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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黄雀在后

晨光,像是掺了金粉的薄纱,透过东宫书房那精雕细琢的窗棂,勉强在地面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却驱不散室内沉郁的寒气,也化不开君昭彻眉宇间凝结的倦意与凝重。

“殿下,”内侍德安悄无声息地步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小心翼翼的恭敬,“苏大人求见,称有要事禀奏。”

君昭彻折腾了大半宿才回到东宫安寝,此刻宫女正在为她更衣,听到德安说苏玉衡来了,君昭彻立刻清醒了不少,应该是苏家内奸的事情有结果了。

“快请。”

脚步声由远及近,,苏玉衡快步走入书房,左手提着一精致小巧的木质食盒,他显然已整理过仪容,换上了干净的墨绿色暗纹官袍,只是眉眼间还有些挥之不去的疲惫。

他躬身行礼,动作一丝不苟,声音却带着彻夜未眠后的沙哑:“臣,参见殿下。”

“这里没有外人,表兄不必多礼。”隔着屏风,君昭彻只看到了他模糊的影子,宫女为她系好腰带,德安适时上前问到:“殿下这几日都戴着这青玉玉佩,今日可要换一块?”

“不用。”德安心中微讶,眼观鼻鼻观心,恭敬谦卑的拿起青玉玉佩给君昭彻戴上。

从太子殿下在金銮殿上主动提出要和摄政王一起查案起,德安就知道这位殿下似乎对摄政王的看法有了微妙的变化,这变化或许君昭彻自己不知道,但是他却看得出来。

从前被放在一边落灰的玉佩,如今日日戴上身上,几乎不离身,就连就寝时也放在桌案上,不曾收起来。

穿戴整齐后,君昭彻走出屏风,看着苏玉衡眼下微微的青黑,知道他昨晚一定没休息好,声音里带了几分关切:“表兄来的这么早,可用过早膳了?”

苏玉衡见此,笑着把手里的食盒拿了出来:“当然没有,不过臣家中的小厨房新招了个厨子,父亲母亲吃过后对他的手艺赞不绝口,今日一早特意让人装了一些来和殿下一起尝尝。”

君昭彻眼前一亮,宫里的饭菜虽然好吃,可时间长了也就那么回事。德安很有眼色的退下,对传膳的小宫女说到:“告诉御膳房,今日东宫的早膳不用来送了。”

苏玉衡看着君昭彻迫不及待的眼神,无奈的笑着摇头,他手指拨开食盒盖子,一股浓郁的香味从盒子里散发出来,君昭彻一脸期待的看着他从食盒里一样一样的拿出来摆在桌上——

先是热气腾腾的豆腐脑,上面浇了满满的卤汁,最上面撒了一层香菜和葱花,然后就是六皇子君承睿最喜欢的酱肉包子,软软的包子皮裹着香喷喷的肉馅,最下层的食盒里还有几碟精致的小凉菜,看着酸辣可口十分开胃。

君昭彻见此也不客气,她招呼苏玉衡坐下,自己先夹起一块凉拌小黄瓜送进嘴里。

“表兄来这么早不仅仅是为了和我吃早饭吧?”君昭彻只感觉酸辣可口的酱汁配着清爽的黄瓜味在味蕾中炸开,瞬间抚慰了她疲惫的心灵,苏玉衡迎上她的目光,言简意赅:“殿下放心,族中蛀虫已除,门户暂得肃清。”

他一脸云淡风轻,丝毫没有提及昨夜镇魂棍下的血肉模糊,君昭彻也不疑有他,德安此时端来一托盘,上面放着两碟子醋,往君昭彻和苏玉衡眼前分别摆了一份,君昭彻则是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夹起酱肉包子美美的沾上醋,慢条斯理的送进嘴里。

“那就好,我还害怕夜长梦多,没想到表兄你动作这么快。”

