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三年,休战时,军中日子枯燥乏味,无以消遣。世子爷便常常给小姐写信,有一次世子爷重伤,半夜时分,小的醒过来,见世子爷披了件单衣,一边咳血,一边执笔在书写......”
敞开的紫金多宝橱柜,折叠得方方正正的信笺滑落下来,铺了一地,有些信笺的边缘已泛了黄。
江疏月拾起三四封,摊开,扑面而来的是熟悉的梅花小楷,工整,浑宏有力。
是他的笔迹。
火树映星桥,香车满路娇。
钿车空驻马,鸾镜自藏绡。
月与灯依旧,人随梦渐遥。
忽闻青玉笛,吹彻紫云宵。
曲江烟柳碧,曾共木兰舟。
解佩春波暖,鸣琴夜月幽。
苔封题柱字,尘掩画屏秋。
唯有双鸳钿,时时见旧游。
中庭白露滋,孤立数星移。
玉佩寒侵骨,蜀笺泪渍衣。
风惊栖鹤梦,云掩断鸿悲。
欲奏求凰曲,冰弦永不持。
寸寸心血,字字相思。
月牙白的裙摆拂过廊柱,宿鸟惊飞,扑棱棱撞碎满庭月光。
说是再不去看他,到底不忍心。
说是永不相见,到底还是舍不得。
屋里灯油给得很足,周遭亮堂一片。
阿威在榻前支着头打盹。
脚步声惊醒了他,他猛地抬头,看到江疏月的那一瞬间,反倒愣了一下:“小姐,你......怎么来了?”
下午的时候,他引小姐看过了藏宝阁,小姐转身而去的身影可谓是要有多绝决就有多绝决。
他都要替他家小主子难过死了。
“阿威,茶壶空了,你且去厨房烧些水来。”江疏月吩咐道。
阿威是个极有眼色的,知道小姐是要支开自己,应了声便退下去了。
室内静谧,床榻上的人儿也没什么动静,这样的场景,让江疏月想起多年前。
多年前,重伤的阿水也如这般,静静的睡着,连一声呻/吟都不曾闻,乖巧又懂事。
江疏月就着榻边的锦几坐了下来,手执了一把案几上的折扇,也不打开,只用扇柄轻轻叩击榻沿,慢声轻语吟道:“火树映星桥,香车满路娇。钿车空驻马,鸾镜自藏绡。月与灯依旧,人随梦渐遥。忽闻青玉笛,吹彻紫云宵。”
是他在军中时题的诗。
床/上装睡的人再也忍不住,侧着支起身子,轻/咬唇角,目光似嗔似怨:“姐姐又在取笑于我。”
江疏月慢声道:“大萧五十九年春闱,加一门武考,总使大人勇夺文武双状元。同年夏天,鞑鞑部侵犯我边境,总使大人率军出征讨/伐,临水一战,总使大人重伤,坠落启江。正可谓天外谪仙坠落凡间,有幸被民女拾到。民女不辨真身,取名阿水,至此相互纠缠整五年。而今阁下灵台清明,这前尘往事也该作个了断了。”
沈疏月的话,平缓,波澜不惊,像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般。
沈律却是越听越心惊,心头宛若一场冬雪覆下,整个人如处冰窑,由头发丝到脚趾头,慢慢凉透。
一封信笺递到跟前。
牛皮纸封皮上,工整的书写着“和离书”二字,当下/流行的梅花小楷,清瘦疏朗,直灼得他头脑发昏。
“不是,这,......”
沈律顾不得一身伤痛,翻身坐了起来,看了看那投递过来的信笺,竟不敢伸手去接。
抬头望向她,沈律目光惊疑不止。
他以为,经历此番风/波,这事便可翻篇。
他以为,丈母都原谅他了,眼前便是拨开乌云见天日。
他甚至还天真的以为,他们可以完全忽略掉这个事情,彼此的关系回到从前。
他明白了。
她不肯,她从心底里不肯原谅他。
她不肯,所以她宁可把事情推到绝决的地步。
他垂下头,怔怔地看着那信笺。一时之间,柔肠千回百转,胸臆处闷闷的,似乎有什么东西膨/胀得要爆破出去。
任他一向嘴甜,“姐姐谅我”这几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好想哭。
江疏月慢慢道:“总使大人,这是我与阿水的和离书,那年在启江救了他,挟恩图报,逼着他入赘江家,误了他五年,是时候放他走了。”
沈律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明白她的恨,三尺青锋径直奔向他的心脏位置的时候,他没有躲闪,他觉得,他应该承受,因为那是他欠她的。
但是,她还是放过他了,或许,她根本不屑杀他。
一张入赘契约,将他们二人绑在了一起。如今,一纸和离书,分开二人,从此不再羁绊,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真的能各自安好么?
那枚斜飞出去的三尺青锋宝剑,最终还是精准无误的刺入了他的心脏。
沈律觉得心口处钝钝的痛,不见血的伤口,比见血的伤口还要痛上千倍万倍。
“能不能再.....”
沈律慢慢跪下去,失魂落魄的说着,说到一半突然没了力气。
是啊,事情都发展到这个地步了,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岂求原谅呢?
他抬起头来,望进她的眼睛里。她目光平和,无情,无爱。
原来不爱一个人的时候,真的会很平静,很平静的。
“真的就不能再原谅我一次么?”
她看着他,像看一个陌生人,摇摇头,缓慢,而绝决。
他的眼尾慢慢泛红,终于,一滴泪珠缓绘坠落,接着第二滴,第三滴......再后来落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总使大人若还当自己是阿水的话,就把这个签了吧。”
和离书又一次回执的递到了面前,沈律不得不接住它,手都在颤抖。
她在逼他呀。
他能否认自己是阿水么?他的记忆全部回来了,完完全全的回来了,他记起了所有的事情,包括跌落启江后在她家养伤的那段日子,那段他认为此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他打开信笺,泪眼婆娑的看完。
和离书的内容很简单,没有过多的详述,只说了二人性情不合,感情不协之类的托辞。
也是,不过是一纸文书,没有必要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详述怠尽,只要签了字,就代表双方都同意,从此,路归路,桥归桥,永不相干。
江疏月端来文房四宝,将沾满浓墨的狼豪递到他手里,慢声道:“签吧,总使大人,放大家一条生路。”
沈律犹似没有听到般,死死盯着信笺上的字,仿似要把信笺看出个窟窿来。
落款处,她已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留白的地方,是给他签的。
他的目光久久停驻在信笺上,脑海里却灵光一闪。
他需要签上什么名字呢,阿水还是沈律?
阿水不过是虚构的名字,沈律才是现实中真实存在的。她总不能跟一个虚幻出来的人和离吧。
他有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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