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济泽带着黎天南在镇子转了半圈，终于找到了一家还开门接待的客栈。办理完入住手续，白济泽站着和前台伙计聊了一会，得到的信息和李二狗那边差不多。
这伙计比李二狗胆大，接了白济泽给的银子，说起话来没个顾忌，有问必答。
“不止晚上，前几天有队布商来我们这。领头那姑娘说，她们白日经过青梁镇，听见荒地上有人在嚷嚷。传得越来越邪乎了！”
“哦？”白济泽递了块小碎银，“那位姑娘现在还在镇上吗？”
伙计瞅一眼打瞌睡的老板，飞速把那块碎银塞进袖中，答道：“不在了，昨天就走了。咱们这啊……留不住做生意的人。”
白济泽沉吟片刻，又掏了块小碎银递上：“青梁镇出事有两年了吧？除了吴半仙的娘子，一个跑出来的都没有？”
伙计收碎银的动作愈发熟练：“还真没有。”
白济泽点点头，思索着什么，这次递给伙计的碎银比前几次都大些。高个伙计咽了口唾沫，瞅了一眼仍闭着眼睛的老板，飞速把银子收好，目光坚定地对着白济泽点了点头。
白济泽问：“九府出了那些怪事，怎么没请驻守仙长去看看？”
“嗨哟，哪是没请啊。”伙计摆了摆手，“是仙长压根不管！他到丢米的人家里转一圈，什么符都没贴，张口就说和九府无关。说是遭了贼，这拿来哄娃娃都没人信……不说了，一肚子火。要我说这明决门派来的人，还不如散修仙爷您阔……为民着想呢！”
白济泽谦虚地报以微笑，和伙计拱手进行了几波商业互吹。直到打瞌睡的老板猛然惊醒，指使伙计干这干那，眼见没机会再问，白济泽上了楼。
客栈有些年头了，脚底木板踩起来嘎吱嘎吱响，扶手上的木漆都掉了不少。白济泽在黎天南紧闭的房门前站定，抬手轻轻敲了敲。
“我能进来吗？”
一阵窸窣声响后，门吱呀开了一道小缝。
“仙长请便。”
白济泽垂眸见屋内光线昏暗，心中暗暗吐槽了两句房间采光，侧身从门缝挤了进去。
黎天南站在桌前，就着油灯的光亮给自己上药，只套了一边袖子。窗户全被锁死了，怪不得青天白日的屋里头这么暗，原来还是个脸皮薄的。
想到黎天南后期身上没块好肉衣服破破烂烂的常驻形象，白济泽不免有些唏嘘，这点唏嘘在他看见少年过于瘦削的肩背后转为了别的情绪。
一道骇人的乌青圈在少年腰侧，青蟒的末端靠近腹部逐渐消散，化为了散开的血点。也就是黎天南结实能忍，被白济泽在半空拦腰一揽还能没事人一样站起来，换个身娇体弱的凡人来，那一下不骨折也得嚎半天。
白济泽讪讪道：“不好意思啊，我……”
黎天南套上另一只袖子，拢起衣服：“与仙长无关，晚辈还要多谢仙长。若不是仙长抓得紧，晚辈指不定飞到哪条河里去了。”
“……”
白济泽一时分不清黎天南是真心道谢还是在挖苦他的御剑技术。人在尴尬的时候总是格外忙碌，他拿起椅子上的黑色外衫，抖抖就要帮人罩上，想力所能及做些什么。但白济泽是个没伺候过别人穿衣服的，两个人在那对了半天，左转右转，一件衣服翻过来倒过去，黎天南连袖子都没找到。
黎天南抓住外衫一角，微笑道：“不敢劳烦仙长，我自己来就好。”
“……”白济泽放开了手。
这下更尴尬了。
黎天南三两下穿好了外衫，系上腰带，把自己的长发从衣物夹层中捞了出来。
白济泽在船上给他编的三股辫还算结实，几番波折也没有散掉的迹象，绑在发尾的靛青发带摇摇晃晃，系结中央簪着一朵白色杜鹃，在昏暗的室内有着玉石般的温润色泽。
白济泽捧起黎天南的发尾，轻捻杜鹃的花瓣，涩感微滞，是鲜花无疑。
现在也确实是杜鹃花开的季节。
但这朵花新鲜的有点不合常理，他与黎天南在外头顶着太阳逛那么久，花瓣蔫都不带蔫的，不似凡物。白济泽轻轻扯了扯花瓣，没扯掉，花萼延生出的根须与发带缠在了一起，浑然一体。