君昭彻吃饭有个特点,就是她会吃的很香,让跟她一起吃饭的人也很有食欲,此刻苏玉衡看着她两口一个酱肉包子吃的不亦乐乎,略带好奇的也夹起一个沾了沾醋。

嗯,味道确实很好。

苏玉衡和君昭彻相识多年,虽是君臣,但更是兄弟,他从小便是君昭彻的伴读,两人一起学文习武,情谊深厚,对彼此的信任自然不必多说。

他当然不容许任何威胁到殿下的存在,更不用说这威胁来自于苏家内部。

“虽然抓到了和三叔公联络的人,只是还有点别的事情要告知殿下,”苏玉衡略一停顿,从袖袋中取出一物,双手呈上。

“其实臣清晨匆忙前来,是因昨夜清理苏承遗物时,发现了一紧要之物,不敢有片刻延误。”

那是一枚玉牌。

触手冰凉刺骨,仿佛凝结了地底寒冰。

玉质并非顶级的温润,反而透着一种诡异的沉郁。

其上浮雕着一簇火焰纹路,那火焰的形状张狂而邪气,不似祥瑞,反倒像地狱深处燃烧的幽冥鬼火。

除此之外,再无任何标记,朴素得令人心疑。

“此物,是从苏承贴身暗格中搜出,藏得极为隐秘。”苏玉衡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却字字清晰。

“他临死前,神智涣散,曾含糊提及,三叔公所有核心往来,从不留文字账簿,皆是在京城一处名为‘红楼’的地方进行。”

“红楼?”君昭彻重复着这个名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玉牌上那冰冷的火焰纹路。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她记忆中漾开了圈圈涟漪。

红楼。

那个只在黑夜降临之时才睁开糜烂双眼,在天光乍现之际便悄然隐去的销金窟。

一个连她这位深居东宫的太子,都略有耳闻的、充斥着神秘与诱惑的禁忌之地。

传闻其背后东家手眼通天,与朝中诸多勋贵、甚至皇室宗亲都交往密切,脉络深不可测。

楼内往来人员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汇聚,璀璨灯火与醉人笙歌之下,是涌动着的、见不得光的财富与秘密。

正是利用这层完美的保护色和庞大的、难以追溯的现金流,行那瞒天过海之事的最佳场所。

并非人人皆有资格踏入那扇门,窥见其内里的乾坤。

需得有分量足够的人引荐,并且消费达到一个令人咂舌的数额,才能获得这样一枚专属的通行令牌。

这不仅仅是一块玉牌,更是一张踏入某个隐秘圈层的入场券,一个身份与财力的象征。

苏玉衡继续道,打断了她瞬间的思绪飘远:“此物,不仅是进入红楼的信物,更是查询那些致命信息的唯一凭证。殿下,沈望通敌案最核心的证据,恐怕……就藏在这红楼之中!”

君昭彻握着玉牌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脉络,直抵心间。

就在她消化这惊人信息的同时——

另一名内侍几乎是小跑着疾步入内,手中捧着一份密封的卷宗,气息微喘:“殿下,刑部李大人遣人送来的紧急口供,称昨夜擒获的那名刺客,历经酷刑,已然招认!”

时机,巧合得令人心惊。

君昭彻面色沉静如水,伸手接过卷宗,利落地拆开火漆。

目光迅速扫过其上墨迹犹新的字句,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得毫无温度的弧度。

她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将卷宗轻轻转向,示于苏玉衡面前。

“表兄,你看。”她的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你带来的线索,与刑部诸公熬干了心血才撬开的供词,倒是不谋而合了。”

苏玉衡凝目看去,瞳孔骤然收缩,只见那供词上白纸黑字,明确无误地写着:刺杀张贲的刺客来自红楼。

两条线索!

苏家内鬼与刑部刺客,两条原本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线,竟在此刻,以一种近乎完美的姿态,清晰无比地交汇于同一个点——红楼!

