椅子没有像喻嘉时设想的那样被摔断,双手仍被反绑在身后。混乱之中,他只能张嘴咬住那片玻璃碎片。尽管这十分危险,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破旧工厂外传来纷乱的嘈杂声救了喻嘉时,他分明听见了卫意的声音,而且说的还是东国话。喻嘉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从他的语气中能够听出哀求与愤怒。
看样子是他也被抓回来了?
果然想要别人来救自己行不通,喻嘉时死死地咬着嘴里的碎片。
中岛川大笑起来,那种疯狂简直令人胆寒。其余人跟着中岛川一起赶出去,显然是找卫意去了。
剩下的两个人将他连人带椅放正,用东国语怒说了一句什么,喻嘉时猜是威胁的话,随后挥拳朝他脸上砸来。
喻嘉时嘴里咬着碎片,这一拳下来让他磕到了碎片边缘,嘴里当即弥漫起浓重的血腥味。
玻璃是脏的,血当然也是。他不敢往下吞,只能往外赶。鲜红的血液顺着他紧抿的唇线往外溢出。
那挥拳的男人大概也没想到自己这拳能有这么大的威力,还惊讶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拳头。
不过也多亏了这一下,他也没敢再出手。万一真把人打出事来,他交代不了。
一整夜的时间,除了这两个监视他的人外,喻嘉时就没见过其他的人,卫意被抓回来后没有跟他关在一起。
卫意肚子里还有生命,如果中岛川真的和他有父子关系。应该也不会太为难他吧。
那两人盯了他一夜,天亮时大概是要换班,所以双双走了出去。
喻嘉时猜想外面马上就会有人进来接替他们,于是趁着他们背身出门的间隙,扭头将口中咬着的玻璃片往后吐,落在摊开的掌心之中。
换班的人在喻嘉时完成这个动作的同时走进来,前后间隔一秒不到。倘若喻嘉时犹豫一会儿,就会被捉个正着。
他熬了一夜就为此刻,此刻精神已经紧绷到极致,必须要休息,否则后面没有精力去应付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他虚虚收拢掌心,将那枚碎片藏在手掌中,而后垂下脑袋开始休息。早就困到极致,但喻嘉时根本不敢彻底睡过去,而是分了一半的心神警惕。
再醒时是被吵醒的,喻嘉时睁开眼,看到卫意也被绑到了这个工厂仓库来,而且就在他旁边不远的地方。
中岛川正亲手将他捆绑于座椅上,任卫意如何哀求都不为所动。他们交流时用的是东国语,喻嘉时听不懂,只能从卫意的语气和中岛川的态度去分辨。
中岛川对卫意的态度看起来格外的暧昧,这点喻嘉时早有所感觉。从他第一次和中岛川见面,中岛川看着他的眼神里就能感觉得到。
卫意和中岛川必然不是亲生关系,很有可能只是收养关系。那么卫意的真实身份恐怕没有他在娱乐圈里展示得那么光鲜。
但他也没心思去管这两个人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他只是觉得中岛川格外的变态,卫意会躲着他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没有时间,他只能通过破烂的穹顶窥得天光已确定自己在这个破旧的仓库待了多久。
他是天亮时睡过去的,眼下已经是黑夜——他竟然昏昏沉沉地眯了一天。
从他被抓到现在可能已经过去一天一夜,别说吃的,连口水都没得喝。这种状态下,睡觉才是最好的耗能模式。
他不知道中岛川到底想做什么,所以只看了那边一眼,又闭上双眼。
再一次睁眼是天亮时,换班的人给他灌了一点水把他呛醒。
中岛川深知喻嘉时的武力,所以根本不敢让他吃饱有力气,只给他喂水。
这一点水终于让喻嘉时恢复一些体力,他转头看了眼卫意的方向,对方竟也在盯着他看。
估计是一整夜没睡,卫意的眼眶全是通红的,面色苍白又憔悴,瞧起来十分脆弱,楚楚可怜的模样。
喻嘉时又闭上眼睛,这一回是假装睡觉,实则终于开始动手,用那片玻璃碎片慢慢地磨手上的绳子。
绳子是麻绳,而且特别的粗。喻嘉时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毕竟24小时都有人在盯梢。
夜里格外安静,连虫鸣的声音都没有。正这时,一阵手机震动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死寂。
监视他们的男人接起电话,只简单地说了几句词汇,喻嘉时倒是听懂了。一是不可思议的什么?二是警惕的我知道。
喻嘉时还以为是自己的小动作被发现了,于是迅速将碎片收回掌心之中握好。结果——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他略微睁开眼,只见刚才还在稀稀拉拉的两个人,此刻都一副严阵以待的表情,盯着他和卫意。
这是什么意思?
是有人要来救他们了吗?会是谁?洪崖吗?喻嘉时发现自己的心跳正随着自己的猜想加速。
总不该是中岛川打电话给洪崖的,那就只有可能是洪崖发现卫意不见了,所以报警调查了吧。
总归不可能是因为他,喻嘉时的心渐渐冷了下来,又开始小幅度地在绳子上动手。
卫意似乎也发现了什么不寻常,正用东国语问着盯梢的男人。可惜任他如何问,对方也只像个哑巴一样半句话不说。
倏忽一道枪声响起,划破这片死寂的长夜,逐渐有嘈杂的人声从远处传来。盯梢的人愈发紧绷。
突然间这座仓库的前门被破开,两个神色凌厉的刑警冲了进来。与此同时,仓库的后门也被推开,中岛川神色狼狈地带着他剩余的手下涌了进来。
喻嘉时听到声音的那一瞬间,又将玻璃碎片藏了起来。
只见中岛川暴怒地吼了一句什么,站在喻嘉时旁边的男人抽出了枪,狠狠地顶在喻嘉时的太阳穴上,喻嘉时闭上双眼。
想象中的感觉没有到来,只有冰冷的枪管子顶在太阳穴上。另一边的卫意也是同样的待遇。
再睁开眼时,喻嘉时竟见到从刑警后面缓缓走出来的洪崖,就像做梦一样。
即便知道他并非为自己而来,可真的见到他的这一刻。喻嘉时莫名生出无限的安心感。
他的神情看上去十分阴沉,眼下的乌青似乎也在昭示着他已经很久没合过眼,但举手投足间仍不失沉稳。
他那双本就黑的眸子亮得出奇,那里面分明涌现出了宛如实质的杀意。仿佛将中岛川碎尸万段都不足以平息他的怒火。
“崖哥——”卫意顷刻崩溃痛哭起来:“崖哥救救我,救救我和孩子。”
中岛川狠狠地拿枪管顶了顶卫意的太阳穴,还伸手打了他一巴掌:“闭上你的嘴!”
于是洪崖那刚从中岛川身上收回的视线,立马就被卫意给引走。他出声安抚道:“没事,别怕。”
喻嘉时耳边似乎涌现幻听,好像听见了一年前的夜晚,洪崖在医院对他说的那句:“别怕,我在。”
那时候真的以为有他在就什么都不用害怕了。而如今这一切,包括洪崖的温柔,都不可能再属于他。
喻嘉时闭上了双眼,趁着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卫意那边吸引走的同时,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所以他错过了洪崖投来的目光,那目光里的感情复杂至极,是担忧,也是思念。
“洪先生,我们又见面了。”中岛川唇边扬着毫无畏惧的笑容:“我曾说过,你拥有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不一定每样都保护得好,你看今日就是如此。做人不应该太贪心了。”
中岛川用口音不太标准的普通话缓缓地说着,仿佛是要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得明白一般。
“但是这种幸运只到今天为止了,洪先生。我本来打算两个人的命都要留下,既然你没有给我离开的机会。那我也只给你一次机会,在这两个人之间选一个。没有被选中的那个人,我会让他现在就解脱。”
中岛川目色癫狂,他一边说着,一边勒着卫意的脖颈,还用枪管子去打他的太阳穴,完全不担心是否会走火。
卫意被他吓得一直在叫洪崖的名字,不停地哭泣和流泪,情绪极度失控的模样。
反观喻嘉时这边,拿枪顶着他的只是中岛川的一个下属。对方没有中岛川那么疯狂的恨意,所以也就没有多余的举动,只是冷冷地站着。喻嘉时便也一动不动地坐着。
两边的状况几乎是极端,一边是极端的疯狂,一边是极端的平静。
在这种危险的境遇之下,众人的注意力自然都会投向动作更大,态度更疯狂的一边。
中岛川那段话看似是在逼洪崖做抉择,但喻嘉时觉得是在剜自己的心,血淋淋的疼。
洪崖会选他吗?洪崖会放着卫意和他肚子里的孩子不管选他吗?
这种事,哪怕不论私情。都会偏向卫意吧,毕竟他的肚子里还藏着一个鲜活的生命。
所以喻嘉时没有任何自信,他只觉得一颗心又疼又冷。连玻璃片划破手指也感受不到。
如果真像中岛川说的那样,是不是也就真的解脱了。
毕竟他如今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洪崖与两位同样沉着冷静的刑警交换了视线,他们的耳朵里都藏着微型耳麦,在远处指挥的授意之下。他们很快就明白过来该如何做——
喻嘉时那儿靠窗近,此刻别的警察已经埋伏在窗外,远处更有狙击手已经瞄准那站在喻嘉时身边的男人,只要命令下达,一枪就能毙命。
唯独卫意和中岛川靠里,而中岛川更是恰好躲在那个男人的后面,处于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
这看似无意的站位,其实早就已经被中岛川安排妥当。
所以洪崖的重心只能偏向中岛川和卫意。他必须要稳住疯狂的中岛川。
这样做没有任何问题,可洪崖看向垂着头一声不吭的喻嘉时,心脏却在隐隐绞痛。
喻嘉时从未看过他一眼,是否也不对他抱有任何希望。
洪崖不清楚,可他明白眼下为了救人所做的这一切,都会像刀子一样捅在喻嘉时心里。
选择
没有多余的时间能让洪崖犹豫不决,中岛川此刻就像一个破罐破摔的疯子。他敢在宁城犯这样的事,就注定了他回不到东国。
所以他要洪崖做的抉择,就像是要拉着一个人为他陪葬。而不管这个人是谁,都会在洪崖的心上留下永久的创伤。
“中岛先生,请你冷静。”洪崖转身面对着中岛川:“我不清楚我们之间有什么过节,以至于你要拿着三条人命来威胁我。如果你是有所求,可以把枪先放下,我们好好谈一谈。能够满足你的,我都会尽量满足你。”
洪崖并没有做出什么选择,可对于毫不知情的喻嘉时而言,他的确偏向了卫意。
意料之中的结果,没有想象中的痛苦,只有释然。
他和洪崖的这场闹剧,就到此为止了。
“洪先生,你还敢问?你还敢问!你抢走了我最珍视的东西。”中岛川垂眸注视着卫意,充斥着疯狂的目光里闪过一丝温柔:“我当年收养的孩子,我最爱的孩子。十九岁那年说这辈子都不会离开我,可后来为了你,不知做了多少伤害我欺骗我的事情。你却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我最爱的人,他竟然为了你骗我、伤害我。我如今既恨你,也恨他。洪先生,我们之间的仇太大了。”
中岛川用轻柔的声音娓娓道来,他平静地陈述着这些事情。仿佛刚刚那个发疯到几近癫狂的人不是他。
他说的这些事情,是卫意无人知晓的,最想隐藏和埋葬的过去。他拼命地摇着头,矢口否认:“不是的崖哥,不是的!你不要听他胡说!我爱的人只有你啊!”
