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白搓着冻得通红的手,看知雨在雪地里疯跑撒欢儿,与小沛抱怨:
“不就下场雪嘛,这么高兴。”
“您是不知道,咱南方见场雪有多稀奇,就是我们小姐,自出生起也只见过三回呢。”
“懒得要命,自己想堆雪人,到头来还不是使唤我,手都冻僵了。”
“那奴婢去拿个汤婆子给您暖暖。”
小沛没走出去两步,她忽听得“哎呀”一声,转头一看,小沛正龇牙咧嘴地揉着右腿,不远处知雨满脸得意,冲她们扮了个鬼脸就跑。
“谢知雨!你给我等着!”
这小子,什么好的都不学,偏偏学人捏雪球打雪仗,还欺负她家小沛,看她怎么收拾他!
她解下披风扔在雪地里,拿出在京城干架的气势,抟了五个实心大雪球,揣在怀里就满世界找他。
“嘿!”
知雨那小身板倒是灵活,她方位力道都刚刚好,却连着三次都被他闪过,还遭到小家伙嘲笑,顿时起了好胜心,定要把他砸趴下不可。
“知雨,看招!”
“娘亲,你打不到我!”
“有本事你别躲!”
“哈哈哈……”
疾风将银铃般的笑声传至谢昭耳畔,这样活泼热烈的光景,十数年前他也曾有过。
那时妹妹正是爱疯的年纪,几位弟弟都性格沉稳,唯有他这个做大哥的肯陪她玩闹。隆冬京城时降大雪,妹妹对堆雪人不感兴趣,独爱打雪仗,有时玩得尽兴,到天黑也忘了回堂吃饭,还被祖父罚跪过一回,他就让妹妹跪在他膝上,总归不能让她受委屈。
可后来……
回忆痛苦上涌,连带着左膝突如其来的剧痛,令他如遭电击。
他愤而望去,惴惴站在二十步开外的,正是那不懂事的幼子。
知雨缩着身子,把头垂得很低:“爹爹……对不起……”
许是怕他凶孩子,她很快跟着过来,把知雨罩在身后,自个儿又往前走了几步。
“爷,是妾不好,带着知雨玩闹。您别责怪他,要怪就怪我吧。”
谢昭见她满身疏离,全然不似方才与他们热络的模样,寒着脸道:
“你是想说,这雪球是你砸的?”
气氛一时冰冷,知雨急得快哭,她不作回应,元旌在一旁干站着,也不知该如何帮他们圆场。
可下一刻,他就张大了嘴巴,目睹她飞快搓了个顶大的雪球,用力朝谢昭右膝砸去。
“爷!”
在元旌的搀扶下,谢昭勉强撑住,才不致摔倒。他脸色青白,她反而睁着双波光盈盈的眼,笑得狡黠:
“现在是了。”
“你……”
噗!
还没来得及发火,谢昭右腿也挨了一球。
他今日虽也披了大氅,可内里穿得单薄,那样硬实的雪球,生生砸在他身上,哪怕没有旧伤,也能感觉到明显的疼痛。
见他吃瘪,她噗嗤一声笑出来,像只鬼精灵的野兔。
“爷,来都来了,一起玩嘛。”
雪球像雹子般飞砸过来,他怔怔立在原地,恍惚梦回从前。
“再不还手,您可要被我们砸成落汤鸡了!”
又一记真切的痛感,将他拉回现实。她笑得如春风般灿烂,令他情不自禁想从这寒冬里脱困,暂时忘却身份,做一回肆意发疯的少年。
那些读书时才有的争强好胜,压抑多年的从心之欲,如她身上鹅黄的小花,石绿的草木,重新在他体内抽芽生长。
他小心翼翼驱动着这具麻木已久的躯壳,笨拙地捏了一个雪球,脸上开始有了笑意。
“姜越,你给我过来!”
“爷,这就要看您本事了!”
她衣衫明丽,目标突显,元旌跟着加入战局,帮着谢昭砸了她好几下。
她也不甘示弱,让知雨和小沛做帮手,狠狠予以还击。
雪仍在下,五人笑着闹着,忘情拉扯,仿佛从前隔着千山的距离,瞬间化为咫尺。
小沛他们打得难舍难分,谢昭无辜受累,连遭了好几记重创,于是悄摸找了丛腊梅树躲着,打算先歇口气,养精蓄锐再来。
她眼尖,偷偷跟着他到了树前,掏出怀里那颗三球合成的无敌大雪球,打算给他来个措手不及。
腊梅还未开,四放的枝丫上挂满玲珑的骨朵,谢昭的苍青色大氅掩映其中,自成风景,倒令人忍不住驻足欣赏。
她抱球看着,冷不防被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吓了一跳。
谢昭不知何时回身,与她四目相对,眼角眉梢皆含笑意:
“怎么,这是打算偷袭我?”
她心虚想跑,手一松便掉了球,着急想要去捡,脚下一滑,整个人都要摔到地上。
谢昭眼疾手快搂住她腰。
长到十八岁,除了与人动粗,她从未与男子有过这样的身体接触。本以为会抗拒,此刻却不知为何动弹不得,只好老老实实待在他怀里,忍住悸动不去看他的眼。
即便是有意回避,她依然能体察到他眼神的温度,比他手心还要灼热几分。
小沛和知雨赶来时,正巧看见谢昭把她抱在怀里,一手贴着她的腰,另一手悬在空中,僵硬得像被风雪点了穴。
小沛捂眼大叫,知雨拍手称好,谢昭觉察到有人,慌忙松了手,任她“哎唷”一声跌到地上。
他轻咳一声,捡起地上摔成几团的雪球,一股脑扔在她身上。
“你们输了。”
……
谢昭走后,李清白揉着摔痛的屁股,抱怨许久仍停不下来:“他这人怎么这样!我好歹也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说松手就松手,半点怜惜之心都没有,冷漠,无情……”
小沛给她重新系好披风带子,笑道:“好了好了,咱不跟他一般见识。”
知雨倒是非分明:“爹爹坏。”
对此她很满意:“还是我儿懂事,知道心疼娘亲。”
她自顾自恼了一阵,忽而发现了异常:“欸,怎么没见元旌?”
