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相对无言好一会儿，沈睿才决定不再追究，转而说起了另外一件事，“对于陛下除夕夜的赐婚，你怎么看？”
宁予安浅浅思量一会，说道：“陛下给五皇子殿下赐婚的，是现任御史大夫陈箔垚之女陈枝意，而指给殿下的，是廷尉钟柏年的幼女钟如沁。陈枝意的背后，除了御史大夫，还有整个颍川陈氏，而钟如沁的背后，只有出身寒门的廷尉大人一人。”
沈睿自嘲道：“这背后悬殊之大，叫孤实在难以揣度君心。你说孤这储君之位，是不是根本就坐不稳。”
“非也，”宁予安摇摇头，“正因为对殿下寄予厚望，陛下才会做此安排。陛下吸取十年前轩王叛乱的教训，认为宗亲势大是祸乱根源，因此一直对封王之事百般推诿，不愿意分权给诸位沈氏宗亲。先前陛下刚即位不久，朝堂诸事也曾依赖虞侯与抚军将军等人的扶持，而如今朝纲已稳，陛下已然不再需要他们，遂而需要借士族之力打压皇室宗亲，此番予安提出的新政，无非是迎合陛下心意的顺水推舟之举。”
“扶持拉拢士族，只是打压宗亲的手段，这并不代表陛下会允许士族势力过大。殿下的正妃，是未来的皇后，自古以来外戚干政致使皇权旁落的事情也不是没有，陛下做此安排，是不想殿下日后被外戚掣肘。”
她说这段话时，一双明眸澄澈坦率，让沈睿看得入迷，也愈发觉得自己曾几何时见过这么一双眼睛。
宁予安见沈睿思绪游离，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沈睿回过神，嘴角勾着讥讽弧度也补充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应该是，父皇盼望着孤与二皇兄之间能亲上加亲，兄友弟恭。”
宁予安自动忽略那讥讽之意，只点头称赞，“殿下睿智。”
沈睿看着她对他的婚事一副公事公办的淡然模样，心中满是不悦，“分析得都有道理，可是，你记不记得你昨夜与孤说过什么？”
宁予安讷然，努力回想自己昨夜说过哪些话。
沈睿冷嗤，锐利的目光紧紧攫锁住她，“你说，无论陛下要孤做什么，孤都只管先答应下来。”
他特意咬重了“先”这个字。
宁予安顷刻间明白过来，“殿下还是不想娶钟如沁？”
沈睿不满道：“怎么，你是觉得孤听了你这一大段分析就能理解父皇所谓的良苦用心，就什么都愿意了吗？”
宁予安道：“那钟家姑娘生得貌美动人，殿下娶了她也不吃亏的。”
沈睿道：“你既认为很好，她又心悦羡之，你倒不如去为她与羡之牵线搭桥，这才是成就一段良缘佳话。”
原来是介意此女心中有其他男人，这她倒是能理解，但听到让她去做媒这种话，宁予安的嘴角不可避免地抽搐了几下，“这，殿下，这实在是太难为我了，殿下也知道，大将军他不近女色，即便是月下仙人来了，姻缘桥也是搭不起来的。而且殿下要相信自己的魅力并不输于大将军，待殿下与钟姑娘成婚，她定会爱上殿下的。”
然而当她说完这一大段话后，却发觉沈睿的脸色越发不对劲，于是又胡乱说道：“还有就是，说不定大将军不近女色的原因是患有隐疾呢，如此看来，在这一点上殿下比大将军强多了。”
为了替陆羡之推脱，什么瞎话都说得出口。
简直是越听越气，沈睿手指蜷紧，冷声道：“你就这么希望我娶妻？”
“当然不是。”
听到她否认，沈睿刚要有所期待，结果下一瞬就听见她继续没心没肺地说道：“君命难违，眼下这情形，殿下便是不想也只能认了。大婚之日估摸着与殿下的册封大典会是同一天，也不知道太常寺会定下个什么日子……”
“孤现在不想娶妻，”沈睿冷冷打断道，看向她的眼底暗流涌动，“所以，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都要把这桩婚事给孤退了。”
宁予安抬手扶额，依照景瑞帝的脾性，除了陆羡之抢婚，否则还真没什么能让皇帝改变旨意。
见她这般为难的神情，沈睿又忽然于心不忍，他也知道父皇既已下旨，金口玉言，基本上已无回转余地。他适才说出这种气话无外乎是因为她表现出的丝毫不在意。
从前觉得只要能得到储君之位，娶谁都没有关系，可是现在，他已不想草率决定自己的婚事。
“玩笑话而已，不必当真，”沈睿竭力压下自己内心的翻涌，直直凝视着她的眼睛如承诺般轻声道：“总有一天，孤会让你光明正大地站在孤身侧。”
宁予安以为他在说戴面具麻烦之事，她笑了笑，“殿下想明白了就好，只是难为殿下还为予安着想，其实这面具也不碍事的。”
