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允怀接过那盏过于秀气的灯，指尖与她短暂相触，一片微凉。
他掂了掂，看着那簇在夜风中微微摇曳、却顽强不灭的烛火，语气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慵懒调侃：“这灯……纸薄身轻，似乎不太结实。
若本……若我的愿望太重，它行至半途不堪重负，沉了，该如何是好？”
他心中所想，是朝堂风云，是血海深仇，是万里江山，哪一样，都不是这小小莲灯能承载的。
灵枢闻言，正了正神色，一本正经地指着看似平静的河面：“公子多虑了。
您看这河水，表面平缓，实则内蕴力道，能载百舸千帆，怎会载不动一盏小灯的愿望？
再说了，”她话锋一转，眼里闪过狐狸般的狡黠光芒，“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但若灯真沉了，那定是河神觉得您许的愿太过贪心，可与我的灯没什么干系。”
萧允怀被她这番强词夺理的诡辩逗得唇角微扬，险些笑出声来。
他摇了摇头，不再多言，还是依言俯身，小心翼翼地将那盏莲花灯置于水面。
那灯晃了晃，溅起极小一圈涟漪，随即稳稳载着那点温暖的烛光，随波逐流，缓缓汇入那片星星点点的灯河之中。
他默默看着，心道：罢了，即便沉了，也算应景，权当是放走了一缕烦忧。
轮到灵枢，她双手捧着属于自己的那盏灯，走到稍远些的水边，闭上眼，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虔诚与专注，低声喃喃了许久，才郑重其事地俯身，像安放什么易碎的珍宝般，将灯轻轻送入水中。
两盏灯一前一后，依偎着飘向未知的远方。
萧允怀看着她的侧影被柔和的光晕勾勒，忽然生出几分好奇，问道：
“你许了什么愿？莫非是愿王府安宁，老夫人康健？”
他猜测，她的愿望大抵与复仇、前程，或是借助老王妃的势力有关。
灵枢却转过头来，眼底映着河面流动的万千光华，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天真的认真：
“我许愿……希望明年乞巧节，我亲手扎的灯笼，能比西市口那盏最大的走马灯还要亮，还要好看。”
这个答案完全出乎萧允怀的意料。
不是宏图大业，不是恩怨情仇，竟是这样一个……充满生活气息，甚至有些孩子气的愿望。他原以为她的世界里只剩下算计和生存。
他愣了一下，随即眼底漾开真实而温和的笑意，顺着她的话问：
“哦？为何偏偏是灯笼？” 他发现自己似乎总能在她身上发现意想不到的一面。
“因为亮啊，”灵枢理直气壮地说，目光依旧追随着那逐渐远去的、属于自己的微小光点，“黑暗里待得久了，就总想着，要是能自己抓住一点光，把它变得再亮些，照得再远些，该多好。”
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下来，仿佛夜风送来的低语，更像是说给自己听，“哪怕……只是照亮自己脚下的一小片路呢。”
萧允怀闻言，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看着她被灯火柔化的轮廓，忽然觉得，这个心思深沉、仿佛浑身是刺的女子，内里或许也藏着一片渴望光亮与温暖的、简单而柔软的星空。
这份于极致困顿中仍想亲手创造光明的执拗，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触动他。
他稳了稳心神，指向她那盏已经漂出很远、几乎要与别家灯混为一体的河灯，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慵懒调侃，却少了几分疏离：
“看来河神觉得你的愿望不算贪心，灯飘得挺稳。只是不知，它能否载得动你未来那盏‘最大最亮’的灯笼？”
灵枢望向那汇入星河、已分辨不清的微小光点，唇角轻轻扬起一个清浅而真实的弧度，带着点对未来的憧憬，也带着点听天由命的洒脱。
“那就看它自己的造化吧。”她轻声说
随即转身，素色的衣袂在夜风中微扬，带起一丝淡淡的、属于她的清冽气息，“公子，我们该去看真正的走马灯了，也好让我瞧瞧，别人做的，究竟能有多亮。”
她的身影轻盈地融入前方光影交错、欢声笑语的人流。
萧允怀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今夜长安的万家灯火，喧嚣人间，似乎都因她方才那句关于“光亮”的愿望，而在他眼中，变得格外温暖明亮起来。
他举步跟上，心中那片沉寂多年的荒原，仿佛也被那盏小小的河灯，投下了一缕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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