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济泽的兜里比黎天南的脸还干净,以前他出门逛街看景点也就只带人和手机,最多再带个身份证。现在有储物戒这种方便东西,他什么都往里塞,荷包都不乐意往腰带上挂,出一趟远门,枕河居里干净不少。
要不是青梁镇外他警觉早早唤了灵剑握在手里一路走过来,真就成了光杆司令。
黎天南身上没多少东西,猪肉早分完了,一袋子枣酥摆在桌上,两张爆破符还是白济泽之前给的,现在物归原主。
白济泽收起唯一有用的东西,小心叠好,叹了口气。早知如此,当初就多拿点给黎天南了。如果有修为比白济泽高的人坐镇青梁,这两张爆破符顶多听个响,真打起来还不如拳头管用。
不过有总比没有好。
“阿福,我与仙长出去一会。你一个人待在家里不要乱跑,知道吗?”黎天南蹲下,小声叮嘱着桌底的婴孩。
桌底深处传来两声意味不明的孩童呓语,黎天南轻声道:“饿了可以吃桌上的糕点,我马上就回来。”
婴孩不再说话,白济泽猜它大概是妥协了。
白济泽端着油灯打开门,外面是漆黑如墨的深夜,与他在两个世界经历过的黑夜都不同。一丝光亮都见不着,像身处紧锁的没有缝隙孔洞的箱匣之中,什么都看不见。
白济泽头皮发麻,做了一会心理建设,咽了口唾沫,转头看向黎天南,恰好黎天南也在此时转头看他。
二人对视片刻,白济泽尴尬地笑了一下,到底还是没能说出那句卡在嗓子眼里的“要不然你走前头吧。”
他把油灯往黎天南手里一塞:“等一下我哈。”
白济泽转身从柜台上拿起那把豁口的剁骨刀,牢牢握在手里。提不起来的灵剑已经不能给他带来安全感了,但是有破伤风之力的菜刀可以。
他掂了掂刀的重量,心满意足跨步出门,鼓足勇气踏入一片黑暗之中。
黎天南拽住眼前人的袖子,硬生生把白济泽拖了回来:“仙长,我来带路吧。”
少年的一对金瞳的颜色融了烛火,在漆黑的环境中格外引人注目。白济泽盯着那双眼睛,在心中把里面的颜色分了好几层。直到在黎天南眼中看见明显的困惑,白济泽反应过来,后知后觉道:“……哦,好哦。”
黎天南点点头走在他身前,两个人一前一后在镇内小道稳步前进,四周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白济泽僵硬扭头看去,一盏盏小灯接触到他的视线光速熄灭。
白济泽直视前方,觉得有些东西还是当做没看见的好。
原本他四面八方都空荡荡的,只有黎天南走在前头,可不一会,在他身后响起来接二连三的脚步声,忽轻忽重,越聚越多。白济泽加快脚步,它们也快,白济泽慢半拍,它们追得更紧。
白济泽不敢再看,他快步上前,伸手把黎天南扯了回来,揽住肩头,护在身侧:“你指路就行,这地方环境怪异,我瞧着不像普通结界……别离我太远,不安全。”
男主在怀,感觉安全多了。
黎天南端着油灯朝后方一晃,漆黑中传来几声不似人语的尖叫,他淡然道:“回去。”
白济泽背后如麦芒般刺人的视线消失了。
白济泽揽着黎天南,这才敢借着他的势回头看。油灯的照明范围有限,只能看清脚下一小片地,更远处的漆黑之中,一个亮着的点也没有了。
这么听话?
白济泽不免感到困惑。
“他们认识我。”身侧的黎天南突然发声,吓得白济泽一抖,揽他的胳膊收得更紧。
黎天南被搂得有些发声困难,但还是坚持道:“他们是晚辈的邻居,只在这附近活动。不会做出危害他人的事,仙长放心吧。”
“好。”白济泽稍稍松了些力道,神色凝重,不知道在忧虑什么。
黎天南宽慰道:“他们惧火惧光,晚辈手中有灯在,不会靠过来的。”
白济泽点点头,并未言语,二人举着微弱的火光,在漆黑的镇子中穿行,青良的住所还有很长一段距离。白济泽凝视着前方望不到头的深渊,忍不住感叹道:“好黑啊。”
比他大学宿舍团建玩密室逃脱都黑。
黎天南侧过头,似要作答。白济泽没给他这个机会,接着道:“你挺熟悉这里的?光还没照到岔路,你就知道要转弯了?”
