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济泽懵道：“谁？……哦，是那个。嘶……”
被青良吓狠了，白济泽脑子有点不好使，一仔细想东西就脑仁疼。他握拳使劲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试图用修理老式彩电的方法修好自己的大脑，几帧画面闪回，他皱了皱眉。
黎天南轻轻嗯了一声，难辨其中情绪：“他到这之后没多久就疯了，不用管他。我们回去吧，仙长。”
白济泽：“疯了？怎么疯的。那他现在还活着吗？”
黎天南不确定答道：“吓疯的吧？”
接着又十分肯定道：“死了。”
“爹、娘。我回家了……开门。爹、娘。我回家了……开门。”
吴半仙的下一轮喊话恰好在此时响起，和黎天南的尾音还有咚咚敲门声莫名合上了节拍，像白济泽常光顾的一家奶茶店的晨间背景音乐，在一片漆黑阴郁中诡异的好笑。
不过白济泽现在没力气笑了。
他扯扯黎天南的袖子，反手指着黑暗中咚咚响的地方：“他是怎么进来的。”
“不知道。”黎天南毫不在意，一个劲带着白济泽往前走，“走进来的吧。这个结界对有灵根的人有时候会开个洞什么的。”
“稍微等我一下。”白济泽挣脱黎天南握着他的手，朝发出声响的地方靠近，他伸出双手在黑暗中胡乱摸索，很快就摸到了吴半仙冰冷的肩膀。
吴半仙浑然不觉，仍然一遍遍重复着生前最后一句话。
“爹、娘。我回家了……开门。爹、娘……”
白济泽拍拍他肩膀，先试着拽了一下，没拽动：“你好，帅哥。聊一下？”
“……我回家了，开门。”
白济泽：“……”
看来聊不成。
白济泽朝身后的漆黑望去，果然看见一朵半空飘着的白杜鹃正在缓缓向他走来，他朝杜鹃招招手，问：“你知道他爹娘去哪了吗？”
杜鹃停在半道，少年冰冷的声音悠悠飘来：“我埋了。”
这个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答案让白济泽一时语塞，没找到自己下句想说什么。
黎天南的脑子转得快，追问道：“要挖出来吗？”
白济泽扶额：“不用……”
白济泽伸手在前方的门上摸索，没有摸到门锁，他抬脚踹了踹，木门哐啷哐啷响了两声，估计里头上了门栓，只踹是踹不动的。
也是，真这么容易就能打开，吴半仙在这敲了两年，怎么着也该敲开了。
白济泽靠着门板，劝道：“兄台？神医？你敲这么久，累不累，歇会？”
黎天南走到白济泽身侧，淡淡道：“仙长，他只会说这一句。”
白济泽有些不死心道：“说不定呢……”
吴半仙是半道进的青梁镇结界，和他们这次进来的情况应该差不多。就算疯疯癫癫成了这副鬼样子，但如果能问出点什么……
白济泽戳了戳吴半仙的肩膀：“你还记不记得你娘子？你跑进来了，她是怎么出去的？你送出去的吗？还是说有‘洞’钻出去的？你能带我们去看看吗？”
吴半仙听见白济泽话中的“娘子”二字，突然停了撞门的动作，嘴里的话也掉了头，吐字黏黏糊糊，变成了一连串更加不知所谓的内容，但好歹是回复了。
白济泽信心大涨，凑过去想听清楚些，吴半仙却好似咬了舌头，仰天长啸，拍木板恨不得把手拍断，不知道发什么疯。
白济泽也不知道是哪句话刺激到了吴半仙，他往后撤了几步，试图安抚病员情绪：“好好好行行行不说就不说你别这么激动哈对身体不好……你接着撞吧我不打扰了。”
吴半仙痛苦地嚎叫着，盖过了白济泽的柔声劝导。
黑暗中黎天南上前挤了一步，就着杜鹃那点微弱的光亮，白济泽隐约看见黎天南扬手往吴半仙面上拍了什么东西。
吴半仙大张着的嘴合上了，他颊边鼓了鼓，又呸呸吐了两下，安静直立片刻，咚一声，倒在了家门口。