卫意的否认让中岛川的面色迅速扭曲起来,他抬起手又狠狠的抽了卫意一巴掌:“你闭嘴!你这个骗子,骗子,骗子!”
这一巴掌是半点没留情,把卫意的嘴角都打破了,他情绪崩溃地哭喊着。
“崖哥,崖哥,救救我。”
“洪崖,你究竟选不选?你要是不选我就替你选了!”中岛川怒吼着,他的手指因愤怒而微微颤抖,只要他一失手,顷刻间就会一尸两命。
“中岛川,住手。”或许是这句话实在太难以开口,他的嗓音听起来都在微微颤抖:“住手,我选卫意。”
中岛川愣了一下,然后仰天大笑起来。他扭头看向喻嘉时的方向,为找到了一个和自己同病相怜的可怜虫而欣喜。
“你听到了吗?他放弃了你的性命。”中岛川缓缓垂下了拿枪的手,同情道:“不过没关系,你的死会让他痛苦一辈子。这才是我为你设计的,最好的报复。”
中岛川缓缓垂下手的同时,两位刑警和洪崖迅速交换了目光。
“你可怜你自己就够了。”喻嘉时终于发出这两天来的第一句声音,他的声音听起来沙哑又无力,似乎没有一点威胁感:“想可怜我喻嘉时,你还不配。”
然而就在他话音刚落的那一瞬间,在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被绑在椅子上的喻嘉时竟突然暴起,站在他身旁的男人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手上便传来一阵剧痛——喻嘉时用那片玻璃直接划破了他的手腕。
剧痛让男人无力再端得动手中的枪,随着枪落地的同时,他已经被喻嘉时接连的拳脚掀翻在地。
现场迅速混乱起来,中岛川双目骤然一瞪,他迅速抬起手中的枪,瞄准了喻嘉时,就在他要扣动扳机的瞬间,洪崖已将他手中的枪狠狠地踢了出去。
紧接着而来的是一记重拳,拳到骨肉的声响让人忍不住怀疑中岛川的骨头都被打裂了。
事实上中岛川也被这一拳打得大脑发懵,往后跌倒在地,洪崖却并未这么简单就放过他。
中岛川的衣领被洪崖抓起,左右勾拳全数打在他的脸上。中岛川是混日本极道的,他打过的架不说一千也有几百,这种一边倒的局面是他完全无法想象的。
混乱中冲进来的警察,很快就将中岛川剩余的手下迅速制服。
喻嘉时全力击倒那个威胁着他生命的男人后,就脱力地往后踉跄退了几步,眼看要倒下,方才最先冲进来的那名刑警从他身后扶住了他。
而另一名已经去解救仍被绑在椅子上的卫意,顺便阻止极有可能把中岛川打死的洪崖。
“小同志,你没事吧?”那名刑警看着喻嘉时狼狈得到处是血迹的模样,不免担忧地问道。
任他们已经做好最万全的救援准备,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一言不发,最人畜无害的小同志,竟然挣脱束缚救了自己。也在瞬间帮助他们逆转了局势。
“麻烦您送我出去,谢谢。”
此刻的喻嘉时连多余的眼神都不愿意分给另一边,他已经彻底脱力。眼前除了黑就是白。这名刑警的话在他耳中,就像年久失修的播音机,还带着嗡嗡嗡的响声。
直到把喻嘉时扶上了救护车,他才放心离去,毕竟他也是本次任务的队长之一,后续仍有很多工作在等着他。
而喻嘉时也只有到上了救护车后才敢彻底昏迷过去,车上的医护人员即刻开始抢救。
与此同时,工厂仓库里已经在处理善后的工作。中岛川被活捉,接下来等待着他的将是法律的审判。
死里逃生的卫意一被松绑,就冲进了洪崖的怀里放声大哭。然而哭了没一会儿也因为脱力和受惊过度而昏倒,洪崖只得抱起他赶到在外围等待的救护车。
过来的救护车不止一辆,那辆抢救喻嘉时的早已经开往医院的路上。
把卫意送上车后,洪崖抓着身边的医生,追问道:“另一个人呢?另一个和他一起被抓的年轻人呢?他怎么样了?”
“那位患者被姜警官送过来后就已经昏倒,现在已送往医院急救。”医生被他这暂时无法收敛的戾气唬得很是紧张。
“抱歉。”洪崖挫败地松开了对方的衣襟:“现在这辆车呢?要去医院吗?”
“要的先生,我们现在马上就回去。”医生后怕地看着洪崖,但仍然保持着职业般的冷静。
“好,请尽快。”洪崖看向躺在急救床上的卫意,问道:“他呢?他肚子里还有孩子。”
“先生您放心,他的生命指数一切正常,腹中的胎儿也完好无损。但他经历的是这种惊心动魄的绑架,醒后的情绪可能还会有所变化,到时仍需小心。”
“多谢,麻烦你们。”洪崖从救护车上下来,替他们关上车门:“我会马上跟到。”
洪崖下车后,一直焦急等待的金开也冲了上来。他也来得晚了一步,第一辆救护车开到的时候他才恰好赶到这里。
“老板,老板您没事吧?您手上都是血!”
“不是我的血。”洪崖冷声道:“跟着救护车,马上去医院。”
“好的老板!”金开不敢再多问,立马钻进了车子里,然后载着洪崖赶往医院。
这一整夜,向来以冷静和沉稳自持的洪崖,脑子都乱成了麻绳。
喻嘉时和卫意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急诊室。卫意出来的时候喻嘉时还没出,所以洪崖只能跟着医护人员先将卫意安置往病房。
金开则尽职尽责地继续等待喻嘉时,一有消息就立马发给洪崖。
洪崖看到金开给他发的消息时,喻嘉时也已经被安置进另一间病房,他立即赶了过来。
病房里医生还在调试仪器,金开站在病床边上,脸都快皱成苦瓜了。
病床上的喻嘉时没了那凌冽的冷漠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无情,就只剩下消瘦与苍白。洪崖悄声走到床边,盯着安静的喻嘉时看了许久。
直到医生调试好仪器,他才轻声问:“医生,他怎么样?”
“没有伤及性命,就是几日没有吃喝加之精神紧绷导致的昏迷,身上的外伤比较多。不过我总觉得他身上好像有点怪怪的——他的心率明显比正常情况的要快很多,不排除是否有心脏方面的问题。当然具体的还是要等他醒了以后去做检查才能确定。”
这个点还能出现在病房,而且是一副担心紧张的模样。一看就知道是病人的家属,所以医生没有任何隐瞒地如实回答道。
洪崖闻言点了点头,轻声道:“多谢。金开,送送医生。然后回去盯着卫意,有事给我打电话。”
“好的老板,我这就去。”
金开带着医生走出病房后,又顺势帮他把病房的门给带上。病房里顿时清寂下来,只有仪器在小声的响动。
喻嘉时躺在床上不省人事,洪崖走到床边坐下。他伸出手想握住喻嘉时的手掌,可当指腹的肌肤将将要触碰到喻嘉时的手背时,洪崖却猛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他倏忽垂下头,长长地叹息一声,背影看起来格外无助。
最终他也只是用指腹轻轻地点了点喻嘉时的手背,动作看起来十分地小心翼翼。
洪崖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在想什么,他是个失败透顶的人,心中疑虑万千也不敢确认。
对喻嘉时他心里的确充满负罪感。可偏偏就只有在喻嘉时身边,他的心才能有片刻的安宁。
几日不曾合眼的疲倦如潮水般涌来,趁着喻嘉时还没醒,他索性放纵一回。动作轻缓地占据了半张床,而后将喻嘉时拥在怀里。
在他最喜欢的信香的安抚下,沉沉睡去。
直到怀里的人有了细微的动作,洪崖迅速从睡梦中惊醒。医院的窗帘并不太遮光,清亮的晨光照亮这间病房。
在喻嘉时清醒过来之际,洪崖已经翻身下了床,目光里满是遮掩不住的紧张与担忧。
喻嘉时睁开眼时,仍是恍惚没有彻底清醒的失神模样。洪崖躬身去按床头上的医铃,喻嘉时视线聚焦不过一瞬间的事情。
看到洪崖的那一瞬,苍白的面色布满了错愕——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两人相顾无言片刻,喻嘉时拧眉挣扎着从床上坐起。
生命
洪崖本想伸手去扶他,也设想过喻嘉时会质问他,或是像以往一样朝他发泄怒火,可这些全都没有。他从床上挣扎着做起来的同时,说的却是毫无波澜的一句。
“你走错房间了。”
语气平淡得就像在对一个与自己毫无关联的陌生人那般。
洪崖被钉在原地,他怔怔地看着喻嘉时,突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请你离开。”喻嘉时又说道。
可洪崖仍未动弹,一目不错地看着他。是喻嘉时以前最喜欢的那种,看狗都深情的目光。
没人能逃得过这种目光的注视。
可这目光如今对于喻嘉时而言,却是最难熬的痛苦。
他或许看所有人都是这样的目光,是自己定力不足,这才掉了进去。怪得了谁呢?
“如果你是想来道歉。”喻嘉时咽了咽干哑的嗓子,轻声说道:“那没有任何必要,我们之间除了上床外本来就没有任何关系。”
“打扰了。”敲门进来的医生感受到这俩人之间紧张的气氛,一时间竟不敢踏进来。
然而还不等医生犹豫,另一个火急火燎的人影已经冲进了病房:“老板,卫先生醒了。没看见你一直在发脾气,又是自己拔针管又是砸东西伤害护士,病房里的东西都被他砸光了,你快过去看看呀!”
金开急急忙忙说完这些话,抬眼看到坐在病床上冷静地盯着他看的喻嘉时,就已经后悔了。
他还以为小喻总伤的那么重,不会醒得那么快……
但卫意病房那边的情况的确紧张,洪崖不过去的话谁都不知道他还会做出什么来。
金开的话说完后,病房里沉默了好几秒,以至于他自己也紧张地咽了咽嗓子。恨不得抽自己的巴掌。
“知道了。”洪崖终于出声。
话音一落,他便将自己的目光从喻嘉时的身上收回来,然后转身离开了病房。金开则朝喻嘉时鞠了一躬,才紧跟着洪崖一起离开。
医生小心翼翼地靠近,给一动也不动的喻嘉时做检查。
这出豪门恩怨从昨儿下半夜这两个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人进了医院后,就被那几个上夜班的小姑娘脑补得是风生水起。
连带着他都顺耳听了一两句,没想到一过来就能见到这么刺激的场面。
“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医生问喻嘉时。
喻嘉时只是摇头。
医生还记得跟他换班的另一位同事嘱咐的话,所以他这会儿全部转告给喻嘉时:“你既然醒了也就说明没什么问题,就是身上的伤口需要注意。你现在再去做个全身检查,自己一个人去得了吗?不行的话我让一个护士陪你过去。”
“不用。”喻嘉时抬眸扫了医生一眼,问他:“做完检查能出院吗?”
