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的书案上,紫檀砚台下压着一张纸条。
元窈早就看过纸条上的内容,还是伸手抽出纸条,决定最后看一遍。
上面的只是很简单的一句话,“速助尔兄”这四个字,和之前几次元家冒险送进宫的纸条字迹相似,想必都是出自元家那位“舅父”之手。
她随手将它扔进火盆,若有所思地看着它化为灰烬。
“速助尔兄。”她在心里默念一遍,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
这个“兄”,自然是那个和她一样姓元的皇兄。
在这个富丽堂皇的皇宫里,“宋”才是皇家姓氏,可是身份最尊贵的,是三个姓元的人。
元窈、元瑞,还有当朝的女帝,也就是他们的母后。
先帝驾崩后,元惜苓背靠元家势力,从后宫的一名妃子,夺位成了大庆的第一位女帝。
女帝的子嗣都死于宫斗之中,于是选了两个元家孩子过继到名下。
其用意再明显不过,皇储必然是元家这两个孩子中的其中一个,如果要再明确一些,不管是在元家还是文武百官眼里,身为女儿身的元窈,是全然不如元瑞的。
元家如此心急地传信来催促,不仅仅是因为元瑞进展不乐观,能力不出众,需要元窈在其中行棋子的作用,托他上位。
还有另一层意思,在他们眼里,元窈有些许碍路了。
元窈笑元家人疑神疑鬼到连自己人都不容了。
如果元瑞不惹是生非,哪怕资质平庸,还是能坐稳皇储之位。
可元家人还是不放心,想出来让他们安心的方法不是督促元瑞,而是警告在皇子公主中能力突出的元窈收起锋芒,避让贤路。
实在可笑,元窈看着那充满警告意味的四个字变为一捧灰烬,思绪变得缥缈起来。
下一秒便被灯瑶的声音拉了回来。
“公主,陛下身边的关嬷嬷前来,在前厅等候。”
元窈从火盆移开视线,配合着灯瑶替她披上大裘,出了门才发现,外面已是一片银装素裹。
“这好像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灯瑶也偏头看起雪景:“是啊,这雪下得这么爽快,真是个好兆头。”
前厅里,关嬷嬷见到元窈,规矩地行礼:“昭蘅公主殿下金安,今日天降瑞雪,陛下体恤您身子骨弱,去景寿宫的路上难免受寒,加上天黑得晚,不太安全,今夜可不必夜侍凤疾,可在灵云阁好好休息。”
听到这样的决定,元窈先是一愣,又马上反应过来。
“多谢关嬷嬷带话,还得有劳关嬷嬷再跑一趟,母后体恤窈儿,窈儿更当殚精竭虑,为母后着想。正是因为瑞雪降临,夜里寒气加重,更应细心照护,至于母后的顾虑,还请母后放心,窈儿会把慎予带在身边保护。”
灵云阁离景寿宫很近,即使路上觉得冷也不会受冻多久,而且这宫中戒备森严,碰到刺客的概率微乎其微。
景寿宫那边,会伺候人的女使多的是,各个都比元窈有经验,根本不缺她一个人。
两人这一唱一和,是默契地在演一出母慈子孝的戏,看客便是两人心中对对方的警惕。
这样的虚伪,在权利之下的君臣父子间太过常见。
关嬷嬷没有多说,行礼过后便告辞离开。
元窈对于出演这样的戏码感到甚是疲倦,希望脑子里能像窗外那株点了红的梅枝一般,积下的只有白而无瑕的细雪。
灯瑶递来一个烧得正旺的手炉,有些担忧地劝道:“公主,站在风口容易受凉,还是回屋去吧。”
元窈不答反而问她:“灯瑶,慎予在哪里?”
