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三人顺着蛞蝓的轨迹一直往前走，最后从某个树洞里爬了出来。
成千上万的蛞蝓从树洞里爬出来，向城市的各个角落爬去。
“……”
“……白天。”
“蛞蝓晚上回到巨树，白天爬出来，”千西掌心呼在太阳穴，满脸懊悔，“坏了，咱们都忘了时间这一茬。”
他们搭蛞蝓便车赶到巨树已经是晚上，又废了不少时间查探周围，进入黑暗建筑时时间已经所剩无几，而充斥在建筑内部的黑暗更是模糊了他们对时间的感知，所以他们决定跟着蛞蝓走那一会已经到了昼夜之交，蛞蝓行迹倒转，正确的方向是：他们应该顺着蛞蝓来的地方溯源。
走反了。
白天的树冠上下寂静无比，甲壳虫群消失得一干二净，失去了鼓噪虫声，反倒更让人心悸。
虫子都去哪了？
林承启很确定，外面怪物的梦里没有出现过甲壳虫。
三道视线不约而同转向黑洞洞的窗子：现实很难让人不怀疑，甲壳虫钻进了那些窗户里。
考虑到境里白天黑夜之间的差异，三人不清楚黑夜里对他们友善的骷髅在白天是否还是友善态度，现在又加上甲壳虫这一不确定因素，不得已，三人决定坐下来整理思路等到夜里再尝试。
三人将没有巨树的世界称为“表世界”，将有巨树的世界称为“里世界”。
已知：表世界雨夜华宏岛居民都会异化为怪物，而华宏岛楼群在夜里被摧毁后还能在白天完全复原。
已知：表世界夜雨具有腐蚀性，但存在“星落雨”异象，星落雨出现时小山梅树会发出荧光，小山梅树汁还是“星星雨诅咒”的解药之一。
已知：腐蚀性夜雨出现时，在表世界能通过地面的水坑进入里世界。
已知：里世界晚上，长明川市市区到处都是怪物，而白天则像一座死城。
已知：蛞蝓在里世界处于食物链底层，白天在城市角落爬行，晚上逃回巨树躲避城里的怪物。
已知：里世界的华宏岛被一颗诡异的巨树扎根，市区怪物不敢靠近这里。
已知：里世界华宏岛每一栋楼里都充满黑暗，里边全是骷髅，骷髅在夜间对他们没有恶意。
提到骷髅，林承启半是迟疑地补充一点：“我在蛞蝓临时巢穴里看见过一点东西，不太确定。我看见一个骷髅身上沾了蛞蝓黏液，它身上发出粉色荧光，然后、我看见它骨架上罩了一层虚影。像……像个人影？”
“人影？”千南一惊。
“对，人影。”林承启回想着，口吻愈发肯定，“我有个想法，那些虚影会不会是骷髅的灵魂，或者是它们生前的样子？”
“很可能。”千南思索道，“骷髅沾上了蛞蝓的黏液才显出虚影，这些蛞蝓一定不简单，我们得知道更多蛞蝓的消息。”
*
黑云倾盖，闷雷在天边炸响，淅淅沥沥的小雨逐渐沾湿地面。
猫撑起一把打伞悬浮在佟云陛身侧，雨滴摔在伞面发出悦耳的声音，场面看起来有些滑稽。
啸叫声接二连三从背后的建筑里响起，庞大的怪物在绵软的雨滴里舒展身体，长虫一端的棺材裂开。
“咔-咔-咔咔”
细微的裂缝如闪电一般快速在怪物体表撕出狰狞的口子。
臃肿的、人肢堆砌的、棺材作身的长虫从透明的壳里爬出来，佟云陛将目光投向它还未凝实的心脏，半透明的液质心脏里包裹着一团深色的阴影——那似乎是一个蜷缩成一团的人形。
柔软的长虫从它的壳里爬出来，兴奋至极的怪物一蜕完皮就急不可耐地冲进隐匿在黑暗中的建筑群，几乎顷刻，痛苦的嚎叫便刺破了无边无际的雨幕。
猫欣慰地看着它在华宏岛怪物群里大快朵颐，毛爪子敲敲佟云陛的肩膀，仰着毛脑袋臭屁道：“呐，我的孩子还是很厉害的！”
佟云陛静静看着怪物心脏里的陈结慧，语气一如既往：“你不是很喜欢猫吗？连你自己都变成猫的样子，你的孩子为什么不是猫的样子？”
