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激烈的争吵和痛哭,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猛烈冲刷后,空气中反而留下一种异样的平静和潮湿的黏腻。
两人都刻意不再提起那晚的“分手”二字,仿佛那是一个一旦触碰就会引爆一切的禁忌开关。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轨道,甚至带着一种补偿性的、过分小心翼翼的和睦。
程景轩尽量控制自己的脾气,即使再忙再累,回到家也会挤出笑容,过问段言辞一天的生活。段言辞则更加细致地打理着这个小家,将那份图书馆的零工做得很认真,把微薄的收入仔细收好,甚至偷偷给程景轩买了他之前随口提过想要的一本专业书。
他们像两个在冰面上行走的人,每一步都屏住呼吸,生怕一点重量就会让脚下的脆弱支撑彻底碎裂。
段言辞学会了伪装。他会在程景轩看过来时扬起嘴角,会在吃饭时努力多吃几口,会在夜里即使失眠也保持平稳的呼吸。他将所有的恐惧、不安和日益沉重的绝望都深深埋进心底,用看似平静的外表紧紧包裹。
但他眼底深处的光,却在一点点黯淡下去。常常在程景轩不注意的时候,他会看着窗外发呆,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什么。那种游离的状态,让程景轩隐隐不安,但每次问起,段言辞总是摇摇头,笑着说“没事”。
程景轩的忙碌有增无减。他确实找到了一些报酬不错的项目,但代价是更多的熬夜和透支。他眼下的乌青越来越深,偶尔会按着发痛的胃部,脸色苍白。段言辞看着心疼,却无能为力,只能默默泡好温热的牛奶或养胃的米粥放在他手边。
这天下午,段言辞刚结束图书馆的工作,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段同学,我是程景轩的母亲。我们谈谈。」
段言辞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跳出胸腔。恐惧瞬间攫住了他,手指冰凉。她怎么会知道他的新号码?(他之前拉黑了微信)
他僵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回复。拒绝?还是赴约?拒绝会不会激怒她,让她做出更可怕的事情?赴约……他几乎能想象到会面对怎样的羞辱和逼迫。
就在他心神不宁之际,手机又响了,这次是程景轩打来的。
“言辞,”程景轩的声音听起来异常疲惫,甚至带着一丝沙哑,“我妈……刚才是不是找你了?”
段言辞心里一惊:“学长,你怎么……”
“她给我打电话了。”程景轩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怒火和深深的无力感,“她说……要找你‘好好谈谈’,警告我不要插手。言辞,别理她,无论她说什么都别听,别去见她,听到没有?”
程景轩的担忧和紧张透过电波传递过来。段言辞能想象到他此刻焦头烂额的样子,既要应付工作和压力,还要时刻提防着母亲对自己爱人的袭击。
“嗯,我知道,我不会去的。”段言辞低声应着,心里却一片冰凉。这种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压迫感,几乎要让他窒息。
晚上,程景轩回到家,脸色比白天更加难看。他似乎和母亲通过电话,情绪很差,连伪装出来的平静都难以维持。
段言辞默默地把热好的饭菜端上桌。两人沉默地吃着,气氛沉重得能拧出水来。
忽然,程景轩的手机又响了。他看了一眼,脸色骤变,猛地站起身走到阳台,才接起电话。
阳台的门没有关严,断断续续的争吵声传了进来。
“……你到底想怎么样?!非要把所有人都逼死吗?”程景轩压抑着怒吼。 “找他?您凭什么找他?!您还要用当年对付我哥的那套来对付我吗?” “是!我是知道我哥联系我了!那又怎么样?他比您有人情味得多!至少他知道我过得不容易!至少他不会像您一样往死里逼我!” “疯了?是!我是快被您逼疯了!您是不是觉得把我逼成像我哥那样远走他乡、一辈子不回来您就满意了?!还是您觉得我会像我哥那个男朋友季星辰一样……”
程景轩的声音猛地顿住,像是意识到自己失言,猛地挂断了电话。
他疲惫地靠在阳台栏杆上,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孤寂和沉重。
段言辞坐在餐桌前,手里的筷子几乎握不住。他听到了“我哥”,听到了“我哥那个男朋友季星辰”,听到了“远走他乡”、“一辈子不回来”破碎的信息拼凑出一个更加悲惨和令人恐惧的过往。
原来,程景轩的哥哥,程盛轩,不仅被拆散,他的恋人……似乎遭遇了更可怕的事情?
巨大的恐慌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段言辞。历史仿佛正在重演,而他们的结局,似乎早已在上一代人身上写好了剧本,分离,放逐,甚至……更糟。
程景轩从阳台走进来,脸上带着未散的怒气和一丝慌乱。他看到段言辞苍白的脸,立刻意识到他可能听到了什么。
“言辞,我……”
“你哥的男朋友……”段言辞抬起头,声音轻得像梦呓,眼神空洞地看着他,“他……怎么样了?”
