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旬,正午阳光依旧**。
灰扑扑印着暗纹的窗帘敞开,刺眼的阳光霸道地侵略卧室的每一处,最终慢悠悠地爬上少女清瘦的脸庞,驱散了她与周公继续约会的心思。
段嘉楠与眼皮子极力抗争了一会儿,最终险胜。
她费力地撑坐起身,太阳穴还在孜孜不倦地叫嚣,浑身都透着一股倦怠。
分不清身体的不适是来自刚刚做的乱七八糟的梦还是昨晚与父母以及未婚夫的对峙。段嘉楠眯眼看着这个熟悉的房间,觉得有些不真实。
身边的床头柜装饰简陋,台面上只摆放着一杯冷掉的白开水与几片散落的药片。
昨晚与三人有过不快后她回房立即发起了低烧,那些争执和龃龉令她格外难受,加上昨晚那个似是而非的梦境,她实在有些分不清幻梦与现实。
段嘉楠口干舌燥,她舔了舔唇瓣,舌尖划过已经干的有些起皮的下唇,粗糙的触感叫她清醒了几分。
北方的夏天本就燥得慌,她因昨晚的事内心还存着火,现在急需黄桃罐头降降火气,可现在身旁只有一杯水叫她将就。
午时的阳光投射在玻璃杯上,在木质桌面上折射出形状不一的光斑与一小片彩虹。段嘉楠伸手,五指张开握住杯身,玻璃光影随着她的动作变换着式样,照耀在床头柜上,像一幅幅灯光画。
可能与昨晚休息不当有关,段嘉楠指尖无力。玻璃杯比她预想中的要沉一些,在被她拿起来的刹那,直直向地面摔去。
“啪——”
刺耳的声音响起,玻璃水杯顷刻间四分五裂。
碎片连同水珠一起向四方炸开,分秒被大脑刻意地拉长,她仿佛能看见每一片碎渣从眼前飞过的瞬间,被放慢的画面让玻璃照射出的光更加美丽,在段嘉楠眼底变幻着色彩,与昨晚k歌房里旋转的迪斯科球重叠。
“楠楠,怎么搁这儿干坐着,点歌啊!”段嘉楠身旁的沙发猛然向下一陷,下一秒,浓烈的酒精味扑面而来,约她出来的大学室友已喝的不省人事,此时正大着舌头和她说话。
段嘉楠嘴角微微上扬,看着身旁的女生,露出了一个无奈的微笑:“我就不喝了,要我像你样喝这么醉,咱俩今晚就别想回家了。”她将人扶起,让对方的头靠在沙发背上,转身去给她接冷水。
“这有啥,”室友还在她背后叽叽咕咕地说着,只是咬字变得越发不清晰起来,“出事儿了你对象给你兜着!你俩都快结婚了你还不跟他搬出去住,天天和爸妈在一起多没劲儿。”
瞧瞧,醉了的人就这样,嘴里吐不出半句有逻辑的话。
段嘉楠拿着水杯转身,看着还保持着刚刚姿势,靠在沙发背上挥舞着手臂的室友,无奈地叹口气。
两人今晚约出来其实是为了庆祝室友和她男朋友的婚礼的,前段日子,这对儿年轻人在三周年当日举办了婚礼,办得沸沸扬扬,近到亲朋好友,远到初中同学全被邀请来了。
虽然今晚见面的初衷是俩小闺蜜庆祝一方的喜事,但唱着唱着歌对方就开始表达对段嘉楠的担忧了。
“哎,你俩都快五年了,咋还没个消息呢。”
“这不是前些日子刚定了婚?年底就结了。”段嘉楠嘴里嚼着KTV的招牌卤肉饭,倒没尝出个名堂来。
室友看她无忧无虑的样子,眉毛都撇到一边了:“你们俩连订婚宴都没办,我哪儿能放心?”她说罢,还装模作样地四处看了看,捂着嘴压低了声线,“就你俩那家庭背景,那经济条件,你还是家里唯一一女儿,不给你办个大的都对不起你!”
段嘉楠瞧着她小声叨叨那副样子,忍俊不禁:“用得着这么偷摸摸的吗?”