书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德安早已屏息垂首,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君昭彻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木桌面,发出规律而沉闷的“笃笃”声,每一声都像是敲在人心尖上。

她看着面前并排放置的冰凉玉牌和那份带着刑讯室血腥气的卷宗,眼底深处,风暴正在无声地凝聚。

这一切……是不是有点太顺利了?

苏承刚被处置,这关键至极的玉牌就恰好被顺利搜出?

刑部那边用尽手段,刺客就恰到好处地指认了同一个地方?

顺利得像是一场早已编排好的戏剧,而她,则是被无形丝线牵引着,一步步走向舞台中央的傀儡。

像是有一双隐藏在最深暗处的眼睛,正冷静地注视着一切,一双无形的手,正精准地将这些线索,如同喂食一般,塞到她的手中。

苏玉衡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令人不安的“巧合”,他的脸色微变:“殿下,这……两条线同时指向红楼,未免太过刻意!臣怀疑,这根本就是有人故意布局,要将我们的视线,强行引向红楼。”

“不是怀疑,表兄。”君昭彻缓缓站起身,拿起那枚火焰玉牌,举到眼前,对着窗外透进来的、并不明亮的晨光细细端详。

玉牌在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光泽,那簇火焰纹路仿佛活了过来,跳动着妖异的光。“这就是阳谋。”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冰冷的重量,砸在空气中。

“对方算准了我们会怀疑,算准了我们会看出其中的刻意与破绽。”她放下玉牌,目光转向苏玉衡,那双清冽的眸子里,非但没有被算计的愤怒与畏惧,反而燃起了一种近乎灼热的、遇强则强的战意与兴味。

“但他更算准了,面对通敌这条线索,面对可能藏在红楼的关键证据,我们……或者说,孤,不得不查!明知可能是陷阱,也不得不往里闯!”

她微微扬起下颌,那弧度骄傲而决绝:“他既搭好了戏台,锣鼓喧嚣地请孤登场,孤若怯场不去,岂非辜负了他这番盛情?”

“殿下!”苏玉衡急趋一步,眉宇间忧虑深重,几乎化为实质,“万万不可!此乃龙潭虎穴,情况未明,您万金之躯,岂可轻易涉险?不若让臣先行一步,前去探路,纵然有诈,也好……”

“不必。”君昭彻断然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东宫太子不容置疑的威严;“人家点名要唱对手戏的是孤,配角去了,这出戏还怎么开场?”

她顿了顿,唇角那抹冷峭的弧度加深,眼神锐利如鹰隼,仿佛要穿透重重迷雾,直视那幕后布局之人,“他越是着急,越是把路标塞得如此明显,孤反而……越发好奇了。”

她转过身,面向窗外那逐渐亮起、却依旧压抑的天空,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冰冷的探究:“这位红楼的主人,或者说,躲在红楼背后的那只手,如此大费周章,布下此局引孤前去……他究竟,想从孤这里得到什么?又想给孤看什么?”

“殿下!明知是陷阱,为何还要……”苏玉衡的声音带着不解。

“因为值得。”君昭彻霍然转身,衣袂带起细微的风声,她的眼神在这一刻清亮得骇人,充满了洞察一切的智慧与敢于火中取栗的魄力:“通敌卖国,事关国本,任何线索都不能放过。更何况,能将局布得如此精妙,对孤与苏家、乃至刑部的动向了如指掌之人,孤也很有兴趣,亲自去会一会!”

她收起玉牌,动作利落,眼神已然坚定如铁。这条由背叛与鲜血引出的线索,纵然前方是万丈深渊,是刀山火海,她也必须要踏上去,看个究竟!

