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兰似乎并不打算这么快走出沼泽地。
桑诺也不着急，他甚至很愿意看葛兰杀死那些模样各异的怪物，如果他动作够快，还能蹭上点怪物的灵力，转化为他自己的神力。
虽说那点微弱的神力很快又流失了，但桑诺依旧玩得乐此不疲。
葛兰在沼泽地里绕了一圈，感受着那枚黑色的石头吊坠一会儿发烫，一会儿又变冷，一会儿再发烫，脸色非常平静，面上半分异样也没表现出来。
天色渐渐亮了，葛兰熄了油灯，清理完最后一只灰舌鬼。
桑诺在他背上甚至小小地睡了一觉，等揉着眼睛再抬起头来时，就看见男人背着他走出了沼泽地边缘。
晨光微晞，葛兰身上的衬衫已经染了不少污血，靴子和裤腿更是沾满淤泥，显得非常狼狈。
和他相反的是桑诺，少年除了衣角被烧掉了一块，鞋子底脏了点，其他地方干干净净，连汗都没出。
跳到地面上，桑诺瞧了瞧葛兰的模样，罕见地感到那么一丝丝感动。
虽然这个臭男人不爱说话，但毕竟没有真的把他丢在沼泽里面。
作为报答，桑诺愿意用自己新衣服的袖口帮葛兰擦汗。
结果他刚刚抬起手，还没有下一步动作，猎人却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接触。
“不需要。”葛兰说。
桑诺恼怒地朝他翻了个白眼。
爱要不要！
葛兰：“……”
男人仿佛想解释什么，但唇动了两下，又把话语咽回了喉中。
“走吧。”他对少年道。
桑诺往四周望了望，发现他们昨晚穿过了整片沼泽森林地，来到了另一端，现在眼前的位置，已经不是铁匠坡了，而是一个陌生的地域。
两人落下了一个布包在酒馆里，葛兰看样子并不打算回去拿，桑诺更是无所谓。
布包里只有两件葛兰的旧衣服，还有黑面包之类的干粮。至于可以购买食物的铜铎克，葛兰用一个牛皮小布袋装着拴在腰间，还好端端的没有丢。
桑诺想了想，觉得充其量算是自己没有睡衣可以换。
没关系，他也可以不穿衣服睡觉的。
至于葛兰，经过一夜恶战，葛兰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桑诺认为他也可以不穿衣服——神明并不介意。
不过葛兰像是暂时没有如野人般在田地里行走的想法。他带着桑诺，找到一条清澈的小溪，脱了衣服下水，把身上沾的淤泥都擦干净。
桑诺就坐在一旁的石头上观察他。
正午的阳光毒辣，给葛兰赤.裸的腰背镀上一层蜜色光泽，水沿着肌肉轮廓滑落下去，露出男人背上很多道深深浅浅的疤痕。
桑诺眯起了眼，若有所思。
为什么会受这么多伤？都是跟怪物战斗时留下的吗？
不过葛兰肯定又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他总是藏着很多秘密。
等待的间隙，桑诺待得无聊，干脆也把自己脱了个精光，从石头上滑进水里。
和葛兰不同，他这具人类躯体身形匀称纤细，皮肤雪白细腻，脚踩在溪流底下那些碎石头上面，就产生了微微的刺痛感。
桑诺其实有点饿了，他看着指缝里钻过的几条小鱼，有点想把鱼捞起来生吃。
他一边想着，一边也就尝试着这么做了。
葛兰把身上清理干净，一回过头来时，就看见少年站在河里，弯腰吞了一口水进嘴里。
葛兰：“……”
桑诺蹙了下眉，那尾小鱼在他嘴巴里疯狂挣扎，口感滑溜溜的，还有点腥。
难吃！
他哇地张开嘴，连鱼带水吐了出来。
葛兰越发显得沉默了。
吐完嘴里的水，桑诺往猎人的方向游了几下，靠近葛兰，问：“我们待会去哪里？什么时候能吃上饭？”
不知道为什么，葛兰往旁边别了下脸，避开和桑诺对视。
男人走上岸，用燃烧术法烤干了**的衣裤，背对着少年穿上裤子，才出声：“先去再买一匹马。”
桑诺还泡在水里，眼巴巴地望着他：“那饭呢？”
“……”葛兰说：“你先把衣服穿上。”
桑诺觉得稀奇，这个臭男人竟然会避嫌了。
第一天见面的时候，他没穿衣服坐在葛兰床上，葛兰也不躲不闪地直直看着他呀。
“我的也脏了。”桑诺又瞅瞅自己的衣服，虽然是新的，但过了一晚上，肯定沾了怪物的臭气。
“你帮我洗洗。”少年对葛兰说。
见男人没有马上动作，桑诺想了想，又道：“不洗也可以，我不需要穿衣服的，你背着我还轻一点。”
葛兰立即转过身，捡起桑诺丢在石头上的衬衫和裤子，走到小溪上游去洗了。
洗完了再用术法烘干，葛兰回头一看，就见少年还赤.裸地跟在他身后。
“你学的术法是火系的吗？”桑诺对他很感兴趣：“昨天晚上，你只用燃烧术对付那些怪物。”
比起别的术法来，火系的燃烧术耗费灵力更多，虽然只是些小怪物，但连杀了那么多只，对葛兰的消耗也巨大。
