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没想到陆羡之会主动提及此事,宁予安笑了笑,也直言问道:“所以那日易康给我看的那封信,大将军是从何处截来的?或者说,范鉴死前那场招供,说了什么?”
“廷尉审问过高仪提审范鉴时的在场狱卒,并私下将那些证词给我看过,都是些零碎话语,”陆旻漫不经心地说着,又顿了顿道:“然而里面有两个字点醒了我。”
宁予安眉间浮上疑惑,问:“哪两个字?”
“商贾,”陆旻道,见宁予安不解,他便接着解释,“你也知道,范鉴说过,他每年会将贩卖兵械所得钱财运往墒县雁石村,然后会有人去取。起初我并未往更深处想,只觉得纵然对方已经收网退场,但只要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事情,就没有不留下痕迹的道理。可事实上,查墒县与朝翎之间的联系,犹缘木而求鱼。”
宁予安单手支着下巴,听得云里雾里,“此话又怎讲?”
陆旻道:“那笔钱虽入京兆,却未入朝翎。”
宁予安凝眉思索,她也以为,那笔钱会入内帑来着,“所以,你甚至觉得,那笔钱并不是某位官员去接手的。”
陆旻微一点头,“无论是储存钱财,还是与羧羌光明正大联系并运送财物,选择如林海一般的商贾才是最佳选择。富商李并的商队常从墒县过,至于那封书信,便是暗卫潜入此人家中书房搜寻替换出来的。”
宁予安问:“那,大将军可知晓那封书信中的笔迹是出自何人之手?”
陆旻看她的目光更是深沉,仿佛期待她问出这个问题已久,他缓声吐字道:“执金吾刘枂。”
听到这个名字,宁予安心中其实并没有太大起伏,在意料之中。
只是,昨晚还不愿意说,现在又全部告知,宁予安一时猜不透他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默然半晌,她真心实意夸赞道:“廷尉大人审问狱卒的事情高仪自然也是知道的,他之所以没有阻拦,无非是认为廷尉无法从这零碎言语中窥测出其他。却未曾想百密一疏,这世上还有多智敏锐如大将军之人。大将军能谋善断,令人望尘莫及。”
陆旻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如此倾心相待,那你是否也愿意付出些许真心?”
原来在这等着她呢。
宁予安眸光闪烁,终是没忍住问了出来,“陆羡之,我查真相,是为让真相大白于世,让善恶有报。可是我从来都不能确定,你是因何。”
“关于墒县之事,你昨夜不答,现在提及,便是算到我知晓了你昨夜帮我善后之事会来找你。”
“既是不确定,那想必有猜测,我倒是很好奇,在你心里,我是如何的,”陆旻笑意玩味,欣赏着此刻她眼眸出现的那一丝慌乱,“从一开始的避之不及,到现在的稍稍信任,我在你心里的印象,应是有个转变的。”
“昨夜,我们也算是共行了一段路。”
这最后一句,又引起宁予安对她一人喝了两坛桃花酿那夜的回忆,至今她想到陆旻那段匪夷所思的话语,仍觉胆颤心惊。
她才不会完全与他走一条路,用完即扔,没准哪天就被踹沟里了。
良久,她缓缓答话:“在蓝田县那夜与大将军初见时,被大将军英威所震慑,一时露怯情有可原。后来屡次与大将军共事,你我二人渐渐在行为处事方面有了点默契,这种默契给我带来些许踏实感。”而后眉梢一扬,“好了,我已回答大将军的问题,大将军可否也回答我的问题。”
陆旻却是能看穿她的心思一般,笑道:“总之不会与你对着干。”
凡事保留三分怀疑,宁予安选择浅浅相信他一下,并说道:“皇后殿下看过的那本账册,目前下落不明,待我寻到再告知大将军。”
陆旻抬了抬眉,“无需我帮忙么?”
宁予安微笑道:“已经麻烦大将军够多了,这件事还是交给我处理吧。”
分明听出来了她的委婉拒绝,陆旻却大度颔首,表示理解。
亭外的腊梅开得正盛,香气浓郁袭人,给这清雅的大将军府增添了星星点点的亮色,数只活跃的“采花客”流连其间,生气勃勃。
匆匆而过的高大身影惊动了这些正在采食的蜜蜂,扑翅跃动。
侍从躬身向亭中人行礼,“公子,太子殿下派人前来传唤御史中丞即刻前去东宫议事。”
宁予安眉心跳了跳,“现在?”
侍从诚实道:“来人是太子殿下的近身内侍修茂公公,说的是现在,看起来好像还挺着急。”
才分别几个时辰,沈睿为何又要见她。难不成她要嫁祸沈钰的消息这么快就被他发现了?