黎天南苦笑一声,摇摇头,道:“如果仙长两年都待在一块地方出不去,您也会熟悉这里的。”
他带着白济泽又拐了个弯:“旱灾后不出三月,镇子里的人就死完了。我和弟弟缩在家里……刚开始还有些害怕,点着灯找路,也不敢走出家门多远。后来走多了,就不怕了。
“街上东西太多,走两步就能踩到人,走五步就要摔一跤。我摸遍了镇子找不到出口,闲得没事,就把那些人都埋了。”
黎天南轻描淡写说着这些,像是在讲别人的事,说到自己摔跤时,低着头无奈笑了两声。
刚出九府虎口又掉青梁镇里,十岁出头一个小孩,可能还没铲子高,刨坑埋了那么多人,想想也很辛苦。
白济泽叹息一声,轻轻拍拍黎天南的肩头。但最后好奇心压过怜惜之情占了上头,走出去几步,他还是问了一个非常煞风景的问题:“那它们现在怎么全在地上跑,你埋得不深?自个爬出来了?”
黎天南脚步一顿:“……他们本来就在地上跑,我……追不上。埋的都是躺在街上不动的人。”
语调听上去还有点委屈。
白济泽搂着人哄了两句,半道踩到根树枝把自己吓一跳,蹦了老远,差点连黎天南一起带沟里去,还好黎天南站得稳,手中油灯的火苗也仅仅只是晃了晃,没被打翻。
一路胆战心惊,二人终于走到位于镇口的青良居所。
比寻常人家的房子比起来略微气派一些,院子大些,但大差不差。没到九府那个豪华的地步,甚至乱糟糟的,遍地都是散落的杂物,白济泽还在地上看见一盏破旧的提灯。
二人在主屋前停下,大门虚掩着,昏暗的火光照不到里面。
白济泽把黎天南护在身后,手握凶器,屏息凝神,抬脚狠狠踹去。
木门裂得干脆,当即分成两半,木屑碎渣唰唰落了一地。白济泽都愣了,没想到自己不带灵力这一踹能有这么大威力。
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左脚刚踏进去,就瞅见了房屋中央直挺挺躺着的无头男尸,心一下就凉了半截。眼睛一闭脖子一梗,白济泽踩着碎屑走进屋里,朝黎天南招招手示意他进门,打量起案发现场来。
黎天南把只剩下半截的木门带上,安静端着灯站在一旁。
屋子里倒是很干净,只是乱了些,有被人翻动过的痕迹,血迹什么的一点没有。看来不是第一现场。
白济泽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在青良身旁蹲下,就着昏暗的光看了一眼碗大的伤口。切面平整,可见行凶者功力深厚,灵力运用之巧妙,手法果断,看得白济泽心里发毛。
不过一路摸黑走过来他心上的毛已经够多了,现在也无所谓又多一丛。
白济泽伸出一只手指,轻轻在青良的脖颈皮肤上一点,感受到了明决门功法微弱的灵力回转。
他收回手指,捡起衣袍一角裹着使劲擦了擦手,道:“是青良。”
就是已经死透透了。
凉了都。
白济泽感觉蹲久了腿有点发软,搬了个圆凳直直坐下,与黎天南分享自己的猜想:“他应该是在外遭人斩首。凶手特意搬了尸体摆在青良家里……给镇民看。他在青梁镇可有仇家?或者近点的镇子?”
黎天南道:“不知仙长认为怎样才算仇家?仙长若是说看不惯他讨厌他的,青梁镇里都是他的仇家。我也算一个。别的镇子……晚辈就不清楚了。不过这种人,想来到哪都是一个样。”
黎天南似乎对这个驻守仙长厌恶至极,句末还接上了一声不屑的冷笑。
白济泽摸摸下巴,思索着,余光瞥见脚旁有银光流过。他低下头去看,发现是青良的脖颈附近有状似火纹的灵力流动,一圈绕着一圈。
“嗯?”白济泽不自觉疑惑出声。
刚才进来还没有的。
他冲守门的黎天南招招手:“黎天南,把灯拿过来点。”
光源摇摇晃晃地靠了过来,白济泽弯腰看了看,看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大着胆子伸手去碰。
熟悉的灼烧感蹿上指尖,白济泽甩了甩手,没有作用,皱着眉头再次用自己的衣袍狠狠搓了搓手指。
是明决门功法育出的灵火,若不是自身扎根的火源灵根,便是有一把火属性的本命灵剑。
将青良斩首拖尸之人,与九府纵火之人,乃是同一人。此人师从明决门,且修为在白济泽之上。
此人三年前无缘无故在九府放火,逼疯了九翎。一年后又跑到青梁镇行凶,杀死了驻守仙长,设立了结界,将青梁镇与世隔绝。
为什么啊?