“检查结果没问题的话,理论上是可以。但我建议你可以再留院观察一两天最为妥帖。”
“谢谢。”喻嘉时说道。
他不打算在这里久留,就算是他不想见到洪崖和卫意,也是不想听到任何与他们有关的事情。
逃避可耻,但是有用。
喻嘉时很快去做了一个全身检查,大概是因为不想回病房,害怕再见到洪崖,所以就推着点滴杆坐在Omega科室外的走廊里发呆。
结果没想到竟然遇见了那天把他送上救护车的刑警。
对方身上穿着便装,喻嘉时本来没认出他来,还是对方主动叫住了发愣的喻嘉时。
“你醒了,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你怎么就自己一个人坐在这里啊?你家人朋友呢?”对方上来的这一套话充满了他的职业特性。
问句太多,喻嘉时一时不知道该回答哪个。索性只简单回答了一句:“做检查,等结果。”
“你又为什么在这?”再反问一句,把话题推回去。
“有队员受伤,我做队长的肯定要来看望一下的嘛。”对方朗笑一声,又继续道:“哦对了,我叫姜谷。你呢?”
“谢谢,辛苦你们。”喻嘉时道谢时站起身朝姜谷鞠躬,然后在对方的阻拦下抬起头,直视着他坚毅的双眼:“我叫……”
名字还没来得及出口,科室那边就已经率先喊出了他的名字。
“喻嘉时!”
喻嘉时倏忽愣住,目光越过姜谷一的肩膀,往那边瞧了一眼。
姜谷忍不住笑了起来:“哦,原来你叫喻嘉时啊。嘉时,美好的时间。你爸爸妈妈一定很爱你吧。”
这是喻嘉时意料之外的应答,他怔了半晌才点点头:“是,不过他们已经不在。”
然后推着点滴杆准备进去:“我先进去了。”
“啊……那我帮你吧,看你自己一个人也挺不容易的。”姜谷顺手接过喻嘉时的点滴杆,然后带着他往科室里走:“为人民服务。”
对方的动作自然到喻嘉时都不好意思说什么,只好埋头跟了上去。
进了医生办公室后喻嘉时坐下,姜谷则站在边上抱着臂。诊室里的医生先是看了喻嘉时一眼,又抬头看向姜谷。
“喻嘉时是吧?”医生问道。
“嗯,我是。来拿检查结果。”喻嘉时点头道。
“既然是你男朋友陪你来的,那我也要直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医生微微一笑,说道。
在场的另外两人皆是一愣,心想这都什么跟什么。喻嘉时更是直接开口:“他不……”
但是他接下来的话,却让喻嘉时后续的话完全止在了喉咙里。
“你知道你怀孕了吗?”
喻嘉时呆坐在原地,甚至有些没理解这句话究竟是什么含义。
你怀孕了,什么叫你怀孕了?他怎么会怀孕……
见喻嘉时已经愣住不动,医生干脆抬头看向目露震惊的姜谷,继续说道:“他已经怀孕三个月了,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你们发现得已经不算早了。工作再忙也要多关心关心自己的Omega,怎么能都怀孕三个月了都一无所知。”
莫名其妙被训了一顿的姜谷觉得自己很是无辜,他垂眸看向喻嘉时,想起昨夜里发生的那些事情,觉得心情有些复杂。
这个孩子该不会是华禧集团那位老总的吧?
喻嘉时像是终于回过神来,他恍惚说地说了一句:“他不是我……”
本意是不想让姜谷遭这无名漫骂,可姜谷的反应比他更快。
“啊医生教训的是!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关心他的。”
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而是如果让别人知道喻嘉时身为一个Omega单身有孕,那情况反而会变得复杂很多。
“那就好,目前来看宝宝还是非常健康的。如果你们打算要的话,也可以考虑成婚了。还有这些针水不能再打了,如果给你开药,最好也要说明你怀孕的情况。”
直到从科室里走出来,喻嘉时都是一副全然没回过神的恍惚神奇。毕竟这个消息对于他而言,实在是过于突然了。
生活何其有趣,在你觉得毫无所望的时候,突然又给你来了一记重锤。
喻嘉时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他渐渐地开始从最初的不敢相信,再到现在的不知所措。
三个月。
已经三个月了。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洪崖分明没有对他进行终生标记。他们也从未进行到最后一步过,怎么就三个月了呢?
难道仅仅因为那几次冲撞生殖腔就……
不是医生说以他的身体情况很难成孕吗?怎么会这样?
喻嘉时用双手撑着脸,情绪突然间有些崩溃,偏偏还有个外人在,他根本不敢哭。
“那个,小喻同志,你没事吧?”姜谷这会儿也有点紧张,总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点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喻嘉时缓缓抬起头,视线对上姜谷。他不清楚姜谷能猜到多少,但眼下最保险的就是让他替自己保守秘密。
“这件事情,你就当你从来没听到过。”喻嘉时说这句话的时候,脸板得冷硬,仿佛在威胁人家一般:“就当我们今天没见过面,哪什么都不知道。”
姜谷反而被他逗得直乐,不过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八卦多话的人,既然喻嘉时有自己的想法,他自然要尊重。
于是点头答应道:“你放心,我不会再对任何一个人说起。但是吧……问句实话,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不要了吗?可是都已经三个月了,首先他已经是一条生命,其次对你身体的伤害也非常大吧。”
“我不知道。”
其实喻嘉时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他该怎么办?
反正绝对不能让洪崖知道。
他可不想让对方以为自己非赖上他了不可,给自己保留最后一点体面吧。况且昨夜的抉择已经让喻嘉时彻底死心,事到如今,只想离他们越远越好。
可如果让这个孩子降生,他就会成为一个从小没有父亲疼爱的小朋友。
可姜谷说得也不错。已经三个月了,如果去拍片,应该已经具备有生命的形状了。
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他该如何抉择?
“其实我觉得吧,这个小朋友还挺厉害的。跟着你经历了这种磨难,都能被医生说健康……说明的确是福大命大。”姜谷又说道。
喻嘉时无声一笑,这小朋友岂止是福大命大,简直就是命硬到不行。
在父母双方都没有进行到最后一步的情况下,就能排除千难万险来到母亲的生殖腔中定居。
后来他又挨了这么多揍,甚至两天没有吃饭,不是被打死,就差一点被饿死,这小朋友也仍然安然无事。
的确命硬得不行。
碧空万里,惠风和畅。喻嘉时坐在医院中心花园里。他犹豫地抬起手,动作生疏地抚摸着自己的腹部,仿佛真的感受到了这里面藏着的生命力。
他想起逝去的小姨,想起这两个月来的磨难。然后突然发现,其实也不是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了。
今后不会再是自己一个人了,他有了一个和他血脉相连的小朋友。
姜谷看着喻嘉时生疏但却温柔的动作,不由得会心一笑,他觉得喻嘉时应该已经有了抉择。
谈话
“我去办理出院手续。”喻嘉时从椅子上站起,又朝姜谷鞠躬致谢:“今天谢谢你,姜队。”
姜谷赶忙摆手:“不用不用,为人民服务嘛。但你这么快就出院怕是不太好吧?”
喻嘉时摇摇头,倒没跟姜谷解释太多。他不想留在这里的原因很简单,他不想再见到洪崖。
如今又得知自己怀孕,自然更不敢再和他见面。
“好,那你注意安全。后面我就不陪你了,以后如果有什么事,可以来寻求我们的帮助。当然,我觉得还是不要有那个时候最好。”姜谷伸手拍了拍喻嘉时的肩膀:“哦对了,这是我的电话。祝你一切顺利,我走啦。”
喻嘉时伸手接过他递来的名片,朝他挥手道别。两人各奔东西,一左一右地离开了中庭花园。
当洪崖处理好卫意的事情后,又来到了喻嘉时的病房外。正在他犹豫着是否要进去时,一个收拾病房的小护士打开房门,从里面推着车出来。差些撞到了洪崖。
“啊先生,抱歉抱歉,您没事吧?”
洪崖顺势抬眸望向病房里面,里面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病床更是被整理得干干净净
“没事。”洪崖收回目光,询问道:“病房里的病人呢?”
“出院了吧。”小护士细声说道,然后抬眸悄悄打量了洪崖一眼,怦然间有些心动。
毕竟这种充满着成熟男性魅力的成年Alpha,最招她们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喜欢。更别说这身行头看着就知道他的身份不一般。
“出院了?”洪崖感到愕然。
“对呀,一般只有病人出院了,我才会过来收拾病房。”
洪崖缓过神来,却又觉得很不是滋味,喻嘉时已经厌恶他到了这种程度。
见洪崖沉默不语,小护士又继续道:“您是过来看他的吗?我听说他上午做完检查就出院了。”
“检查结果怎么样,你知道吗?”洪崖问道。
“唔,这个我倒不是太清楚。但肯定是没什么事,不然医生也不会放他出院的。您要是放心不下,不如就给他打个电话问一问。”
“好,谢谢。”
洪崖站在病房门口,看着护士推车的身影逐渐离去。侧首看了一眼整洁干净的病房,眸光看似平静,实则藏着落寞。
片刻过后,洪崖转身离去。午后的日光不知从何处挤进这悠长的走廊,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
喻嘉时回到家后不久,门铃就响了起来,他吓得还以为是洪崖。往猫眼里看,才发现是秦姝。
从被绑架过去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天了,他也从生活中消失了三天。
喻嘉时打开门,秦姝便冲了进来,一边哭一边紧紧地抱住了喻嘉时。
“哇!呜呜呜!师兄你没事真的是太好了!都快把我给吓死了!”
这般激动的情绪把喻嘉时吓得一愣,然后又在她冲上来之前,不动声色地护住了自己的小腹。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秦姝是在担心他,于是抬掌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道:“我没事,别哭了。”
秦姝立即站直了身子,一脸紧张地看着喻嘉时,上下左右来回的扫视。只发现了他手上的绷带,因为其余的都藏在衣服下。
“你都不知道。”秦姝抬手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哽咽着说道:“你消失第一天,我电话打不通,到你家来找你也没人。我又去问了蔡老,24小时过去我们才报了警。结果警察说你和卫意一起被绑架了,他们正在积极搜查和组织救援,蔡老更是担心得没合过眼。”
“我今天上午才接到警局的电话,说是人已经救出来了,送医院了。我本来想去医院找你,但是有个姓姜的警官说你已经出院,让我别白跑。”
这种被人惦记着的感觉让喻嘉时的心微微一热,但是想到蔡老这么大的年纪,却因为担心他担心得无法休息,心里多少也有些愧疚感。
“哦对了,我还得给蔡老打个电话报平安!”
