夏人,在这里有我的生活和工作。我也不会跟在你身边。”
喻嘉时的拒绝向来直白得没有任何一丝回旋的余地,中岛川的面色逐渐沉了下来,似在酝酿着什么风暴。
他的手逐渐从喻嘉时的下巴移到他脆弱的脖颈上,并且慢慢收紧。
“为什么?”中岛川目露疯狂:“为什么你们都要拒绝我?洪崖那小子爱的根本不是你。”
“和洪,洪崖,没关系。”命脉被人拿捏,喻嘉时渐渐呼吸不过来,脖颈上的青筋暴起。
中岛川却没有要松开的意思,喻嘉时已经呼吸不进新鲜空气,只有恐怖的窒息和死亡感蔓延而来。
眼前的光影逐渐划乱成白光,耳朵里甚至响起了嗡鸣声。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离死亡只剩半步的距离,
算了。
真要这么结束的话也就算了,解脱了。
巨大的痛苦窒息中,喻嘉时的嘴角微微上扬。中岛川眼底的疯狂瞬间散去,他瞬间松开了自己的手。
空气随即涌入心肺,喻嘉时大口喘气的同时。长腿往地上一蹬,用脑袋狠狠地撞向中岛川。
中岛川发出吃痛的叫声,喻嘉时整个人便都跟着椅子摔倒在地。周围的人冲了上来,有护着中岛川的,也有教训喻嘉时的。
营救
椅子没有像喻嘉时设想的那样被摔断,双手仍被反绑在身后。混乱之中,他只能张嘴咬住那片玻璃碎片。尽管这十分危险,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破旧工厂外传来纷乱的嘈杂声救了喻嘉时,他分明听见了卫意的声音,而且说的还是东国话。喻嘉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从他的语气中能够听出哀求与愤怒。
看样子是他也被抓回来了?
果然想要别人来救自己行不通,喻嘉时死死地咬着嘴里的碎片。
中岛川大笑起来,那种疯狂简直令人胆寒。其余人跟着中岛川一起赶出去,显然是找卫意去了。
剩下的两个人将他连人带椅放正,用东国语怒说了一句什么,喻嘉时猜是威胁的话,随后挥拳朝他脸上砸来。
喻嘉时嘴里咬着碎片,这一拳下来让他磕到了碎片边缘,嘴里当即弥漫起浓重的血腥味。
玻璃是脏的,血当然也是。他不敢往下吞,只能往外赶。鲜红的血液顺着他紧抿的唇线往外溢出。
那挥拳的男人大概也没想到自己这拳能有这么大的威力,还惊讶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拳头。
不过也多亏了这一下,他也没敢再出手。万一真把人打出事来,他交代不了。
一整夜的时间,除了这两个监视他的人外,喻嘉时就没见过其他的人,卫意被抓回来后没有跟他关在一起。
卫意肚子里还有生命,如果中岛川真的和他有父子关系。应该也不会太为难他吧。
那两人盯了他一夜,天亮时大概是要换班,所以双双走了出去。
喻嘉时猜想外面马上就会有人进来接替他们,于是趁着他们背身出门的间隙,扭头将口中咬着的玻璃片往后吐,落在摊开的掌心之中。
换班的人在喻嘉时完成这个动作的同时走进来,前后间隔一秒不到。倘若喻嘉时犹豫一会儿,就会被捉个正着。
他熬了一夜就为此刻,此刻精神已经紧绷到极致,必须要休息,否则后面没有精力去应付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他虚虚收拢掌心,将那枚碎片藏在手掌中,而后垂下脑袋开始休息。早就困到极致,但喻嘉时根本不敢彻底睡过去,而是分了一半的心神警惕。
再醒时是被吵醒的,喻嘉时睁开眼,看到卫意也被绑到了这个工厂仓库来,而且就在他旁边不远的地方。
中岛川正亲手将他捆绑于座椅上,任卫意如何哀求都不为所动。他们交流时用的是东国语,喻嘉时听不懂,只能从卫意的语气和中岛川的态度去分辨。
中岛川对卫意的态度看起来格外的暧昧,这点喻嘉时早有所感觉。从他第一次和中岛川见面,中岛川看着他的眼神里就能感觉得到。
卫意和中岛川必然不是亲生关系,很有可能只是收养关系。那么卫意的真实身份恐怕没有他在娱乐圈里展示得那么光鲜。
但他也没心思去管这两个人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他只是觉得中岛川格外的变态,卫意会躲着他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没有时间,他只能通过破烂的穹顶窥得天光已确定自己在这个破旧的仓库待了多久。
他是天亮时睡过去的,眼下已经是黑夜——他竟然昏昏沉沉地眯了一天。
从他被抓到现在可能已经过去一天一夜,别说吃的,连口水都没得喝。这种状态下,睡觉才是最好的耗能模式。
他不知道中岛川到底想做什么,所以只看了那边一眼,又闭上双眼。
再一次睁眼是天亮时,换班的人给他灌了一点水把他呛醒。
中岛川深知喻嘉时的武力,所以根本不敢让他吃饱有力气,只给他喂水。
这一点水终于让喻嘉时恢复一些体力,他转头看了眼卫意的方向,对方竟也在盯着他看。
估计是一整夜没睡,卫意的眼眶全是通红的,面色苍白又憔悴,瞧起来十分脆弱,楚楚可怜的模样。
喻嘉时又闭上眼睛,这一回是假装睡觉,实则终于开始动手,用那片玻璃碎片慢慢地磨手上的绳子。
绳子是麻绳,而且特别的粗。喻嘉时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毕竟24小时都有人在盯梢。
夜里格外安静,连虫鸣的声音都没有。正这时,一阵手机震动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死寂。
监视他们的男人接起电话,只简单地说了几句词汇,喻嘉时倒是听懂了。一是不可思议的什么?二是警惕的我知道。
喻嘉时还以为是自己的小动作被发现了,于是迅速将碎片收回掌心之中握好。结果——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他略微睁开眼,只见刚才还在稀稀拉拉的两个人,此刻都一副严阵以待的表情,盯着他和卫意。
这是什么意思?