这样子对他能有什么好处?
白济泽想不出个所以然,下意识又掏出门派玉牌想要给掌门师姐打电话,可身处青梁镇结界内,自然是拨不出去的。老年机变成了板砖,砸核桃可能都会裂,白济泽讪讪又把玉牌收了回去。
黎天南把灯放在桌上,担忧道:“仙长?你的手不要紧吗?”
白济泽摆摆手,不甚在意:“不碍事,一会就好了。”
从结果来看,这个人造成了他想要的什么结果?
九府被烧,回归了原来的主线。可青梁镇旱灾这事在原文从来都没出现过。那个人的目的不是掰正剧情线,而是别的什么……这两件事中必然有什么共通点……
白济泽忽地睁大眼睛。
是黎天南。
杀人放火南辕北辙,但都踩在黎天南的尾巴后面,所做的事情都指向了一个结果。
让黎天南不好过。
白济泽嘴角抽了抽。如此看来,倒好像和他猜想中的苦大仇深几代宗门人的恩怨纠葛殃及池鱼没什么关系了。单纯是这个世界对黎天南纯粹的恶意,底层代码发作了,还超级加倍加麻加辣脱离主线了。
怎么可能……
“不对。”白济泽苦思冥想,大脑疯狂旋转。没想到原因,倒是想起了别的事情,他面向黎天南,指着地上的青良,问:“他的头呢?”
言出法随。
白济泽此话刚一落地,门口的木渣一阵翻腾,跃出一个圆滚滚的玩意,拖着长尾,在半空中顿了顿。
有些距离,火光照不到半空的意外来客。但白济泽猜那肯定不会是篮球包菜之类的友好生物,也不可能是青良回光返照,就算是,白济泽也没心情和他叙旧。
白济泽无语地笑了两下,把黎天南往身后扯了扯。握紧手中的剁骨刀,以商量的口吻道:“你最好就站在……飘在那别动哈。我手里有刀会做些什么我自己不保证……我天!!”
话还没说完,白济泽脚旁的青良突然伸出一只手紧紧拽住了他的衣角。人在极度的恐慌下总能爆发出一些不同寻常的力量,比如现在,白济泽一脚居然把这具死沉的尸体踹出了大门。
他气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那颗飘着的疑似篮球的物体就张开血盆大口冲他们飞来,速度之快,白济泽余光都能看见残影。
白济泽挥刀一砍,正好卡进青良口中,人头的力气不大,但没有灵力,一时半会白济泽也推不开。
他虎口被震得发麻,刀口处不断传来铁刃崩断的声音。
白济泽微笑道:“这位师兄,你先把嘴闭上咱们好好聊聊行吗……?”
黎天南探出半个脑袋,冷声道:“他配不上仙长一声‘师兄’。”
青良咬着刀,咯咯咯笑起来,笑得白济泽手里的刀都在抖。
他张大了嘴,瞪大眼睛朝着黎天南的方向滑去,划开了半边脸皮也毫不在意。现在只有半把刀卡在嘴里,青良蠕动着舌头,发出了沙哑的声音:“给我……给我……给我……”
黎天南小声骂了一句乡音,白济泽没听懂,但青良好像听懂了。他的情绪更加激动,大声重复着之前的话,用尽全力朝黎天南压去。
白济泽再也忍不了了,脚踢不着,空出一只手,抡圆了胳膊一拳把青良打飞出去,嵌进墙里。
出乎意料,没有灵力护体的情况下居然一点都不痛。
白济泽甩甩手,佯装镇定,道:“哈哈,没事的别害怕,他会说话只是神经反射而已不是诈尸没什么好怕的。就像掏空内脏的鱼下油锅会蹦起来一样,头会飞起来说话也只是很正常的神经反射而已一点都不恐怖的。他现在已经不会动了,别害怕。”
一大串的字倒珠子一样往外蹦,说到最后白济泽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在给谁说。可黎天南却很捧场,拉着白济泽的手,牢牢握住,沉稳道:“晚辈知道了,多谢仙长。现在不怕了。”
白济泽在黎天南这找回了些许理智,他握紧手中的刀,壮起胆子,问嵌在墙上的人头。
“你还记不记得谁杀了你?”
