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静大师此时也注意到了站立一旁的展昭,斜穿入殿的日光为那人周身镀了层淡金,微风下他衣袂翻飞如鹤翼舒展,虚静能感觉到这人身上的杀伐之气极重,可眉宇间却是一派朗月清风。
少主昨日说有一挚友身遭重创,周身筋脉受损,要老衲想个法子医治,想必说的就是这人了。虚静想着,迈步来到展昭身边,“老衲观施主面色,似是染恙在身,碰巧日前新得了雪山金毫,正好疗一疗施主肺腑里的寒气。”
虚静说罢,禅杖点地向茶寮走去。展昭虽不会说白语,可待在大理皇宫三月有余,还是能听懂个大概,随即应道:“有劳大师了。”而后便与颜卿一前一后跟着虚静走出了大雄宝殿。
茶烟升起,三塔的影子正好横贯庭院。虚静将茶筅往颜卿面前重重一搁,“筋脉淤堵之处过于顽固,以少主的功力,确实难以打通经络。但好在少主每日替他运功调理,又有天材地宝加以辅助,即便不能痊愈日常生活也不会受到影响。不过,若是想要恢复功力,就绝非易事了。”
“就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颜卿知道,似展昭这般的傲骨铮铮,若是只能在侍从的簇拥下了却此生,自保尚且不能,那于他而言,又与废人何异?
“淤堵时间太长,若是能尽快打通奇经八脉,或许还有转机,只是……”
“只是什么?”颜卿顺着虚静的动作将目光移至涅槃殿,登时明了。殿内供奉这大理国历代皇帝灵位,而灵位背后的佛像中,藏着一本《九曜天寰诀》,这是大理段氏皇族秘传的至高内功心法,寻常内功如溪流江河,此诀却似冰川悬于九天,看似静默,一旦倾泻便是天崩地裂,自己不过是学到了九重心法中的第五重,内力便于同龄习武人有着云泥之别,若是展昭能习此心法,必然事半功倍。只是,此诀扉页有言“非段氏一脉不得窥全貌,非慈悲之心不可承其重。”
除非展昭是皇室,否则,自己私自教授,便是有违祖训。
禅茶刚煮到第二沸,青瓷壶嘴吐出袅袅白雾,虚静大师正将一枚雪山金毫投入盏中,等着颜卿的回答,忽听殿外脚步纷乱。“主子主子!不好啦!”阿细提着裙角踉跄冲进茶寮,发间银铃乱响,额上全是细汗。颜卿指尖一颤,茶汤泼在经案上,洇湿了半卷《楞严经》。
“展公子他……他晕倒在千佛廊了!”
半刻前的千佛廊下,展昭正仰头细看廊柱上的浮雕菩萨像,忽听身侧的宋子墨笑道:“展大侠如今在大理静养,倒是躲过了汴京的风波。”展昭转头,见这位大理小将军把玩着一柄镶宝石的短刀,语气轻松得像在聊天气,“听说朝廷里还有人揪着好水川的事不放,硬说是你给西夏递了军报……”
话音未落,展昭手中握着的青玉念珠突然崩断。
“你说什么?”
一百零八颗菩提子噼里啪啦砸在石板上,像极了那日好水川的箭雨。宋子墨这才惊觉失言,慌忙去扶骤然摇晃的展昭,“我……哎呀!我怎么就给说出来了呢!”宋子墨声音发颤,少主分明下过令不准在展昭面前提起此事的,这……这可如何是好?
展昭眼前闪过破碎的画面:堆尸成山的河谷、少年额间的禁军认旗,白龙眸中的水眸、还有江涛递给自己的那柄神臂弓……
原来如此!喉间猛地涌上腥甜,他最后看到的,是千佛廊壁画上怒目金刚高举的降魔杵,对着自己的心口砸了下来。
颜卿冲进门时,艾月正替展昭擦拭着额间虚汗,宋子墨这个本该代替自己陪着展昭游赏禅院的人,则站在一边不知所措。
虚静忙上前诊脉,颜卿绕至宋子墨身边,冷声道:“怎么回事?”宋子墨有些心虚,但还是硬着头皮应道:“好水川一案,属下说漏了嘴。”
“你……谁准你多嘴的?!”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了,她抬起手一把就攥住宋子墨的衣领,骨节磨得咯吱作响,“他肺腑的伤才有起色,你竟敢……”
榻上之人面如金纸,眉心却紧紧蹙着,仿佛在梦中也逃不开那些刀剑相逼。颜卿心里一阵刺痛,她突然想起日前收到的暗卫密报:只因赵祯对于展昭通敌一案不置可否,汴京的御史台外便日日被泼上狗血,开封府墙上更是被前营将士订下了十二道血书……
这边虚静抓起展昭手腕查看脉象,只觉他体内气血在飞速流动,先前诊脉觉出的凝滞之处竟已畅通无阻,他大感意外,忙扭头对颜卿道:“怪了!他的奇经八脉通畅多了!”