秦姝拿起自己的手机,又哭又笑得往阳台上跑。
喻嘉时微微地叹息一声,而后关上房门,然后也跟了过去,他的手机早在被绑架的那天就弄丢了。
等秦姝把电话打通,报完平安过后。喻嘉时主动伸手接过她的手机,示意她让他说两句。秦姝立即乖乖地把手机递了过去。
“老师,嗯,我是嘉时。”
“没事的,我没受伤,哪里都好好的。您别担心了,我明天就能回来工作。”
“啊?那好吧……那我休息两天再回去。嗯,您也注意身体。好,那我挂了。”
秦姝在边上盯着喻嘉时,听着他和蔡老打电话。倏忽间发现这个师兄最近真的消瘦了很多,虽然不至于是那种风一吹就倒的瘦弱,可比起第一次见面时的模样,确实憔悴了不少。
挂了电话,喻嘉时把手机还给秦姝并道了声谢。
秦姝只陪他聊了会儿天——虽然感觉上都是自己说得比较多。想着让他好好休息,索性就离开了。
秦姝离开不久,喻嘉时就习惯性地躺在沙发上睡着了。睡到一半突然想起自己现在还揣着个崽,又翻身回到了床上,好好盖上了被子以免着凉。
在遇到洪崖之前,喻嘉时从来没设想过自己这辈子会结婚,更没想过他会怀孕。
如今的境遇早就超出了他曾经设想的范围,他二十岁就怀上了,还是在没结婚的情况之下。
虽然说二十岁的Omega怀孕并不是什么值得惊奇的事情,毕竟Omega的数量及其稀少,所以到了十八岁就可以婚配。
但对于喻嘉时来说却足够讽刺。他从未想过这样,但事实却告诉他,你现在就是这样。
蔡老让他在家多休息两天再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理作用。喻嘉时发觉自己低血糖头晕格外频繁,浑身上下都软绵绵的无力,而且恶心与呕吐也一样频繁。
第二天下午,他换上衣服,出门买吃的。顺便买了一个新手机,再办一张新的电话卡。
第三天就像个没事人一样回了博物院,估计被绑架的事情已经传开,所以他这会儿反而成了院里的保护物种。
谁见着了他,都是一副和颜悦色的笑容,话里话外都是关心。
回到工作岗位上后,被喻嘉时所忽略的那个问题立即就变得重要了起来。
他现在三个月可能还不明显……可随着时间的增加,他的肚子也会变得越来越明显。
且不说生活与工作都无法忽略,就这些亲近之人都没办法解释。
用过午饭后,喻嘉时来到蔡老的办公间看他。小姨过世后,蔡老大概就是他唯一亲近的长辈了。
这件事情瞒谁都没办法瞒他,倘若小姨还在的话,喻嘉时也一样会把事情告诉她。
“老师。”喻嘉时伸手带上门。
蔡老将头从一本古籍中抬起来,脸上的老花镜还架着。两鬓虽然斑白,却不见老态。
“嘉时啊,吃过午饭了没?最近身体怎么样?”
“吃过了,身体也挺好的。”喻嘉时缓缓走近,然后拖来一张椅子,坐在桌子对面,看了眼蔡老手里拿着的书。
“我过来找您,是有些事情想跟您说一下。”
蔡老闻言一愣,他这个徒弟不怎么爱笑,经常还会有人来找他打小报告。说喻嘉时不太尊重别人,总是板着张脸跟别人说话。
但事实上蔡老最清楚喻嘉时是个礼数非常周到的孩子,所以他每每跟来打小报告的人笑一声:“那孩子人不坏,就是性格独一点。”
喻嘉时很少会用这么郑重的语气跟他说话,蔡老也不由得挺直了腰板。
“什么事?”
“小姨去世后,您是我在世界上唯一亲近的长辈了。而您一直和洪崖多有接触,想必也听闻过我和他之间的一些事情。”
“嗯,确实听别人提起过。不过我明白是流言蜚语,信不得。你也别太放在心上。”
“没有。”喻嘉时摇了摇头,继续道:“我想告诉您的就是,我和他确实有过一段一年的关系。”
喻嘉时这句话让蔡老瞬间沉默了,这期间诸多的弯弯绕绕,连完全不了解这两个人的人都能聊得风生水起,蔡老作为项目带头人。
一个是过去资助他的学生,一个是他的关门弟子。
他怎么会不了解这两个人的事情?他甚至也知道洪崖和卫意。
老人家不敢多想,又认为喻嘉时愿意告诉他这些,应该是十足信任的表现,他作为长辈,自然要担负相应的劝说和安慰。
“卫意的事情谁也想不到,但他既然没有死,你就须得将自己从这段感情中拎出,否则外界对你只会口诛笔伐。”
“我知道。”喻嘉时应声道:“自从卫意回来,我就已经和他断开所有联系。”
蔡老点了点头,继续道:“咱们读书人应有的气节不能丢。”
“我今天过来,除了告诉您这件事情外。还有另一件事要跟您提——我想要辞职。”
“辞职?”蔡老闻言微微一怔:“好好的怎么要辞职,是因为身体状况实在不舒服吗?”
“是因为我怀孕了。”
办公室内落针可闻,蔡老双眸骤然一瞪,难以置信地看向喻嘉时。
喻嘉时接着说道:“我也是这两天才知道,已经三个月了。我和他并没有终生标记,所以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
“那洪崖呢?他知道吗?”蔡老紧紧地攥着椅子把手,此刻已经震惊到不知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如果喻嘉时只是普通地谈了一个恋爱,然后怀孕。蔡老兴许还会作为喻嘉时唯一的长辈,高高兴兴地向另一方提出成婚的要求。
可眼下的情况根本不允许如此。
且这是一条崭新的生命,谁都不敢轻易剥夺他的生命权。他作为长辈,更不能要求喻嘉时把孩子打了。
况且都已经三个月了,这时候打掉的话,对身体的伤害是不可逆转的。
喻嘉时回答道:“他不知道,我也不打算让他知道。”
交换
“你啊你,我都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了。”蔡老无奈地叹息一声,有些担忧,又有恨铁不成钢的情绪在。
“抱歉老师,让您失望了。”喻嘉时说完话后便低着头不敢抬起来。
“有什么可失望的?”蔡老猛地一拍桌,这会儿情绪才变大起来:“你活着又不是为了我这个老头子,我说咱们读书人的气节不能丢,你也未曾丢过。没什么可失望的,不管你将来要如何抉择,我老头子都会支持你。”
这一通话打得喻嘉时措手不及,他还以为起码会挨老人家一顿叨,完全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心里一阵感动,便觉得自己这一趟来得是非常值得。
“老师,真的谢谢您。”喻嘉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朝着老先生鞠了一躬。
老人家心情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关门弟子,倏忽间觉得他的命运未免过于忐忑了些。
“那你辞职了以后准备做些什么?”
“就专心搞学术吧。”喻嘉时想了想,慢吞吞说道:“我可能会离开宁城一段时间,回东城。我不想让他知道这件事,算是给自己保留的最后一点体面吧。这孩子是个意外,也跟我经历了不少磨难还能健健康康,的确命硬得很。”
“你一个人能照顾得好自己吗?”蔡老满目担忧:“况且现在也不止是你自己一个人了,或者你搬到我这里来,让你师母照顾你起居吧。”
蔡老的担忧和邀请让喻嘉时觉得心里挺暖,但他的确不怎么想在宁城待了。
当初如果考真的去了南大,这一切可能也不至于发展到现在这种地步。
“谢谢老师,但我真的不想待在宁城了。这一次是绑架,我不知道接下来还会遇到什么事,所以我只想离得越远越好。况且我是华禧的股东,如果留在这里,也无法避免会遇见他。”
蔡老沉思半晌,喻嘉时如今处于一种逃避的状态。他身为喻嘉时的老师,仍然需要帮他去考量他的前途。
“那你也不读研了吗?”
喻嘉时犹豫了,如果要回东城,必然是要一直等到孩子出生才能回来。可他身为研究生,总不能无缘无故一年离开学校。
蔡老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看着喻嘉时说道:“宁川那边最近其实有个跟欧洲华津大学的交换计划,刚好为期一年。”
喻嘉时顿时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蔡老这是想帮他,蔡老年轻时就是在华津读的博士。
“我在那边有一套房子,读书时住的。有时我去那边开讲座,也会带着你师母一起住一住,那边也有不少我的朋友和同学。你去了之后,我会拜托他们替我多多照顾你。”蔡老说着,又顿了顿:“但是嘉时,老师情理上还是希望你能留在宁城,这样我和你师母更方便照顾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
既然有了新的选择,既能继续读研也能远离宁城和洪崖,喻嘉时当然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点头坚定道:“老师,我可以报名去华津。”
华津远在不列颠,在那边没有人认识他,也就不会有人在意他是否怀着一个宝宝。
喻嘉时态度坚持,蔡老也不好多说什么。凭借喻嘉时的成绩,他能中选前往华津,也不是难事。
从蔡老的办公间出来后,喻嘉时便回到自己的工作间开始收拾东西。同间的前辈见他收拾东西,纷纷问他怎么了。
喻嘉时便半遮半掩地说暂时辞职,想报考不列颠的华津交换生。
前辈们纷纷觉得可惜,可惜他没能留下来——毕竟对于同一个工作间的他们看来,喻嘉时在文物修复上的天分是巨大的。但也祝福他前程似锦。
张姐还笑着说希望他能再回来一起工作。喻嘉时点着头承诺说:“等我学成了,一定会回来的。”
除了同一个工作间的前辈,喻嘉时离开的消息并没有再让别人知道。他只给秦姝发了一条短信,但对方估计是在忙碌,所以没有回应。
否则以她的性格,非得当场把电话打过来。
事实上等喻嘉时回到家的时候,秦姝的电话就已经催命似地打过来了。喻嘉时一边开门,一边点接听。
“师兄啊!!!”
“我还没聋。”
“不是你怎么突然就辞职啦?蔡老知道吗?”
“就是跟老师辞的,我要报名去华津的交换。”
“啊……原来是这样。以师兄你的能力,只要报名那肯定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秦姝的声音听起来混着开心和不舍:“要去多久呀?”
“一年。”喻嘉时说着,又顿了顿。他本想跟秦姝说,一年后我回来,如果你还记得我,我会告诉你一件事情。
但转念又觉得这么说怪矫情,所以就咽了下去,没选择出声。
但这句话他已经说给自己听了。
一年后,如果秦姝还记得他。他可以带着宝宝去看看她。
几日后。
傍晚下了一场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闷热的湿气,宛若起雾了般。闷得人透不过气来,直到夜幕深沉,这点闷热才渐渐转为凉意。
月躲于云层当中,只留下几颗星星点点,不至于叫这夜晚太过孤独。
洪宅里的庭院格外寂静,盘旋在铁栅栏上的荆棘玫瑰垂着头,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低气压,连虫子都不敢鸣叫。
突然间,那栋富丽堂皇的别墅里传来瓷碗破裂的刺耳声,随即而来的是一道怒骂声。
此时的客厅里,身着居家服的男人面染怒色,将那张俊美绝伦的脸庞衬得有些狰狞。
“你就拿这种东西来糊弄我?”
