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卿从滇中回来的第三日,腾冲府传来捷报,交战一年,连连告捷,南部蒲甘今已臣服。段岳臻得此喜讯龙颜大悦,遂于长信殿设宴群臣,顺便为颜卿接风洗尘。计定蒲甘、游说西夏、遣送侬智高、平定滇中,颜卿这一年以来,虽远离京都,功劳却不小,庆功宴上没少被一众大臣恭维,盛情难却之下,酒也是一杯接一杯灌下了肚。
又几名大臣举杯来贺时,颜卿坐在那已经昏昏沉沉,显然是招架不住了,正无计可施,却不防被人护到了身后。“诸位,少主不能在饮了,诸位的盛情,便由小王替少主承了。”说话的正是段瑞兴,说罢,他就示意宫人送颜卿回瑞玥宫,自己揽下了应酬。
当年段瑞兴被救回宫的时候,朝中就有一众大臣弹劾颜卿,请求段岳臻废储另立,可更多的人,则是念着颜卿亲民爱民,劳苦功高,加之段岳臻也不想因过河拆桥而落人口实,并未动摇颜卿的储君之位,只是引段瑞兴介入六曹公事,日渐重用,在他小有所成后封了个永安郡王。
宫人送走踉踉跄跄的颜卿,一众大臣都在感慨少主与小王爷兄妹情深,只有段瑞兴仰头饮下一杯酒后,眯着眼看着颜卿的背影,流露出了令人难以捉摸的神情。
羿清殿中,展昭在躺靠在睡榻上翻看着手中书卷,殿内的冰裂纹琉璃灯照在他颈侧,一道蜿蜒的伤痕显露无疑。蔷薇露混着白药的气味在殿内浮沉,却让他想起好水川烧焦的旌旗,那味道与此刻熏香重叠,恍若西夏铁鹞子马队掀起的混着血沫的沙尘又扑到眼前,书卷突然从膝头滑落,展昭颇有些烦闷的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公子,该喝药了。”艾月端着汤药走到展昭身前,便见展昭在皱着眉头按着额角,她连忙放下药,隔着一方冰绡按在展昭突突跳动的太阳穴上,轻轻揉按,“可是魇着了?”没按两下,就被展昭抬起手制止了,他轻声道:“不碍事。”而后示意艾月将药端过来,嘴唇刚刚碰到碗边,他突然发现已经好半天没见到阿细了,便顺口问道:“阿细去哪儿了?”
艾月在殿内扫视了一圈,确实没有阿细的踪影,她摇头笑笑,“八成是偷偷溜到长信殿去了,今日陛下设宴为南征将士庆功,这丫头爱热闹,可能等散了席才会回来。”展昭闻言点了点头,将手中药汁一饮而尽,“时候不早了,早些去歇着吧。”艾月应了一声,收拾好药罐就带着殿内其余的宫人走出了正堂,朝偏殿而去。
展昭又捧起滑落膝头的《尉缭子》,“故战者必本乎率身以励众士,如心之使四肢也。志不励则士不死节,士不死节则众不战。”将书页间的字喃喃念来,展昭只觉心口又是一阵抽痛,刘平、郭遵、任福……这些在宋夏战场抛颅洒血的忠良死节,有他们,是大宋之幸啊!
琉璃灯罩里的烛芯突然爆响,惊得展昭指尖的《尉缭子》跌落地上。他俯身去捡,却瞥见青金石地面晃来一道影子,他只当是贪玩的阿细回来了,可抬起头却见颜卿晃晃悠悠走向自己,这位大理少主满身刺玫香混着马奶酒的气味跌跌撞撞而来,方才,也正是她的金线孔雀氅衣扫翻了一盏琉璃灯架。
方才艾月说大理国皇帝在长信殿设宴,她这是……饮酒了?
还没等展昭说话,就只见颜卿抬手在颈间胡乱抓了一把,将大氅褪下甩朝一边,而后她踉跄着去抓桌上的茶杯,脚下不留神被自己方才仍在地上的氅衣给绊了一下,“嘭”的一声,她跪倒在了圆桌旁。展昭见颜卿摔了,慌忙掀开薄被就要下榻去扶她,可却忘了自己腿上有伤,站都站不稳,又跌回了榻上。
颜卿听到身后传来动静,扶着凳子费力地撑起身子,迷迷糊糊看向榻上因扯到肋上旧伤而疼得缩成一团的展昭,“你是谁,你怎么在这儿!”展昭刚刚缓过一口气,就听到颜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下一刻,一阵酒味钻入鼻腔,他一抬头,见颜卿泛着醉红的脸不知何时凑到了自己跟前,玉冠垂下的银流苏轻轻打在脸上,痒痒的,他刚想抬起手,却冷不防颜卿率先伸出手指指了过来,“哦!我知道了,你是父皇派来游说的。”
鎏金香囊里漏出的龙涎香混着酒气冲入鼻腔,颜卿的指尖悬在展昭鼻梁前半寸,袖口滑落的金丝砗磲也掉在了他膝上,颜卿低头去看不妨撞上展昭胸膛,她蹭了两下之后没了动静。多少年没有和颜卿离得这么近了,展昭一时乱了方寸,正待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颜卿抬起头,又指向展昭鼻翼,自顾自继续说道:“你们……你们都想都想拿我做筹码,去赌自己的仕途!”
