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既然两方比试切磋,还请老师出题考校他们一二。”许尚书扶着秦相在前厅坐定,望着厅堂内站着的卫、陈二人恭敬请题。
他原本便不想这两人在文会上切磋比试出个高下,他是瞧过陈舟的文章的,立论清晰、引经据典,对时事的看法也颇有可取之处,可称上佳。
放眼明年春闱的一众学子,陈舟确是卓尔不群、出类拔萃。
许尚书虽不觉他能完胜卫小侯爷,但哪怕是在文章上打个平手,恐怕伯阳侯那老贼也要怒气冲冲来找他算账,他实在没有闲心和他掰扯。
索性将出题的难事推给德高望重的老师,心想纵然伯阳侯有心刁难,总不能真找到秦相跟前去摆他的侯爷谱。
“出道题目考校倒是不难,只是无趣了些,也太功利了些。”
秦相摇摇头:“所谓'君子之争,必乎射也’,虽则此处场地有限,但老夫瞧你那边所设的木射游戏倒颇有趣味,便同射覆文题结合起来,可好?”
林朝暮视线转向秦相所说的木射游戏,只见一端放置着木质小球,一端并排树立着十五根木桩,两段中间以平坦的凹道相连。
其中十根木柱上面分别用朱红漆着“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十种美好品德,另有五根用黛青漆着“傲、慢、佞、贪、滥”五种恶习。
所谓“木射”游戏,不过是以木质小球滚动击打对面所并排竖立的十五根木柱,若击中朱红字迹的木柱即加分,击中黛青色的则不加分。
“只是不知,老师想如何结合?”
许尚书眉头稍展,这木射游戏更多考察游戏者的灵活和敏捷,习武者自然有天然优势,而射覆更多看着游戏者的学识积累,适合习文者娱乐。
两相结合下,倒实实在在给了卫荣煦兜底的机会,但凡他不是真的花拳绣腿,赢得比试自然不在话下,也就全了伯阳侯府的颜面。
秦相紧接着接话道:“这倒容易,让两人同时掷出木球,击中指定木柱者先作答,若答错,则轮换,以此类推。击中一柱,则得一分,答对题目再得两分。”
许尚书连连点头:“老师这比试有趣,学生这便让人准备起来。至于计分,便让颖娘同翁阳郡主一道,以免计分上有纰漏。”
卫荣煦听到比试规则是已拿定自己会赢,又见许尚书刻意让翁阳一同计分,心知他是有意在提示众人两人非同一般的关系,以示公平公正,心中更觉畅快。
不禁道:“郡主所记,卫某无有不信的。”
言罢,更是一改方才神色,情真意切地望向林朝暮,微微颔首。
林朝暮看着卫荣煦将含情脉脉的视线投过来,泛起一个冷笑:“小侯爷还是自己记着好些,我不善算术,怕误了小侯爷的锦绣盛名。”
言罢扭过头去,却正正好撞上了陈舟淡淡扫来的目光,那目光之中似有疑惑又有探究,单刀直入,逼得她有些心虚地拽住许颖娘的衣袖。
卫容煦故作镇定地望向这一幕,面上仍虚浮着温润笑意,却攥紧了拳。这一场,他一定要陈舟,输得抬不起头来。
一旁被家仆安置妥当观赛的人群中,为这一幕又爆发出一阵小小的议论之声。
有人忙不迭地狗腿奉承:“这卫小侯爷当真是对翁阳郡主情根深种、情意绵绵。这真是佳偶天成,郎才女貌,般配得很那呐。”
亦有人立时反驳:“狗屁,要真这样,方才翁阳郡主怎么还会下注压陈舟赢。分明是这卫小侯爷一厢情愿罢了。”
“你这人,怎么如此口无遮拦,简直是有辱斯文。”
“什么有辱斯文,我看你别应试了,直接去伯阳侯府溜须拍马得了。”
“两位兄台别吵、别吵。”
在众人的劝解声中,人群中忽然传来另一种联想:“诶,你们说,这翁阳郡主该不会是看上这个姓陈的书生了吧?”