白济泽嘴角抽了抽，道：“你给他吃什么了？”
黎天南抱臂，言简意赅道：“土。”
白济泽张了张嘴，下句话还没出来，黎天南像是预料到他想问什么，提前答：“地上抓的。”
言语之间还有些雀跃。黑暗中白济泽脑补了一个叉腰等夸奖的小孩，他寻了个大概位置，结果摸了个空，只能在黎天南肩上拍了拍。
他和蔼道：“这个土有点邪门，以后别乱抓了。”
黎天南抓着白济泽那只准头不太好的手，放在自己发顶，乖巧道：“好的。”
小孩的束发一通折腾已经散了大半，触手是蓬松柔软的发丝，手感很好，像在摸一只敦实的长毛猫。白济泽摸到松松垮垮的发带，在黎天南脑袋上重新打了个蝴蝶结。
做完这些，他又后知后觉去摸自己的脑袋，果真在脑后摸到了要掉不掉的发带。现在不是绑头发的时候，白济泽干脆扯了发带，在腕间绕了两圈，边绕边说：“先别回去，你带我去结界边上看看。”
之前被青良吓丢了魂，连出来是干正事的都忘了，黎天南一说要带他回去，他大脑空空居然也想就那么跟着人回家去。现在冷静下来，自然要处理事情。青良那边线索断了，也没办法和吴半仙沟通，去结界边缘看看或许会有新发现。
罕见的，有问必答的黎天南居然沉默了一会，“……晚辈觉得没那个必要。”
白济泽不解道：“为什么？”
“……”
面对乌泱泱的人群，白济泽终于明白了黎天南当时的欲言又止代表了什么，或许是靠近结界边缘，这里居然微微透光，靠得近还能看清外面的枯木林。
失去神智的镇民们都扒在边缘地带游走，向光源处伸手摸索，像围着饼干碎屑的蚂蚁，层层叠叠堆起来。还有人试着踩着同伴往上爬，爬了一会，又掉下去，被踩着没了声音，等大部队走过这块地方，它又扁扁地爬起来，摇摇晃晃跟着。
看起来就像有一堵透明度不高的墙围起了青梁镇，白济泽没从墙体或者人群中感受到任何灵力波动。
蹲在屋顶上许久，白济泽有些腿麻，索性盘腿坐下。红瓦唰唰掉下去两片，惊动了房下游荡的镇民，那人捂着脑袋嚎了两声，在房子旁边蹦蹦跳跳，似乎是想爬上来。白济泽忙着想事没去管它，坐在一旁的黎天南揭了块略微完整的瓦片，用力一掷摔在远处，镇民听见声响，一瘸一拐追着声音走了。
这地方吵也吵得很，每个人都有话要说，聚在一起更是了不得。
白济泽闭眼仔细辨别了一会，大部分都是哭喊着要食物要水，还有些人冲外头疑似人影枯树枝的东西求救。根本就没有清醒的能沟通的人了，全都是只靠着生前执念活动的生物。
大概是想活下去的**太过强烈，他们死后并没有像黎天南埋的那些人一样安静睡去，而是聚在一起努力寻找出路。
白济泽托腮，注视着底下黑压压的一片，摇摇头道：“都要成邪了……”
身侧的黎天南凑了过来：“成邪？”
“嗯。”白济泽点点头，“可能再过几年……等它们意识到自己死了，开始互相吞噬的时候。”
现在只是普通的活尸，一口怨气吊着不愿意睡觉罢了。
余光瞥见戴着白杜鹃的小脑袋低下头，白济泽伸手向后探去，摸摸黎天南的脑袋，安抚道：“不过我不会让它们到那个时候的。你不用担心，此事我已有眉目，再去一趟丛青湖就能……”
“仙长。”看着屋下的黎天南抬起了头，“他们在往上爬。”
“嗯……嗯？？？”
白济泽不以为然看了一眼，心想爬结界都那么费劲爬房子能好到哪去，结果低头就见三根苍苍白指已经扒上了他腿前的一角瓦片，指甲盖森森透着绿光，白济泽当机立断把那瓦片一掀。
屋下立刻传来重物连坠的声音。
远处的镇民听见声响，也都慢慢地挪动了过来，结界边缘突然空出一大块，可惜白济泽现在没空跑到结界前头去瞧了，他忙着逃命。
白济泽扛着黎天南在屋顶上狂奔，窸窸窣窣的声音一直追在二人身后，他有点想念自己落在青良家里的油灯。二人重新融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边缘的光亮和那些声音在不知不觉间散去，白济泽把人放下，拍了拍黎天南的肚子：“没事吧？没硌着吧？”
