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么办!或许哥哥方才应当据理力争,不应该为长公主的提议妥协退让。”
祁钺猛地站起,急得连案上的水都打翻了,祁槊却只是侧身去擦了溅出来的水渍:
“别急啊,若姑姑当真准备好了,她大可顺水推舟,也不必推迟我的即位大典。”
祁钺也知自己急中生乱,缓和了心绪又坐了回去,道:
“她大概是和哥哥一样,也在等边境的消息,好借势打压于你……怎么就这么巧,越国这时候想到陈军边境了。”
祁槊又重新为祁钺倒了杯水,听完淡淡一笑:“巧吗?世上这样凑巧的事情可不多见。我是担心……”
殿外风大,吹得殿门吱呀作响。祁槊没有再说下去。
祁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一来自己在外五年,舞阳都城内具体的人事变化,她现在还没有重新掌握。二来,祁钺从小就很少听长辈提起过大梁王位更迭时发生的事情,只隐隐地知道,每当这种时候,舞阳宗室那些耆老们是最难缠的。
她知道祁槊自有他的顾虑,也相信他已经有应对的办法。比起事无巨细地知道祁槊在想什么,她更喜欢祁槊能够把自己犹疑不定的一面展现给她,一如五年前一样。
祁钺道:“哥,不用怕,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帮你的。”
祁槊哼笑一声:“那就托悦儿的福,最好,是轮不到你来救我。”
祁钺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叉着腰皱着眉:“什么嘛!你就是嫌我笨,嫌我没法像你一样,看不清现在的局势是吧!”
祁槊摆手道:“我哪儿敢!我还要仰赖你为我传递边境的消息呢。两天前你宫里的侍女悄悄从东宫后门溜进来,我都吓了一跳!”
“侍女?是百灵吗?”
祁槊点头,重新递上那杯水:“嗯。你交给她这样重的任务,她吓得脸都憔悴了许多!”
祁钺一听,换了换姿势:“嗯,哥哥还有心思留意我宫里的侍女有无憔悴,那我就放心多了。想来有百灵在宫里,哥哥也不缺我这妹妹。”
这话里的酸味快把整个东宫都淹了,祁槊无奈:“她是从小跟着你到大的,你不在舞阳的这些年,一有什么宴席,都是她穿着你的衣服去出席的。她的身份,姑姑也知道。你让她瞒着姑姑来东宫给我传消息,她压力能不大吗?”
百灵身形和祁钺很像,眉眼也像。这几年假扮祁钺出席的时候,只需要蒙上一层面纱,若无专门留意,外人是看不出来的。
祁钺还记得最开始让百灵假扮她时,是祁槊十五岁的生辰宴。那时祁钺不巧犯了高热,整个人烧得昏昏沉沉,百灵在一旁干着急的时候,祁钺糊里糊涂就说了一句:“要不,你替我去吧。”
百灵有八个脑袋也不敢领这样的差事。奈何病中的祁钺脾气和耐心都飞上天去了,百灵推脱不了,只能硬着头皮去了。
生辰宴散了以后,太医为祁钺开的退烧药也发挥了作用,她没有方才那样难捱了,坐在殿中等着百灵回来,却不想把祁槊也等来了。祁钺老远都听到祁槊有说有笑的声音,就鬼使神差地就躲到屏风后面去,想看看祁槊知道公主不是她之后的反应。
祁槊是按着百灵的肩走到殿中的。一进殿门,祁槊脸上笑意无影无踪。扣着百灵肩膀的手也未曾松开,沉声问:“祁钺去哪儿了?”
百灵第一次假扮祁钺,心里本就七上八下,哪里知道祁钺现在去哪了:“我……我不知道……”
祁钺躲在屏风后面,心道不好,连忙出来替百灵解围:“哥,我在这儿!”
见祁钺完好站在眼前,祁槊这才无声地松了口气,松开了百灵,百灵即刻就躲到祁钺身后去了。
祁槊问:“你脸怎么这么红?”
不红才怪,祁钺一个时辰前都快烧熟了。
祁钺拖着松软的身体就往榻上倒:“昨天吹风受凉了,我还以为你的生辰要变成我的忌日了。想着你的生辰宴我不能不去,这才让百灵穿了我的衣服出席。哥,你眼睛怎么这么尖,我以为让百灵戴上面纱就认不出来呢!”
祁槊上前探了探祁钺的额头,道:“嗯。祁戟那小子是一点都认不出来那不是你,我还能认不出吗?把你哥当瞎子还是傻子?”
“好些了吗?太医怎么说?”
祁钺还是累,裹着被子闭目养神,声音懒散:“死不了,以后还能参加你的生辰宴。”
祁钺那时没有想到,近五年以来祁槊的生辰宴,仍旧是百灵替她去的。而她在鞑靼,在越国,远在千里之外,想家时,也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望一望天上,看看那一轮和大梁一样的明月。
祁钺一口闷了祁槊递来的水,道:“我回去看看百灵。”
东宫后门离祁钺的长信殿很近,但不走后门就要拐个大弯。祁钺轻车熟路地抄近道回去了。祁钺刚离开,东宫殿门就传来三声叩响。
“进。”
推门而入的是祁槊的近侍李容:“殿下,卫国的消息。”
卫国是夹在梁越之间的一方小国。自从收到祁钺传来的消息之后,祁槊就给卫国写了信。
李容道:“卫王说,乐意让殿下欠他卫王的人情。”
越国在边境陈兵不假,却没有长公主所说的十万军队。祁槊判断,越王此刻也没有缘由把十万大军拉到边境,没有缘由,也不算是出兵的好时机。更可能是作为一种威慑,而不会真的开打。
既如此,让卫国也在越国边境挑弄挑弄,越国顾此失彼分身乏术,边境陈兵也就不算大事了。
“知道了。”
李容以为卫王答应帮忙是件好事情,没想到祁槊听完却兴致平平,便问:“三公主她……”
祁槊道:“回去了。她刚回来,不是所有事情都要现在同她分说明白的。”
“是。”
李容还没有退却之意,欲言又止。
“还有事吗?”
