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至中天,清辉冷冽,却照不透苏府祠堂内凝重的空气。
苏家祠堂,飞檐斗拱,庄重森严。
殿内三十六根合抱粗的金丝楠木柱巍然矗立,支撑起挑高的穹顶,其上彩绘着苏氏先祖辅佐历代君王的功绩画卷,无声诉说着这个家族与王朝共生的百年荣光。
数百盏长明灯在青铜灯树上静静燃烧,将整个殿堂照得亮如白昼,也映照着下方黑压压的人影。
苏玉衡一身墨绿色暗纹锦袍,负手立于祠堂最前方。
烛火跳跃,在他俊逸非凡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平日里那双总是含着三分笑意的眼睛,此刻深邃如古井寒潭,温文尔雅的书卷气尽数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居于上位,执掌生杀的冷冽与危险。
在他的身后,自王朝起始的苏氏列祖列宗牌位,层层递进,密密麻麻,如同沉默的军团,散发着无形的,沉重如山岳的威压。
而他的身前,苏氏家族所有有头有脸的族人,无论辈分,皆按序而立,锦衣华服,却个个屏息凝神,偌大的祠堂内,竟只能听见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一位须发皆白、身着檀色团花锦袍的族老,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终于拄着蟠龙拐杖上前一步。
他虽年迈,腰背却挺得笔直,目光炯炯,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玉衡,深夜集全族于此,所为何事?”
苏玉衡身形未动,并未立刻回答,只是目光缓缓扫过在场每一张或苍老,或精明,或犹疑的面孔。
他微微抬手,两名身着玄甲,气息内敛的苏家暗卫,押着一人步入祠堂中央,将其重重惯在冰冷如镜的金砖地面上。
那重物落在地面上,沉闷的撞击声,在寂静中格外惊心。
此人,正是与沈望暗中往来的那位三叔公的心腹,苏承。
“苏承!”苏玉衡的声音如同结了冰,“你可知罪?”
苏承浑身抖如筛糠,涕泪横流,还想狡辩:“少家主……我,我冤枉啊……”
“冤枉?”
苏玉衡唇角的弧度倏然收敛,眼底最后一丝温度也荡然无存。
他不再看脚下蝼蚁,转而面向列祖列宗的牌位,仿佛在向他们陈述,又像是在向全族宣告。声音清晰平稳,却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景和二十三年,腊月初七,你以采购年礼为名,从公中支取白银五百两,实际用途,是为你那外室购置城东梨花巷的宅院。经手人,城西隆盛银楼掌柜赵四,需要传他来当面对质吗?”
苏承猛地抬头,眼中第一次露出真正的恐惧。
苏玉衡不给他喘息之机,语速平稳却步步紧逼:“景和二十四年,二月二,你借核查城南铺面账目为由,与人在一品茶楼甲字三号房密会一个时辰,并且将有关东宫的动向暗中递出,需要我把茶楼伙计的供词,念给诸位族老听听吗?”
“还有今年三月,你挪用漕运分拨给苏家名下绸缎庄的款项,共计三千两,假借商船修缮之名,实则通过地下钱庄,流向了襄阳……此事,你又要如何解释?!”
他没有提高声调,声音反而压得更低,更沉,却字字如铁珠砸落金玉之地,清晰无比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穿透力。
每一句话,都像一个惊雷,炸响在祠堂之内!
时间、地点、人物、金额、甚至经手人、谈话内容……分毫不差!有些细节,甚至连苏承自己都快忘了,此刻却被苏玉衡毫不留情地层层剥开,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证据确凿!
苏承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张着嘴,却再也发不出一个音节的狡辩。
在这样精准到可怕的指证面前,任何抵赖都显得苍白而可笑。
整个祠堂,死一般的寂静。
方才还心存疑虑或不满的族人,此刻皆面无人色,冷汗涔涔。
苏家几位族老此刻面色微变,而端坐于主位之上的家主苏霄,虽依旧沉默着,但手中那串沉香木念珠不知何时已停止了捻动,稳稳地握在掌心。
他深邃的目光落在儿子挺拔如松的背影上,那张向来古井无波的脸上,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松动了一下,掠过一丝极淡、却极为清晰的欣慰与认可。
那是一种看到继承人终于展现出足以扛起家族重担的魄力与能力时,如释重负又满怀期望的神情。
他依旧没有出声,但这细微的表情变化,已然是一种无声的、最有力的支持与肯定。
而苏家年轻一辈看向苏玉衡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畏。
不愧是少家主,不动声色间,竟已将族中隐秘查得如此透彻!
苏玉衡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知道火候已到。
他不再看瘫软如泥的苏承,转身面向列祖列宗的牌位,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苏氏不肖子孙苏承,背主忘义,其心可诛!为肃清门楣,以正家风,苏氏玉衡,今日便行家法!”
说完,他起身,接过护卫递上的一柄长逾三尺、黝黑无光,顶端镶嵌着狰狞兽首的玄铁棍。此物名为镇魂棍,传闻以陨铁铸就,重逾百斤。
棍身密布暗纹,乃是苏家先祖所传,专为惩戒十恶不赦之族人所用,数十年未曾现世。棍身触地,发出一声沉闷如雷的轰鸣,震得人心头发颤。
他走到面如死灰,抖如筛糠的苏承面前,那双总是含着温和笑意的眼眸,此刻只剩下俯瞰蝼蚁般的冰冷与漠然。
没有宣告,没有呵斥。
苏玉衡单手持棍,手中运劲,棍端兽首精准无比地撞在苏承的右腿膝盖上。
“噗嗤——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碎声与血肉模糊的闷响同时爆开!
