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回去接过任命诏书，宁予安被李荣带着熟悉府邸。
李荣将景瑞帝赏赐的十六名家仆尽数叫到院子里，笑着问：“御史中丞可还满意？”
宁予安笑了笑，她清楚，这些人当中，存在皇帝的眼线。当然，也不只是对她这样，景瑞帝疑心重，不少王公大臣家中，都有皇帝的人。大家对此也不是不知情，只是别无选择，为让帝王放心只能默默接受罢了。
这些家仆男女各占一半，宁予安慢悠悠地打量这众人，其中有一名婢女吸引了她的注意。
小姑娘换了一身侍女的藕色襦裙，头发梳成垂髻分列两侧，没有了之前威风凛凛的“匪气”，模样很是乖巧可人。
宁予安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抬步走到姿色最佳的那名婢女面前，用玉笛将美人下巴抬起，双眸灼灼，“你叫什么名字？”
美人双颊染上红晕，嗓音娇娇糯糯的，“奴婢阿窈。”
宁予安目色更是痴迷，凑近了一些看她，“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阿窈长得真美，若是日后读书写字时，都有阿窈这样的美人在一旁红袖添香，漫漫长夜也就不再孤寂了。”
阿窈乖巧点头，“奴婢一定尽心伺候大人。”
李荣微微挑眉，在一旁静静看着，见宁予安突然回身对他道：“中贵人，承蒙陛下厚爱，但下官实在是不需要这么多人伺候，留下六人便好。”
似是早有预料，李荣面容未有太大波动，问道：“不知御史中丞看中了哪六位？”
宁予安目光就这么定在阿窈身上仿佛再也挪不开似的，“阿窈姑娘一定得留下，至于其他人，还是由中贵人决定。”
李荣眼底掠过一抹惊讶，“这怎么行呢？御史中丞的家仆，须御史中丞觉得合眼缘，用着舒心才好。”
宁予安回道：“既然中贵人都发话了，那我还是自己选为好。”
李荣笑着点头，眸光却紧了几分。
只见宁予安让所有人伸出手来，掌心朝上，并说道：“虽然是要选合眼缘的，但君子从不以貌取人，所以看手也是一样的。”
走了一圈，宁予安在每个人面前停留片刻，看一眼手心，再看了看对方的眼睛，最终又挑选出了两名婢女，三名小厮。
见人选好后，李荣眸光也慢慢松了下来，对宁予安笑着道：“既如此，老奴便回去向陛下复命了。”
宁予安微笑颔首，“中贵人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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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暗，景瑞帝回到禁中处理政务，不再接见朝臣。
朝露殿中，薛贵嫔十指纤纤，正在为皇帝磨墨，见李荣进来后欲言又止的模样，便自觉行礼退至内殿回避。
李荣道：“回禀陛下，送去的那十六人宁予安只收下其中了六人，不过陛下放心，派去监视的那三人都被留了下来。”
景瑞帝闻言并无悦色，反而眉头微凝，“他是如何选的人？”
李荣回道：“他先是定了容貌最美的阿窈姑娘，可见他终究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也容易被美色所迷。”
景瑞帝：“剩下的五人呢？”
李荣：“剩下的就选得较为随意，只是让他们打开手掌瞧了一瞧。”
景瑞帝冷笑一声，“随意？还真是够随意的，能随意到恰好把朕派去的人尽数留下？”
李荣瞬间汗颜，反应过来后还是不太理解，呢喃道：“宁予安能将陛下派去监视他的人辨认出来并全部留下，可见其心思难测。既如此，陛下又为何要重用此人？”
景瑞帝幽幽开口：“此人虽然心思难测，但也确实聪明，且知进退，图功名。只要他有所图，那朕便能让他成为手中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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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住新宅，自然要精心洒扫，最好不放过任何角落。这宅子挺大，宁予安便将其分成了六块地，六位家仆一人负责一块，并在家仆干活的时候逐一去寒暄一番。
窗扉外寒梅傲立，宁予安负着手进入卧居，轻咳了两声。
疏月回过头放下手中幡布，惊喜出声，“姑娘！”
宁予安挑了挑眉，确认外边没人后将房门关上，走过去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你叫我什么？”
疏月憋着笑，双手放至腰间正经行礼，“御史中丞。”
宁予安调侃道：“我们疏月从前都着男装，现在稍微打扮一下还真是貌美可人。”
疏月顿时又想到宁予安不久前盯着那美人的眼神，真是像极了一位**熏心的男人，忍不住笑出声。
宁予安眸光微闪，叹了一口气，正色道：“你怎么也跟着来朝翎了？”
疏月敛起笑容，委屈道：“姑娘是不要我们了吗？”
