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寒暄之后,一众人见也是时候了,便起身一同前往宣德殿给段岳臻请安。因少主大婚,段岳臻下令休沐三日,此刻,不用早朝的他正斜倚在龙纹软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枚白玉棋子,见众人入内行礼,他连连笑着摆手:“今日只论家礼。”
见郡王妃今日竟还带来了小世子,老爷子欢欢喜喜就伸手去接王妃怀中小儿,抱在胸前逗弄,见宫人呈上香茗,段瑞兴随即拍了拍身前的约莫四岁的女儿,朝着小郡主使了个眼色,小丫头便乖巧地捧起茶盏,小心翼翼走到段岳臻身前,“皇爷爷,喝茶。”
段岳臻被着稚嫩的童声吸引,一转头就见一个粉团子端着茶盏站在自己面前,他连忙又将怀中小儿交还郡王妃,双手接过茶盏,又将小郡主拉到身前坐下。拿起一旁的婴戏球递给小郡主,段岳臻目光却落在颜卿平坦的小腹,只听他忽然叹道,“瑞儿啊,你与瑞兴本是双生子,如今他已儿女双全,你这一国储君可还缺个继承人呐。”
陡然听闻这直白无比、关乎子嗣与闺阁秘事的话题,展昭只觉得一股热浪“轰”地一下冲上头顶。这话题来得猝不及防,直指他与颜卿这桩婚事最核心、也最令他无措的实质所在——子嗣。他垂下眼眸,只觉得一股热意不受控制地窜上耳根。他与颜卿虽有名分,却并无夫妻之实,这“继承人”从何谈起?
颜卿正执壶添茶,闻言手腕几不可察地一颤,她放下手中之物,瞥了展昭一眼,笑得颇有几分勉强,“父皇,你也知道,驸马伤病未愈,御医说仍需静养半年,若是此时急于求子,恐是……干锅熬汤,得不偿失啊。”
展昭闻言,那股刚褪下去的热意“轰”地一下席卷重来,不仅耳根,连脖颈都觉得发烫。他下意识地蹙紧了剑眉,眼眸垂得更低,避开众人可能投来的视线,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试图遮掩那份突如其来的窘迫。他万没想到颜卿会用如此直白……甚至略带市井俚趣的比喻来搪塞,“干锅熬汤”四字从颜卿口中说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窘迫瞬间攫住了他,让他一时间心如擂鼓,坐立难安。他深知颜卿是借此为他二人解围,但这理由……实在令他赧颜。他甚至能感觉到一旁段瑞兴投来的那若有似无,带着玩味探究的目光。
为配合颜卿的说辞,也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展昭适时地闷咳两声,随即抬手轻轻按住胸口,眉头微蹙,做出强忍不适的模样。心底却是一片无奈的涩然,想他展昭一生光明磊落,如今竟要靠着“伤病未愈”的理由,在这等事上作伪。
展昭本是依着颜卿的话头做戏,意图将方才那令人窘迫的子嗣话题遮掩过去。岂料心绪激荡之下,一股郁气猛地冲撞本就淤堵的心脉,心口处骤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气息随之一岔,控制不住地朝后踉跄了一步。一旁的颜卿见状,回身欲扶,暗叹展昭真是一把做戏的好手,原本还想低声道一句“倒也不必如此”,可指尖触及他臂膀,便察觉到他肌肉紧绷,微微颤抖,再定睛一看,见他脸色倏地白了三分,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唇色虽未至绀紫,却也失了血色,便知他是真的不适了。
所有故作轻松的姿态荡然无存,她急忙用力揽住他几乎脱力的身躯,半扶半抱地将他搀到最近的紫檀木扶手椅上坐下,随后掌心贴于他背心灵台穴,将一股精纯温和的内力缓缓渡入。段岳臻正欲传太医,缓过一阵的展昭低声道:“陛下,不必劳师动众,只是骤然气促,歇息片刻便好。”