地上洒了一地的热汤,陶瓷汤煲更是摔成碎片,散得到处都是。家政阿姨颤抖着站在一旁,只差给他跪下了。
“这是养胎的汤,您不喜欢我绝对不会再做了。您想吃点什么,我现在就去给您做。卫先生您别生气了,消消气,这样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
卫意深吸着气,显然是在控制自己的怒火,只是语气仍然焦躁:“崖哥呢?他为什么还不回来?”
“先生他一向回来得晚,但是这个点应该也差不多要回来了,您别着急。”
“我问你,喻嘉时是不是也在这个房子里面住过?”卫意突然问道。
阿姨闻言愣了一下,完全没想到卫意会突然发难——以卫意的性格,这个问题她该怎么回答?
“那个被锁上的客房里放的都是他的东西对吗?”卫意又继续说道:“你把那个房间的钥匙给我。”
阿姨战战兢兢地摇了摇头,房间是洪崖让她别动直接锁上的,她怎么敢违背洪崖的意愿把钥匙给卫意?
被拒绝后卫意显得愈发刁蛮,他上前一步,没按耐住怒火,扇了阿姨一巴掌:“你敢拒绝我,你怎么敢拒绝我?给我!把钥匙给我!”
阿姨挨了一巴掌后更是惧怕,她只能当场给卫意跪下,报复性地说了这么一通话:“卫先生,洪总说过……这个房间锁上了,除了他任何人都不能打开。”
果不其然,卫意听完这些话后怒气更盛。他伸手拿起桌上的水杯,猛地将水杯砸到地上,以此来发泄自己的妒火。
“我听说你还有个尿毒症的儿子,每天都在靠着钱治病。把钥匙给我,要不然你就别想在这工作了,我随便一个理由都能让崖哥辞了你!”
阿姨抬起头,神色被恐惧所取代。她吓得双眸通红,跪着爬到卫意的脚步:“卫先生,求您了!不要这样!您放过我吧。”
“我放过你,谁来可怜我?我不过离开了一年。这个曾经那么爱我的男人却突然变得不再爱我了。”卫意俯下身子,表情变得凄凉无比:“我又做错了什么呢?”
卫意凉凉地笑了一声,耳畔中突然响起中岛川曾说过的话。
“你骗了我,骗你自己,也骗了他。你是一个十足的大骗子,这是你骗来的感情,所以你爱的人已经不爱你了。”
不可能不可能!卫意疯狂地摇着头。我没有骗他,我爱他的这颗心是真的啊!
“你到底给不给我?到底是你儿子的命重要,还是一把钥匙重要?”
“我给,我给……卫先生,求您了,放过我吧。”
卫意终于笑了起来。
半个小时后,金开送洪崖回到洪宅,见到的是这样一副景象。
客房里和喻嘉时有关的东西,他的衣服,他的书,他本子。全都被卫意丢到了客厅里,而卫意正拿着一把剪刀,在疯狂的破坏这些东西。
金开猛地一愣,再转头看洪崖——对方面上虽然仍与平时无异,但眼底深沉的阴霾已经预示着他即将在爆发的边缘。
金开立马冲了上去,试图从卫意的手里夺过那把剪刀:“卫先生您在做什么,剪刀危险!您快放下!”
“放开我!”卫意怒吼道,转而用剪刀指向金开:“不要阻止我,我不允许这些东西留在我家!”
金开吓了一跳,只能抬起双手往后退一步。洪崖上前两步走到金开前面,沉声道:“把东西放下。”
“崖哥?”卫意眼底闪过惊喜,但很快就被妒火所取代。他丢下手里的东西,跌跌撞撞地冲到洪崖的怀里,抓着洪崖的衣襟,质问道:“崖哥,你为什么还要留着他的东西?为什么啊!是他先勾引你的对不对?你可不可以不要把感情分走,不要分给别人,我求你了。”
这两个月来,卫意的这些话不知已经重复了多少次。起先洪崖仍对他抱有愧疚感,一直到他怀孕。
外人或许不清楚,可卫意回来的这两个月里。他们俩之间唯一的一次情事还是他醉酒时卫意主动索求,但连一半都不到便不欢而散,卫意的两个月身孕更是对不上时间。
直到绑架事件发生后,他心里对卫意的疑虑已经越来越大。这几日的时间,他甚至没让金开代劳,而是自己在查那些事情。
尽管还没有完全查清,因但洪崖已经能够将那些线索连接成一张大网。
卫意用这张大网,欺骗了他好几年。
真相
“你到底在说什么?中岛拓真。”洪崖轻飘飘的一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金开闻言整个人都愣住了——这个名字是怎么回事?怎么跟那个中岛川的名字听起来那么像?
仍旧跪在地上不敢起身的阿姨低着头,只恨自己长了双耳朵。
而卫意则从最开始的愣神,再到错愕:“你……崖哥你这是,你在说什么?”
“你们两个出去。”洪崖侧过头看向金开和阿姨。
金开不敢啃声,立马就扶着阿姨离开了客厅。
此时的客厅,便只剩洪崖和卫意。
“中岛拓真才是你的真名字。”洪崖垂眸看着卫意,面上既无波澜,眼底也不见情绪波动。
“你十岁那年被中岛川从福利院里领养去东国,成为了他的养子。十九岁那年你偷拿中岛川的钱,花了大钱整容,整成现在这幅模样。二十岁,你改头换面出现在华夏的娱乐圈。我说得对吗?”
卫意的双眼渐渐瞪大,从愕然到惊恐。他猛地松开了洪崖的衣襟,受到惊吓地往后退去,可洪崖要说的话还没结束。
“结合中岛川那些看似发疯的言行,我猜想你离开的这一年,应该是被中岛川使手段抓回去了。但他为什么又会突然同意让你出来,你们之间做了什么协商。但你出来后并没有按照约定去做事,所以他生气了,又想将你绑回去。这才连累了喻嘉时。”
洪崖说着,目光似有若无地瞟向卫意的小腹。
卫意颤抖着摇头,仍在苦苦挣扎与否认:“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可他除了这句话外,却再也说不出其他任何狡辩的话。因为洪崖的确已经将所有的事实都摆在了他的眼前,此刻慌张得连整个人都在颤抖,他根本无法辩解。
于是他冲上去抓着洪崖的手,哀求着说道:“崖哥,你听我解释,我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你!你原谅我好不好,我真的因为爱你才会这样去做啊!我十九岁那年在东博大学里第一次见到你,看着你在我们学校的礼堂里演讲,只那一眼我就不可遏制地爱上你了,演讲结束后,我跑到后台去见你,我想见你一面。但是却被门口的安保拦住了,他们不给我进,我好着急,就跟他们争执,差一点就动手了。是你突然出现替我解围,还把我带了进去。你还问我找你什么事,我说我喜欢你,向你告白。”
说到这里时,卫意眼里回忆过去的幸福神色突然间变得落寞起来,他哽咽着说道:“可是你拒绝了我,说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让我好好读书。”
洪崖眉心紧紧蹙起,似乎也在思考着卫意话里所说的这一切。可他根本记不起是否有过这样一件事了,这怎么说也将近是十年前的事情,他怎么可能还记得这些对他而言微不足道的小事。
而洪崖的沉默让卫意自嘲一笑,他摇了摇头:“你一定不记得了吧,但是我根本没有放弃。后来你回了华夏,我就只能远远地在东国收集和你有关的所有信息。后来我才知道你画了一幅画,我还看过关于那幅画的采访。我记得你在采访里说的每一句话,你说这画里的人一直出现在你的梦里,你也相信有前世今生,所以自己今生一定要找到这个人。”
“我真的非常思念你,也非常地爱你,我想要去到你的身边。所以我才偷拿了中岛川的钱,把自己的脸换成了画里人的模样,我这么做是因为我真的很爱你。你说你相信人有前世今生,所以我也相信,我前世一定也是深爱着你的。否则为什么只用了一眼,就会无法自拔到今日呢?”
他一边说一边流着眼泪,既痛苦又委屈。
殊不知自己最后的那两句话,让洪崖不由得微微一愣,似乎真的想起了前世的一些事情。
在他还是一个戮世魔尊的时候,身边跟着一位阴阳同体的魔巫。而他当初受此人蒙蔽诸多,最后犯下弥天大错,连累璇玑为他还人命债,一身仙骨被剃殆尽,受仙道胁迫与他对敌。
最终落得被他亲手杀死的下场。
想到这些深埋于心的黑暗回忆,洪崖心脏隐隐绞痛,不由得呼吸困难。
后来查清真相,洪崖盛怒之下将那位魔巫杀死,而对方在死之前说的话和此刻卫意的话那么一致。
——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因为我才是这世上最爱你的。
洪崖猛地将手从卫意的手里抽回,此刻眼前一片灰暗。
卫意受力往后退了几步,又因为绊倒而跌坐于地。他下意识地护住了自己的小腹,然后难以置信地看着洪崖。
“我最后再问你一边。”洪崖缓缓走到他面前蹲下,修长的食指抵着卫意心口的位置:“你这里的这块疤,到底怎么来的?”
洪崖此刻的神情足够冷峻,卫意莫名察觉到一丝威胁。仿佛他不说真话,洪崖也不会对他客气一般。
“是中岛川做的……”卫意满面哀伤:“他经常折磨我、虐待我,这块疤就是被他烫出来的。”
此刻卫意仍旧抱着洪崖或许会可怜他的想法,殊不知洪崖问的这些话,是在进行最后一次确认。
“中岛川已经进了监狱,而且罪名不小,很难再出得来。”洪崖收回手,眼里的神情已经恢复成那种温和却又疏离的模样。
看在卫意的眼里,就像十年前洪崖拒绝他时的神情一样。
“所以你大可放心,他将来不会再找你麻烦。”
卫意紧张地想要再去抓洪崖的手,可洪崖却已经在他伸手的同时,站了起来,以至于他没能抓到洪崖。
“我给你一套房子,再派人照顾你你可以安心养胎到生下孩子。但从今天开始,你不能再踏入洪宅,也不能找嘉时的麻烦。”
这大概已经算是洪崖对他最后的仁慈,是几年陪伴来为他留下的最后一点颜面。
“不,不,崖哥……你不能不要我,没有了你我根本活不下去,我求你了,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卫意嚎啕大哭。
洪崖回过头,凉凉地看了他一眼:“你想拿死来威胁我?没用的,卫意。自从你和嘉时一起被绑架,他拼命护你,你却把他丢下独逃开始,你的命在我这里就不值钱了。”
卫意双眸骤然一睁——怎么会,洪崖怎么会连这些事情都知道了?