“嘿,你懂啥,现在大环境乱得很,指不定谁偷听呢。”室友是真有些在意,没让话题轻易被转移走:“楠楠,不是我说,你还是注意着点刘雁吧。你俩好了这么久了,都快六年了吧,结果今年才定下来。我觉得有时候对伴侣有些警惕心,也不坏。”
段嘉楠最终还是给室友的男朋友打了个电话,后者来接人的时候脸上虽挂着无奈,但眼底的关心藏不住,他将人揽起,对段嘉楠礼貌地点了点头:“辛苦你了,俩人好不容易出来聚一趟,结果人直接喝醉了。”
女生脸埋在他怀里,虽然已经在半昏半醒的状态,但似乎还是听进去了些话,嘴里略带抱怨地呓语着。
“没事,瞧你们关系这么好,我也放心了。”
段嘉楠比室友先谈上的恋爱,在对方暧昧时期当了几回军师,现在看着自己培养起来的“学徒”有了如此稳定健康的恋爱关系,十分欣慰。
本来约好了今晚来个室友之夜,俩女孩凑一起,聊聊天叙叙旧,可对方喝醉了,段嘉楠哪儿能强求,把人送走后就回了家。
虽没室友喝得多,但段嘉楠也小酌了些,身上带着些醉意。她叫了个代驾,把地点订到了父母家。
室友说的也有些道理,段嘉楠确实有和未婚夫两人单独搬出去住的打算,但事儿还没定下来,她想着趁最后些自由日多陪陪父母,尽尽当女儿的责任。
还没等进家门,一辆宝马就映入眼帘,不是她未婚夫刘雁的车还能是谁的?
刘雁,段嘉楠未婚夫兼青梅竹马,两人谈了有五年多,感情稳定,终于在前些日子定了婚,打算年底举办婚礼。
两人从小到大都就读于同所学校,刘雁从小将段嘉楠当小公主一样对待,为她是从,终于,这份耐心与温柔在大学时让段嘉楠彻底沦陷,让她和刘雁开始了漫长的恋爱。
刘雁家殷人足,与段嘉楠门当户对,两家人对这段感情也十分看重,尤其是段父段母,刚谈不久的时候还对刘雁有些担心,生怕对方性格上哪里有些缺陷,委屈了他们的女儿。
这么晚了来她们家,能有什么要紧事?刘雁也没说今晚要过来啊。这么想着,段嘉楠有些好奇地进了屋。
与她意想中不同,客厅里空无一人,偌大的房子里暗淡而寂静,没有半点人的身影。段嘉楠踩着楼梯上楼,她们家的地板上铺的全是瓷砖,楼梯踩起来没有咯吱咯吱地响声。
段嘉楠脚步轻如羽毛,她朝着唯一亮着灯的书房走去,门缝里亮着微弱的灯光,里面有人交谈时窸窸窣窣的声响。
不久前与室友的交谈在段嘉楠脑里回溯,她想着对方斩钉截铁地说三人会给她准备订婚惊喜,心里不免涌上些期待。
只是这期待在耳廓贴近门面上时变成了惊吓。
段嘉楠的弟弟段嘉瑞有玩乐器的习惯,他们家为了不吵到街坊四邻,专门挑选了较好的隔音墙,砸掉了墙壁,重新装修了一番。
所以即便离得这么近,段嘉楠能听到的声音还是有限,她只能捕捉到三人口中的片语只辞。
虽然如此,但她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几人的聊天内容和她内心所想的“小惊喜”没有半点关系,不仅如此,她还听见了有关自己公司的股份与她弟的字眼。
段嘉瑞从什么时候开始能和她的利益挂起钩了?!
段嘉楠脑内警铃大响,不由得想起了室友说的“对未婚夫有些警惕心也无妨”之类的话语。许是被酒精弱化了一部分的思考力,她在没有听到更加准确的信息时就已经身体比脑子先行了一步,破门而入。
“你们说什么呢?”厚重的书房门“哐当”一声被推开,开合到最大后原地反弹了几下,彰显着段嘉楠的恼怒。
书房内的三人被打得措手不及,面上都多多少少带着些茫然,显然没想到段嘉楠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在房间里。
还是段母先反应过来,她眨了眨眼睛,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楠楠,你下午不是说去室友家过夜?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自己开的夜路?这也太危险了。”她语气里带着微弱的责怪,仿佛只是个普通母亲关心着自己女儿的安全。
但这在段嘉楠耳里确实个无用信息,她没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将目光转向了刘雁:“你怎么这个点来我家了?事先也没说好要来过夜啊?”
“这不朋友刚从老家给我寄了点特产回来?我想着好久没来见叔叔阿姨了,就顺便带了点过来。”刘雁举手投足间都是从容,要不是段嘉楠刚刚亲耳听见了他们所说的话,估计就信以为真了。
她冷眼望着面前三人,用面部表情表示着自己的不屑与不信:“有什么事值得你们关着灯在书房谈?我刚刚都听见我弟的名字了。”
段父段母两人对视了一眼,看起来莫名其妙:“是啊,你弟刚上大学,自己在外租了个房子,多久没回来了。我俩刚刚还担心他的情况,和刘雁聊了半天呢。”
段母有些担忧地看着依旧带着情绪的段嘉楠,面色担忧:“楠楠,你喝酒了?”
