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好在陆旻后面也没有再刻意拖延时间,在季冬前回到了朝翎。
冬日午后,皦日灵辉映照着这座百年城池,朝翎城主城门大开,中贵人李荣亲自领着一众羽林骑分列两侧,整齐肃穆,在城门口迎接。
李荣手持拂尘,眉眼含笑向二人躬身见礼,“老奴奉陛下令在此恭迎大将军,恭迎御史中丞。”
御史中丞?
宁予安眼底流过诧异之色,她不太清楚她离开的这二十多日里,朝翎城是又发生了什么大事。
按理来说,陈箔垚大人出身名门望族颍川陈氏,又为人严谨,从未招惹景瑞帝不喜,是不可能出事的。
见李荣面色如常,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宁予安压下疑虑,笑着道谢。
李荣笑容可掬,接着道:“陛下特诏,许大将军与御史中丞乘驷马高盖走驰道入宫觐见。”
驰道是专供帝王车驾行驶之道路,其他人无帝王诏书不可使用。景瑞帝即位以来获此殊荣的也唯有丞相荀濯与大将军陆羡之两人而已。
荀濯丞相是三朝老臣,陆羡之是战神将军,两位都是威望甚高之人。
宁予安挑挑眉,她今日,似乎是沾光了。
-
宣室殿。
宁予安跟在陆旻身后入殿,一起朝龙椅上的那人行礼。
景瑞帝放下手中狼毫,起身行至两人面前,微叹一声伸手扶起陆旻,又看了一眼宁予安,沉声吩咐,“起来吧。”
宁予安嘴角含笑,低垂着头起身,眸中情绪不明,而站在她身侧的陆旻好像从回朝翎城开始就一直情绪淡淡的,一句话都没同她讲,现在见到皇帝还是这样,沉默得有些诡异。
景瑞帝幽沉的目光端详了他们一会,命人为他们赐座看茶。
两人谢恩入座。
在外人看来,她与陆羡之刚从常州立功回来,便得皇帝特意派中贵人在城门口迎接,还被准许走驰道,可谓是恩宠加身,深得帝心才对。
但,景瑞帝面上并不见任何喜色,待内监宫女尽数退了下去后,大殿内霎时间没有一丝声响,如同沉寂的海水。
良久,景瑞帝目色冷淡,缓缓开口道:“常州积弊已久,你们此番为朕除去了一块心病。”
宁予安微笑颔首,“为陛下分忧,是为臣本分。”
话音刚落,身边不远处翕呷萃蔡,紧接着感受到一阵袖风拂颊,她眼皮跳了跳。
只见陆旻又起身行礼,看表情还隐忍着痛苦之色的样子,说出来的话也是透着自责,“臣此次犯下重大过错,有负圣望,请陛下降罪。”
宁予安掀了掀眼皮,笑意僵硬,属实没想到陆羡之的演技愈发炉火纯青。
果不其然,景瑞帝神色瞬间就柔缓了不少,有一种父亲原本想责怪儿子却又半路后悔的感觉。
当然,像景瑞帝这种高高在上的掌权者是不会轻易低头的,他问道:“那羡之便说说,自己犯了何错?”
陆旻也是一副认错的态度,声音低沉,“临行前,陛下曾交代,大祁与羧羌族仇深似海,让臣务必铲除所有埋伏在培陵郡的羧羌细作,宁可错杀万人,也不能放过一人。”
景瑞帝指尖轻点御案,“还有呢?”
陆旻道:“陛下还提醒臣,因连年征战,大祁如今国库空虚,须养精蓄锐,不宜再与他国开战。臣却未能妥善处理好清除羧羌细作一事,此举易挑起羧羌愤慨。故而,臣甘愿受罚。”
景瑞帝摇头嗤笑,目光紧凝着他,语气暗冷,“羡之既知晓,却仍明知故犯。”说完又无奈轻叹,“罢了,起来吧,地上凉。”
陆旻跪着一动不动,被景瑞帝斜乜一眼,宁予安顿时想起现在整个大殿只有他们三人,于是浅浅笑了笑,站起身走过去扶过陆旻的胳膊,温声道:“大将军,陛下让大将军起身。”
见这人还不打算动,宁予安只好拇指与食指用力拧动,没想到他的胳膊太硬,这招完全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她无奈妥协,蹲下身去与他对视,皮笑肉不笑,略微冰冷的眼神中带着威胁,意思明显,
——差不多就行了,嗯?
陆旻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宁予安还是从那双墨沉沉的眸子中读到了零星戏谑。
这种时候,他竟然还有心思嘲笑逗弄她?
险些被气笑了,宁予安瞪他一眼,抓紧他的胳膊直接将人从地上扯了起来,随后转身微笑,对皇帝行礼。
景瑞帝又看了陆旻一会,而后目光转向宁予安道:“宁爱卿,你就没有什么要问的吗?”
