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邑阳郡是什么地方?水路之冲,御敌重隘。若说南郡是为护都城的军事防御要地,那邑阳说是整个大祁要冲之地都不为过。
邑阳郡沟通南北,东西险峻,沃盈千里,钱粮充足,是以易守难攻,攻守兼备之地也。这种地方,自古以来皆是由帝王的心腹大将镇守,景瑞帝即位之初,诸多要事多仰赖沈氏宗亲,其弟沈钰、沈孜便在受重用的人当中,邑阳这些年来亦是由这二人镇守。
若说储位未定之前,谁最热衷于劝谏皇帝早日立储,那性情耿直的沈钰可是首当其冲,在守地时就是每隔几月一封奏疏呈至御前,去年被皇帝以恩赏之名被召回皇都后,他对立储封王一事就更是上心,几乎每个月都在皇帝耳边发牢骚。毕竟,纵使有十万兵权握在手里,没有自己的封地,也是难以安心。
景瑞帝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他之所以能对沈钰多加容忍,是因为虽将沈钰召回了都城,却没有办法以及正当理由收回沈钰手中的兵权。
这可以说是一场帝王与臣子之间的僵持,而这场僵持是由宁予安打破。
如今储君是立了,封王令却也跟着取消,如此,怎能不让如沈钰般一直渴求封地之人对宁予安恨得牙痒痒。
此番沈钰等人起兵便是打着“清君侧,诛佞臣”之名,兴仁义之师。
连擎不似覃尧、修茂等忧心忡忡,他听了这个消息眼露亮光,对主位上凝眉沉思的沈睿抱拳行礼,“殿下,这场叛乱于殿下而言,是好事。”
覃尧侧身看向连擎疑惑道:“中郎将此言何意?”
连擎又是面向沈睿单膝下跪,垂首道:“臣斗胆直言,殿下如今虽已贵为储君,却还没有储君该拥有的人望与声望,而获得这两样东西最便捷的途径,就是平乱立功。先前殿下虽有招降极渊海盗之功,但这只是一隅之平,算不得大功,若是殿下此番能平定叛国之乱,定能得朝野归心,容显天下。”
覃尧额冒冷汗,不得不说连擎最近说话,可真是愈发无所顾忌。这般言语,若是换上以前的殿下,纵然知晓连擎是出自忠心,也不可能不动怒。所幸殿下与宁予安这种口无遮拦的人待久了,听到连擎上次那些话倒也能还算平心静气。
在这一点上,连擎当感谢宁予安才是。
他挑了挑眉,本想抬眸看看殿下现在是何态度,却见殿下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连擎那,那深邃的目光一动不动地尽数落于侧旁的宁予安身上。
连擎抬首也发现了这一点,他心中更是气急,也不知殿下到底有没有听他说话。
宁予安有心回避,奈何沈睿并不允,她知道,连擎的话他听进去了,他在等她的看法。
良久,她也转身对沈睿一揖,微笑道:“中郎将快人快语,一心为殿下着想。”
连擎听了轻蔑哼声,“连擎一介武夫,口舌莽直,言语难免粗糙,但连擎对殿下的赤胆忠心,却是半点都不掺虚假。”他说着斜睨宁予安一眼,毫不犹豫举起右手,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今日连擎敢在此发毒誓,无论是从前还是今后,若连擎有一丝一毫背弃叛离子玄殿下的心思,则身受天殃,五雷诛灭,不留肉身。”
言毕,他再次瞪向宁予安挑衅说道,“我敢发毒誓,不知御史中丞你,敢还是不敢?”
覃尧修茂皆惊,打心眼里佩服连擎,他们自然也是满腹忠心,但毒誓这东西,也不敢随随便便说发就发。
沈睿对此没有表态,看着宁予安的目光微颤,心中隐隐期待而又忐忑。
宁予安的神情没有太多变化,她亦抬眸与沈睿对视一会,而后笑了笑,右手三指并拢,缓缓举起。
结果不出所料,第一个字都还未出口,沈睿就站起身将她的手腕强行拽了下来,而后如同自言自语般嗓音低哑劝慰道:“发誓就不必了,孤信你。”
宁予安将手从沈睿掌心挣脱开,垂眸未语。
沈睿从思绪中回神,意识到其余三人眼中流露出的讶异,他随即恢复一贯冷峻的面容,只淡淡质问道:“孤说过,希望你们能好好相处,不要生出一些子虚乌有的偏见,连擎你适才是做什么?”
连擎脸色僵了僵,道:“殿下,臣并非有意针对御史中丞,只是人心难测,不得不防。何况只是发个毒誓而已,御史中丞既然问心无愧,如何就发不得了。”
沈睿不耐,“照你这么说,孤以后每次用人,都要先让他们发一遍毒誓了?”
事已至此,殿下心里偏向谁是再清楚不过了,连擎再这样犟下去,与打殿下的脸有何区别。想到这,覃尧连忙打圆场说:“殿下贵为储君,天下人才尽在殿下的羽翼庇护之下,也理所应当为殿下效劳。物尽其用,人尽其才,臣以为,无论一个人是何品行,只要他有才华,能为殿下所驱策,那么就有利用价值。”
连擎听罢汗颜,也意识到自己方才那般说辞何尝不是在说殿下识人不清,无力驭人呢?