段嘉楠依旧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们,没回话。
刘雁只好向她走来,书房灯是暖色调的,打在刘雁脸上,将睫毛都染成了浅棕色,十分好看。
“是有些酒味儿。楠楠,你不是自己开车回来的吧?”段嘉楠被这样一双下垂眼望着,差点就忘了自己闯进来的目的。
段嘉楠在上初中之前都是被家里老人带大的,她是段母意外怀上的孩子,当时两人还算年轻,刚本科毕业,防御措施不当才有了她,本想打掉,但一方面是姥姥不允许,一方面是段母不舍得。
两个小年轻为此促忙领了证,婚礼还没好好办,就又得忙着出国读美硕,只能将未满足月的段嘉楠寄放在姥姥家,叫老人家帮忙带孩子。
于是,段嘉楠开口喊的第一个词不是妈妈。
姥姥是读书人,教养好,没有男尊女卑这个概念,对段嘉楠该宠宠,该说说,教给了段嘉楠许多知识与理念,将她养的极好。
幼年很长一段时间,姥姥是唯一一个陪在段嘉楠身边的亲人,因此她从小就十分依赖姥姥的这份亲情。
可好景不长,老人家不可能陪她一辈子,姥姥年龄大了,在段嘉楠上初中前就永远地离开,按法律要求,段嘉楠被重新接回了她爸妈家里,那时候弟弟段嘉瑞已经出生了,俩人是在国外重新要的孩子,还是刚回的国。
因为姥姥走得过于突然,段父段母甚至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年纪尚幼的段嘉楠自己给老人家在医院送的终,明明还是个半点大的孩子,却在一夜之间成熟了不少。
段嘉楠与爸妈关系并不熟络,这么多年来,两人因为工作原因鲜少回国,也没几次拜访女儿的机会,突然被接回家,双方都有些措手不迭。
弟弟段嘉瑞是个美籍小男孩,中文没英文好,对国内生活不习惯,也不太认段嘉楠这个姐姐,时不时就会冒出些不太礼貌的话语。
忽然到来的新环境与家人让段嘉楠变得有些沉默寡言,可段父段母聪明,眼尖地发现了这些问题,及时地给予了段嘉楠所需的关心。
段嘉瑞被当着姐姐的面大训了一通,哭得哇哇乱叫,又打雷又下雨,之后再也不敢惹段嘉楠生气。通过父母明显的偏爱和刘雁这位青梅竹马的陪伴,年龄尚小的段嘉楠没过多久就调整了过来,重新适应了这个大家庭。
虽说适应了段父段母,但是她对这个相敬如宾的弟弟,还是有些在意的。段嘉瑞虽然表面默认了父母的偏心,但还是十分不服她这个姐姐。
怀疑一旦产生了,就很难再被湮灭,这么多年来,段嘉楠不是没有想过,既然父母这么偏爱她,为什么在段嘉瑞第一次见她之前,从没和他提过姐姐的事情。
这些早被尘封起来的情绪突然被生挖出来,叫段嘉楠有些头疼,她抬手揉了揉眉心——这动作被面前三人抓了个正着。
“你看,我就说吧,估计还没少喝。”段母语气嗔怪,“你呀你呀,多大的人了,马上都快要结婚了,还不注意着点,以后可免不得小雁多照顾啰。”
“这有啥,以后楠楠顾着家里的事就行了,外面有我照顾,她每天多放松放松,干干自己爱干的事情就好。”刘雁语气里都带着些笑意,他挽住段嘉楠的肩,搀扶着她。
可段嘉楠不需要他扶,自己虽然喝了点小酒,但并无太多醉意。她听着刘雁的话,心里升起些不悦,眉心紧紧蹙在一起,眼底一片哗然。
三人却借着此时,断定她被酒精冲昏了头脑。
“刘雁,把楠楠带回屋休息吧。喝了这么多酒,明天头疼就不好了。”段父沉默寡言,现在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直接下了逐客令,叫段嘉楠无从反驳。
刘雁立马揽着段嘉楠往外走,将她带回了屋。
房内,他在段嘉楠额上落下一吻,见她神情恹恹,只当她累了,借着力将她放上了床,掖好被子、关了灯:楠楠,好好休息,别感冒了。“没等她有开口的机会,就带上了门。
段嘉楠太阳穴阵痛,全无睡意。她明明没喝多少酒,却四肢无力,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好似身体都不是自己的,就算刚刚被糊弄过去,她还是相信自己亲耳所听的,哪怕只有一小段话语,但刘雁与她父母交流的内容绝不像他们所说那样简单。
她闭上眼睛,想逼自己入睡,准备休息好了明天再整理情绪与三人对峙,高低把段嘉瑞要干的事情问出来,可神经像拉紧的蛛网,叫她脑内一直处于紧张的状态,半梦半醒,接近凌晨才勉强入睡。
手背传来一丝疼痛,段嘉楠回过神,定睛看着自己的手背,原来是碎掉的玻璃渣不巧地在手臂上划出一道浅短的口子。
她定神,追思着刚刚所梦到的内容,梦里的内容十分无厘头,可却预示了她的未来,叫她本就埋得极深,名为怀疑的种子,冒出了一颗嫩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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