人的确没办法做到那么伟大,卫意在极度恐慌的情况下,只顾得了自己。他没有喻嘉时那样的勇气……
直到这一刻,卫意才终于明白自己输在了什么地方。他晃了晃身子,手掌强撑着地面才不至于跌倒下去。
第二天下午,洪崖来到博物院后才知道喻嘉时已经辞职的消息。没能从蔡老那儿得到喻嘉时的去向,老先生话里话外都在打太极地拒绝他。洪崖便也明白老先生兴许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
可这些事情究首究尾,说起来实在太复杂,洪崖一时间没有办法解释给蔡老听。只能转身离开,选择自己去查。
不过秦姝那小妮子是个实心眼的,见着了洪崖后来不及害怕,倒是冲他咬牙切齿了一番。估计有话想骂,但碍于他的身份,没敢骂出来。
洪崖只用一句话便在她那儿勾出了想要的消息。
他问秦姝:“喻嘉时呢?”
“你还敢问?要不是因为你,师兄也就不会辞职了!你别找他了,能不能放过我师兄!惹不起我们还躲不起吗?反正他也不想再见到你才申请交换去华津大学的。”
他申请交换去华津了?洪崖微微愣神。
宁川作为国内外都首屈一指的大学,每年都会有和各国顶级名校的交流学习名额,洪崖当年也曾申请去过东博大学。
但他申请的期限比较短,大概只三个月就回来了。
“他要去多久?”洪崖问道。
“当然是一年了!”秦姝气鼓鼓地盯着洪崖:“都怪你,我要一年都见不到师兄了!”
喻嘉时辞职也才几天,申请交换的结果不会那么快就下来。当然以喻嘉时的能力,这并不成问题。
起码他目前还没有去不列颠,如果他已经不在宁城,那就只有可能是回东城了。
面对秦姝的怒火,洪崖选择一言不发地离开——又把秦姝气得够呛。
当晚,洪崖暂时放下所有的工作,坐上前往东城的飞机。他心里何其忐忑不安,就像秦姝对他说的那些话。
——师兄是不想再见到你才会走的。
洪崖当然都清楚,他煎熬痛苦,全是在品尝自己的错误后果。
喻嘉时或许已经厌恶他,可他却不能不去,如果不去把他找回来,就意味着这一辈子都要失去他了。
下了飞机,洪崖轻车熟路地来到了喻宅,喻嘉时曾经给过他一把喻宅的钥匙。
因为他经常会到东城出差,喻嘉时便将钥匙丢给他,说待得久可以住他那儿,总比在外面住着好。
可惜每次他都是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从来没机会用过这个钥匙。
此时此刻,他大可以直接用钥匙打开院门。但考虑到喻嘉时的心情,他选择按门铃等待——结果迟迟等不来开门。
这会儿的时间还不算晚,对于东城这座国际大都市来说,夜生活才刚刚开始,起码这会儿还不是喻嘉时睡觉的时间。
那就只有一个原因——喻嘉时知道他来了,但是不想开门。
“嗯?你是哪位啊?看起来很面生哪。”一位路过的邻居阿姨探头看了眼气势凛然的洪崖,那目光仿佛在挑女婿似的,完了还认同地点点头:“来寻人哇?我看看,呀,这不是阿星家。你来寻阿星哪?”
直到对方提到喻嘉时,洪崖才终于掀起眼皮子,然后扫了她一眼。沉声应了句嗯。
“哎呀,那你来嘅唔系时候呀,他下午就走了,还开着车。我看见就问他去哪,他说出去走走散心,但是没有说去哪。你有他电话咩啊?打个电话问一下咯。”
又错过了。
洪崖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然后在阿姨吃惊的目光中拿出钥匙,打开了院门。
璇玑
“你,你有钥匙不早说啦,阴我跟你港半阵话。”邻居阿姨见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然后扭头离开了。
走出去不远又后知后觉得不太对劲,这个人为什么会有喻嘉时家里的钥匙,他和喻嘉时是什么关系?那一身衣服看起来就不便宜——莫不是门当户对的金龟婿吧?
邻居阿姨再回头去看时,洪崖已经进入院子里,门也已经被关上。
的确没有人在家,房子里的灯都暗着,只有院子里的声控灯在随着他的靠近慢慢亮起来,将这温馨的小庭院照亮。
一年多前的春节,他在喻嘉时这儿住了段不短的时间,对这里算是相当熟悉。
他用钥匙打开屋子的门走进去,顺手打开房子里的灯。
餐桌上没喝完的水,冰箱里的半瓶酸奶,客厅茶几上丢着的牛皮记事本,阳台上还晾着没干的衣服,的确还有生活的痕迹。果然如同那位阿姨所说的一样,喻嘉时刚离开不久。
可是他去了哪呢?又要去多久才能回来。洪崖无力地坐到沙发上,他抬起双手搓了搓自己的面庞,格外地想念喻嘉时。
一阵夜风从窗外吹来,将喻嘉时遗留在桌子上的本子翻开页面来。大概喻嘉时也没想到洪崖会到东城来找他,毕竟在他的认知里,洪崖不是那种会自找麻烦的人。
此刻洪崖的注意力,正好被这本翻开的本子吸引走了。他伸手拿起本子随意翻看一眼,发现每页都会有日期,这才意识到这可能是喻嘉时的日记。
说是日记其实也不够贴切,因为有时时间与时间相隔得会很大,有时是几天,有时是几个周,有时是几个月。
所以这本本子第一页的日期,竟然已经远在四年前。
十六岁的喻嘉时会写些什么?洪崖格外好奇。可又不好随便看别人的日记,但这显然是了解喻嘉时的契机。
两方权衡再三,洪崖最终没能按耐住心里的好奇,翻看起了喻嘉时的记事本。
“我服了,我怎么变成Omega了。”
第一页的第一句话就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那股劲儿,显然是再次分化成Omega后,少年按耐不住心中的烦躁。又不知向谁抱怨吐槽,所以才有了这本记事本。
十六岁的少年笔触还有些稚嫩,不像如今喻嘉时的笔迹那么锋利,洪崖看着便觉得很有意思,仿佛真的能看见十六岁的喻嘉时趴在桌边,苦闷着一张脸。
喻嘉时的记事本里记载的大都是一些生活的琐事,但是对于那个年纪的他而言,应该算得上是印象深刻的大事了。所以才会被记入到本子里。
他记录的东西不多,洪崖只花了十几分钟的时间,就看到了十八岁。
而十八岁后的第一篇记录,却让洪崖突然攥住了自己翻页的手,手背上青筋尽数暴起,可见其力道之大。
“又被这个梦吓醒,我已经不记得第一次做这个梦是在几岁时,因为它频繁到已经快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难道人真的有前世今生?这不应该吧,我可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那我为什么老是做这个梦?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了那个男人什么?以至于他要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我的梦里,然后用刀把我捅个对穿。我从来都没能看清他究竟长了什么模样,只是隐约能看到他有红色的曲卷长发,那把捅进我胸膛里的刀也是红色的,诡异的是我竟然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那份痛楚,身体是痛苦的,但精神却是解脱的。等一下,我刚刚突然意识到我胸膛上有一枚胎记,位置好像和那柄刀捅入的位置差不多。该不会真有前世吧?我是不是欠了这个人什么,他甚至要追到我梦里来?”
洪崖的手腕微微颤抖着,向来不动声色的面庞此刻尽数被痛苦所侵占,他双眸通红,不知是悔还是恨。
这一刻他终于百分之百确定,喻嘉时才是璇玑。回忆随即涌现,从第一次在雨林的剧组里遇见喻嘉时——不对,甚至更早。
那天下午,他在马路上见到的人,一定就是喻嘉时。
他上辈子做了太多的错事,他原以为只要找回璇玑,就不会再让他受一点儿委屈。
却怎么也没想到,这辈子仍然对他造成了那么多伤害。
洪崖此刻悔恨交加,他都不知自己该用怎样的脸面去见喻嘉时。他还有脸去见喻嘉时吗?
他合上记事本,然后拿起手机站直身,给金开拨去电话。
不管有没有脸,他都要找回喻嘉时。如果喻嘉时不愿意见他,不愿意原谅他。他会想尽一切办法,寻求他的原谅。
哪怕喻嘉时真的一辈子都不想再和他有联系,他也会知趣地守在喻嘉时的身旁,不远不近的地方弥补他。
“查一下国内的旅行社,自驾游相关的。嗯,查到了给我发个短信。”
挂断电话,洪崖走进喻嘉时的房间里。里面的东西摆放得整整齐齐,分毫不差,可见其主人是个相当严谨的人。
房间里喻嘉时的信香十分浓郁,这股气息复杂的信息素,也成了洪崖确定真相后的最强佐证。
璇玑常年身居宗门,他的宗门九天所处于北境最高的不周山峰上,终年飘雪的极寒之境。上面遍布着神树太寒松。
所以他的信息素里那股清寒的折枝香,正是太寒松断枝的味道。而那点隐秘的乌木焚香,正是他洪崖遗留的烙印。
洪崖刚一踏入,腺体里的信息素便被勾动,不由自主地蔓延而出。和房间里残存的信息素交融,带给洪崖最充足的安稳感。
兴许乌木焚香比他更早就认出了喻嘉时,因为那是刻在本能里的认知,偏偏是他自己太过愚钝。
五日后。
草原上的夏日夜晚,漫天繁星闪烁着绮丽的光芒,像少女使用的珠光粉洒落在墨色的幕布上。这里有城市见不到的银河,横跨了头顶的苍穹。
五天前,喻嘉时跟着自驾游车队一起从东城出发,一路上几乎未曾停歇,直往西北而去。
他们要穿过广阔的朗多草原抵达格沁沙漠,然后进入格沁沙漠,穿越无人区,行驶到沙漠里的月牙泉绿洲,最后再原路返回。
这是一条挑战之旅。
喻嘉时正是看中它的艰难性,这才报名。回到东城那几日,他每天都在无所事事,一个人看电视,一个人看书,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走路,一句话也不说。
他既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也听不到别人的声音。
在赴华津交换留学的结果下来之前,他好像只能如此。
这种日子就像无边的深渊,一旦陷入进去就会困得你无法呼吸。喻嘉时突然想起秦姝那小姑娘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难过的时候不要一个人待着。
所以他就报了这样一个自驾游旅行社,整个车队里的人不少。除去向导团外,前前后后将近十辆车,还不少越野型的豪车。
喻嘉时的这辆车是当年小姨买的路虎卫士,她过世后就一直放在车库里,很久没开过了。
其他的车里基本都有两个或两个以上的伙伴,毕竟自驾要开很长时间的车,带上一两个朋友换着开就会比较轻松一些。
不过喻嘉时是个例外,他就自己一个人。当然有向导团在,如果他已经非常疲倦,就会有向导过来替他开一段时间。
这五天里,除了要开夜路喻嘉时让向导替了一两次外,其他时间基本上都是自己在开。
开车是件很无聊的事情,但如果车窗外的风景足够美,就可以忽略。
今晚他们暂歇在一个蒙古包民宿里,明天天不亮他们就得早早起来赶路。行驶完明天的路程,他们差不多要进入格沁沙漠外围了。
开了一天的车,喻嘉时却难得不觉得困倦,兴许是因为渐渐地习惯了。车队里的不少人都跟他一样,这会儿都三三两两地围坐在蒙古包外的篝火旁,轻声地聊着天。
像是害怕打扰到这片草原的宁静。
还有两对小情侣,要么互相肩着肩,要么躺在对方的膝上,依偎着看头顶的星河。
还有一个唱歌极好听的小姑娘,正对着广阔无垠的草原,轻声地哼唱着什么旋律,空灵又美好。
虽然喻嘉时不怎么有机会说话,但至少他能听到别人的声音,所以心里也还算平静。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自己的肚子有了些变化——渐渐地有了向外拱起的弧度。
应该是他的肚子在变大。
正当喻嘉时发愣时,一道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Hello,你好呀。”
喻嘉时转头向后望去,是一个年纪看上去和他差不多的年轻人,模样生得周正,此刻笑得也爽朗。
“我看你这几天都在自己一个人坐着,要不要过去我那边凑个人数,我们一起打个牌解解闷什么的?顺便认识一下,交个朋友。”
喻嘉时想也不想:“谢谢,不用。”
大概从来没遭受到过如此干净利落的拒绝,年轻人一时间有些发愣,而他坐在不远处的朋友正捂着肚子偷笑。
大概是两个年轻人打了什么赌。
见他这幅模样,喻嘉时只好补充道:“我不会打牌。”
虽然这也是他的借口,他本来就不太喜欢社交,此刻更没有精力去接触陌生人。
“那好吧,打扰了。”年轻人挠了挠头,不知是想给自己一个台阶下,还是想继续留个机会:“如果你要是无聊的话,可以来找我聊天。”
喻嘉时只点了点头,没有出声。
那年轻人走开后,喻嘉时便听见旁边的人聊天时说的话。
“向导还没回来吗?”