李容道:“二殿下方才托属下带话,说,让殿下带着三公主前去守灵,我王新丧,这样贸然退场,不好。”
祁槊转着祁钺喝剩下的水杯:“知道了。这直肠子,怕是又要被姑姑带着跑了。”
祁钺到了长信殿门口,忽而脑瓜一转,不打算从正门进了,转头翻墙而入。一落地,就听见两个侍女在嘀嘀咕咕:
“什么人啊,装了两天公主殿下,就真的把自己当公主了,整天赖在公主寝殿里,事情也不做……”
祁钺听着事情不对,一个闪现便到了两个侍女面前,侍女先是被吓了一跳,待看清来人以后,扑通跪下:“殿……殿下!您怎么……”
“原来还认得我啊。我怎么回来了?还是,我怎么不走正门?”
侍女不敢抬头:“不……不是!”
祁钺蹲下去,问:“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两个侍女推推搡搡,都不敢说。
“不说,就把舌头割了。”
侍女慌了:“殿下饶命!是百灵……她这几天一直待在殿下宫里,我们觉得她是在摆架子……”
祁钺起身道:“以后再让我听见你们背后议论百灵,你、们、也可以不用干活了。”
“是!殿下饶命!”
在殿中的百灵早就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慌忙把自己从头到尾整理一遍,侯在殿门口,见祁钺推门而入,顺势跪下:“殿下!”
祁钺关了殿门,没有让百灵起来,而是先检视了长信殿中的情况:所有物品原封不动,一尘不染。唯有她的衣服,看起来刚摆弄过。
祁钺走回百灵身前,俯下身拉住她的手,让她借力站起来,低声骂道:
“殿什么下!生分成这样。”
百灵仍旧低着头:“是……”
祁钺没等到应有的称呼:“你该叫我什么?”
“……祁钺。”
在这之前,在没有外人的时候,百灵都是喊的祁钺大名。
祁钺不是没想过百灵的压力,她要一次又一次地假扮公主,每一次都是当着乌泱泱人群的大场面,只是为了不让旁人觉察出祁钺一直不在长乐宫。当着祁槊这样知情人的面还好,若是碰上虎头虎脑如祁戟的当场戳穿,饶是她父王出面,即使事出有因,也保不下百灵。
可是祁钺没有想到,在这样的压力之下,百灵除了每天提心吊胆地替祁钺守着长信宫,还要遭受外面粗使侍女这样的排编。
着实是委屈了她。
委屈到怕了,时刻记得自己侍女的身份,便连对祁钺的称呼都改了。
“这还差不多!”
祁钺嘴上责怪,行动上却忍不得责骂一点,让百灵坐下,问:
“长公主最近有过来吗?”
说到长公主的名字,祁钺敏锐地发现,百灵的手抖动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更不自在了。
祁钺沉声道:“这里是长信宫,你是我的侍女。除了我,没人能安排得了你。我这次回来,不会很快走。”
百灵斟酌了一会儿,道:“殿下……祁钺,长公主知道我假扮你的事情。两天前我收到暗探的消息之后,不敢犹豫,正想把消息带到东宫,长公主就进来了。”
“然后呢?”
祁钺不敢想,若是长公主知道祁槊和她一样得到了消息,只怕她留有后手。
百灵忙道:“长公主问我你的消息,我说不知道,我一直守在长信宫。长公主见我像真的不知情,就离开了。那天等到三更天,我才敢悄悄到东宫去传信。你放心,没有人发现我。”
怪不得,怪不得祁槊说百灵面容憔悴像失了魂。
祁钺沉默了好一阵,才道:“辛苦你了,这几年,我确实很少考虑你的处境。”
百灵道:“只要能帮上殿下的忙,我多辛苦些也没事!”
祁钺一听又不高兴了:“你要是再叫我殿下,下次也让我来当一次你的侍女,可好?”
这样唬人的话,若换作外面那两个侍女,早就吓得浑身哆嗦了。可百灵知道,祁钺若是以这样的语气说出来,可没有半点想要责骂她的意思。
好在,祁钺回来了,而且也不会又匆匆见一面又走,她这回,是真的有主儿的人了!
“若是殿下真的发善心,百灵自然乐意再当一回殿下!”
“得寸进尺啊!百灵殿下!”
百灵终于彻底放松了下来,又和祁钺有说有笑了。
祁钺问她:“最近宫里可发生过什么别的事?自从上次收到你的信以后,我还不知道宫里近况呢。”
百灵道:“有。而且这件事情,我不敢在信中说。”
“陛下的身体,是在半年前急转直下的。那时候,陛下曾有意,把长公主封到弋阳去,离开舞阳。陛下身体不好以后,这件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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