是有人要来救他们了吗?会是谁?洪崖吗?喻嘉时发现自己的心跳正随着自己的猜想加速。
总不该是中岛川打电话给洪崖的,那就只有可能是洪崖发现卫意不见了,所以报警调查了吧。
总归不可能是因为他,喻嘉时的心渐渐冷了下来,又开始小幅度地在绳子上动手。
卫意似乎也发现了什么不寻常,正用东国语问着盯梢的男人。可惜任他如何问,对方也只像个哑巴一样半句话不说。
倏忽一道枪声响起,划破这片死寂的长夜,逐渐有嘈杂的人声从远处传来。盯梢的人愈发紧绷。
突然间这座仓库的前门被破开,两个神色凌厉的刑警冲了进来。与此同时,仓库的后门也被推开,中岛川神色狼狈地带着他剩余的手下涌了进来。
喻嘉时听到声音的那一瞬间,又将玻璃碎片藏了起来。
只见中岛川暴怒地吼了一句什么,站在喻嘉时旁边的男人抽出了枪,狠狠地顶在喻嘉时的太阳穴上,喻嘉时闭上双眼。
想象中的感觉没有到来,只有冰冷的枪管子顶在太阳穴上。另一边的卫意也是同样的待遇。
再睁开眼时,喻嘉时竟见到从刑警后面缓缓走出来的洪崖,就像做梦一样。
即便知道他并非为自己而来,可真的见到他的这一刻。喻嘉时莫名生出无限的安心感。
他的神情看上去十分阴沉,眼下的乌青似乎也在昭示着他已经很久没合过眼,但举手投足间仍不失沉稳。
他那双本就黑的眸子亮得出奇,那里面分明涌现出了宛如实质的杀意。仿佛将中岛川碎尸万段都不足以平息他的怒火。
“崖哥——”卫意顷刻崩溃痛哭起来:“崖哥救救我,救救我和孩子。”
中岛川狠狠地拿枪管顶了顶卫意的太阳穴,还伸手打了他一巴掌:“闭上你的嘴!”
于是洪崖那刚从中岛川身上收回的视线,立马就被卫意给引走。他出声安抚道:“没事,别怕。”
喻嘉时耳边似乎涌现幻听,好像听见了一年前的夜晚,洪崖在医院对他说的那句:“别怕,我在。”
那时候真的以为有他在就什么都不用害怕了。而如今这一切,包括洪崖的温柔,都不可能再属于他。
喻嘉时闭上了双眼,趁着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卫意那边吸引走的同时,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所以他错过了洪崖投来的目光,那目光里的感情复杂至极,是担忧,也是思念。
“洪先生,我们又见面了。”中岛川唇边扬着毫无畏惧的笑容:“我曾说过,你拥有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不一定每样都保护得好,你看今日就是如此。做人不应该太贪心了。”
中岛川用口音不太标准的普通话缓缓地说着,仿佛是要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得明白一般。
“但是这种幸运只到今天为止了,洪先生。我本来打算两个人的命都要留下,既然你没有给我离开的机会。那我也只给你一次机会,在这两个人之间选一个。没有被选中的那个人,我会让他现在就解脱。”
中岛川目色癫狂,他一边说着,一边勒着卫意的脖颈,还用枪管子去打他的太阳穴,完全不担心是否会走火。
卫意被他吓得一直在叫洪崖的名字,不停地哭泣和流泪,情绪极度失控的模样。
反观喻嘉时这边,拿枪顶着他的只是中岛川的一个下属。对方没有中岛川那么疯狂的恨意,所以也就没有多余的举动,只是冷冷地站着。喻嘉时便也一动不动地坐着。
两边的状况几乎是极端,一边是极端的疯狂,一边是极端的平静。
在这种危险的境遇之下,众人的注意力自然都会投向动作更大,态度更疯狂的一边。
中岛川那段话看似是在逼洪崖做抉择,但喻嘉时觉得是在剜自己的心,血淋淋的疼。
洪崖会选他吗?洪崖会放着卫意和他肚子里的孩子不管选他吗?
这种事,哪怕不论私情。都会偏向卫意吧,毕竟他的肚子里还藏着一个鲜活的生命。
所以喻嘉时没有任何自信,他只觉得一颗心又疼又冷。连玻璃片划破手指也感受不到。
如果真像中岛川说的那样,是不是也就真的解脱了。
毕竟他如今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洪崖与两位同样沉着冷静的刑警交换了视线,他们的耳朵里都藏着微型耳麦,在远处指挥的授意之下。他们很快就明白过来该如何做——
喻嘉时那儿靠窗近,此刻别的警察已经埋伏在窗外,远处更有狙击手已经瞄准那站在喻嘉时身边的男人,只要命令下达,一枪就能毙命。
唯独卫意和中岛川靠里,而中岛川更是恰好躲在那个男人的后面,处于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
这看似无意的站位,其实早就已经被中岛川安排妥当。
所以洪崖的重心只能偏向中岛川和卫意。他必须要稳住疯狂的中岛川。
这样做没有任何问题,可洪崖看向垂着头一声不吭的喻嘉时,心脏却在隐隐绞痛。
喻嘉时从未看过他一眼,是否也不对他抱有任何希望。
洪崖不清楚,可他明白眼下为了救人所做的这一切,都会像刀子一样捅在喻嘉时心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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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中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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