猫脸上表情一滞，毛茸茸脸上挤在一起的五官似乎有点儿纠结，半晌，它郁闷地说：“我本来的孩子是小猫的，毛毛长长的，左耳朵上有一朵五瓣花的花纹，尾巴喜欢翘起来，我给她做了好多可爱的毯子和窝。可是后来她夭折啦，刚满四个月呢，我收藏的好多设计稿都还没用。”
猫悲伤一会儿，示意前方的怪物道：“它是我捡的小猫崽的后代。小猫崽有了孩子，小猫崽的孩子又有了孩子，到它是第九代，我也不知道，明明都是小猫的后代，怎么越生越不像小猫？”
笨猫，感染源想让你接纳它，肯定是变成你喜欢的样子骗你。现在感染源实力壮大，不需要骗你了，当然懒得伪装。
佟云陛确信，无论当初引起猫群内讧的美人，还是后来世界核心捡到的小猫崽，无一例外都是感染源的伪装。
他还是头一回遇到能直接针对世界核心的感染源，通常的感染源大多是先入侵世界具现层，比如这个世界里的长明川市。感染源先在长明川市引起混乱，等到人性泯灭，社会规则混乱起来，人类自然会去搅乱自然规则，感染源再寻机潜入世界意识层面进行感染。
能够跳过具现层直接感染意识层的感染源别说是佟云陛第一次见，就是在整个影世界的记录里都是头一次出现——莫非？
佟云陛忽然警觉，难道影世界这一次就是被这种直攻世界核心的感染源感染了？
如果境岛受到不可抗力，不能直接向境师们传达受到入侵的信息，只能做出被感染源感染后的自毁行为向他们暗示，那么无论放开实习异境师资质标准，还是选用不适合实习境师的境作为实习境，都能说得通了。
原来是这样。佟云陛想通这一点，新的问题随之而来：境师巡查世界屏障很严格，不可能发现不了区区一个感染源，这个感染源想必不是从影世界的世界屏障外入侵进来的，那就是……昼世界？
昼世界跟影世界原本是两个互不相干的独立世界，因为一次恶性撞击事件，影昼世界的屏障融合了一部分，两个世界从此粘在一起。
考虑到恶性撞击事件里昼世界也是无辜受害者，因此境岛和境师们都没对昼世界出手，反正只是粘在一块，不吃影世界的能量。
由于昼世界是一个独立世界，影世界不能侵犯其主权，但是又不能对影世界与之叠合的部分世界屏障置之不理，因此境岛与昼世界世界意识达成协议：影世界的境师每月进入昼世界巡查一次昼世界世界屏障，昼世界放开对执行任务境师的排斥，允许正在执行巡查世界屏障任务的境师在其世界屏障附近自由使用法则天赋或其他能力。
此外，昼世界世界核心还放开了对一般影世界居民的身份排斥，允许影世界人到昼世界旅游散心，仅要求影世界居民在昼世界不能暴露身份。
昼世界是健全世界，又粘在影世界这个吸引力拉满的大灯泡边上，基本没有世界或境会绕过影世界而盯上它，所以两个世界才约定一个月巡视一次，现在看来，大概率就是某个非巡视时间段被钻了空子。
看来以后对昼世界的巡视还要加强，想到这里，他忽然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同行的能力毋庸置疑，解决入侵到影世界的感染源就是小菜一碟，但是同行的人品很值得怀疑。
在别人家当保姆跟在自己家里打扫卫生的难度完全不是一个量级，而且他们在昼世界还得遮掩身份，憋屈的不得了，至今没有境师自愿第二次前往昼世界执行巡查任务。
境岛有良心的话，也许会定期发布任务，定期轮换。要是它没良心，大概会派几个倒霉蛋常驻昼世界。
考虑到昼世界情况未知，境岛极有可能单方面关闭影昼通道，在完全摸清昼世界情况后再开放影昼通道。而在影昼通道封闭期间，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要知道，异境师都是没空休闲的劳累命，那就意味着昼世界界内不存在异境师。