摄政王府,临水暖阁。

与外间秋意的萧瑟凛冽截然不同,这间暖阁仿佛被隔绝在了另一个季节。地龙与角落兽吞铜炭盆持续不断地散发着融融暖意,空气里弥漫着清冽的雪松气息,并非药味,而是王府惯用的、带着冷感的熏香,与这过分的温暖奇异地交融,形成一种独特而令人屏息的氛围。

君临渊并未端坐于主位,而是半倚在一张铺着完整雪豹皮的宽大贵妃榻上。那雪豹皮毛色光亮,斑纹华丽,衬得他玄色暗金云纹的宽大锦袍愈发深邃。锦袍的料子极好,垂感十足,随着他慵懒的姿势,松垮地交叠着,领口也因此豁开一道引人遐想的缝隙,清晰显露出其下线条凌厉精致的锁骨,以及一片紧实、壁垒分明、蕴藏着惊人力量的胸膛轮廓。古铜色的肌肤在暖阁柔和的光线下,泛着一种健康而充满侵略性的光泽,与他脸上那份挥之不去的、近乎透明的苍白形成了极致而妖异的反差。

墨黑的长发未束,如瀑般随意披散在身后,与玄色衣袍几乎融为一体,更衬得他面容棱角分明,俊美得惊心动魄,却又因那眉宇间萦绕的淡淡病气与倦意,糅合成一种极其复杂而勾人心魄的气质——脆弱与强悍,慵懒与危险,在他身上达到了诡异的平衡。

一具通体漆黑、木质温润、看不出具体年岁的古琴,横于他修长的双腿之上。

他那双骨节分明,适合执剑握权,定鼎江山的手,此刻正轻抚在冰凉的琴弦之上。指尖流转而出的,并非缠绵病榻的哀音,也非风花雪月的靡靡之乐,而是隐含着金戈铁马的肃杀,是边关冷月的孤寂,是雪落千山的凛冽。那琴音磅礴而冰冷,带着无形的锋刃,与暖阁内过分温暖的空气激烈碰撞、交织,冰与火的极端在这方空间内无声厮杀。

角落里,如铁塔般矗立的朔风,虽不通音律,却也能感受到那琴音中蕴含的、几乎要破弦而出的力量。时而激越,如千军万马踏冰河,刀枪铮鸣,杀气盈野;时而低回,如孤鸿唳血于雪原,寒泉咽冰,冷月照尸。这琴音,与他所效忠的这位主子一样,令人敬畏,深不可测。

谢云看着那修长手指在丝弦间沉稳起落,听着那冷冽又深广的琴音,一双波光流转的桃花眼里是毫不掩饰的赞赏,转而又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几不可查的微微摇头,沉淀着几分洞悉世情的惋惜。

——此曲只应天上有。

世人只知苏玉衡琴技冠绝京城,却不识君临渊一手琴艺已臻化境。

真正能纳天地肃杀,藏雷霆万钧,以冰霜为骨,以山河为谱的琴道至境,就在这摄政王府的暖阁之中,就在他们畏惧又依附的权臣指下。

天下人是怎么追捧苏玉衡的琴音来着?好像大多是赞曰:昆山玉碎,芙蓉泣露,视若仙乐,趋之若鹜,却不知,清越之音固然悦耳,终究只是凡俗眼中的绝顶。

只是大多数人都能听懂清越之音,却辨不出弦底深处的万里江山,千秋寂寥。

君临渊琴音中这份独一无二的孤绝与力量,确实更慑人心魄。

一曲终了。

最后一个音符铮然消散,余韵却如同实质的冰屑,依旧悬浮在温暖得近乎滞涩的空气之中,久久不散。

“啧,师兄当真是好定力,好雅兴。”

一个慵懒带笑,与这肃杀琴音和王府氛围格格不入的声音,自斜对面响起。

那张昂贵的紫檀木嵌螺钿扶手椅上,正毫无坐相地斜倚着一团烈焰般的绯色身影——红楼楼主,谢云。

他整个人几乎深陷在宽大的椅子里,一身绯色红袍以金线绣着繁复靡丽的缠枝莲纹,在跳跃的烛火光影下流淌着暗沉而奢华的光芒。袍袖宽大,曳落在地,几缕不听话的墨色发丝垂落鬓边,为他那张本就秾丽俊逸的脸,平添了几分落拓不羁的风流意味。