一路颠过来这孩子是一声不吭，跟扛了袋米一样安静。
微弱的光亮晃了晃：“晚辈无事。”
黎天南说没事那就肯定没事，白济泽放心了，席地而坐，一伸腿，又掉下去几块瓦片。
不过这次没有别的连锁反应，白济泽往后一躺：“……我歇会。”
不靠灵力纯拼力气，他扛着一个到他肩膀的半大小子跑了这么远的路，他自己都佩服他自己。明决门的苦练还是很有效果的，大学体育老师要是看见他如今的长跑速度，能感动的哭出来。
“呼……”
心口砰砰直跳。手心处难以忽视的灼烧感重燃，这处伤口没了灵力支撑，一直没有好全，白济泽在调整呼吸的间隙，冲掌心轻轻吹了吹气。
自从回到明决门学会如何操控运用灵力加成之后，每天分出去一部分灵力用在体能加强上像呼吸一样自然，他还是第一次完全脱离灵力依靠体力做事。有些不适应，但酸软疲惫的双腿传来的无力却莫名熟悉，让他有一种久违的怀念感。
白济泽上气不接下气道：“……我……我真得练练了。咳咳……”
跑几步路就大喘气有点难看了。
黎天南走到他身边坐下，轻轻捏住白济泽有些僵硬的指节，将冰凉的液体均匀涂抹在白济泽滚烫的掌心，连同被燎过的指尖，凃了个遍。
灼烧带来的痒痛很快消散，白济泽支起上半身，惊奇道：“这是什么？”
黎天南撕下衣袍上的干净布料，缠了一圈又一圈：“药。”
包扎完毕，白济泽试着活动手掌，能治愈火灵灼烧的药物在凡界可不多见，就算有也价格不菲，不是普通农户家能弄到的。白济泽喃喃道：“你宝贝还挺多。”
黎天南没回话，黑暗中白济泽看不见黎天南此刻的表情，他从微弱光源旁下手，果然捏到了黎天南的脸颊。白济泽轻轻扯了扯：“谢谢啦。”
黎天南被他扯着半边脸，吐字清晰道：“仙长。您方才说‘有眉目’具体是怎样？可以和我说说吗？”
“哦，这个啊……”听到正事，白济泽松了自己作恶的手，盘腿坐起，“……其实我也不太确定，不过应该和我猜的差不多吧。不是这个那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黎天南揉揉自己的脸：“仙长不必顾虑我的心情，直说就好。”
白济泽点头：“那好。”
他想了想，把最劲爆的消息放在第一句说了：“首先，死了的人是真死了。它们现在确实会说话会动，可是结界一撤，就可能变成骨头架子了。”
包括黎天南藏在家中一直照顾着的“阿福”。
他观察着黎天南的反应，见他没有多大的情绪波动，才接着说自己的猜测。
“青良已死，那这结界和禁制就不会是他搞的鬼。我觉得，应该是邪修……至于是不是当年那伙人就有待考量了。”
黎天南道：“为何仙长如此笃定是邪修所为？那邪修杀完青良之后，又为什么把他抛回青梁镇。是我的话，就把他烧了吃了，骨头都拆去喂狗。”
白济泽无语道：“……你不要什么脏东西都吃行不行。”
小时候捡地上别人不要的糖葫芦吃，过了几年捡别人地上不要的驻守仙长吃。家里又不是没饭！好吧好像……黎天南这几年家里确实没饭吃……
黎天南呵呵一笑：“确实脏。仙长说得对，想必邪修都觉得那东西难下口，所以丢了。”
语气之狂妄，听得白济泽手痒痒想上手掏他嗓子眼。但时过境迁，孩子大了，他还是选择以理服人。以后教育孩子的机会多了去，不急于一时。
白济泽道：“杀害青良的并非邪修，而是魔修。与在青梁镇置放结界禁制的邪修是两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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