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五六个时辰过去了,眼瞧着日中将至,还一点消息都没有,徐轩双手掩住面容,一派颓靡之色,抬头却又见那崔琅还有心思慢条斯理地喝茶。
他哀嚎出声:“我说崔小公子,你怎么还能如此淡定哟,昨夜可是你把大将军带来我府上的,如果大将军有个好歹,陛下雷霆之怒,你以为自己还能独善其身?!”
崔琅闻言搁下茶盏,两手一摊无奈回应,“唉,如今这情形,大司农着急也无用啊,就算要上黄泉路,那也要吃饱喝足再议。”
“黄泉路…”徐轩跟着呢喃出这两个字,心中荒凉,他还不想上黄泉路。
正悲哀地想着,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进入视野,徐轩黯淡无光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起身恭谨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崔琅看了一眼跟在沈睿身后的连擎和覃尧,眸色微变,亦是起身行礼。
沈睿脸上没什么表情,看着这两人口吻淡淡,“大司农请起,崔小公子也无须多礼。”
“谢太子殿下。”
徐轩一早就听说沈睿发动了蓝田县与墒县的官兵一起寻人,说明沈睿虽对此事知情,却也没有惊动陛下之意。
“孤那二皇兄呢?”沈睿环视了一圈整个大堂,语气不明问道。
想到就是因沈苑昨夜的任性妄为才造成现今这局面,徐轩便觉得一肚子苦水在腹中汩汩作响,偏生又不能倒出来。
他压下心慌如实回答:“昨夜大将军被那女刺客挟持坠崖后,二殿下就亲自带着护卫去了崖底寻人,至今还未归,”并为自己补充解释一句,“臣不会武,又腿脚不便,想着去了也是拖累,所以只能在此为大将军祈福,静候大将军平安归来的消息。”
沈睿听罢点了点头,“嗯,大司农可否先回避一二,孤有话要与崔小公子聊一聊。”
“啊?”徐轩当即愣了愣,又狐疑瞥了一眼崔琅,默默走出去。
崔琅倒是一脸淡定,笑道:“不知太子殿下是有何话要对崔某讲。”
沈睿嘴角轻扯,对连擎覃尧也吩咐道:“你们也先退下,把门关上。”
“殿下…”连擎出于担忧本来想说些什么,被覃尧生拉硬拽扯了出去。
大门关上,沈睿才声音冷沉开口道:“众所周知,崔兄平日里与羡之最为交好,羡之如今出事,崔兄还能这般淡定,要么是洒脱生性使然,忧虑藏于淡然皮囊之下,要么便是,崔兄你知道羡之他根本就没出事。”
崔琅折扇轻敲手背,慨叹道:“若我说我真的不知道羡之如今何在,殿下是否也不打算相信。”
沈睿目光顿时凌厉几分,“你说呢?”
崔琅略叹一口气,“可是殿下,我是真不知道羡之在哪,至于为何不担心,想必殿下也明白,陆羡之是谁,怎么可能轻易出事,徐轩忧心成那般模样,与其说担心羡之,倒不如说是他自己太贪生怕死了。”他观察着沈睿的神情,大胆道:“而殿下心中忧思的,恐怕也不是羡之吧。”
沈睿指骨泛白,眼中涌动着怒火,切齿肯定道:“你知道那女刺客是谁。”
崔琅见状立马恢复正经神态,心中忍不住嘀咕,这陆羡之自己与美人私奔幽会,倒真是把兄弟他坑惨了。
他挠挠头,没有否认,“我猜,可能是御史中丞。”
沈睿得到确定答案后整个人如陷冰窖,通体幽寒,他闭了闭眼,刚要接着盘问昨夜具体是发生了何事,外边猝然传来修茂的紧急拍门声。
“殿下,御史中丞回来了!”
就这么一句话,让沈睿一瞬间忘却所有,转身大步流星往外走去。
见此,崔琅拍了拍心口,缓缓松了一口气,再这么盘问下去,沈睿发起疯来,没准真能把他给剁了。
宁予安一打听到沈睿来了徐轩这,就马不停蹄赶了过来,谁曾想一进门先见到的是连擎覃尧二人,覃尧还好,对她露了个笑脸,连擎那犀利眼神,说是视她为仇敌也不为过。
她笑了笑,拱手作揖,“中郎将,覃曹掾。”
没等到他二人的回复,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衣袂生风,她的手腕蓦然被人用力握住。
宁予安错愕抬首,对上沈睿交织着各种复杂情绪的黑眸,有些像暴风雨来临的前夕。
连擎看到这一幕心里对宁予安更是厌恶鄙夷,他就知道宁予安这种花言巧语的穷书生不堪重用,要紧关头不见人影,殿下不生气才奇怪。
她愣怔半晌,木然开口:“殿下?”
看沈睿这模样,定是已经猜到昨夜那他们口中意图谋害大将军的乐伶就是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戏弄,常人都受不了,何况沈睿。
这次她依然可以继续扯谎骗他,但此刻喉咙却被堵住了一般。
她能对陆旻的蓄意坑害很快翻篇,是因为她明白,她与陆旻之间始终都是相互利用,没有谁对不起谁,可是沈睿呢?
