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知雨洗脚,那是她看孩子可怜,自个儿心甘情愿的。可这谢昭,当着下人面就如此欺辱自己,也太不给面子了吧?
丫头们听话地张罗打点,很快便不见了身影。虚掩的房门外,只留下几许细碎的窃笑声。
此时此间,唯余他们两人。
谢昭极不客气,撩起衣摆,傲慢伸出一脚,在离她鼻尖三寸处停下:“喏。”
那毡靴上金线绣的滚球狮,似乎也在咧着大嘴嘲笑她落魄。
她面不改色地脱下他靴袜,语气十足平静:
“爷,您辛苦了。”
相比于他的脸,那双脚长得实在丑陋,白而细瘦,筋骨突兀,脚掌布满茧子。她自是嫌弃得紧,可又不得不捧玉献宝般好生对待。
她小心谨慎伺候着,生怕惹他不快,可谢昭那个讨嫌鬼,故意要她难堪,双足触到水面的那一刻,用劲向下猛扎,激起水花一片,溅了她一头湿。
感受到他刻薄的眼光,她没吱声也没去擦,淡淡道:
“到底是行万里路,挣万两金,到哪儿都有声响。”
谢昭没有回应。
她执了柔巾,替他里里外外擦洗,连指缝也照顾得周到。这期间谢昭没再刁难,趁他闭目养神,她也稍微松了口气,刚想动动蹲麻的腿,就又被他溅湿了几缕额发。
“水凉了,你也没知觉吗?”
“是妾疏忽了。”
她仔细拎了铜壶,以均匀的力道控制住水流,确保加入桶中的热水不会烫到他。然而谢昭并不领情,加重了语气,以莫须有的罪名指责她:
“你搞什么?想烫死我啊!”
“妾没有……”
“你到底有没有?”
谢昭好像是生气了,她也不敢再辩解,怯声道:“是妾错了。”
谢昭冷笑:“若是不知轻重,以后还有得罪受。”
她故作惊惧,垂睫凄然道:“对不起,爷,是妾不好,您责罚妾吧。”
“罚?你想我怎么罚?”
谢昭眼中闪过一线复杂的情绪,捏住她下巴,强令她抬头直视自己:
“那就,罚你给我按摩吧。”
谢昭松了手,她低头望向那双在她眼里肮脏不堪的脚,从牙缝间挤出一个:
“是。”
按摩她并没有学过,可从小研习武艺,早将足底穴道摸得透彻。公孙,然谷,涌泉,找准位置并不难,难的是谢昭他茧厚,又硬又硌手,一圈按下来,她感觉自己手上都要长茧子了。
她一边按,一边偷瞄谢昭情绪,不知为何,他的脸色越来越白,越白她就按得越起劲。
谢昭十指抠在扶手上,闷闷道:“你以前学过按摩?”
她瞅他头上冒出汗珠,小心回:“闲时也爱看些医书,跟着书中学的,让爷见笑了。”
“你会的,可真不少啊。”
他这话,也像是从牙缝里挤的。
这脚算是洗完了,也按摩完了,服侍他穿上鞋袜,该是没有旁的幺蛾子了。
“爷若没有别的吩咐,妾就先回去了。”
她行完礼,转身就走,身后却幽幽飘来一句:
“慢着。”
她无奈回过身,见谢昭正用两根骨节分明的手指,解下那件云鹤纹彩绣的银灰大氅,眼中波云涌动:
“想必你母亲已经教过你,该如何伺候人。”
啥?伺候人?
她浑身一激灵,见谢昭面色潮红,眼含轻佻,不免有些发怵。
她不自觉退后了一小步,讪笑着摆手:“爷,您这刚回来没多久,应该也挺累的。”
谢昭站起身,将她笼在深长的阴影之下:“不,我不累。”
她连着后退了三步,背过手去摸缠在腰带上的药瓶:“爷,我觉得……有些事情还是晚上做比较合适。”
谢昭步步相逼:“只要我想,什么时间都合适。”
她还想再退,谢昭已敏捷堵住她退路,低下俊朗得可怕的五官,迫近她楚楚可人的脸蛋。
她舌头开始打结:“那,那个,爷,我,我还没沐浴焚香呢……”
“可我却闻着,你身上好香啊。”
糟糕,都是知雨干的好事!
谢昭如狼似虎,打横将她抱起,如一团乱絮,粗鲁地扔在床榻之上。
她这才忆起,今早被撺掇着换了衣衫,迷药根本没带。
眼见谢昭开始宽衣解带,欲行不轨,她大脑飞快转动,在他欺身而下的那一霎,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您就那么着急吗?”
谢昭有被吓到,警惕地停下了动作。
她阴阳怪气道:“可是,急也没用啊。”
“你这是什么意思?”