“是啊,是啊,方才不还有人听秦相说,这陈舟同林相年轻时的气度相像得很吗?”
“秦相那是客套话,你们真当是夸他呢?不知天高地厚和勋贵比试,输了就是全京城的笑柄了,要过春闱恐怕都难,更别说往后的仕途了。”
“人家翁阳郡主那可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是陛下的亲外甥女,要什么样家世显赫的青年才俊没有,偏偏看上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穷举子?”
“真是,可别让茶楼那些个说书的,给你脑子说坏喽。做什么春秋大梦呐。”
“就是,再说,这可是陛下亲口盛赞过文武双全的卫家小侯爷啊,通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要真是被陈舟比下来了,那伯阳侯府的脸面往哪儿搁啊?”
顾生、李生隐在人群里虽不言语,但心中却似坠了千斤重的石头,暗自替陈舟担忧着,眼睛盯紧摆放在面前的数根竖木。
见一切都准备妥当,秦相捋了捋胡子,朗声道:“第一回,老夫覆个'清'字。”
林朝暮放眼望去,屋内众人桌席上有清酒,四下又在清谈,远处也有隐隐的丝竹之声,鼻尖还有淡淡的清香,一时倒有些拿不准这“清”字所指何物。
“便要你们击'智'字木柱作答。”秦相话音刚落,旁边的仆从便敲击身前的青铜编钟,示意开始击打木柱。
卫荣煦与陈舟同时出手,两颗木球在凹道里同时向前,朝着刻有“智”字的木柱极速而去,却在离木柱仅剩一寸的地方发生碰撞。
卫荣煦的木球竟震开了陈舟的,率先碰到了“智”字木。
他微微提眉,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陈舟。陈舟回望,淡淡道:“请小侯爷先答。”
卫荣熙在一旁笑得嘴角都合不拢了,得意洋洋地和旁边人吹嘘:“瞧见了吗,第一回我哥便占尽先机,这个陈舟,徒有其表罢了。”
“小侯爷还未射中秦相所绘之物,卫二公子不必心急。”许颖娘和和气气地拆台,林朝暮不由多看了一眼这个看似柔弱的姑娘。
卫荣熙被呛,不忿地将手中杯子放回台面,托着刚被人接好的手臂昂着头听。
卫荣煦方才便见众人桌上有数壶清酒,想着秦相必然覆的是酒,又见四下觥筹交错,好不热闹,于是便选了李白的“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作答。
他扬声道:“晚辈献丑了,且射一个“樽”字,不知射中与否?”
秦相忽而目光定定看向他,笑着摇了摇头。一霎时,卫荣煦感觉脸上似有蚂蚁在爬,又辣又痒,方才的沾沾自喜顿时演变成一记响亮耳光的耳光,打得他晕头转向。
他讪讪地退后,眼神死死黏住陈舟,他凝神而听。
陈舟上前拱手行礼,施施然道:“陈某射一个'玉'字。”
卫荣熙满脸疑惑,叫嚷道:“这'玉'字与'清'怎能射中一物?”
林朝暮瞥了一眼他,即刻出声道:“朱湾《咏玉》诗中有'歌玉屡招疑,终朝省复思'的句子,陈舟所想之物是歌。有空,还是多去找先生请教吧卫二。”
林朝暮说完,忽然想到这满堂之内只闻丝竹管弦之声,何来歌声?
秦相亦摇了摇头,但看向陈舟的目光却充满深意,他笑道:“非也非也,再来。”
林朝暮越发觉得疑惑,陈舟不可能连射覆游戏的规则都不清楚,去挑根本未在堂中之物,除非……
除非他根本已经猜出秦相所覆何物!