“颜卿?”展昭轻轻握住颜卿指尖,试图安抚她,却被那人往肩上推了一把,将他又推回榻上,接着听那人道:“你!回去……告诉父皇,我不招亲,不招……想要洱海的月亮,让他们自己去摘,我……我就是不招!”
颜卿说着说着,又撑着床榻直起身子,转过身晃了几步后,伸手扶住屏风,指着空荡荡的房间开始呵责,好像殿中真的满是官员一般。“你们这些所谓的朝廷肱骨,不思社稷宁康,不察民间疾苦,成天盯着我做什么!国内部族反叛、边境蒲甘来犯,你们一个个尸位素餐,只会等着我拿主意!哼!如今大军凯旋,你们倒是统一战线了,合起伙来参我的本!我不就是不同意招亲么,碍着你们什么了!”颜卿在殿中来回踱步,越说越气,大袖一挥,带倒了一个花瓶。
听到瓷器碎裂的声音,她偏过头,眯着眼看向床头,不多时,又找到了发泄对象。只见她磕磕绊绊来到衣桁前,指着那件展昭刚刚换下的衣袍就开始怒斥,“还有你!我保你做了清平官,恢复了你蒙氏一组在朝中的地位,你……你个老东西,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就是你起的头!成天逼着我招亲,你……你是何道理!我结不结亲,与你何干!你,咳咳咳……你还尽拿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我……咳咳咳……”颜卿气急之下被自己呛得直咳嗽,她又朝后踉跄了两步,一个趔趄坐倒在了榻边。
展昭连忙伸手去扶,颜卿抬眼,正对上展昭那双清澈的眸子,一时间,颜卿怔住了,她呆呆望着那双眼睛,一阵熟悉感油然而生,下一刻她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了点什么,一把抱住展昭小臂。
“展昭,我好累……真的好累……”听到颜卿的呢喃声,展昭心头骤然升起一丝怜悯,她这是……认出了自己,在向自己倾诉么?早在登州案发那年,他就知道她的处境不易,可她却从未露过怯,今夜醉酒之下,她终于卸下了所有的伪装。
醉酒的颜卿软的像一摊泥,展昭手上又没劲儿,实在拉不起她,只好对着偏殿的方向高呼“来人”。颜卿发了一通邪火,想必是驱散了堵在心里的气,就这么抱着展昭的手臂趴在了塌边,缓缓闭上眼睛。
颜卿发烫的面颊隔着衣料贴着展昭的小臂,只绕扰得他心猿意马,他又俯下身,轻声唤了几声,却不见那人动静,料想她是睡过去了,正不知如何是好,一干闻声而来的宫人鱼贯而入。
艾月率先来到塌边,看着醉得面脸通红,昏昏欲睡的颜卿,一阵心焦,“哎呀,殿下这是……宋都尉哪去了?怎么殿下醉成这样,他也不管,真不怕被陛下革了职吗!”
要说这人啊 还真经不起念叨,艾月正说着,就见宋子渊小跑着进殿。来到颜卿身边,他才长吁一口气,暗叹:果然在这儿。
艾月见了姗姗来迟的宋子渊,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二人争执不下,还是展昭打了圆场,“好了好了,都别争了,殿下身子要紧,先送她回去。”
宋子渊瞪了艾月一眼,蹲下身轻唤颜卿,可那人却死死抱着展昭小臂不愿松手,口中还在喃喃自语,只是听不清在说些什么。在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宋子渊便在颜卿耳边道了一句“少主,得罪了。”而后捏起剑指,运气在颜卿风府穴上一戳,颜卿登时撤了力,昏睡过去。
宋子渊召来两名宫女将颜卿扶起,而后对着殿内所有人厉声言道:“今天夜里的事,都给我守口如瓶,谁若是走漏了风声,我要他的命!”说完嘱咐展昭早些歇息,捡起孔雀氅衣就送着颜卿回含章殿去了。
一场闹剧以后,羿清殿又恢复了平静,展昭遣散了众人,又捂着心口靠回榻上,只是这一回,他再没心思翻看手边的书了。
颜卿这是怎么了?究竟什么事让她如此失态,方才的言语若是被有心之人听了去岂不是要惹祸上身?是因为……招一众朝臣逼她招亲,怎么,难道……她还没有结亲么?
小臂上似乎还有那人余温,展昭捡起滑落榻上的金丝砗磲,望着空空荡荡的房间,怅然若失。
放一只被催婚的颜卿 哈哈哈哈哈哈
其实她是很想和展昭亲近的,但是一直以为展昭有老婆,然后 呜呜 就硬憋着,现在好了,反正喝醉了,啥也不知道,就要抱着展猫猫的手不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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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第一百七十三章 强笑千杯尽 醉眼映孤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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