宁予安语塞，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谲风岛是宁予安曾祖父年轻时创建的产业，他带着人占岛为匪，专门在暗地里劫富济贫。就是这样一门营生，代代相传。而二十多年前，宁家第三代家主宁逸因与徵远长公主结缘相爱，便主动放弃了家主之位，隐瞒真实身份成为了驸马。之后，家主之位由宁逸一母同胞的弟弟宁行舟接任。宁行舟其实早有解散谲风岛之意，当奈何时局不稳，一直没能寻着机会。而十年前那场叛乱让太多人流离失所，宁行舟就又收养了上百名无家可归的小姑娘。
三年前宁行舟病逝后，这宁家家主之位传到了宁予安头上。宁予安从不露面，岛上的事物都由菁沅和韩逍代为掌管，而疏月是她教养长大的，所以，除了这三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外，其他人都不知。
可谲风岛迟早要解散，看着当年的小姑娘们都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宁予安想让她们拥有更加稳定的生活，而不是风里来雨里去的漂泊日子。
静默半晌，宁予安看着眼前这十六岁的小姑娘，认真道：“跟着我，很危险。”
疏月一向要强，此刻却红了眼眶，她摇着头道：“从当初姑娘在雪地中救下我，为我取名。疏月这条命，就已经是姑娘的了。”
“为什么菁沅姐姐依旧能与姑娘并肩而行，疏月就不可以呢？姑娘这算不算是厚此薄彼……”
说着说着，眼泪就再也止不住地流淌了下来。
小姑娘的眼泪最容易让人心乱。
宁予安伸手抱住她，拿出帕子替她擦去眼泪，温声哄道：“好了，不要哭，我不会赶你走。”
疏月扯住她的衣袖，“真的？”
宁予安笑了，“是，不过你可别再一口一个姑娘地叫了，也不能在外人面前暴露你会武，知道吗？”
疏月立即恢复常态，灿烂一笑，“遵命，御史中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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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梢头，还没吃晚饭。这刚住进来，没准备食材。况且，也不知道他们几个会不会做饭。
皇帝真是只顾着往这府上塞人，也不想着塞点吃的。朝翎城宵禁执行非常严，现在这时辰，即便是出去外边也没有吃的了。
宁予安将下巴靠着膝盖，坐于宁府门前的青石阶上，抬眼看夜空中那寥寥星辰。
想了想，她觉得还是回去让大家先饿一晚吧，忍忍就过去了，明早再多吃点就是。
刚站起身，便见街道那头有灯火盈盈，宁予安定睛一看，提灯向她走来的人不是陆羡之又是谁？
陆旻见她有些呆滞的表情，调笑出声，“御史中丞怎一人独坐于此赏月？”
宁予安的视线早已落在易康手中的食盒上，浅笑道：“我可不可以认为，里面的吃食是给我的。”
陆旻莞尔一笑，“不然？”
宁予安此刻是真心夸赞，“大将军真厉害，在饭食上边都能算无遗策。不知道都有些什么好吃的？”
易康忍着笑意，老实道：“这里边其实全都是白面蒸饼，今日大将军从宫里出来后，去东市逛了逛，见徐老伯收摊时还剩下许多蒸饼，扔了太可惜，我们就把剩下的全买下了，现在拿去热一下还能吃。”
“哦，”宁予安语气登时蔫了一丢丢，走过去从盒中拿出一个被油纸包裹着的蒸饼，咬了一口后，很是不可思议道：“还真挺好吃的。”
见宁予安这反应，易康道：“难不成御史中丞适才觉得，我们大将军是拎了盒馊了的食物来给你吃？”
被说中猜想，宁予安尴尬笑笑，对易康道：“劳烦校尉将这些拿进去给大家分一分。”
陆旻明知故问道：“御史中丞不打算请我入府坐坐？”
待易康提着食盒进去后，宁予安接着席地坐于方才的位置上，并扬了扬下巴示意陆旻也坐，说出来的话语带着些挑衅意味，“大将军来找我，定然是有话要说，里面都是陛下的人，你确定要进去？”
陆旻摇头失笑，整理衣袍坐于她身侧。今夜月明星稀，虽然轻缓夜风夹杂着少许冬日寒气，但也算得上惬意。
宁予安看了他一眼，继续咬一口手中蒸饼，声音含糊，“大将军就是大将军，宵禁了还能随意出来走动。”
陆旻随意道：“这不在于能不能，而在于敢不敢。”
宁予安闻言倒是笑了，将饼嚼了几口咽下去，缓缓说道：“可是，不同的人做相同的事情，需要承担的后果却是不一样的。大将军位高权重，即便是违反了法纪，除了陛下，也没有人敢对你怎么样。若普通百姓违反宵禁，则会受笞打刑罚，更有甚者，还会直接被就地正法。”
“很多事情，大将军拥有‘敢’做的底气，而那些事情放在其他人身上却是连想都不敢想，否则背后的代价根本承担不起。所以，世间事，更多的，还是在于能不能。”
眸中微光流转，陆旻看向她的目光深邃了几分，“也不尽然，因为世上还有一种人，总是想要螳臂当车，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譬如你，不是吗？”
宁予安神色微滞，转而笑了，对上他的目光半真半假说道：“那是因为大多数的普通人，都在世上有牵挂，有眷恋，所以他们会珍惜自己与身边人的性命。而我宁予安，一穷二白，举目无亲，完全没什么好在意的，何不率性而为呢？说不定日后还能名垂青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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