这神态,不像是在威严肃杀的摄政王府书房,倒像是在秦淮河畔某艘灯火辉煌的画舫里,听着小曲,等着美人斟酒。

他修长的手指正灵巧地从身旁小几上的白玉碟中拈起一颗香瓜子。只听得“咔吧”一声轻脆利落的响动,瓜子壳在他指尖应声而分,在这琴音消散后显得格外寂静的暖阁内,清晰得近乎刺耳,带着一种明目张胆的、近乎挑衅的惬意。

君临渊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足以令闻者心魂震荡的乐章,与他毫无关系。他修长的手指仍虚虚地按在琴弦之上,指尖苍白,与黝黑的琴身形成强烈对比,整个人透着一股与方才琴音中倾泻而出的金戈铁马截然不同的、极致而诡异的静谧与脆弱。

“外面因漕运案都快翻天了,刑部大牢昨夜差点被血洗,咱们那位小太子殿下折腾了一宿,这会儿怕是还没睡醒吧。”谢云慢条斯理地将瓜子仁送入那总是噙着一丝玩味笑意的薄唇中,桃花眼波光流转,似笑非笑地掠过琴案后那抹玄色身影,“你倒好,还有闲情逸致在此弹琴。这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养气功夫,师弟我真是自愧不如。”

他语气里的调侃意味十足,仿佛只是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趣闻。

一直静立一旁的墨先生,此时适时地上前一步,微微躬身,开始以他那一贯沉稳的语调,低声汇报昨夜刑部大牢发生的一切。从君昭彻如何敏锐地设下圈套,引得刺客自投罗网;

到如何审讯张贲,不靠酷刑,仅凭精准到可怕的信息与对人心的洞察,便击溃其心理防线;

再到事后如何雷厉风行地下达一道道指令,问责刑部、调阅卷宗、审讯刺客、乃至……颇为自然地将朔风也指挥得团团转。

整个过程,条理清晰,指挥若定,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墨先生的声音不高,却在寂静的暖阁内字句分明。他素来沉稳,言语间极少带有个人色彩,但此刻,那语气中却难掩一丝发自内心的、无法作伪的叹赏。

“……王爷,太子殿下昨夜之行,实可谓静水流深,雷霆手段。那刺客潜入,自以为得计,却不料殿下早已布下天罗地网,来了个请君入瓮,当场人赃并获,干净利落。”他略一停顿,眼中赞赏之意更浓。

“更令人击节之处,在于审讯张贲。刑部诸公用尽手段未能撬开其口,殿下却反其道而行,巧施攻心之计。她并未多言刺客来历,只让张贲亲眼目睹那索命刀锋,使其瞬间明了自身已成弃子。旋即,又精准点出其家中老母病重等软肋,恩威并施,寥寥数语,便击溃其心防,令其将沈望通敌之罪和盘托出。此等洞察人心、拿捏分寸之能,绝非寻常少年人所能拥有。”

“再者,”墨先生最后补充道,语气中已带上几分清晰的敬佩,“事发之后,殿下指挥若定,分派任务条理清晰,问责刑部、调阅卷宗、审讯刺客、乃至安排人员,”他微妙地顿了一下,眼角余光扫过角落的朔风;“皆如臂使指,井然有序。这份临危不乱、掌控全局的气度……确有大将之风。”

暖阁内,再次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唯有炭火在铜盆中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衬得这寂静愈发深沉。

一直抱臂矗立在角落,沉默得如同真正铁塔般的朔风,下颌的线条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他依旧没有开口,但那微微抿紧的唇线,以及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难辨的光芒,却泄露了他内心深处对于昨夜那位年轻太子所展现出的,足以让他这等傲气之人都不得不侧目的能力,一种无声却沉重的认可。