“仙长？”
黎天南的视线落在白济泽手中，一截乌黑的发尾和雪白的杜鹃花安然躺在他人掌中，靛青的发带从指缝间垂下。
黎天南眉宇间凝出一丝困惑。
白济泽抬头看黎天南一眼，成功捕获到了那丝代表“这是什么”的情绪，他把手里的头发轻轻放下，解释道：“没事。护山林里的好姐姐喜欢你，送你的。”
见黎天南欲言又止，白济泽还以为他又要推脱，连忙补充道：“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就是个……小装饰？花卉化形的精怪就喜欢送这个，附着祂们的灵力可以常开不败，其余也没什么了。你拿着就好。”
黎天南轻声嗯了一句，学着白济泽之前的动作，捻了捻杜鹃花瓣：“仙长来找我是有事商议吗？”
“对。”经他一问，白济泽这才想起来此的目的。
白济泽随手拉了个圆凳坐下，佯装虚弱轻咳几声，道：“我御剑时没把握好力度……现在有些咳咳……灵力不支。所以我想先休息一晚，我们明日再去青梁镇，你觉得……可以吗？”
他单手扶额，虚靠在桌面上，用余光打量着黎天南的表情。
得到自己家乡受援推迟的消息，黎天南的反应比白济泽想象中平静，平静的有点过头。黑衣少年昏暗火光下的脸没有多出半分表情，好像这件事与他毫无关系，他只轻轻点了点头：“自然，仙长的身体要紧。”
全然看不出在明决门磕头立誓的急迫。
或许青梁镇的情况并不是特别糟糕，能在旱灾撑过两年，存活下的千人中必然有人能够提供稳定的水源。虽然罕见，但生来就可调用灵源的人并不是没有，白济泽眼前就正好站着一个。
身为本书男主的黎天南，自然会有那么一两个作者给的金手指，后期那把毁天灭地日一声把敌人打成糊糊的神兵算一个，出厂自带稳定触发的被动技能也算一个。
落在仙侠世界一众御火召雷凝冰摇藤的主角中，黎天南这个土源灵根的主角被动技能显得十分朴实无华。用白济泽的理解来讲，大概就是，黎天南血条蓝条天生比别人多一截，还自带一个每秒回血回蓝的小buff，趴地上和土壤亲密接触回得更多。
六百多章的时候黎天南都被打得半死不活了，胸口老大一个洞，昏过去不省人事，在山沟沟里躺尸半个月，下了一场雨给人浇醒，诶，活了。至于为什么没被老虎棕熊之类的叼走，只能说作者给的薛定谔主角光环发力了。
毕竟黎天南这时候死了后面三百来章没人虐了。
说是金手指，可白济泽感觉，这个设定只是炒面为了突出黎天南身为主角的与众不同之处特意打的补丁，用意也十分明显——以防ta下笔太狠收不回来主角死半路了。
后三卷的内容黎天南不是在被虐就是在赶往被虐的路上，如果不加一点花里胡哨保命的东西……说实话，也没人乐意看一个普通人被虐得死去活来。
在这个世界，土源灵根没什么稀奇的，相反，十个有灵根的人里，大概有五至六个人是土源灵根。炒面给出的解释是女娲造人用的本就是泥土，众人皆尘，土源灵根说白了就是就是灵力稍微强一些的凡人，引气入体比其它灵根容易，但再往上就难突破了，少有人能筑基。
在基数庞大的平平无奇土源灵根人群衬托下，黎天南这个天赋异禀灵力极高自带被动技能的奇才就格外难得，他才能成功拜入明决门。
明辽对黎天南为什么能熬两年跑出来心有疑虑。但要白济泽说，别说两年了，黎天南不吃不喝活个十年都没问题，饿肚子掉的血条还没有他被动回得多。
但结实耐打不等于黎天南不会痛，忍饥挨饿不会死也不代表他不难受。这个金手指与其说是给黎天南保命的，不如说是给作者兜底方便大虐特虐枯骨雕花的。
白济泽从储物戒中拉出两张盖了灵印的爆破符，放到黎天南手里：“我得打坐入定修养，虽说就在隔壁，但万一出什么事怕是顾不上你这边。这两张符你留着防身，知道怎么用吗？”
黎天南摇摇头。