他将头重重磕下,“臣知错。”
沈睿亦是无心在这件事上纠结太多,轻轻点头以示谅解,“起来吧。”并说道:“事发突然,父皇现今尚在菩提寺,所以,你们认为孤是否应该亲自前去菩提寺向父皇禀告沈钰沈孜等人起兵谋反一事。”
“臣以为应该,且,殿下还应主动请缨,”连擎话语透着激动,“殿下,趁陛下还未回朝翎召见群臣商议,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啊。”
殿下既然问出了这个问题,心中也定是有所思量。故而覃尧也跟着附和道:“臣以为中郎将此言在理。”
沈睿则看向宁予安,语气意味不明,“予安觉得呢?”
宁予安也知自己现在一言不发的模样与平时大相径庭,因为她确实还没想好,要不要帮沈睿去与陆羡之争这个兵权。希望渺茫得罪陆羡之先且不论,就算沈睿能得到兵权,似乎于她而言也无更大裨益。
他姓沈,与他现在处于帝王宝座上的父亲,流的血都是一样的,他们才是血脉至亲。
半晌,她浅浅笑道:“予安支持殿下心中所想,但予安还有一些话想与殿下借一步言明。”
沈睿欣然起身往外走去,宁予安向屋内余人拜别后紧随其后。
见此,擎尧握紧拳头满心不服气,覃尧修茂则面面相觑。
正是抢占先机的时候,殿下就这么走了,也没给个确切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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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行走在大司农这宅园中的临水游廊,宁予安对沈睿讲述着沈苑与沈钰原本的盘算。
沈睿听罢皱眉,“沈钰性子直,想不出这般弯弯绕绕的,孤还真是小瞧了二皇兄。”
宁予安掀眸失笑,“是殿下心地善良,不常把人往坏处想。”
沈睿简直是又气又笑,指尖轻点她额头,“你这是在取笑孤?”
宁予安摊摊手,“没有啊,知子莫若母,贵嫔上次就是这么说的,说殿下心思单纯……”
“停停停,打住,”沈睿耳廓微微泛红,虚咳一声不自在道:“上次母亲训斥孤的话,你全部听见了?”
宁予安诚实点头,“贵嫔那时候声音挺大的。”
沈睿闷声道:“那你真是大胆,不该听的也偷听。”
“予安知错。”宁予安心里头稍微放松了一些,沈睿还是用这种正常语气与她说话她才自在。
宁予安刚这么想,就见沈睿目眺铺满日光的江面,似哀叹道:“虽然孤是有那个想法,但孤知道,孤争不过陆羡之,在陆羡之与孤之间,父皇永远会选择他。”
“所以,他还活着么?”
宁予安面露尴尬,小声回答:“殿下多少有些明知故问了。”
“明知故问又如何?”沈睿双手扶上她的肩膀,问出了他在意的问题,“你与他在一起单独相处了五六个时辰,都在做什么?”
宁予安微怔,“没什么,就闲聊了一会。”
沈睿内心存疑,“羡之可不是喜欢闲聊的人,他与你聊什么了?”
宁予安仔细回想后,挑了一个觉得可以的告诉沈睿,“也没什么,大将军触景生情,就对我讲了兰倾夫人的一些事情而已。”
沈睿闻言更是脸色沉了沉,“他母亲的死一直是他心里过不去的坎,今却与你谈及,难不成他对你有意?”
宁予安笑了,“殿下口中的有意,说的是杀意?”
沈睿只觉得她是在打岔,仍固执问道:“孤说,他是不是喜欢你?”
宁予安听了眼睛骤然睁大,沈睿说话真是越来越离谱了,她摇摇头表示绝对不可能。
沈睿看了她这般表现脸色稍微缓和一些,陆羡之对她什么感情他不清楚,但起码,她现在对陆羡之是没有男女之情的。
修茂赶到时,还没经过回廊拐角,从他的角度看到的就是自家殿下将宁予安半揽半抱在怀里的画面,这一刻他无比庆幸没让其他人跟着过来。
一次两次拉扯手臂也许是正常,但几次三番都见殿下与宁予安亲密接触,这次没有意外状况还直接抱在了一起,修茂真的觉得自己不得不想歪。
怪不得殿下昨夜只带宁予安去逛灯市,现在想想,大有昭然若揭之感。
“何事?”
修茂乱七八糟的思绪被这熟悉冷沉的嗓音拉回现实,方才差点忘了自己是有要事禀告殿下的。
他拍了拍脑门,快步上前道:“殿下,刚接到消息,二殿下已经赶往菩提寺。”
中郎将他们都已经急得不行,偏偏殿下还如此淡定。
沈睿确实没多大反应,他也许有心想要争取,但,此番却不是与沈子昑相争。从前如极渊海那般小打小闹的战事他们或许还有机会,而如今,抛开邑阳天然的地理优势暂且不谈,他们那两位叔父征战沙场多年,可不是一无是处的草包。
邑阳形势分外严峻,父皇不可能派一个毫无作战经验的人前去。
尽管如此,他还要去争上一争,无非是太想知道,他父皇选择他为储君,是不是出于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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