“方才追过来的时候,空中飞来一只信鸽,他截下鸽子,看了信就走了,走得很急。”
直觉告诉她,这当中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她拉上小沛和知雨,佯装游园观雪,总算在君子池畔发现了谢昭与元旌“密谋”的身影。
君子池内本遍栽芙蕖,蔚然可观,此时霜雪漫天,锦鲤冰封,一地枯荷,池畔黯然垂下的枯柳枝,将二人身形衬得格外落拓。李清白三人猫在西北角向远亭中,张大耳朵偷听,只可惜风声太大,根本听不清在说什么。
她握着拳头悔恨:“早知道就学唇语了!”
小沛宽慰:“兴许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知雨却忧心忡忡:“他是爹爹最信任的人,只听爹爹命令,但凡自行外出,都是有顶重要的事。只要爹爹跟着他走了,总有大半个月都回不来。”
知雨这小嘴像是菩萨开过光,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二人就紧着步子离开,看方向正是往府门去。
她和小沛都还没反应过来,知雨就先慌了神,跌跌撞撞朝二人奔去:
“爹爹!”
他叫得撕心裂肺,她也不懂是怎么了,快步上前去追。知雨跑得很急,一个趔趄就摔在了回廊上,眼泪大颗大颗往外涌,挥舞着小胳膊小腿儿耍赖:
“爹爹!我要爹爹!”
她把他抱起来哄:“哭什么,爹爹只是出趟门,又不是不回来了。”
知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仍一个劲喊着:“爹爹!爹爹!”
顺着知雨的视线,她遥望那个苍青色的背影,穿过银枝褚墙,与皑皑白雪融为一体。有那么一瞬,她也错觉他好像停了一步,只是他终究没有回头,渐渐消失无影。
……
果不其然,这一下午,谢昭和元旌都没能回来。
起初,她尚有耐性安慰知雨,爹爹晚上就会回来的,爹爹明天就会回来的,可知雨是个实实在在的小哭包,见爹爹久久不归,泪如雨飞,险些要把她房间都给淹了。
“娘亲,我要爹爹……”
知雨再度缠住她腿嚎啕大哭、不让她去厨房时,她终于耗尽了所有的耐心,呵斥道:
“有什么好哭的!早上哭,下午哭,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爹死了呢!”
老实说,她还真这么想过。谢昭经商多年,树敌颇多,没准儿哪天出个什么意外,船沉了,被人买凶暗杀了,她定拍手称快。
一听这话,知雨居然止了哭,呆呆在原地站着,一个字也不说了。
她总算得了清静,忙让下人把知雨抱回去。这一下午被他吵得头昏脑涨,连吃东西都不香了,撑着精疲力竭的身子倒在床上,睡了个昏天黑地。
外头呼呼的风声是她习以为常的催眠曲,安稳飘入尚处北地的梦境,直到梦中她被人捏住肩膀,晃得骨头都要散架了:
“夫人,醒醒!夫人!”
她吃痛睁眼,人已不在梦中,眼前是小沛焦急的脸:
“大事不好,小少爷他,他离家出走了!”
她骤然惊起,抓住小沛手臂:“好好的,怎么会离家出走?”
小沛被她抓痛,苦着脸道:“小少爷回去以后就不哭不闹,下人们以为您把他哄好了,都没太当回事。半个时辰前,他买通府卫,独自溜出了后门,那两个家伙还算有良心,左思右想怕出事,壮着胆子报告了管家,这才发现。”
她抓得更紧:“那他们可知他往哪个方向去?他走时带了什么?”
“小姐,您的臂力……”
她松手致歉,急切道:“你快说。”
“小少爷走时,背了个小包袱,下人们清点了一番,应该是带了两身换洗衣服,偷装了些碎银子。”
“他们没派人去找吗?”
“附近都找过了,根本没有小少爷的影儿。”
她沉思片刻道:“他这是要出远门,去找谢昭呢。你和管家说,各派两人,骑快马至珠瑜湾、江都港、东关渡、瓜州渡拦截,决不能让他上船;另外,各派五人,往每条去往码头渡口的必经之路打听寻人。一旦有了消息,放烟花弹通知,外头天寒地冻,务必快些把他找回来。”
“是。”
小沛走后,她在房内来回踱步,总感觉哪里不妥当。
仔细回忆与知雨相处的点滴,猛然想起,他脖子上一直挂着那把足金的长命锁,几日来从未取下!
旻朝近年外事动荡,灾害频发,饶是在富庶的江都街头,也多了不少乞丐流民。那孩子装扮如此招摇,若是被人盯上,只怕有生命危险!
一股激流猛冲天灵盖,她迅速换上便装,向管家要了匹马,提缰就往大道上奔。
“吁!”
马儿受惊停步,扬起烟尘滚滚,她瞪着那不知哪里冒出的肇事者,喝令道:
“让开!”
那人却慢悠悠凑到她跟前,笑嘻嘻道:“阿白,你这是急着到哪儿去呀?”
男二出场,成长型纨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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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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