“爷,我听说,您……好像……”
她故意顿了一顿,嫌弃地撇撇嘴:“啧,不太行。”
谢昭身躯一震,耳根刷地就红了。
她反过来安慰他:“爷,您也别太伤心了,越是强求,就越是不行。至于外头那些风言风语,妾替您回了便是。”
谢昭撑腰坐起,连带刮起一阵恶风,同他冰刀子一样的眼神,一股脑刮在她身上。
她无辜地眨眨眼,抵御这漫天风雪:“爷,您瞪我也不行啊。”
谢昭气得直发抖。
“不行就是不行啊。”
被她轻飘飘的一句话戳到命门,谢昭好似皮球泄了气,干瘪瘪地瘫在床边,半天都没说一个字。
她趁机整理衣衫,好言相劝:“爷,您哪,多调养调养身体,找几个好大夫看看,总会有办法的。日子还长,咱们慢慢来。”
幸好没让他占到什么便宜,否则将来可没脸面见人了。
看谢昭那眼神,多少想吃了她,可自知理亏,最终也只是悻悻离去,走前恶狠狠撂下一句:
“今日之事,不许对旁人说起!”
这一大清早给她累得够呛,回了房倒头就睡,连午食也是让人端到房里用的。养足了精神,品过了美食,心情自在松快,计划着下午在府里多转一转,将这里的地形布局弄个清楚。
谁知前脚刚踏出门,迎面就有个苦相的丫头跌跌撞撞跑过来:
“夫人,大事不好了!爷在翰墨斋同小少爷温书,发了好大的脾气,小少爷哭得凄厉,怕是又挨打了,您快去看看吧!”
怎么,这是在自己身上吃了瘪,就拿孩子撒气?
顾不得小沛,她提裙就跑,要救知雨于水火之中。
她是破门而入的,冲进去的时候,正看见谢昭扬起一柄红木戒尺,朝知雨红肿的手心高高落下。
她一把抢下戒尺,挡在哭唧唧的知雨身前,与余怒未消的谢昭对峙。
谢昭冷冷扬眉:“怎么,你这是要造反?”
她这才觉察这番举动有些冒失,细声道:“是妾冲动了。可是爷,知雨他还小,这样打也吃不消呀。”
“他学无长进,脑袋空空,难道不该挨打吗?”
翰墨轩书香满盈,长桌清供,一页发皱的黄卷被沉香镇尺压着,似乎正是谢昭恼怒的根源。她走近端详,只见上头印着数道诗文题,均是有上句填下句,或有下句填上句,以知雨的年纪和学识,答不上来也属正常。
“爷,这些题……”
“这些题,酉时前若还交白卷,他晚饭就别吃了。”
谢昭黑着脸,甩了话便走,她蹲身摸摸知雨的头,爱怜道:“不怕,娘亲教你写。”
……
酉时刚至,便有小厮来敲谢昭的房门,将小少爷的答卷恭敬奉上。
谢昭扫了一眼那愈发不成形的纸卷,轻嗤了一声,将它随手扔在桌边。
元旌端着药碗进来的时候,谢昭正捧着一册账本细看,抬头见是他,脸色明显缓和了几分。
跟了他八年,元旌深知他脾性,放下药碗默默退到一旁,直到许久未传来翻页声,才上前禀报。
“爷,尹荣他们现下情况已经好多了,除了一名断腿的妾室仍在哭闹,其他人都还算安定。”
“若是还闹,你看着处理吧。”
“是。等风声过了,我再派几个可靠的兄弟,把他们一家送走。”
“切莫被人发现。”
“是。”
“吕彬丁忧去职已逾半月,朝中可有属意的新人选?”
“眼下虽用人紧张,两淮巡盐御史这个肥差,倒也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据探子回报,皇帝指了右佥都御史唐琰,不日将按盐阳州府。”
“那个靠青词得宠的家伙?”
“正是。此人入翰林后一度默默无闻,三年前靠一手青词得到圣上青睐,许大人对此很是不齿。”
“找人摸摸他底细。”
“是。”
谢昭沉吟片刻,又问:“前礼部尚书之子,仍在长安门外日日击鼓,替他爹申告鸣冤?”
元旌面露不忍:“是,受廷杖三次仍不肯放弃,拖着渗血的身子也要来,再这样下去,怕是要废了。”
“想个法子把他弄走,找人给他好好讲讲道理,讲通了,寻个偏地儿待着,再别回京了。”
“这赵大人也是,许家亲戚参考会试,塞了银子,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罢了,偏偏一身傲骨,非要上告,还未告成,便遭构陷下了诏狱,老子死了,儿子还要接着送死……”
谢昭给了他一个闭嘴的眼神。
元旌收回话头,又道:“都察院那边,孟固那帮人最近倒是安生,没再弹劾许大人了。”
“盯紧他们,别再惹出什么岔子。”
“是。”
“上周运往湖州和垟城的那两批货,可还顺利?”
“已售四万斤,获利六千零八十两。此外,购淮盐盐引三千六,浙盐盐引一千八,成本合计三千五百一十两;承运淮盐两千一百引,刨去年息、赈济银、割没银、锭银材耗、脚价等,共获利一千零二十两。只是许大人近来伸手颇多,算下来也不剩什么。”
谢昭轻叹息:“无论如何,那笔银子都不能断。”
“是,属下明白。”
……
一问一答间,天渐渐暗了,元旌瞟了眼那碗已经凉透的药汤,打算拿回去重新热,被谢昭叫住。
“等下,还有件事要你去做。”
他的脸沉得像窗外的夜色:“那女子,不是真正的姜越,杀了她。”
某昭:冒名代嫁是吧,说我不行是吧,吃空我府上是吧?今晚就做掉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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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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