段岳臻见他虽面色不佳,但神志清醒,言语清晰,略松了口气,但仍不放心:“定是昨日太过辛劳。驸马切莫大意,定要让太医好好看看。” 他语气中带着的关怀,亦有一丝了然,看来女儿方才所言“干锅熬汤”并非全是推托之词,他抬手捋须,目光在展昭身上停留片刻,他也听替展昭诊治的御医上报过,旧伤堆积,经脉淤塞,是故久治不愈。片刻后他轻声叹道:“驸马这伤,寻常药物怕是难愈啊。”
也不知是不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着了,郡王妃怀中幼子突然啼哭起来,哄了半晌也不起作用,段瑞兴无奈,只得带着妻儿先行告退。段瑞兴走后,皇帝又抬手示意内侍退下,待殿门闭合,才缓缓道:“《九曜天寰诀》第六重的‘移星换斗’,最擅疏导经脉淤塞,莫说旧伤,便是经脉重塑也不在话下。”
颜卿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收紧,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父皇。”她抬眸,眼底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犹豫,“可这功法向来只传段氏皇族……哪怕是您与兄长都不曾练过,若是驸马……恐惹人非议啊。”
段岳臻抚掌大笑,随手将一枚白玉棋子掷在案上:“父皇与你哥哥不识武功,练来何用啊?再说了展昭既已成为我大理驸马,有何不可?”棋子“嗒”地一声落定,仿佛一锤定音,只听他接着道:“明日便去崇圣寺取心法,朕准了。”
颜卿心下一松,余光瞥向展昭,那人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臣谢父皇恩典。”又歇了片刻,见展昭神色已复正常,两人这才下拜告辞。
宫道上的银杏叶打着旋儿落在两人之间,颜卿正仰头看着那株银杏,奇怪它怎么刚入仲夏就落叶,展昭却忽然停步,“你早算到这一步了,是不是?”
“嗯?”颜卿略带疑惑地回眸,见展昭神色,明白了他是在说《九耀天寰决》一事,随即似笑非笑地摇摇头,应道:“不可云,不可云。”
颜卿的背影在晨光中渐行渐远,绛色宫装的衣摆扫过青石小径,像一簇不熄的火,腰间玉佩也随着她的步伐微微晃动,在青石地上投下细碎的影子。展昭望着她挺直的脊背,喉间倏然发紧。
他曾经也是名震江湖的南侠,是名动京师的护卫,可如今,不过是个被冠以通敌之名的罪臣,背负着好水川两万将士的血债,声名狼藉,前途尽毁。他何德何能?值得她这般相待?
展昭的指节无意识地攥紧,再次抬眼看向颜卿,只觉如鲠在喉,身陷权斗,她仍走得从容不迫,仿佛那些暗箭、那些算计,于她而言不过是拂面清风。
“展昭?”
前方,颜卿忽然驻足,侧首回眸。晨光映在她半边侧脸上,勾勒出如玉般的轮廓,而藏在阴影里的那双眼,却依旧清亮如星。
“你愣着做什么?快走啊,还要赶到崇圣寺呢!”展昭心头一震。她明明知道他的愧疚,知道他的挣扎,却仍用这般轻松的语气,替他拂去所有阴霾。此时此刻,他也懂了,她从来不需要他的愧疚,她只要他活着,能与她并肩而行。
展昭浅浅勾起唇角,随即大步上前,与她并肩而立,指尖不着痕迹地擦过她的袖口,低声道:“好。”
颜卿与展昭来到崇圣寺时,老方丈早已手持九环锡杖立于山门前,白眉下的眼睛笑成两道月牙,“老衲昨夜观天象,见紫微星旁有新星相伴,便知是二位贵人到了。”
说明来意后,虚静大师抚掌称好,“既有陛下旨意,这事便不难了。”他带着二人步入涅槃殿,从开国君王神圣文武皇帝段思平灵位后的佛像中,取出了一部泛黄的书卷递与展昭,并转身对着颜卿笑道:“少主放心,老衲当亲自相助,不出半年,定还你一个容光焕发的南侠!”