但很快她就把这一猜测排除,不至于。
看到她眉宇间的纠结,陆旻倒是一脸看戏的表情,“既如此,我就不留御史中丞用午膳了。”
这语气,生怕她占他便宜似的。
宁予安起身睨了他一眼,不服气哼声道:“我本来也没有想赖在这蹭饭,大将军实属多虑。”
东宫就是长乐宫,因位于未央宫东侧而得名,所以沈睿还是住在原来的地方,只不过从前是居于其中一间寝殿,而今整座东宫都是他的。
宁予安上了马车沈睿派来的马车,一上车就忍不住问:“中官大人,殿下昨夜那么晚才回去,今晨起得还挺早,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修茂语塞,他也不明白。多年夙愿得尝,本应是高兴的,但殿下一醒来第一件事却是问宁予安在做什么,听到人一大早去了大将军府的消息后,那脸色沉得想想就不寒而栗。
思及此,修茂又是一阵鸡皮疙瘩,拧了拧眉,“具体何事奴婢也不知情,只能说殿下心绪不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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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明殿的大门紧闭,外头的亮光只能浅浅透过窗牖渗入殿内。
微薄的光晕中,沈睿右手肘撑在扶手上,支着额角浅眠,心绪杂乱。
恍然感受到大殿的门被缓缓推开,轻柔的脚步声靠近,沈睿蓦地睁开双眸,抬手一把抓住覆上自己脸侧的柔软。在看清来人之后,黑沉的眸子隐隐黯淡了几分。
楚瑶柔媚一笑,纤细的双臂搂住他的劲腰依偎在他怀里,劝哄道:“殿下起来到现在都还未用早膳,妾亲手做了一些糕点和粥,殿下尝尝可好?”
沈睿瞥了一眼放在案桌上的食盘,情绪不明道:“不用,孤不饿。”
楚瑶却是将人搂得更紧,嗓音弥漫着浓浓的心疼,“妾知道殿下最近这段时日越来越忙,平日也不敢打扰,只是希望殿下凡事要以身体为重。”
除常有的心疼之外,沈睿也听出了她话语中暗含的委屈,以往没有紧要政事的时候他基本上都是与她同榻而眠,可这段时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对男女之事没有半分兴致,自然也就在不知不觉中忽略了她。
但总归不是她的错,想到这,沈睿抬手揉了揉她的发丝,“嗯”了一声。
这是同意的意思。
楚瑶唇角笑漪更甚,纤手端起白玉瓷碗,舀了一勺百合莲子粥轻轻吹了吹热气,再送至沈睿唇畔。
沈睿瞧着她满怀期冀的模样微微失神,半晌才张开嘴。
而与此同时,宁予安和修茂也没想到走进殿内看到的会是这么一副温情缱绻的场景,修茂吓得忙垂下头,眼珠子恨不得贴近地板。
宁予安也有些尴尬,眼神一时不知道该往哪,其实她进殿之前有问过修茂要不要通传的,结果修茂一个劲说不必,只催促她快点。
沈睿抬眼看到来人,目光瞬间定格在那人身上,咀嚼的动作也顿时僵硬在口中,好一会儿才勉强将那口粥吞咽下去。
楚瑶刚想继续喂,又感受到沈睿目光的不对劲,循着他的视线转过头去看到有人进来后,小脸染上红晕,连忙端稳手中的碗从沈睿怀中起身。
宁予安这才憨笑了一下,作揖行礼,“见过殿下,楚夫人。”
宁予安感知到那灼人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却久久没有听到话语声,她只好一直微垂着脑袋,不敢抬头。
过了好一会儿,沈睿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声音低哑。
“下去吧。”
宁予安以为是对她说的,直起身子却见楚夫人正行礼告退,她只看了俄顷,便被修茂低咳一声又接着垂下脑袋。
然后修茂也似乎被眼神示意了跟着退了出去,大殿的门被重新关上,殿内霎时间只剩下宁予安和沈睿两人。
“过来。”沈睿命令道。
宁予安走了过去,在案桌前站定,再次一揖,“今日大年初一,应是百官休沐日,不知殿下紧急召予安前来东宫是有何要事。”
沈睿听了她这话嗤笑出声,“那你呢,一大早便跑去大将军府,你又是去做什么?怎么,得知陆羡之帮你善后,心里很感动?告诉孤,你有多感动?”
这一连串咄咄逼人的话语让宁予安脑袋发晕,不断转动着揣度他话里话外的意思。
她抿唇不语,沈睿更是觉得胸口闷着一股气,仿佛下一刻就要喷薄而出。他死死压抑着那奇怪的情绪,抬手指了指案桌右侧方的坐垫,“坐下。”
宁予安听话照做,又因为对刚才的问题想不出个所以然,于是在看到桌上吃食后岔开话题道:“殿下是否还未用早膳,要不先吃饭吧,待会凉了口感会变差。”
沈睿未搭话,他被她气得根本就没什么食欲。黑沉的眸子只紧紧凝视着那张脸,心头涌现出一丝癖念,“把面具摘下。”
宁予安眼皮跳了跳,“殿下,这恐怕是不太妥当,我这面具摘来摘去其实还挺麻烦的。”
“摘下。”他重复道,语气决然。
宁予安打量四周确定无人后无奈摘下,并将薄薄的一层人皮面具塞入袖中放好。
看到这张适才出现在梦境中的脸,沈睿眉目间才显露些许满意,但并没有打算放过她,“回答孤的问题。”
宁予安内心叫苦,酝酿措辞后硬着头皮答道:“回殿下的话,予安确实是对大将军昨夜的恩情铭感于心,因而前去表示感谢。当然,殿下昨夜亦帮助予安甚多,予安同样很是感激,至于为何是先去大将军府,主要是因为相较于东宫,那离得更近些。”
说罢掀起眼帘观察着沈睿略微缓和下来的神色,内心本来暗暗松了一口气,奈何随着视线再往上抬,对上那晦暗不明的目光,她心中的一根弦又紧绷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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