“应该快了。”
“我听他讲说是去接个临时插队的老板。”
“还能临时插队呀?”
“怎么不能,钱到位了一切都好说。”
喻嘉时没太在意他们所说的内容,毕竟对他而言,来一个人走一个人都无所谓。正当他准备起身回房间时,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的越野车嗡鸣声。
看着那辆通体磨砂黑的奔驰大G停稳,喻嘉时的双眸微微颤动。
黎明
大G的车门被打开,众人看着那个从驾驶方走下来的男人。他身形高大,估计得有一米九往上的身高,从身材到脸都是连北方都少见的硬汉形象。
他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背心,将胸膛腰腹上的肌肉完美勾勒出来,外头松松垮垮地罩着件迷彩外套,令人艳羡的长腿被黑色的工作裤包裹着。
偏偏脚上踩着的马丁靴又将他小腿处的肌肉紧紧地包裹着,更显得他气质干练非凡。
好几个姑娘都已经发出了相当兴奋的惊呼。
直到他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走到喻嘉时面前,喻嘉时才恍然回神——他这是什么意思?自己都已经躲到这种程度了,他还要追着过来,到底想做什么?
在场的人都瞪着一双八卦的眼睛,来回盯着喻嘉时和他身前的男人。
车队已经在路上走了五天,大家彼此之间多少也有些认识——除了喻嘉时。
他们除了知道喻嘉时是喻嘉时,是整个车队里唯一一个单独出行,还不怎么爱说话的好看的帅哥外,就没多少了解了。
眼下突然又出现这样气势非凡的男人,而且看起来就是冲着喻嘉时才来的。他们当然好奇。
有几个小姑娘甚至已经脑补出了诸如“他逃他追,他们都插翅难飞”这一类的狗血剧情,并激动地想要看后续。
可结果……喻嘉时什么话都没说,目光平静得就像看着他们任何人,就是对着普通的陌生人的目光。
他只是朝着那个男人点了点头,仿佛只是说了句再简单不过的你好,然后掀开自己的帐帘就要进去。
悄无声息围观的人员有些失望地收回目光,权当自己脑补过了头。
却没想到在喻嘉时就要进入蒙古包的时候,那男人竟伸手捉住了他的手腕,并喊了一声:“嘉时。”
吃瓜群众们刚熄下去的火又噌地冒了起来——这叫的也太亲密了,铁定有关系!
可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外面盯着的人太多,喻嘉时不想当场和他发作,索性暂时忍住,便也任着洪崖跟着他进了帐内。
隔绝了外面打量的目光后,喻嘉时这才强硬地把自己的手腕从洪崖的手掌心里抽了出来。
进来的那几秒时间里,喻嘉时暗自在想:“是不是我还欠了他什么没还,以至于他要追到这里来?”
他已经不敢再痴心妄想,也不会再想不该想的事情。
毕竟先前所有的痴心妄想都已经化作最锋利的刀子,将他的心割得血肉模糊。
于是他想起了那枚怀表,那枚在东国拍卖会上重金拍下来后送给他的怀表。近来事情太多,喻嘉时差点就忘了这茬子事。
“你的怀表我会还给你。”喻嘉时说道:“用不着追到这里来,先前拍佛首花的钱,我回去就把骑楼老街都抵押给你,如果不够,你往我的股份里扣就行。”
他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的波动,只是很普通地将这段话说完了。仿佛要跟洪崖彻底划清界限一般,他还以为这些话会很难出口。
结果眼下真的说出来了,似乎只有解脱。
如今喻嘉时是解脱了,可洪崖却被这些话刺得无法出声,放在以往他或许会选择沉默以对,可如今不行。
他绝对不能失去喻嘉时。
“我来不是找你要这些东西,这些东西都是你的,包括那枚怀表,也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喻嘉时眉心稍蹙,厉声问道:“那你来找我做什么?”
“我……”向来只要出口了就不会犹豫的男人,此刻竟犹豫了。
他要怎么跟喻嘉时解释?那些前世今生的故事对早已重生的喻嘉时而言,太过于遥远,喻嘉时大概会觉得他像个疯子。
不能说虚无缥缈的过去,他对上喻嘉时就只能说现下。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你。”洪崖解释道:“那天之所以会侧重于卫意那边,是因为那个威胁着你的男人已经被狙击手锁定,但中岛川躲在里面。我从来没有……”
“好了,洪总。”喻嘉时打断了他:“我不在意你最后选了谁,卫意肚子里有你的孩子,即便这个以命换命的事情是真的,我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喻嘉时的心脏微微一抽,在不知道自己怀孕之前,他应该会很洒脱地说出这句话。可是眼下不行,说完之后他仍然觉得有些疼痛。
“您既然已经和卫意有了孩子,他也是您正牌的伴侣,就不要再对着我说这些会让人产生误会的话了。我想要休息了,可以请您出去吗?”
洪崖又伸手抓住了喻嘉时,他真的受不了喻嘉时对他的这种疏远,受不了这种好像无法抓住喻嘉时的感受。
“没有,卫意回来后我从来没有和他做过,他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的。但出于以往的责任,我只能暂时照顾他。而我……”洪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我也需要些时间来看清一些事情。”
这通话完全在喻嘉时意料之外,他不知不觉瞪大了眼,顷刻间心乱如麻。
“你别说了,我对你们之间的事情没有任何兴趣。”喻嘉时的手微微颤抖着,洪崖说的这些话,是他做梦都没想到过的。
所以此刻颇有不真实的幻梦感,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了?还是洪崖在哄骗他?
“我只想休息。”
喻嘉时的不信任是洪崖意料之中的事情,虽然这种感觉十分挫败。但他也明白这种事情急不来,破损的信任只能靠他自己慢慢去修复。
“好,你先休息。”洪崖说道:“这阵子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说完这句话后,洪崖转头出了蒙古包。走出去之前,他又回首望了喻嘉时一眼,那眼底涌动的感情几乎要把喻嘉时给淹没。
直到洪崖离开,喻嘉时这才瘫软地坐了下来。他神色复杂地伸手抚摸着小腹,双目出神似乎在思索什么。
这一夜喻嘉时没怎么睡好,翻来覆去都睡不着,闹钟将他唤醒就代表着出发的时间将至。外面的天色仍旧是暗的,在晨曦没有破晓之前,这段时间是最为黑暗的时刻。
向导团之所以会让他们这个点起来准备出发,就是因为他们将要踏上的这一条路有着最美日出的草原公路。
喻嘉时虽然没能怎么睡,但精神还算充足,再则他也很想看一看这个最美日出,因此没有让向导团接替他开车。
从集合开始喻嘉时都没主动跟洪崖说一句话,甚至不愿意把目光分给他。反而洪崖却一步不离地跟在他身旁,平白惹了不少探究的目光。
直到车队开始出发,两人分别坐上自己的车,喻嘉时承受的这种莫名压力才算消散。
但洪崖的大G却也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宛若一个无言的守护者。
他们凌晨五点准时出发,因为天色很暗,而且蜿蜒在草原上的土路因条件差也没能铺设路灯。所以他们只能闪着后灯,然后慢慢地开。
彼时长夜弥天,长长的车队穿梭在小道上。慢到喻嘉时都想让前面的车子牵根绳子拽着他跑,慢到喻嘉时连前面那辆JEEP的右转向灯不太亮的细节都发现了。
这种开法其实十分消耗精力,因为司机容易犯困。喻嘉时也一样,更何况他昨夜也没睡好。在这种龟爬一样的速度里,甚至没有一个人能陪他说话分分神。
他抬头从后视镜望向后面的大G,要不是它车身前那两盏暗红色的前脸灯,它应该可以完美地融入夜色中。
所以喻嘉时也看不见车子里坐的人,但他可以感受到后面传来的视线。
他伸手打开车载音乐,里面的歌全是小姨喜欢听的,喻嘉时也没换过。就一直那么听着。
车队终于开上旷野之上的大公路,从最前面的车子开始提速。
恰逢其时,晨曦开始破晓,在这条漫长的旷野公路的尽头,悄悄地露出了一点天光。
喻嘉时抬眸看路,也能看着天边慢慢升起的晨曦,倏忽间有了一种这天地广阔的错觉。
他的车在车队偏后排,过坡时看着前头一辆跟着一辆的车,才不至于让这天地间无边无际的孤独将他吞并。
车载音响里响起喻嘉时从未听过的一首歌,女歌手空灵的嗓音像这片天,男歌手厚重的低音像这片大地,歌词也在唱着。
“风伴着黎明的歌声,敲响命运的钟。星不停在闪烁,将这黑暗划破。”
“信仰年少的梦想,挫折不过梦一场。”
黎明与音乐,这一切都如此恰逢其时。
直到这一刻喻嘉时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那个点出发。
因为他们披星戴月,迎着晨曦而去。
车队抵达下一个站点时已是中午,喻嘉时困倦得不行。但他们吃过午饭后还要继续出发,因为必须要赶在太阳落山之前抵达格沁沙漠的外围。
所以一个向导主动到喻嘉时这里询问他是否需要替换,喻嘉时倦怠得不行,所以直接点了头。
众人吃完午饭还要休整一会儿,喻嘉时趁那些人买东西的时候先上车,打算眯一会儿。
可他万万没想到车队出发后,坐在他驾驶座上的却是洪崖。
他歪头补着眠,意识突然清醒了一会儿,便下意识睁眼看向驾驶座。他本想看一眼继续睡,可就是这一眼直接把他睡意都清空了。
他猛地坐直了身子,死死地盯着洪崖。然后又紧张地看了一圈窗外,看见车队里的车他才放心。
看来洪崖没有趁他睡着然后把他抓回去,只是这样他想把洪崖赶下车也没可能了。
察觉到他动作的洪崖也回头看了他一眼,神情自如地问道:“醒了?还有很远,你可以再多睡会儿。”
喻嘉时这哪里还睡得着,他皱着眉头,不悦道:“谁让你帮我开车了?”