宁予安自然听懂了景瑞帝话中所指,“回陛下,臣确实有一事不解。”她抬眸瞄了一眼景瑞帝神色,顺其心意问了出来,“臣不明白陛下为何会突然让臣担任御史中丞?”
景瑞帝微微眯眼,“你觉得呢?”
宁予安表现诚恳道:“臣虽然不清楚个中缘由,但臣自知资历尚浅,恐难担此重任。”
景瑞帝眉梢微动,“倒是挺会以退为进。但朕以为,只要是人,都会有**。所以你也无须刻意掩饰自己的野心。何况你有那个能力,是不是?”
宁予安低着头回道:“臣一乡野书生,幸蒙圣心浩荡得以入仕。故臣之野心,是为陛下所思,为万民所愿,贡献绵薄之力。而这份野心,靠一个小小侍御史是做不到的。”
“虞侯之事与常州之乱,革职官员众多,朕希望,你作为御史中丞,能和萧桓一起在明年岁举为朝廷选拔出一批新的人才,”话言及此,景瑞帝眸色忽地一凛,“但你也要记住,无论是多大的职权,朕今日既然能给你,他日也同样能收回来。”
宁予安目色沉然,“臣明白。”
景瑞帝笑了笑,端起茶盏浅饮一口,“明白就好,你先回去罢,诏书随后会到你府上,羡之留下。”
“是。”
宁予安领命退下,临走时目光复杂地看了陆旻一眼,对方回以微笑。
待宁予安出去后,景瑞帝看着金殿中央长身玉立的青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羡之,这次,朕对你很失望。”
陆旻眼底划过微不可察的幽光,睫羽半垂,缓声吐出几个字,“请陛下责罚。”
景瑞帝闻言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声音也跟着凌厉了几分,“朕说这话的意思不是要责怪你,而是提醒。”末了又问道:“羡之可听说过上古有一名曰蛊雕的凶兽?”
陆旻微怔片刻,答道:“幼时曾在书中读过,传闻蛊雕者,其状如雕而有角,其音如婴儿之音,是食人。”
“想必这也是你母亲讲与你听的,朕记得,她从小就喜欢看民间那些志怪话本,”思及某些回忆,景瑞帝目光变得柔软,“此凶兽利用叫声似婴儿啼哭来惹人怜爱,以此诱人自投罗网,成为盘中餐,可谓狡猾至极。”
陆旻抬眸看向皇帝,“陛下忽然提及此兽,是不是想要借此告诫臣,无论何时都不该有悲悯之心。悲悯他物,反受其央。而此番,宁予安便是陛下口中的狡猾凶兽。”
景瑞帝道:“羡之自幼聪颖,很多道理都应该明白。子玄心思单纯,被宁予安哄得团团转也就罢了,你怎么也会被这人牵着鼻子走?作为掌权者,羡之应该学会的是如何掌控所有人,而不是被人左右。”
“无论宁予安藏了多少心思,无非都是为了钱财功名。其实对于这种出身微寒的草芥,只要施舍给他们一点恩惠,便足以他们为你所用。前提是你要学会如何利用好这点恩惠,要让他们觉得这恩惠于他们而言是天大的恩赐。”
听罢,陆旻唇角微扯,“臣感谢陛下教诲,日后定当谨记。”
-
另一边,宁予安从宣室殿出来后,李荣带着人迎上来,笑道:“老奴已安排好了马车送宁大人回府。”
宁予安佯装不解,“回府?我不应该回殿中庐么?”
李荣笑眯眯跟她解释,“宁大人如今官至御史中丞,自然是会被赐予专属府宅的。”
宁予安恍然大悟般点点头,“原来如此,”又慨叹,“中贵人有所不知,我到现在还觉得自己在做梦一样。读书入仕求功名,我这一路走得似乎太顺了一些,心里总觉得不太踏实。”
李荣道:“御史中丞多虑,御史中丞虽然年纪尚轻,但立下的功劳却是半数朝臣望尘莫及的。这一切恩宠,都是应得的。”
两人上了马车。
车轮滚滚,碾压过青石板。
宁予安再次开口,“中贵人,方才人多,不方便问。其实,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
李荣拂尘一扬,面露狐疑,“哦?什么问题呢?”
“我……”宁予安抬手指了指自己,得李荣点头后,继续道:“我如今是御史中丞,那陈箔垚陈大人呢?”
李荣啧叹笑道:“陈箔垚大人,已经成为新一任御史大夫,位列三公。”
宁予安大概理解了,原来出事的是御史大夫田辞,而景瑞帝把陈箔垚扶上三公之位,应该多多少少有些拉拢颖川陈氏的意图。
注:1.“翕呷萃蔡”出自司马相如《子虚赋》,描述衣物摩擦或飘动时的声音。
2.蛊雕是在山海经里边瞅见的,借用一下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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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升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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