那种于细微处见真章,于危局中定乾坤的敏锐与决断,让他无法再心存丝毫轻视。

良久。

久到那悬浮在空气中的琴音余韵似乎都已彻底被暖意融化。

君临渊才淡淡开口。他的声音依旧清冷如玉磬相击,带着一种天生的疏离与寒凉,但若仔细分辨,却仿佛比刚才琴音肆虐时,少了几分刺骨的寒意,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极其微妙的深沉。

“她做得,”他微微停顿,似乎是在斟酌用词,最终吐出的两个字却重若千钧,“很好。”

这简单的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已是石破天惊的评价。

谢云对于昨夜之事,自然早已通过红楼那无孔不入的消息网了如指掌。此刻听到君临渊亲口肯定,那双总是含着三分笑意的桃花眼里,玩味与兴味更是几乎要满溢出来。他抚掌,发出清脆的响声,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与一丝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促狭:

“确实有点意思!年纪不大,手段倒是又黑又辣,这出请君入瓮玩得着实漂亮!心思缜密,下手果断,是块好材料。”他话锋陡然一转,如同狐狸般狡黠灵动;“不过话说回来,沈望那厮也算是个人物,怎么偏偏找上了苏家那个不成器的旁支蠢货?还有那个苏承,更是蠢得无可救药,想灭张贲的口,找杀手居然找到我红楼头上来了?真是……不知该说他是胆子大,还是没脑子。”

他优哉游哉地又拈起一颗瓜子,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天气:“不过嘛,倒也省了我们不少事。刚好前段时间,楼里有个不守规矩的家伙,坏了拿钱办事,不问是非的底线,正愁没地方清理门户。这次把去刑部刺杀张贲这趟必死的差事派给他,也算是一石二鸟,废物利用了。”

他翘起一条腿,绯色袍袖滑落,露出小半截线条流畅的小臂,目光带着几分探究,落在君临渊那没什么表情的侧脸上:“我按你的意思,把苏承这条线,恰到好处地漏给了苏家那边。看来,苏玉衡这小子反应不慢,手段也够狠,这下不仅抓住了刺客,顺带着还把自家内部彻底清理荡涤了一遍,效率惊人啊。”

他顿了顿,桃花眼微微眯起,里面闪烁着精明的光,也带着一丝真正的不解:“只是……这样一来,不管是刺客还是苏承,到最后关头,势必都会咬出红楼。这条线索太明显,以那位小太子的敏锐,顺藤摸瓜查到我这里,是迟早的事。师兄,我就是这点始终想不明白——”

他身体微微前倾,收敛了玩笑之色,语气认真了几分:“你为何非要如此大费周章,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引她来查我?甚至不惜将红楼暴露在她的视线之下?”

其实,在漕运案事发后不久,凭借君临渊手中掌控的力量以及红楼无孔不入的情报网,他们早已查到沈望与苏家那位三叔公之间存在不清不楚的利益往来。

只是苏家毕竟是传承百年的世家大族,树大根深,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尤其是苏玉衡正式执掌苏家之后,对内管理堪称铁腕,规矩森严,如同铁桶一般,让外人难以找到合适的切入点插手深入调查。

要查,自然不是查不到,只是必然要耗费极大的心力与时间,并且动静绝不会小。君临渊身为摄政王,权势滔天,而苏家又明里暗里与东宫太子关系密切,乃是太子一系的重要臂助。

若他贸然动用非常手段对苏家进行深入调查,一旦被朝中那些嗅觉灵敏、唯恐天下不乱的御史或有心之人抓住把柄,大肆渲染,大概率会被扭曲成摄政王意图剪除太子羽翼,挑起党争的信号。