洪崖直言不讳:“我想离你近一点。”
这种直球打得喻嘉时回不过神来,过了好半晌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沉默许久,就算再有什么狠话也放不出来了——容易显得后劲不足。
于是他赌气般转过头,看车窗外的风景去了。
孕吐
两人相顾无言半条路,越野车的性能好,也比较稳定,爬山跑坡都不会太晃。但喻嘉时正处在特殊时期,自己开车时倒不觉得有什么,坐起车来反而觉得晃。
其实这种晃动对于普通人来说都在可接受的范围,但对于喻嘉时来说就不太行。
那股子反胃的劲儿又开始上来,但一想到洪崖就坐在他身边,他怎么着都觉得心虚得要命。于是不停地揉捏着自己的眉心和太阳穴,企图缓解那点不适感,也显得坐立难安。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洪崖立即问道。
前面的车辆不知发生了什么骤然间急刹,洪崖话音刚落也只能紧跟着踩下刹车。
这对于喻嘉时而言简直是灾难级别的,他伸手紧紧地捂着自己的嘴,没能忍住地发出了干呕的声音。
洪崖立即放慢了车速,担忧的目光时不时地放到喻嘉时身上。
“是晕车吗?”
喻嘉时侧着脑袋不太敢看他,顺着他的话头随便点了点头。
“这路确实不好走,但以前倒不见你有晕车的习惯。”洪崖自顾自地说了一句,又继续道:“服务站已经过了,下一个还要很久。你继续睡吧,到时候我再给你买点药。”
喻嘉时心说我现在哪里能乱吃药,不过他着实懒得搭理洪崖,双眼一闭便休息去了。
昏昏沉沉中他似乎感觉到乌木焚香的气息,那种本能的安心感让他身上的不适消散了很多。因此睡了一路。
再睁眼时天色已近黄昏,车窗外的旷野已经逐渐变成了橙黄色的戈壁滩。喻嘉时坐直了起来,盖在他身上的迷彩外套滑落下去,他下意识伸手抓住。
“醒了?感觉好点没有?”
洪崖的声音让喻嘉时侧过头,这才发现他身上只穿着那件白色的背心。紧实的肌肉裸露在外,携着浓浓的荷尔蒙。
喻嘉时刚睡醒有点迷蒙,也没搭理他,他便自顾自继续说道:“晕车药在中控台,还有保温杯,水还是温的。”
喻嘉时低头一看,中控台上的置物凹槽里果然放着一盒药和保温杯。
这保温杯看起来就是刚买的,他竟然还洗干净并装了水。喻嘉时睡得深,完全不知道原来第二个站点早就过了。
刚睡醒都有点口干舌燥,喻嘉时只拿起保温瓶倒了一杯水喝,晕车药自然是看也没看。
洪崖放慢了车速,跟在车队的最后面。喻嘉时喝完水,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的车呢?”
其实他这么问是在赶人,是希望洪崖能回到他自己的车上。可惜洪崖并不理会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只是简单回答:“向导在开。”
“你倒不怕别人把你的车开坏了。”
“车子没什么,坏了还能买。”洪崖说着,偏头看了喻嘉时一眼:“可是你不一样,万一弄丢就找不回来了。”
两人的目光一触即分,可在那短短的一瞬相接里,喻嘉时又被他那情深似海的眸光刺得一怔。
但他自觉这种当已经上过很多次了,所以在短暂的失神后,毫不留情道:“已经弄丢了。”
只见洪崖闻言微微一愣,沉默了好半晌才回答道:“那我会努力找回来的。”
喻嘉时没有搭理他,害怕说得多了就容易做错。除去乌木焚香让他的身体格外舒适,和洪崖待在一起只会让他感到无尽的别扭。
好在他们很快就到达了休息的地点,车子一停喻嘉时就立马跑了下去。他们今晚住的还是民宿,好像每一个自驾前往格沁沙漠的车队,都会在这里停留一夜。
因为必须要准备进入沙漠的物资和装备,才能够保证旅途的安全。不过这些都不需要他们操心,因为向导团会帮他们都准备好,明天一早全部装在车子后面。
从这个民宿出发,顺利的话,一天半不停歇地开,就能抵达月牙泉绿洲。而这一天多的时间里,沙漠里可没有舒适的民宿给他们住,更没有好吃的饭菜等着他们。
他们得在沙漠里搭帐篷睡一夜。
白天在车上睡得太足,再想到明天早上就要进入沙漠,喻嘉时果然又睡不着了。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想的尽是白天洪崖的那些话和那些举动。
他心里烦闷得要命,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那么容易被他打动。到底要吃几次苦才能明白。
夜里睡不着,临近天亮时才眯了一会儿。好在今天不用很早出发,喻嘉时勉强睡了两个小时。
本来挺好的作息,自洪崖出现后就被彻底打乱。他身上本就还揣着一个,睡眠不足也容易低血糖,精神看起来就极其萎靡,眼前不时发黑旋转。
他恨不得把那个罪魁祸首咬死。
今日显然又开不了车,喻嘉时又找了向导,并威胁对方不许换给洪崖。向导诚惶诚恐地答应了,喻嘉时这才放下心。
可事实的结果却仍让喻嘉时大跌眼镜。
上他车的还是洪崖。
好在今天他是清醒着看到洪崖上来,当即就起了脾气:“你下去,不许开我的车。”
洪崖置若未闻,不仅坐上来关好车门,还倾身到喻嘉时那边——把喻嘉时吓得往椅背上一缩,然后拉过安全带替他系上。
“眼圈有点重,昨晚又没睡好吗?”
喻嘉时抿了抿唇,十分地不高兴。此刻颇有一种讲理讲不了,骂也骂不走,动手……肯定也不是对手的挫败感。
洪崖屈指想替喻嘉时揉捏太阳穴,但喻嘉时反应得极快,直接扭头闪躲开了,唇还嫌弃地抿着。
于是洪崖只好收回自己的手,搭在方向盘和变速器上,发动了车子。又把空调的出风口都打低,免得直吹喻嘉时。
“你继续在车上休息吧。”洪崖说道:“到点了我会叫你,但如果你的身体有哪里不舒服,也要告诉我,不要自己一个人撑着,我看你早餐都没吃多少。没有胃口还是胃不舒服?”
当然是没有胃口,喻嘉时早上起来时就在房间里吐了一通,再看见那些早餐当然没有胃口。勉强吃了几口眼看呕吐感又要出现,这才急忙停下了手。
“你烦死了,我什么事也没有。”喻嘉时被他念得燥意上心头——最近的脾气容易暴躁也是真的。
这个世界上大概也没有哪个人敢用这种语气对洪总说话,当然,喻嘉时除外,而且洪总还不会有任何的不悦,反而还会顺着他。
甚至会因为喻嘉时愿意和他说话而感到些许开心。
——这一点在不久后洪崖得知喻嘉时怀了宝宝后变得更加明显。
“好,我不说了。你休息吧,眼圈都快成国宝了。”
喻嘉时干脆侧过身子,一副拒绝沟通的样子。
车子上路后,喻嘉时很快就在轻微的摇晃中犯了恶心,他这会儿真想把洪崖踹下去然后自己开。
起码自己开车好歹不会犯恶心,只是他这会儿精力不集中,开车出事故的几率很大,所以也只能想想。
喻嘉时强忍了好一会儿,但是越忍越反噬,车子过了矮坡后似乎压到了地上的碎石沙块,车身只是微微地晃了晃。
洪崖开车其实已经足够稳,比喻嘉时自己和那向导开得都稳。可就是这么微微的一晃,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喻嘉时立即伸出左手捂住了嘴,忍不住干呕起来。右手则急忙打开车窗,冒出半个脑袋呕吐。
洪崖立刻将车速放到最慢——幸好他特意开在队伍的最后头。
车子被他停在马路边上,喻嘉时立即打开车门,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了下去。蹲在马路旁边,对着外沿的黄沙撕心裂肺地吐了起来。
洪崖拿着水和纸从另一旁赶了下来,他半蹲到喻嘉时身边,抬掌拍着他的后背,另一只手握住了喻嘉时无助的手掌,紧紧地攥着。
大概是太过于难受,喻嘉时管不了是洪崖在握着他的手,几乎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去握紧,仿佛这样就能缓解一些他的疼痛。
洪崖眉首微蹙,担忧的神色几乎溢出他的眼眸,喻嘉时的手冰凉得出乎意外。他只能不停地拍着喻嘉时的后背,给他顺气。
“要是难受我们就回去,好不好?”
喻嘉时拒绝地摇了摇头。即便他此刻吐得眼泪都出来了——这是他第一次孕吐得如此厉害。
别说早上吃的东西了,眼下都快把胆汁吐出来了。
洪崖简直心疼得要命,抽出纸巾来替他擦了擦眼泪,又继续给他拍背顺气。恨不得能化个原型——多出几双手来。
直到已经没什么东西可吐的时候,喻嘉时终于是停了下来。洪崖把水递到他嘴边,说道:“漱漱口,然后再喝点水。”
喻嘉时这会儿已经没力气反抗了,只能照着洪崖的意思乖乖地漱口喝水。因为吐完后嘴巴里酸得冒泡,必须要漱口。
“吃点晕车药。”洪崖从衣兜里拿出晕车药,甚至还掰出一粒放在掌心上,送到喻嘉时跟前。
这一个当然就不行了,怀孕的人不能乱吃药。
喻嘉时挥手拨开了洪崖的手,虚弱的声音里全是烦躁:“不要。”
洪崖也只当他是不喜欢吃药,没想太多。所以继续劝道:“吃了会舒服一点。”
“我说了我不吃!”喻嘉时说着,从洪崖怀里挣脱。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然后眩晕与黑暗铺天盖地袭来,喻嘉时只觉得浑身发软,力气被一点点抽离出体外,他踉跄两步随之倒下,在意识彻底抽离身体之前,坠入了一个宽大而温暖的胸膛。
乌木焚香霎时间钻进他的四肢百骸,好像自他们分别后,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安心。
他恍惚间听到了洪崖焦急万分地呼唤他的名字。
这一回,洪崖应该不会放弃他了吧?
……
“璇玑!璇玑!”
耳边的呼唤逐渐变得真实清晰起来,喻嘉时隐约间还能够察觉到有人在摇晃他。
意识渐渐回拢,他挣扎着睁开眼皮——又是那些噩梦吗?
随着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喻嘉时竟然看见了洪崖的面容,可眼前的洪崖的面部轮廓,分明要更稚嫩一些,看上去只有十八岁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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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营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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