苏承的右腿瞬间以一个完全违背常理的角度扭曲,他甚至来不及发出完整的惨叫,只剩下喉咙里挤出的,如同被掐断脖颈的嗬嗬声,整个人烂泥般瘫倒,剧烈的疼痛让他身体蜷缩,却连打滚的力气都没有。
“这一棍,碎你膝骨,让你记住,背弃之主的路,一步也踏不得。”苏玉衡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话音未落,镇魂棍再次扬起,带着一股恶风,横扫在苏承的脊椎之上!
“嘭!”
沉重的闷响伴随着更细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骨裂声。
苏承身体猛地一僵,如同离水的鱼般弹动了一下,随即彻底软倒,口中涌出的不再是鲜血,而是带着内脏碎块的暗红沫子。
他的眼神瞬间涣散,下半身已完全失去知觉。
“这一棍,断你脊梁,苏家,不需要背弃主子的废物。”
最后,苏玉衡手腕一翻,镇魂棍的兽首重重点在苏承的小腹丹田之处。
没有巨响,只有一种如同戳破皮囊的,细微却让所有人心脏骤停的“啵”的一声轻响。
苏承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筋骨,彻底瘫软下去,眼中最后一点生命的光泽如同风中残烛,倏然熄灭。
他还没有死,但武功尽废,经脉尽断,此生连自理都成奢望,只剩下无尽的痛苦与绝望。
三棍,断腿、伤脊、废修为!并非简单的惩戒,而是彻彻底底的、不留丝毫余地的摧毁!
整个祠堂死寂得能听见烛火摇曳的轻微噼啪声。空气中弥漫开浓郁的血腥气,混合着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压在每个人的胸口,令人窒息。
苏家年轻一辈何曾见过此等酷烈的场面,只觉得心惊肉跳,后背沁出冷汗。几位胆小的女眷早已面色惨白,以袖掩口,强忍着不敢出声。即便是苏家几位年龄较大的族老,此刻也脸色微变,下意识地避开了那柄黝黑的镇魂棍和苏玉衡冷寂的身影。
苏玉衡面色不变,将染血的玄铁法棍重重顿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敲响了警钟。
他看也不看地上已是废人的苏承,声音冰冷,如同腊月寒风,刮过每一个人的耳膜:
“拖下去,囚入暗牢,非死不得出。”
两名护卫立刻上前,如同拖死狗一般将苏承拖离了祠堂,只留下地上一道刺目的血痕。
苏玉衡这才重新面对族人,他的目光比刚才更加深邃,也更加具有压迫感,声音放缓,却字字重若千钧,清晰地烙印在每个人心底:
“苏承的直系亲族,一律逐出苏家,名下产业全部收回,永不叙用。”
这已不仅是惩罚苏承一人,更是株连!是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一人行差踏错,满盘皆输!
这一刻,苏玉衡温润外表下那杀伐决断、不容置疑的绝对权威,伴随着那浓郁的血腥气和苏承凄惨的下场,深深地、永久地烙印在了每一位苏家族人的灵魂深处,再无人敢生出半分异心。
处理完这一切,苏玉衡才重新面向魂不守舍的族人。他沉默了片刻,却让恐惧在每个人心中发酵到极致,然后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同烙印,刻入灵魂:
“今日,苏承便是例子。”
“苏家的门庭,容得下无能,容得下平庸,唯独容不下的,便是背叛。”
“从今往后,若再有吃里扒外、心念不纯者,无论身份,无论功绩,苏承今日之下场,便是汝等明日之归宿!”
“望诸位谨记,苏家之荣光,系于忠诚,系于团结,更系于东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望尔等……好自为之!”
他话音落下,祠堂内唯有更深的死寂,这一刻,苏家的规矩,已不再是纸上的文字,而是与地上未干的血迹,空气中弥漫的铁锈味融为一体,成为了悬于每个人头顶,真正拥有牙齿的利刃。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将镇魂棍交还护卫,对着父亲苏修远的方向微微躬身,随即转身,迈步离开了祠堂。
无人知晓,此刻苏玉衡那冰封般的外表下,翻涌着何等炽烈汹涌的杀意!
清查族内蛀虫,本可用更温和、更不露痕迹的方式。
但,千不该,万不该——他们竟敢将手伸向殿下!
有些事,可以权衡利弊;有些人,却不容丝毫闪失。
今日这般酷烈,不止为肃清门楣,更是要借此人之血,在这祠堂之内,立下一道无形的铁律——任何妄图染指东宫安危之人,都会以性命为代价,彻底被他扼杀。
这并非一时之怒,而是他所能找到的,唯一能永绝后患的方式。
他必须确保,苏家这艘大船,与东宫前行的航道之间,没有任何蛀虫制造的裂隙。
他离去许久,祠堂内依旧死寂。
那浓郁的血腥味,苏承被拖走时在地面留下的长长血痕,以及苏玉衡那冰冷无情的身影,如同噩梦般萦绕在每个人心头,永世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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