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高烧,锦被生香,含章殿内一片静谧。合卺酒静静置于案上,金杯玉盏,酒液映着烛光,潋滟如血。却扇诗未作,颜卿却不知何时已经将遮面的扇子移走,此刻,正抬手取下霞帔,珠翠碰撞间,她望向展昭,轻声道:“都退下吧。”宫人们应声退去,缓缓关上殿门。
展昭站在窗前,背影挺拔如松,却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疲惫。大典之上,他配合她演完了这场戏,可连声的叹息却泄露了他心底的苦闷。颜卿缓步上前,手指轻轻搭在合卺酒盏上,却终未端起。
“展昭。”她轻声唤道:“今日种种,是我逼你的。”展昭身形微顿,却未回头。颜卿接着道:“我知你心中郁结,若非我以性命相挟,你断不会应下这桩婚事。” 她指尖微微收紧,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如今大典已成,我当直言相告。”
展昭终于转身,目光沉沉地看向她。烛火映照下,她眉目如画,却掩不住眼底的歉疚与决然。
“那日以死相逼,是我唐突了,招你为驸马,确有私心。你也知道,自南诏以来,各大部族之间便斗争不断,朝堂之上,看似一团和气,实则暗流涌动,父亲暗弱,不敢明着削官,兄长又长于乡野,尚不熟悉朝政,此时,一旦我的储位被废,各方势力必然群起争斗,大理百姓又将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我需要一个帮手,替我稳住朝局,既然群臣上谏的由头是我久不招亲,那我也只有拿着大典来堵住他们的嘴,可旁人,我信不过。”颜卿说着,缓缓坐到菱花镜前,抬起手,将一支一支繁复的珠钗取下,“再者而言,你是宋臣,又是外男,久居我宫中,于理不合。可从崇政殿上的情形来看,想要你命的,绝不止宋夏两国权贵,我若不将你留在此地,一旦没了皇室庇佑,只恐难有昭雪之日。”
展昭看着最后一支金簪被搁进妆奁,“嗒”的一声轻响,像是给这场荒诞的婚仪画上句点。颜卿又复张口,声音已近哽咽:“我……我但凡还能想出两全之计,断然不会这般逼你。”
见镜中人卸去九翚四凤冠,青丝如瀑垂落肩头,在烛光下泛着鸦羽般的光泽,镜面映出她低垂的眉眼,褪去华妆后,那张素来凌厉的脸竟显出几分罕见的疲惫。展昭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传来的阵阵闷痛,暗叹:这哪里还是朝堂上锋芒毕露的储君?
他喉结滚动,想说些什么,却见颜卿已起身走向衣橱,下一刻,竟抱出了一套素锦被褥。
“清平官蒙老大人已经开始着手调查好水川的事,一旦真相大白,你随时可以返宋,我绝不阻拦。” 颜卿说着抱着锦被跪坐在地上,袖口滑落半截,露出手腕上一圈淡色疤痕。
展昭看着她抱着锦被跪坐在地上,熟练地铺开软褥,一时怔住“你这是……”他喉间干涩,今日大婚以来的第一句话,哑得不像样。
颜卿头也不抬,手指拂平被角褶皱,理所当然道:“睡觉啊。”
展昭一愣,这才意识到,她竟是要睡地铺。“不可!”他两步上前,伸手去拦,指尖碰到她手腕时又猛地缩回,像是怕唐突了她。“殿下万金之躯,岂能……”
颜卿抬眸,烛光映得她眼底清亮如星,展昭看着那双眼睛,一时如鲠在喉,他按住被角,“地上凉……你去睡床。”颜卿挑挑眉,手上力道却不减,拽着被角往回扯,“我自幼习武,不惧这点凉意。”
展昭眉头紧锁,直接弯腰去夺,“殿下!我堂堂七尺男儿,岂能……” 颜卿突然直起身,额头险些撞上展昭下巴,“你久病难愈,除了经络淤堵以外,根源还在于堆积一身的旧伤,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少功夫,才把你从鬼门关抢了回来?你若执意睡在地上,再受寒气侵体,一身功力可就真的救不回来了,如此,岂非枉费我一番苦心?”