除了那生来的相连血脉之外,他没有对不起她。
思虑漫无边际,她的手被沈睿紧紧牵握在掌心,两人踏过台阶进入回廊,行走在廊庑下,拂过小池塘迎面而来的风很是清凉,也让人清醒。
沈睿将她带入一间屋子,房门随之关上,他将她困在自己的臂弯当中,灼热的视线一寸一寸仔细掠过她的面容,仿佛在确认自己的所有物没有被不相干的人触碰。
宁予安睫羽微颤,有些不知所措,似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沈睿对她的态度,甚至可以说是感情,早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衣裳怎么换了?”沈睿问,他声音异乎寻常地轻柔,似是瞧出了她的些许紧张,怕吓着她。
两人目光相对,沈睿眼中浮动的情愫分外明显,即便是对感情再迟钝的人,现在也应该能看出来了。宁予安突然觉得自己无法再伪装下去,也笑不出来,只低声回问道:“不知殿下说的,是哪件衣裳?是予安昨夜与殿下分别时穿在身上的那件,还是大司农府上乐伶的衣裙。”
沈睿听到这话却是笑出了声,他本有心揭过昨夜她与陆羡之一直待在一起这件事,也想欺骗自己她与陆羡之两人之间什么都没有,可她却不愿意给他这个机会。
他将双臂收紧抱她在怀,像是在对她说,也像是在对自己承诺,“以后不许与陆羡之单独见面,更不许与他待在一起,你要什么孤来给,无论你想要什么,孤都会满足你。”
“昨夜的事情,孤就权当没有发生过,好不好?”
话语低沉柔哑,又带着病态的偏执。
“殿下不要这样。”宁予安大脑一片空白,对他此时毫不掩饰的感情不知如何回应,只脱口而出这样一句话。
沈睿又何尝不知道自己失态了,以至于已经变得不像他自己,可他没有办法。
他只知道自己不想失去她。
良久,他轻轻叹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手臂的力道松了些,仍将她困在自己的可控范围内,没有完全放开。
气氛冷凝之际,修茂的敲门声再次响起,声音焦灼,“殿下,出大事了。”
修茂这次的声音比平日都要急切,还夹杂着慌乱,宁予安微微蹙眉,心中有不祥的预感。
今日与陆羡之相处的那几个时辰里,他一直在与身边的暗卫联络,像是在部署一件大事。思及此,她将沈睿的手从自己身上拉开,冷静道:“殿下,我们出去看看吧。”
沈睿亦是神情凝重,直觉修茂要说的事大抵与沈钰有关,他沉默好一会儿道:“予安,昨夜张沿死于毒杀。”
宁予安点了点头,“这件事方才中官大人已经与我说过了。”
“他有一点没与你说清楚,”沈睿接着道:“那种毒极为罕见,如今虽还未查出其毒名及来源,但昨夜陆羡之坐席上那毒酒中的毒,与张沿所中之毒几乎别无二致。而那酒中有毒一事,是沈子昑发现的。”
宁予安自然听出了沈睿要表达的意思,她再次点头,“这个我也知道,与沈钰合谋的人就是二殿下,昨夜我跟踪李氏的时候就已知晓。”
她话语虽平静,内心却是一片窒息的凉意,因为事实并非全然与沈睿认为的相同。沈苑固然是与沈钰合谋杀害张沿的人没错,但下毒诬陷她的,却不是沈苑。她很清楚,昨夜她给陆羡之斟酒之时,那酒水里边就已经被下了毒,否则陆羡之不会让酒水洒落。
而在此之前,沈苑还未认出她,没有机会更没有任何动机去给陆羡之的酒水下毒。因此,唯一的可能就是陆羡之自己下的毒,沈苑沈钰要杀死张沿嫁祸于她的事,他早就看在眼里,甚至从中拨动风云。
也难怪,在放她回来之前,陆羡之与她谈及沈苑和沈钰的真实意图时,他说话的语气是确定的陈述,而非推测。
他说,沈苑沈钰合谋杀害张沿,一则是为了杀人灭口,二则是为了毁坏她这位御史中丞的名声,但这都不是主要目的,只是为了在民间造势以及对她使的一点障眼法。他们真正想用来对付她的办法是,暗地怂恿反对新政的臣子们谋反,二人再借此机会领兵平乱立功,顺便有理由将她这位引发祸乱的根源斩杀于阵前。
当时她急着摆脱他,也没来得及多想,现在想想,细思极恐。陆羡之不仅仅是这一切的知情者,还是掌管这盘棋局的人,而她与沈苑,沈钰,甚至是沈睿,在不知不觉中都成了他要操控的棋子。
他到底要做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宁予安很快就从修茂的口中明白了。
见沈睿和宁予安出来后,修茂颤声道:“殿下,抚军将军,反了!”
突如其来的消息,沈睿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修茂表情非哭非笑,却着实比哭还难看,再次清清楚楚禀报道:“左将军百里加急派人传来紧急军情,抚军将军沈钰,联合安远将军沈孜、阳亭侯牧书等人在邑阳郡起兵谋反……”
宁予安在一旁默默听着,唇角微微泛起冷笑,所以,沈钰这位本来只想怂恿他人谋反的人变成了带头谋反的,她现在总算知道陆羡之要什么了。
他要的,是祁朝兵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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