但眼前的猎人却丝毫不显疲态，与每一个平常的日子里一模一样。
桑诺又想要把他收为自己的信徒了。
有葛兰这样既当猎人又当术士的信徒，他以后就能经常吃到新鲜的烤鸡、烤鸟、烤鱼。
可惜这个男人瞧上去油盐不进，没有阴暗的举动，没有贪婪的欲.望，对做.爱也没有兴趣，失去神力的桑诺不知道从何下手。
葛兰把干净的衣物还给他，移开视线，平静道：“燃烧术好用。”
“太热了。”桑诺坦白地讲：“我不是很喜欢。”
火是光明的衍生物，会让黑暗神不舒服。
葛兰沉默了一下，桑诺本来以为他不会回应这句话，然而男人看了一眼他被烧黑的衣角，破天荒地点了点头。
桑诺：“？”
点头是什么意思呀？
*
葛兰捉了一只山鸡烤了给桑诺吃，等过了最热的那个时间，两个人才重新出发。
到了下一个村落，葛兰将灰舌鬼出没这件事告诉村民，并让他们派人去铁匠坡，转达对付这种怪物的办法。
灰舌鬼最怕火，但没有灵力波动的蜡烛火并不足以对付它们，如果杀不死，只能夜晚在屋外烧起篝火，彻夜不熄。
离开前，桑诺又听见村民们对那位“灾难与不详之神”的谩骂。
“希望光明神殿能降临在这片土地……”
“光明神在上，请庇佑我们免受黑暗的侵袭……”
桑诺骑在葛兰新买的马上，背靠着猎人坚实的身躯，听见风中传来人们痛苦而诚恳的诉求，他往后歪了歪头。
“你为什么既要杀光明教的人，又要帮光明教杀死那些怪物呢？”桑诺问身后的葛兰。
葛兰牵着缰绳，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少年的话：
“想杀就杀。”
桑诺想了想，觉得自己懂了。
这片大陆上有很多独行的流浪者，不信神不信命，不受领主管制，随心所欲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或者为了赏金卖命，今天能杀黑暗神的信徒，明天为了钱也能杀光明神的信徒。
也被称作“神弃之人”。
葛兰或许正是这样一种特别的存在。
“黑暗神殿已经被摧毁了。”桑诺说：“所以你去莫索岛，是准备杀死光明神，摧毁光明神殿，让这片大陆上不再有神的存在。”
没有了神，术法高强的人类就可以取而代之。以后谁的拳头硬，谁就有话语权，有了话语权，就能有很多钱。
正好葛兰的拳头很硬，术法也用得不错，说不定可以借此当上大贵族。
桑诺认为自己找到了正确答案。
葛兰默然半晌，最后终于开口：“对。”
他不知道桑诺心里在想什么，只知道少年的一句话说得没错。
——他的确是要去莫索岛上，杀光明神。
*
越靠近大陆东边，人迹越多，光明教信徒的活动也越发频繁。
偶尔晚上休息的时候，桑诺一觉醒来，会发现葛兰不在旁边，直到天光亮起才带着一身露水回来。
他猜测这个男人是去杀落单的光明教信徒了。
然而无论桑诺怎么追问，葛兰也只简单地回答“是”和“不是”，更不愿意带他一起出去。
“你不会喜欢燃烧术法。”男人回答说。
桑诺悄悄跟踪过他两次，可惜，没有了黑暗神力的加持，他甚至不如会术法的葛兰，轻而易举就会被对方发现。
连续多日后，桑诺放弃了，干脆认真睡觉。
他的人类身体很娇弱，睡不好就犯困。不像葛兰这个怪人，似乎根本用不着睡觉，从早到晚都精力充沛。
这样走走停停的日子持续了十几天后，某一日，葛兰忽然停止了夜半外出。
他在一个猎户家中，用铜铎克购买了两个廉价的兽皮面具，可以挡住下半张脸，他不仅自己戴上了一个，还给了桑诺另一个。
“我也要戴吗？”桑诺看着那粗糙丑陋的面具，有点嫌弃。
“戴上。”葛兰顿了顿，又解释道：“你很显眼。”
纯正的黑色长发在这片土地上并不常见，更久之前，人们通常认为这是被恶神玷污的象征。
一路上有不少人盯着桑诺的黑发看，又看他湛蓝色的眼眸，看他牛奶般雪白色的皮肤，其中不乏明显的恶意。
不过忌惮于少年身后的那个男人，他们还是止步了。
桑诺拿着面具，在葛兰衣服上蹭了蹭，好不容易觉得干净了，戴上却有一股动物皮毛的腥味。
“好难受。”
这具人类躯体十分脆弱，桑诺被熏得作呕，蓝眸里蓄了一汪泪，可怜兮兮地看向葛兰。
葛兰于是把他的面具摘了，重新买了一小块布巾，让桑诺围在自己的脸上。
“你为什么又要戴面具？”少年有了新问题。
葛兰不答，只是道：“快要到莫索岛了。”
桑诺抬眸一看，很远的地平线上，已经出现了隐隐绰绰的高塔影子。
——那正是东方大陆的最高点，光明教神殿的所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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