刚刚拦下颜卿的宋子渊走上前,看了看展昭面色,又撇了一眼自家弟弟,颇有几分狐疑地开口,“莫非,是方才情绪过于激动,促使了气血流通?”
宋子墨绕绕脑子,面上亦喜亦忧,“歪打正着?”
“颜卿……”
沙哑的轻唤让颜卿浑身一僵。展昭不知何时醒了,苍白的唇上还沾着血丝,目光却清明如雪夜孤星,“宋小将军说的,可都是实情?”
窗外忽然雷声大作,暴雨倾盆而下。颜卿看着冷汗从展昭额间滑落,打湿了他散在枕上的黑发,那发丝间竟夹杂着几根刺目的银白。在展昭灼灼目光的注视下,她一时间不知如何应答,只得颔首,点了点头。
展昭偏过头去,任零零碎碎的过往在脑海中闪现,“白龙呢?它不是带走了证据,难道……它没找到白玉堂……”低不可闻的轻喃,落在颜卿耳中却又是一阵揪心的疼,展昭那匹通体雪白的马,她第一次见时就喜欢的不行,甚至在辰州把盏那一夜,还借着酒意对展昭说了一句“展昭,我喜欢你的小白马”。
余光瞥见颜卿眉间溢出痛苦之情,展昭心头一震,忙问道:“白龙怎么了?你知道是不是?”
颜卿别开眼,不敢再去看展昭,可又禁不住他一再的发问,叹了一口气后,还是将真相说了出来,“延州确实传来过消息,在小将说出你通敌罪名之时,白龙连声嘶鸣……一头撞死在了延州城下。”
宋子墨在颜卿话音落下之时,又弱弱补上一句,“他们说……马尚且知忠义,主人却……”话未说完,展昭猛地捂住心口,身体随即偏朝一侧,一股腥甜直冲喉间。
“噗!”
一口鲜血喷出,溅在素白的中衣上,如雪地红梅骤绽。他手指死死攥住心口衣襟,骨节泛青,仿佛要将那颗撕裂的心挖出来才好。
他的眼前骤然浮现出那匹烈马的模样,体格匀称,通体如雪,它曾载着他闯过西夏铁骑的包围,曾在常州雨夜踏碎刺客的刀光,也曾在他重伤昏迷时,以温热的舌舔他的脸,硬将他从鬼门关拖回来。甚至连最后一刻,都在替他鸣冤……
展昭忽然低笑起来,笑声混着血沫,沙哑如刀刮铁锈。他想起初见白龙时,那马性子极烈,却是万里挑一的良驹。自从沈蝶手中接过缰绳的一刻,这马便成了他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还记得有一次他故意逗它,假装被敌人刺中落马,那马竟疯了一般冲回来,前蹄高高扬起,将“敌人”的衣领咬住甩出三丈远。畜生尚且如此,可人呢?
那些他拼死护过的同袍,那些他彻夜不眠替百姓写的诉状,那些他在垂拱殿前跪穿膝盖也要争的公道,换来的竟是一纸通敌叛国的罪名。
“展昭!”颜卿扑上来,用雪帕按住他嘴角不断溢出的血,却被他一把扣住手腕。他掌心滚烫,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抓得颜卿手腕生疼。那双向来清明的眼睛,此刻却赤红如血,像是被人生生剜去了魂魄。
“两万余阵亡将士啊……我展昭这一条命,如何还得起啊——”窗外惊雷劈落,照亮他惨白的脸上蜿蜒的泪痕。颜卿从未见过这样的展昭,像是雪山崩裂后,露出了内里灼烫的岩浆。
暴雨如注,崇圣寺的檐角铁马在风中狂乱作响,仿佛千军万马踏过黑夜。展昭已经力脱倒回枕上,顶着窗外,双眼空洞。颜卿的指尖还停在展昭的腕间,他的脉搏在她指下急促而紊乱,像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她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少主……”不知何时出了禅房的宋子渊,此刻正捧着鎏金宫令,“陛下急召,要少主尽快回宫。”
“可知何事?”宋子渊深吸一口气后贴近颜卿耳朵应道:“永安郡王妃今晨诞下一名男婴,六曹九爽各部均有大臣联名上书,要陛下,废储另立。”
烛火猛地一晃,映出宫令上朱砂写就的“速归”二字,笔锋凌厉如刀,几乎要割破绢帛,颜卿攥紧了宫令,她知道,自己年过摽梅,还不曾结亲,更不曾留下子嗣,这一天,迟早要来的,只是……此时让位,还不是时机。她攒紧了宫令,一把扯下项上金香玉塞到展昭掌心,“等我回来。”
转身时,她听见展昭在身后低咳,每一声都像钝刀剐在她脊骨上。
宋子墨:哎嘿嘿 请叫我推动剧情小能手~
朝歌:五年前气颜卿的是你,五年后气展昭的还是你,我真的是服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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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第一百七十六章 惊闻通敌罪 血染千佛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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