慎予在元窈第一次遭到暗害后,元惜苓给她的侍卫,曾经是元惜苓的暗卫,身手了得。
灯瑶往院子的树和屋檐上找了一圈,她一直怀疑慎予藏在这些地方,飞檐走壁地保护元窈,不然怎么会平时见头不见尾,在遇到危险,不管大小,连元窈差点摔一跤都能及时出现,化险为夷。
“公主,今天一整天都没有见到慎予侍卫,他也不在……不在树上和屋檐上。”
灯瑶的话音刚落,一个黑色的身影敏捷地从前厅的屋顶上翻下来,稳稳落在地上。
动作之快,连灯瑶那句“有刺客”都没来得及喊出来。
“慎予参见昭蘅公主殿下,公主殿下金安。”
灯瑶还沉浸在他从房顶翻下来的震惊之中,忍不住想伸出头去看看屋顶。
外面还下着雪呢,元窈把她拉回来,也让慎予免礼进屋。
灯瑶被拉了回来,像个认了错但还是觉得委屈的孩子站在旁边,也悄悄地拉元窈,让她站离风口。
慎予牢记着宫里的规矩,只是站在前厅的台阶下,好歹不会被雪淋到,元窈便没再管他。
“方才你在房顶,那一定也听见了,今夜我要去景寿宫侍疾,为了让母后放心,特意说明了会让你跟随护卫,到时候你不必潜在暗处,骑马跟着轿子走便可。”
慎予行拱手礼,眼睛始终目不斜视地盯着元窈地裙摆:“慎予明白。”
元窈看着这个说话做事滴水不漏的侍卫,眸色沉了几分。
慎予跟了她这么多年,一直恭敬得很,即使元窈总对和下人们和颜悦色,从不亏待,他也没有表现过半分亲近。
这对于他当一名侍卫来说,是件好事,可是对于元窈来说,毕竟是她那相互防的母后送来的人,这样的恭敬,只会让她怀疑这是一双被安插在身边的眼睛,
不过好在虽然元窈还没有完全相信他,但已经接受并且习惯他的存在。
她把手炉递给灯瑶:“赏给他吧,如果在景寿宫之前还要带着房顶的话,可别受凉了,不然母后担心你带病保护不好我。”
说完她便不再理会,独自撑着伞走进雪幕,走向内院。
去景寿宫的路上,慎予按照吩咐骑马在我轿子左边护卫,路上灯瑶不像之前那样有些怕,除了在宫墙的某个角落,传来一声猫叫时。
灯瑶身形抖了一下,条件反射般地抓住元窈搭在轿子扶手上的手。
反应过来后,灯瑶像做错了什么一样,低下了头。
元窈反握住她的手,安抚地拍了拍。
元惜苓的寝宫里,灯还没有熄。待关嬷嬷进去通报完,悄悄叮嘱元窈。
“陛下这几日白日也开始咳嗽起来,请公主务必让陛下按时服药,早些休息。”
元窈恭顺地点头,从女使手上接过盛着汤药的玉碗。
寝宫内,元惜苓果然还在案前批奏折。
元窈没有急着上前,将玉碗放下,低声叫来女使撤掉屋里的熏香,才在案旁坐下,轻轻吹凉还是滚热的汤药。
“这熏香闻了让朕头晕,要不是折子没批完没有空闲,朕早就想喊人撤走了。”
元窈听了这话抬眼,元惜苓手上的笔并没有放下,仍在奏折上写着什么,只是嘴上抽空说了一句。
元窈明白其中的意思,这是元惜苓再告诉她,她做得很好。
确实,在元惜苓心里,元窈这个嫡女除了代表元家势力,其他地方都让她很满意。
银簪试过毒后,元窈试了一下温度,这时的汤药温度正好,温热而适合入口。
“女儿撤了熏香,干了一件正确的事情,恳求母后给女儿一个赏赐。”
元惜苓停下笔,有些感兴趣地问:“难得看你要个赏赐,想要什么?”
元窈双手将药碗奉上:“恳请母后暂且放下奏折,趁着药温适宜,一饮而尽。”
元惜苓看了元窈几秒,看着她像臣子在朝上奉上奏章一般地奉上汤药,沉思后爽朗地笑起来。
“你这孩子……”
说完接过药碗,真的一饮而尽。
“母后若是觉得味苦,明日女儿备一些蜜饯,用药过后吃些甜的,去去苦味。”
元惜苓将碗递给她,并不在意这药苦不苦。
“无妨,药哪有不苦的。朕并非像孩子一样怕苦不爱喝药,只是这药喝了以后让朕感觉昏昏欲睡,耽误朝事。”
说着又要提起笔,看来还是打算继续批阅。
元窈跪坐在案侧:“不如女儿来替母后念奏折,再按母后口谕代笔批红?”