白济泽思考了一会该如何与他解释：“玩过摔炮吗？就，你把这张符团起来，对着人……额对着想要对你不利的东西，丢过去。它自己会炸开。你跑。”
黎天南小心收起了两张爆破符：“晚辈明白了，多谢仙长。”
白济泽的灵源不是破坏力高的火系金系，这两张符威力较为温和，对付普通凡人和修为在白济泽以下的仙人都够用，也不用担心黎天南伤到自己。
黎天南说明白了那就一定是真的明白了，白济泽十分放心男主的悟性，他松了口气，站起身来：“好，那我去休息了。你也别关着窗户了，打开透透气通通风，这一点太阳都不见的……”
白济泽话锋一转，刻在骨子里的开窗通风驱使他来到窗前，哐啷哐啷两下打开了黎天南所在房屋的所有窗户。屋内一下就亮堂不少，黎天南难以适应突如其来的光亮，眯起了眼睛。
窗外风景不错，红瓦青墙，瘦弱的不知名小草在屋檐上扎根泛黄，午后阳光下的古镇风光尽收眼底。
还可以看见远处篱笆围起的小院，高矮不一的孩子们和一位穿着紫衣的年轻女子正在嬉笑玩闹，有个矮些的孩子捧着个碗站在一旁扒饭。院子中央的大桌上放满了空碗空碟，这家人吃完饭应该还没多久。头发花白的阿婆在屋檐下的阴影处扇着蒲扇，她看着她们，站了一会，似乎是累了，默默走出了白济泽的视线范围。
白济泽恍惚间呢喃出口：“真好啊……”
他上次和家人像这样围在大桌前一起吃饭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离得太远，她们的脸在树荫下都十分模糊，和白济泽记忆中老家的人脸一样模糊，但那些嬉笑声却仍能传到开了窗户的客栈二楼里。
黎天南不知何时站到了白济泽身后：“仙长还不去休息吗？”
白济泽收回目光，落到黎天南的身上。似乎连光都偏爱于他，每根发丝分到的暖芒都恰到好处，黎天南只是站在这里，什么都没做，但白济泽只要看了他一眼，就难以再挪开视线。
白济泽的手放在黎天南发顶，轻轻揉了揉，不自觉绽出一丝笑意：“好。我去。”
白济泽回到自己的房间，格局布置和黎天南的房间毫无区别，桌上装饰用的假花都一模一样。他打上门栓，放下床榻的帷幔，从最大的那个窗户探头往下一望，不高。
白济泽翻身上窗，纵身一跃，运功提气，踩了一处红瓦，衣角微脏，稳稳落地。
“哈哈哈……阿紫姐姐……玩……”
“抓不到我……嘻嘻……”
模糊的嬉笑声顺着大开的窗口飘进黎天南的房间，他躺在床上，看着陌生的帷幔垂帐，早就被遗忘的和痛苦衰竭缠绕生长的记忆似要破土而出。黎天南觉得头疼，他和那些记忆纠葛了一会，还是坐了起来，深吸一口气。
黎天南走到窗前，决定再次堵上这扇让他和过去链接的窗户。如果仙长要来，开门之前把窗户打开给他看就是了。
算不上陌生但也谈不上熟悉的街道，他只来过两次，如果算上这次，应该是第三次踏足鸳水镇了。
一个熟悉的人影在街道矮墙上一闪一隐，灵力周转，苍青外袍被渡上点点金光，那位仙人头也不回，朝着镇口方向疾步赶去。
黎天南趴在窗台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不出三息，那个影子就彻底消失在鸳水镇上。
他叹了口气，关上了窗户。
算了我也不知道啥时候进副本了，再下下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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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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