而眼下正是在戏弄卫荣煦,让他自以为胜券在握。
思及此,林朝暮不再挪开视线,她盯着陈舟不放,要验证心中猜想。
“这次,便击'让'字吧。”秦相的视线稳稳落在陈舟身上,眼中笑意更浓。
“温良恭俭让”的“让”是“礼让”之意,秦相要求击此柱,只怕也是看出了陈舟刚刚分明是在有意相让。
编钟声响,两人的木球同时出手,然而这一次,当两球相撞,飞出去的竟是卫荣煦的那颗。
不同于方才陈舟径直滚落出去那颗,卫荣煦这颗木球在碰撞之后竟然砸向了黛青色的“傲”字。
林朝暮看向陈舟的眼神愈发好奇起来,卫荣煦上回所使的力道只够在碰撞之后让陈舟的木球滚落出去,这是最容易胜出的法子。
可陈舟的回击,却并非人人都可以做到,他算好了力度和方位,正好在弹开卫荣煦的木球后,让那球借力打在“傲”字上。
很难察觉不到这是他刻意为之,林朝暮忽然笑了,谁说这人高风亮节、行比伯夷,他明明和她一样睚眦必报,记仇得很。
卫荣煦看着自己的木球被撞开来,本就心中愤懑,又见木球径直砸向一个漆黑的“傲”字,更是脸色铁青,什么君子风度也顾不得维持了。
陈舟淡淡道:“陈某射一个'河'字,语出鮑溶《苦哉远征人》。”
许尚书沉思片刻吟道:“'征人歌古曲,携手上河梁。',老师所覆字正是'梁'。”
秦相此时已然笑得合不拢嘴,拍了拍手,赞道:“射到此物倒是不难,难得的是你选了这一句,足见你有对边境将士的体恤之情。”
周遭顿时一片喧哗嘈杂之声,连卫荣熙在坐席上也有些挂不住脸,暗自祈祷接下来能够顺顺利利。
卫荣煦此时脸色更是十分难看,尽管离坐席有不短一段距离,可此刻他的耳边仿佛已响起嘲笑讥讽之声,不能输了,他默默告诉自己,呼吸却不受控的急促起来。
接下来这一局,秦相覆了一个“茅”字,指定击“温”字。两人便出手掷球,卫荣煦本想着故技重施,将陈舟的木球击飞出去。
不料陈舟另辟蹊径,从斜角出手,在卫荣熙的木球将将碰到木桩的瞬间,既击准木柱又击飞卫荣煦的木球,这一次卫荣熙的木球贴住一旁黛青的“佞”字。
“佞”者,意为巧言令色,想起比试前卫荣煦那句看似含情脉脉的话,林朝暮不禁扬起嘴角,在讥讽这方面,还是陈舟更胜一筹。
这次,陈舟不再相让,顷刻便以陆游的“湿萤相逐照高栋”的“高”字射中秦相所覆的“栋”字。
卫家两兄弟的神色越发难看,另一旁的坐席此刻更是鸦雀无声,连顾生、李生都有不敢言语,如此盛名在外的卫小侯爷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连输两场给一个穷举子?
饶是比试前,顾生、李生也曾大放厥词赌陈舟会赢,可此刻却也难以相信。
许尚书见陈舟接连两次胜过卫荣煦,心中焦灼无奈,却苦于无法叫停比试,只得如坐针毡地候着。
许颖娘见状,低声吩咐了一名女婢,继而起身行礼道:“比试许久,许府为各位准备了新制的各色果子,请各位稍作休息。”
众人只见许府奴仆捧着各色精致的果子入内,暗自感叹许府的富贵阔绰。
在众人无暇顾及的时刻,卫荣熙悄悄不见了踪影,林朝暮看了看许颖娘,轻声道:“你们府上可有太平缸?缸中蓄水可充足?”
许颖娘不明所以地问道:“太平缸自是有的,只是蓄水是否充足,我不曾知道。”
正当时,许府西边的暖阁陡然滚起浓烟,火苗隐隐有窜天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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