展昭语塞,喉结滚动了一下,竟找不出反驳的话。这几个月来,颜卿为他寻医问药,日日运功助他调息,多少天材地宝都被他喝下了肚,可这身子却着实不争气,漫说是提气运功,单说今日一番繁杂仪式完成下来,就已扰得他脚步虚伐,冷汗涔涔。若是因自己逞强而致使前功尽弃,他才是真的对不起眼前之人。展昭缓缓松开了手,凝视着颜卿腕间那道在当年冲破了他和她之间薄雾的伤痕,缓缓仰头,硬生生将夺眶而出的苦涩逼了回去,一声长叹从肺腑深处挣出:“此生已做胡杨木,怎敢东南望牡丹……”他的声音沙哑,像是大漠风沙磨砺过的粗粝,字字沉如砾石。
颜卿动作一滞,淡淡开口应道:“你不是胡杨,我也不是牡丹。”微微顿了顿后,她接着说道:“君如苍竹,我若寒梅,君子之交,不尚虚华。”随着颜卿的话音,展昭思绪又飘回了几年前的扬州,那一日正值冬至,他带着展旸去了露落园,在园中,颜卿笑称自己爱梅,展昭回应钟情苍竹……
展昭回过神,却见颜卿已经麻利地褪下外袍,只着中衣盘坐在地铺上,眼神示意自己上床歇息。展昭无奈,只得转身走向绣床,褪下一身繁重的礼服,他看看绣床,又看看颜卿,恍然想起柳永一案,他二人姑苏相遇,展昭指着客栈的床榻,颇有些诧异地问颜卿“这么大一张床,还不够两个人睡?”那是他们第一次同塌而眠,或许,也是最后一次,如今的形式下,他们之间最好只是梅竹之交。
“你睡在地上,就不怕被有心人看去了,大做文章?”颜卿刚刚钻进被窝就听展昭问出这么一句,她应声笑道:“即便看去了,他也不敢说,除非担得起窥探储君的罪名。”话音刚落,就见颜卿捏起剑指,运气朝一排红烛隔空点去,劲力到时,烛光倏然熄灭。
鼓交三更,展昭依旧不能成眠,他睁着眼望着帐顶,零零碎碎的过往一闪而逝,眼前来来往往尽是那人的身影,他阻止不了,也不想阻止。赤霄剑就放在床头的剑架上,剑身上的“山河作聘”四字在展昭心中若隐若现。也是结束大典回到含章殿后,他看到床头放着一柄形制古朴的宝剑,剑柄刻有“苍珏”二字,剑身上,则镌着“万邦俯首,星耀九州”,他这才明白,今日接下的赤霄与眼前的苍珏,原是一柄雌雄剑。
更漏滴答,夜渐深沉,风顺着窗缝钻了进来,虽然在六月里,可大理这地方昼夜温差大,夜风穿堂而过,还是带来了阵阵凉意。展昭侧头,借着月光看向地上的颜卿,她背对自己蜷缩着,像是下意识地自我保护。
展昭还是翻身下榻,轻手轻脚地走到地铺旁,将自己的外袍盖在了颜卿身上。她没动,呼吸依旧平稳,可展昭却看见她睫毛轻颤,指节微微蜷紧,知道她还醒着。他沉默片刻,终究什么都没说,转身回到床榻上。
二人一高一低,一床一地,合衣而卧,一夜无话。唯有窗外一轮冷月,静静照着这咫尺天涯的夜。
晨光熹微,透过雕花窗棂洒入房中,展昭睁眼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偏头望去,见颜卿正背对着他收拾地上的被褥。他刚要起身,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艾月的声音在内室外响起:“少主?少主可曾起身了?”
颜卿头也不抬地问道:“何事?”
“永安郡王携家眷到访,说是特来恭贺少主新婚之喜。”颜卿闻言手上一顿,她偏头看看天色,暗道:这么早?她加快动作卷起铺盖,还不及回应,就听展昭代她开口:“让他稍坐片刻,我与少主随后便到。”
展昭记得艾月和宋子渊都说过,这个永安郡王是颜卿失而复得的哥哥,也记得当日群臣联名上书就是因为这位郡王喜得弄璋。上个月祭天籍田以后,他便被派往滇东探查民情,直至昨日大典也未能赶回。余光忽地瞥见案上那对合卺酒,昨夜原封未动的金杯,此刻竟有一杯已空,展昭系着腰间玉带的手一顿,她何时喝下的?没有多想,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抓起另一杯,仰头饮尽。
先一步穿戴整齐的颜卿,指尖已经搭上雕花殿门,只轻轻一推,晨光便混着露水气漫了进来,将殿内未散的沉水香冲淡几分。四名宫婢早已垂首跪在廊下,最前头的绿衣侍女捧着鎏金缠枝莲纹盆,水面浮着几瓣新鲜摘的龙女花,蒸腾的热气里裹着淡淡药香。
等梳洗完毕后,展昭才跟在颜卿身后迈步正殿,看到了那位携王妃和一双儿女前来祝贺的永安郡王。
像,太像了,这人一袭月白锦袍,玉冠束发,那副眉眼轮廓与颜卿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落的阴影都分毫不差。然而细看之下,展昭却觉出了端倪,颜卿的眼眸如星子坠海,清冽明亮,顾盼间自有锋芒;而这位郡王却似古井深潭,表面平静无波,眼底却暗流汹涌,深不见底。
“少主新婚燕尔,其乐融融啊。奈何昨日星夜方才回转,未曾赶上大典,实在可惜。”颜卿连忙还礼,“兄长多礼了,理应小妹前去拜见才是。”原本躲在王妃身后的小郡主,见了颜卿,满口喊着“姑姑”就朝那人奔去,颜卿顺势弯腰将小团子捞在怀中。
段瑞兴察觉到展昭的目光,随即抬头看向自颜卿身后缓步走出来的人。他眸光微动,视线在展昭身上轻轻一掠,随即唇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原来如此。”他低笑一声,嗓音温润如玉,却莫名让人脊背生寒。“难怪小妹这些年迟迟不肯招亲,南侠展昭,果然气度非凡。”他故作恍然地摇了摇头,眼底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锐利,展昭神色不变,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却始终沉静如水,不露半分破绽。
段瑞兴笑意更深,抬手示意侍从斟酒,语气调侃:“若知小妹心仪的是你,我早带人去了宋国,就是绑也要把你绑回来!”话音刚落,颜卿就道:“兄长说笑了。”轻描淡写地接过话,眼底却冷意浮动。
“是是是,是我失言。”段瑞兴举杯致意,笑意不减,“不过,驸马往后可要多陪小妹到岐阳宫坐坐,咱们兄弟也好多饮几杯。”展昭执杯回敬,“郡王盛情,展某自当相陪。”
我闺蜜说,这个洞房洞得清汤寡水[笑哭]
朝歌:啊啊啊啊! 你为什么不建议她睡你旁边!
展昭: 我怕我把持不住……
朝歌:借口,绝对是借口! 在姑苏城怎么把持住了?
展昭:当时我。。。不是以为他是男的么
朝歌:emmmm…… 好吧 那你为什么头一晚上不喝交杯酒,第二天又偷摸喝!
展昭:她喝的时候都没邀请我。。。我要是不把那杯喝了,被收拾东西的下人看见,成何体统
朝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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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第一百七十九章 白首不同衾 玉枕隔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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