青良转了转眼珠,但始终没把自己的眼黑对准在同一水平线上,他咧嘴一笑,挣脱墙体又冲黎天南飞去,嘴里还是那两个字。
“给我!给我!!”
“我给你个头!!”
白济泽这次早有准备,刀面一拍跟打乒乓球一样把青良拍回了墙上,就是用力过猛,连刀一起拍出去了。
青良嵌在墙上安静了片刻,一动不动,和死了一样。
白济泽又问了两声,他还是低垂着头一动不动。
被宿舍好友拉着看过几场恐怖片的白济泽深知此刻不能作死的道理,他拉着黎天南就跑,连门也不敢挨,毕竟人头就嵌在门边上。
暴力破解拆了里屋窗户,白济泽先把黎天南递出去,再自己爬窗,跳到地上揽着人撒开腿就跑。跑到什么地方也浑然不知,撞到墙撞到栏杆就拐弯,摔跤了就爬起来,直到他觉得自己安全了,才敢停下来大口喘气。
包裹他和黎天南的是如墨般的漆黑梦境,安静到只剩下二人的呼吸声。
白济泽清醒过来的时候,他人正埋在黎天南怀里,膝盖跪在碎石子上磨得生痛。微卷的发梢垫在他脸侧,已经被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的东西打湿了。
一只手顺着他的发顶抚过脊背,一次又一次。
白济泽不知所措地站起来,后脑勺却在黑暗中撞到一根木头,痛得眼泪直掉。
他努力回想刚才发生了什么,可青良的人头飞起之后,记忆出现了断层,一片空白。
这是他的老毛病,他十分熟悉,可他成年后好几年都没发病了。
白济泽抱头不确定道:“我……是不是,睡着了?”
黎天南拍拍衣袍站起来,在黑暗中准确无误牵住白济泽的手:“稍微睡了一会。仙长应该是累了。”
白济泽靠了过去:“哦……确实,有一点。……灯呢?好黑啊。”
“是晚辈疏忽,忘记拿了。不过没关系,青梁镇的路我都熟悉,仙长请放心,跟着我走就好了。”
黑暗中少年的声音格外使人安心,白济泽点了点头,牵着他的手行走在黑暗之中。先前他跑太快被甩下的记忆一个个追了上来,他平复着呼吸,使劲擦了擦眼睛。
黑幕之中什么都看不见,只有黎天南发间的一朵白杜鹃散发着微弱的光亮,这光原本在白天黑夜都不算起眼,可失去所有光源的情况下,大老远就能看见一朵花飘在半空。
白济泽道:“他想要这朵花吧?”
黎天南停下脚步,疑惑道:“什么?”
“化形花精的赠物也会附着灵力……虽然不多,但可以转为己用。他被人斩杀,心中怨气未消,我在入门时无意识用了这朵花上的灵力,被他察觉了。他也被青梁镇的禁制压得起不来、用不了灵力,想报仇也报不了……看见我们带个灵力补给包上门来。开心疯了……”
白济泽摇了摇头,皱起眉。
“不对……应该只是本能,他确实死了。可是怎么……这么新鲜?”
不管是尸体,还是切面的灵力波动,都新鲜的像昨天才死一样。可照黎天南的说法,已经过去两年了。
“咚、咚、咚。”
白济泽抓紧了黎天南的手,有些紧张道:“……什么声音?”
那奇怪的声音离得很近,不出十米,听着像有人在敲木板。黎天南还没回答,白济泽就听见敲木板那处传来一个断断续续的陌生男声。
“爹、娘。我回家了……开门。爹、娘。我回家了……开门。”
那声音停一会响一会,非常有规律,听得白济泽寒毛直竖。要不是他腿疼,刚刚又在发病的时候祸害了黎天南,这会不好意思再祸害一遍,他早就蹦起来把黎天南扛背上逃跑了。
黑暗中的白色杜鹃转了个圈,大概是黎天南转头听了那声音。
黎天南道:“是吴半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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