与此同时她担心沈睿会反悔，又让她去给陆羡之说媒，未等沈睿开口忙不迭接着说道：“殿下，我待会还要去找尚书令，殿下若无其他要事的话我就先行离去了。”
说着把人皮面具重新带回脸上。
“今日不是休沐么？”沈睿眉头皱起，私心不想让她离开自己。
宁予安站起身，面不改色温和浅笑，行告退礼，“离尚书台考试仅剩一个月，除了试题校对之外，还有诸多事宜亟待处理，望殿下谅解。”
沈睿指腹轻轻摩挲，目视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不是滋味，以往他觉得她的笑容碍眼是因为虚假，现在觉得碍眼是因为他意识到她会平等地对所有人都那样笑。
想到此处，又猛地摇头让自己清醒。
他到底都在想什么？为何会有一种诡异的在意感，正在慢慢揪住心脏……
-
宁予安从承明殿走出，唇角那抹浅笑慢慢淡了下去，直至消失不见。晌午的淡金色光晕洒落在她身上，晕染微微蹙起的眉眼。她原来一直以为，在她还未接触到的时候都可以读懂的人，接触了之后，应该是更为了解才对。可现实似乎是迥然不同，陆羡之也便罢了，现在就连沈睿，她竟然也会有看不懂的地方。
都说太过聪明的人，看得清别人，唯独看不清自己。而她看得清自己，对别人也是一知半解，想来是不聪明的。
她又勾了勾嘴角，只是那弧度多少带点自我揶揄的意味。
宁予安上马车吩咐道：“走吧，去萧大人府上。”
正月初一的春节祭祖是朝翎重要习俗，人们会在这一天带着全家一起去祭祀先祖。
到达萧府的时候，萧桓带着母亲和妻子刚祭祀回来。
宁予安微笑着礼貌对众人拱手见礼，萧老夫人与萧夫人都是很温婉的女子，待人友善。
萧桓边走边看向她说道：“予安昨夜提前离去，怕是不知道宫中出了大事。”
宁予安平静答话：“予安昨夜回去服下药便歇下了，睡了一觉醒来后，正巧碰上太子殿下前来探病，对于宫中发生的事情，也从殿下口中略知一二。”
萧桓有些讶异，“太子殿下与予安感情甚笃。”
“也就那样吧…”宁予安唇线轻扯，抬手摸了摸脖颈，心中腹诽那沈睿分明就是来找她兴师问罪的。
萧桓见此则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道：“予安，有些话，我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宁予安笑笑，表示没关系，“萧大人请讲。”
萧桓道：“你与太子殿下如今都还年轻，少年心性，重情义。但有一点你要记住，太子殿下是日后的君主，他是君，你是臣，君臣之间，切忌僭越。他现在也许会虚心采纳你的各种意见，日后掌权可就不一定。无论何时，知进退，莫张扬，方为明哲保身之法。很多时候你只有先保全了自身，才能做你想做的事，保护想保护的人。”
宁予安也知萧桓特意讲这番话是为她好，点点头道：“萧大人放心，予安懂分寸的。”
日光下澈，鸟啼声清脆悦耳，两人走过曲折石子路，进入书房。
“你若真懂分寸，也就不会树敌越来越多了。”
萧桓摇头失笑，语气半是调侃半是认真，“予安，坦白来说，我很欣赏你的真诚，勇气和决心。朝堂与百姓，也很需要你这样敢说真话，敢做实事的人才，但往往也是你这样的人，最容易树敌，最容易陷入危险境地。此次你助子玄殿下登上储君之位，可曾想过，殿下的敌人，也会随之成为你的敌人。”
宁予安半垂下眼睫，掩住眸中复杂情绪，波澜不惊道：“从予安跟随子玄殿下来到朝翎起，便做好了与殿下共进退的准备。”
萧桓眉宇轻折起似有若无的无奈，最终一笑了之，转身从书案中找出一卷简册，递向宁予安，“这便是我前几日与你提到的那封陈情书。”
宁予安伸手接过，一眼瞧见简册背面署名处写着两个字，向晚。
她微微诧异，打开细致阅览后眸光颤了颤，而后轻笑出声，“看似陈情，实则谏言，依予安所见，此书称之为《抚孤策》比较妥帖。”
女鹅很聪明的[可怜]
如果有不聪明之处，一定是蠢蛋作者的锅[愤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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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娶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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