元惜苓有些犹豫,这是在她意料之中的,元惜苓虽然没有立宋氏皇嗣为太子的想法,可是也无法对背靠元家势力的人放下警惕。
就在元窈觉得没希望,想好话术为双方解围时,看见了元惜苓点头。
替元惜苓宽衣解带,侍奉她躺在榻上,元窈灭了床边的烛火,只留下书案上的一盏。
“兴州冻灾多发,冰雹砸毁大片建筑,大量百姓流离失所。”
“命国库调度银两和粮食赈灾,再派一队军队前去,如有百姓动乱,立即镇压。”
“藩属国洋纳国遣使朝贡,请求联姻。”
“再议。”
“外戚程氏似与凉广王结党……”
仅仅是念完这一句,元窈心里一惊,放下奏折朝元惜苓的床榻跪下。
“怎么停了?继续念。”
元窈以头点地:“女儿有罪,不该参此等核心政务。”
床榻那边是漆黑一片,而元窈身后的书案上还留有一盏灯,意味着她的一举一动,诚惶诚恐都被元惜苓看在眼里,她却只能感受到,只有帝王独有的威严气息。
“无妨,也是朕同意你念的,这奏折里面会有什么你也不知,无罪,起来吧。”
元窈听话乖乖起来打算继续念时,又听见元惜苓的声音。
“朕记得程氏是容妃的娘家,凉广王是先帝的二哥,先帝还是太子的时候,他便是最大的对手。”
元窈一言不发,通过她说的程家,听出了元家的意味。
“这两家本应该交集不深,如今却搅在一起了。窈儿,你是朕最看好的孩子,怎么看这件事。”
这是元惜苓第一次问元窈朝政上的事情,她不敢不谨慎。
“母后,女儿只是在上书房和皇兄们学过一些书面上的东西,这点照本宣科的能力还不足以处理朝中政务。”
“无妨,你就说说你的看法,又不是让你做决断,就当朕考考你在上书房是否用了功。”
推辞不了,元窈思索片刻,拿捏好说辞,让自己和外戚元氏撇清关系。
“母后,程氏若只是想让容妃膝下的五皇兄脱颖而出为程氏一族增荣誉、铺前程,女儿认为此乃人之常情,可以理解。可是五皇兄再权高位重,也干系不到凉广王这个当年夺帝失败的皇子,如今他却插了进来,协助程家背后的权势发生改变,那么五皇兄和容妃娘娘在宫中要争到的利益必然是有一部分要利于凉广王的,那定不会是想得到赏识为母家添荣这样简单了。”
而元家不一样,没有和第三方势力达成交易,甚至如今可以说元家和皇家已为一家,即使搞出些动作来,最后的结果仍然是元氏族人登基称帝,与现在没有两样,何必费尽苦心并大动干戈呢。
床榻处传来元惜苓的轻笑声。
“窈儿果然是朕最看好的孩子,也是后宫里最聪明的孩子。”
元窈刚松一口气,元惜苓的下一句又让她汗毛竖起。
“你离开你舅父舅母已经有十余年,可有想他们?他们可是很想你的,还常常给你送信。”
像是被一个雷劈中,元窈脑子里闪过那四个字。
“速助尔兄。”
她暗骂自己是个傻子,在这森严的皇城,老鼠都未必能悄无声息地钻进来,更何况元家人不止一次偷藏带进来的密信。
“窈儿虽然聪明,但是不够细心,若是能仔细些,就会看到朕在奏折上的字迹时,感觉有些眼熟。”
元窈再次扑通一声跪下,并不是因为慌乱害怕,而是心里明白元惜苓的这番话不过是将两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挑明,事到如今,全部坦白反而是得了解脱。
“舅父舅母确实是给女儿写过几封信,但并非想要干预母后和女儿的母女之情,而是关心皇兄的情况。他们明白母后对皇兄寄予厚望,甚至有托付大任的想法,便常常传信至宫中,让我助皇兄一臂之力。”
“助一臂之力,如何相助?是将后宫搅成一锅浑水,还是像程氏那般和权臣结党营私,还是……”
“要逼宫求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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