在崇圣寺呆了两天以后,因休沐已毕,颜卿便先行启程回宫,并将宋子渊和一队禁军留在寺中护卫展昭。
三更梆子刚过,岐阳宫的烛火悄然而灭。段瑞兴倚在窗边静候片刻,直到巡夜的侍卫脚步声彻底远去,才从袖中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素笺。指尖蘸了特制的乌梅汁,在纸上写下八字:展昭未死招为驸马。
墨迹遇风即隐,唯有用火烤过才能显形。
“咕——”
他轻叩窗棂,一只灰羽信鸽无声落在腕间。鸽爪上系着的银管泛着冷光,内壁竟涂着见血封喉的剧毒——若被截获,碰触者必死。
“殿下?怎不歇息?”王妃的声音忽然从内室传来,带着几分睡意朦胧的柔软,惊得段瑞兴指尖一滞,信鸽的银管尚未系牢,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脱手。鸽子扑棱棱振翅,从他指缝间溜走,转瞬消失在夜色里。
“就来。” 他温声应道,面上笑意如常,眼底却闪过一丝冷意。
窗棂轻轻合上,他指尖在窗闩上不着痕迹地一抹,将残余的药水痕迹擦净。转身时,袖中的密信已被内力震成齑粉,簌簌散落在地毯上,混进了夜风卷进的几片落花里。
内室的珠帘被挑起,王妃拥着锦被坐起身,烛火映得她眉眼温婉。
“可是朝务繁忙?” 她轻声问,目光落在他空荡荡的手上。
段瑞兴微微一笑,抬手替她掖了掖被角,语气柔和得滴水不漏:“我是在想,明日少主的三日婚期休沐就满了,也不知道,她舍不舍得丢下驸马爷。”接过段瑞兴外衫,王妃笑道:“少主可不是个拘泥于儿女情长的人,再说了,留驸马在崇圣寺,不也是为了他安心静养么?”
“是是是,夫人说的是。”王妃眸光微动,低头抚了抚怀中幼子的襁褓,接着道:“少主终于觅得良人,你这个做哥哥的,总算可以舒一口气了,睡吧。”
“好。”段瑞兴颔首,吹熄了烛火。黑暗里,他的视线落在窗棂的缝隙间,那里残留着一片信鸽的羽毛,被风吹得轻轻颤动。
七月的金陵,暑气蒸腾。刚刚了结了一个案子的白玉堂又溜到了秦淮河边上,此刻正斜倚在秦知瑜的琴阁软榻上,衣襟半敞,指尖懒散地转着一盏冰镇梅子酒。窗外蝉鸣刺耳,却压不住屋内泠泠琴音。
秦知瑜素手拨弦,一曲《扬州慢》自指尖流淌而出。琴音清越,恍若当年扬州城的杨花絮,簌簌覆上心头。白玉堂指节倏地收紧,琉璃盏“咔”地裂开一道细纹。这首曲子,正是那日,他与展昭、秦知瑜三人,在瘦西湖共饮时,她所奏的。
琴音渐急,仿若骤雨打在芭蕉叶上。白玉堂眼前忽地浮现展昭的身影,那人蓝衫玉带,手握楚铁,眉目清朗如画……
“铮——”琴弦忽断,白玉堂猛然回神,才发觉自己竟捏碎了酒盏,琥珀色的酒液混着鲜血,顺着指缝滴滴答答落在衣袍上,晕开一片暗红。
秦知瑜默然起身,递来一方雪帕。“五爷……”她轻叹,“可是又想起展大人了?”
白玉堂仰头又饮尽一杯酒,却没有应答。永庆巷的案子了结后,他南下常州,给展昭带去了一坛竹叶青,而后绕道金陵,在秦知瑜处喝了个酩酊大醉,那是秦知瑜第一次见白玉堂哭,哭地压抑,却又撕心裂肺,她只隐隐约约听到那人口中含混,说他的猫儿再也回不来了。
秦知瑜望着他猩红的眼角,轻叹一口气,“前日有支大理商队路过。”她缓缓坐到白玉堂身旁,接过那方染血的帕子,“他们说……大理储君招了位驸马,是个宋人。”
老皇帝:你看你哥 跟你一样大,都儿女双全了,你们……
段段:展昭身体不好,急于一时,恐是干锅熬汤,得不偿失
展昭:?????(男人不能说不行!!!)
————————————————
其实这段改了几改了,一开始就是很简单的展昭皱眉,后来觉得,不行!要把展昭的尴尬放大,首先是传统士大夫对床笫之事被公开谈论的羞赧;其次是对自己成为话题中心的尴尬,颜卿用“干锅熬汤”这种民间比喻肯定会让他这个正经人耳热,啊哈哈哈 于是就洋洋洒洒一大堆,看得自己都耳朵热,几经斟酌,还是改的相对含蓄了一点。至于假戏真做那个,就真的是突如其来的脑洞,主要是一下子卡我爽点上了,后来又一想,让这个病发的恰到好处,反而能坐实身体不好的借口,免得老段和段哥都鬼精鬼精的,不好糊弄,然后这个点梗就这么被我留了下来[笑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0章 第一百八十章 明安暗浪涌 笑里刃无声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