程景轩喉咙滚动了一下,避开他的目光,语气艰涩:“都是过去的事了,别问了。”
他的回避,更像是一种默认。段言辞的心彻底沉入了冰冷的深渊。
那一刻,他清晰地感觉到,他们之间那点点摇摇欲坠的星光,正在被无尽的黑暗迅速吞噬。希望,成了一个遥远而奢侈的词汇。
绝望,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收缩,再收缩。
程景轩关于“程盛轩”往事的失言,像最后一块巨石,压垮了段言辞心中那根早已不堪重负的弦。
希望彻底熄灭了。
他不再感到恐惧,也不再感到委屈,一种奇异的、冰冷的平静笼罩了他。仿佛一个被判了死刑的囚徒,在得知确切的行刑日期后,反而获得了一种解脱。
他看着眼前焦头烂额、疲惫不堪的程景轩,心里涌起的不再是心疼,而是一种深沉的悲哀和……决绝。
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不能再看着他的太阳因为他而失去所有光芒,被拖入这无休止的争斗和泥泞之中。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历史重演,让程景轩变成第二个“程盛轩”,甚至可能遭遇更可怕的未来。
如果他的存在是原罪,是痛苦的根源,那么……消失就好了。
这个念头一旦清晰起来,反而带来了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他甚至开始仔细地、麻木地规划起来。
程景轩似乎察觉到了段言辞过于反常的平静。那双总是盛满情绪的眼睛,此刻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死水,看不到一丝波澜。这比哭闹更让他心慌。
“言辞?”他小心翼翼地靠近,伸手想碰碰他的脸,“你……别吓我,刚才我的话……”
段言辞却微微侧头,避开了他的触碰,然后抬起眼,看着他,嘴角极其缓慢地、努力地牵起一个极其微弱的弧度,那个笑容脆弱得让人心碎。
“学长,”他轻声开口,声音平静得诡异,“我们不要再吵了,也不要再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好不好?”
程景轩怔住了。
段言辞主动伸出手,轻轻握住程景轩的手,指尖冰凉。“我好累,你也好累。”他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掩盖了所有情绪,“今晚……就今晚,让我们最后放肆一次,管他今天明天,今夜,只有你和我。”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悲壮的恳求。
程景轩的心猛地一抽,一股强烈的不安攫住了他。但他太累了,连日来的精神压力和身体透支让他反应迟钝。他只是将段言辞冰凉的双手紧紧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试图驱散那份寒意。
“好。”他哑声回答,将人轻轻拥入怀中,“不想了,什么都不想了。”
那天晚上,段言辞表现得异常主动和热情。他细致地准备了简单的晚餐,甚至开了一瓶之前朋友送的、一直舍不得喝的红酒。昏黄的灯光下,他不停地给程景轩夹菜,看着他吃,自己却没动几口。
饭后,他主动吻上程景轩,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炽热和留恋。他的吻技青涩却无比投入,仿佛要用尽生命最后的气力。
程景轩被他的反常点燃,暂时抛开了所有烦恼,沉溺在这份突如其来的、带着一丝异常浓烈的温情里。他将段言辞打横抱起,走向卧室。
肌肤相亲,体温交融。段言辞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主动,他紧紧抱着程景轩,仿佛要将他嵌入自己的骨血,在他耳边留下细碎而悲伤的呜咽和呢喃。
“景轩……” “学长……” “记住我……”
程景轩被**和疲惫包裹,没有听出那呢喃中深藏的诀别意味,只是更紧地抱住他,回应他。
情到浓时,段言辞捧着程景轩的脸,眼神迷离却异常专注地看着他,仿佛要将他最后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泪水无声地从他眼角滑落,混入汗水中。
程景轩低头,轻轻吻去他的泪痕,声音沙哑而温柔:“怎么哭了?”
段言辞却摇摇头,努力想笑,眼泪却流得更凶。他伸出颤抖的手,抚过程景轩紧蹙的眉头,哽咽着,说出了那句早已在心中排练过无数次的话:
“景轩,别哭,你一哭我心都碎了,我好难受……”
程景轩愣了一下,自己并没有哭。但他只当是段言辞情动时的呓语,心中软成一片,动作愈发温柔。
“好,不哭。”他低声哄着,吻着他的眼睛,“我们都不哭。”
他却不知道,此刻真正心碎欲绝、难受得无法呼吸的,是他身下这个流着泪说爱他的人。
夜深了。
激烈的**过后,程景轩累极了,加上酒精的作用,几乎瞬间就陷入了沉睡,呼吸沉重。
段言辞却睁着眼睛,毫无睡意。他静静地躺在程景轩怀里,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贪婪地、一遍又一遍地描摹着爱人熟睡的轮廓。
他的目光那么专注,那么悲伤,那么不舍。
他极轻极轻地抬起头,在程景轩紧抿的唇上印下一个颤抖的、带着泪水的吻。
“再见,学长。”他用气声无声地说道,眼泪再次汹涌而出,滴落在枕头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他小心翼翼地挪开程景轩搭在他身上的手臂,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一场易碎的梦。然后,他赤着脚,悄无声息地下了床,像一抹游魂般走出了卧室。
卧室门外,是吞噬一切的无边黑暗。
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床上沉睡的程景轩,那一眼,包含了所有的爱恋、绝望与不舍。
然后,他轻轻掩上了门。
隔绝了最后一丝光,也隔绝了两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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