届时,与太子及其背后的势力正面冲突,几乎无可避免。这绝非明智之举,尤其是在通敌案尚未明朗之际。

沈望此人,隐藏得极深,行事谨慎周密,几乎不留痕迹。

只可惜,他找的合作对象——苏家旁支这一脉,实在算不上聪明,更是找错了具体办事的人。那个苏承,能力平庸,贪财好色,偏偏还自作聪明,好巧不巧,将这买凶杀人的肮脏买卖,找到了以信誉和能力著称的红楼头上。这不知是该感叹红楼口碑在外,还是该说苏承蠢得恰到好处。

然而,这一切的变数,都及不上那个最大的、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变数——君昭彻。

这位一向与他们、或者说与君临渊保持微妙平衡与距离的东宫太子,竟会主动请缨,要求参与甚至主导漕运案的调查!更在案发后不久,一反常态地主动递了拜帖,亲自登门摄政王府!

这才有了后来,君临渊看似随意,实则深意地将那封写着“江南道密报……方向似是往西”的密函,递到君昭彻手中的那一幕。那不仅仅是为了展现合作查案的诚意,更是一次极其隐晦而凌厉的试探——他想看看,这位太子殿下,在听到往西这个关键信息时,会作何反应。

那封密函,还是他谢云动用了红楼不少隐藏力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辗转弄到,送给君临渊的。谁知这位师兄竟如此大方,几乎可说是毫不吝啬地就将这来之不易的关键信息与太子共享了。

随后,按照君临渊的授意,谢云通过红楼的特殊渠道,将“苏家有人欲通过红楼买凶,刺杀刑部大牢关键案犯张贲”这一消息,以一种看似偶然、实则必然的方式,透露给了当时正因家族内部可能出问题而焦头烂额的苏玉衡,果然引起了苏玉衡的高度警觉与震怒。苏家内部自查之下,雷霆手段,这才精准地揪出了苏承这条蛀虫。

平心而论,即便没有君昭彻那边的迅速反应,仅凭君临渊这边的早有安排,也足以在刺客动手之时,将其当场擒获,人赃并获。

只是,所有人都未曾预料到,刑部诸公耗了一夜用尽酷刑都未能撬开的张贲的嘴,这位年轻的东宫太子,却仅凭一番看似平淡无奇,实则直击要害的攻心之言,便让其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将沈望通敌卖国的惊天罪行和盘托出。此等对人心精准的洞察与对人性的拿捏分寸,绝非寻常少年人所能企及,着实令人……刮目相看。

谢云脸上重新挂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仿佛对一切都漫不经心的微笑,他看着君临渊,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洞悉一切的玩味。

他这位师兄是个冷酷铁血的主,做事从来都是单刀直入,何曾做过如此迂回算计的事情。

那位小太子有哪里不同,值得他费这么大力气引人入局。

君临渊终于抬起眼,寒眸冷冽:“因为她需要漕运案的线索,朝廷能查到的毕竟有限,能提供这些的,只有你红楼,所以我需要你用一个合理的身份与她接触,当她查到你时,你便可顺势害怕朝廷,借此与她合作。”

他微微停顿,指尖无意识地在心口下方按了按,继续道:“日后,有些我不便亲自告诉她的事,便可借你之口告诉她。”

谢云挑了挑眉,这是拿他当传话筒使唤,不过他也不介意,毕竟身靠大树好乘凉。

谢云小算盘打的噼啪响,眼睛露出了狐狸一样的精光,有君临渊这个摄政王当靠山,再抱上君昭彻这个太子的大腿,这以后在京城他红楼不横着走,他都不姓谢。

君临渊冷冷瞥了他一眼,只一眼,那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

心思被人看穿了的谢云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他收起吊儿郎当的表情,转而正色道:“说正事,今晚红楼有场拍卖,正好有株从北狄弄来的赤阳草,对你的身体有好处,不过红楼的规矩你也知道,价高者得,我可没法直接给你,今晚我给你留了包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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