昼世界世界屏障巡查在月初，现在都到月中了，那意味着昼世界世界屏障附近也没有异境师。
综上所述，现在离昼世界最近的异境师只存在于江闵城二次站。
根据“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同行票送他的可能性又多一分。
呸呸呸，想一些有的没的。佟云陛甩甩头，感情一过去，刚才的悲观想法都成了自讨没趣。
他的当务之急是保住5个实习境师的性命，【江闵城二次站-君浮14-12-异】本来就不是给实习境师的，几个实习境师在境里磨了十来天堪堪进入正轨，看得境核都替他们着急，这猫都在他耳朵边上催了多少天了。
“轰隆——”
熟悉的巨响将一人一猫的目光都吸引过去，飞灰尘土突破雨水阻截，在近地面扬起数米高的尘网，暴露在雨水里的怪物们被巨大的尘网网住，往日在今夜重现。
华宏岛再度沦为废墟，老掉牙的戏码重演，只不过换了个主角。
戏剧的主角暴露在雨水里，毒雨在它身体上留下道道萎缩枯黑的痕迹，雨水快速腐蚀它的身体，连同它脆弱的液态心脏都被腐蚀出一个大洞，然而它心脏里的液体却一丁点儿都没流出来，似乎有一层看不见的薄膜将它们完好地兜在里面。
畸形长虫在废墟上大快朵颐，大雨哗哗而至，将黑夜里的视线变得模糊，远远只能看见粉色荧光的液泡随着啃噬的动作猛烈摇晃。
某一瞬间，被包裹在心脏里的人影似乎挣动起来，而棺材的长虫全然不知，它只是吞咽、吞咽。
“她不怕控制不住吗？”猫好奇地问，它不能理解外来人的心理，诚然它的世界里也有赌徒，但是它的赌徒跟她不是一个层级的赌徒。
佟云陛淡淡道：“有我在。”
余光瞟见一小团阴影在华宏岛外出现，佟云陛挑眉一瞥，看见他身上披着大棚塑料膜，踩着不知道哪里翻出来的拼接滑板，鬼鬼祟祟地往城里逃命。
午夜子时，雨云忽然撤散，月辉洒在废墟上，为雨幕里的结局揭开面纱。
华宏岛俨然被洗劫一空，每一块砖石都被舔平，地面干干净净，连一滴血水、一块碎肉都没有。
饱餐一顿的怪物在一览无余的平地上盘曲起来，再度陷入酣睡，庞大的身体随着睡梦翕动，液质的心脏有力地跳动起来，心脏里的人影停止挣动，也许她又失去了意识。
算算时间，陈结慧至少还有一天。
当前的长虫身躯并非是这怪物真正的样子，它还在第二阶段，眼下可以将它类比视之为昆虫变态发育过程中的“蛹”，不过相较于昆虫的蛹，它的功能更厉害。
为了给棺材里的小山梅树汁提供发育成怪物的能量，它能主动远程锁定食物充足的地方，快速靠近然后进食积蓄能量，还能释放浓雾迷惑它的猎物和攻击它的捕食者。
孵化的过程更有意思。每一个棺材里装着怪物的一部分，它不可能像虫蛹那样孵出来就是一只完整的成虫，每个棺材里孵化对应的器官或肢体，这只怪物生出来第一件事得自己把自己拼起来。
华宏岛怪物提供的能量只够它所需总能量的一半，如果明晚不是雨夜，陈结慧就还有至少两天一夜的时间，可长明川市已经进入了雨季，一天之中总有一段时间在下雨。
佟云陛收回目光，他心念一动，猫猛地炸起毛，火燥地大叫：“你干什么！”
一个人影凭空出现在半空中。女人直挺挺平躺着，紧闭双眼，嘴唇发紫，浑身上下沾满了未知黏液。
水流将那些东西全都清洗干净，她仍然没睁开眼，猫刺儿刺儿地盯着她，佟云陛揉揉猫脑袋，轻声道：“窒息，脱水，饥饿，晕过去了。”
*
三人藏在蛞蝓的身体里进入长明川市市区，在白天，这一座长明川市的确像一座死城。
城市的布局跟表世界的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市民都变成了怪物，一到白天，连怪物都不见了痕迹。
林承启带领千西千南摸进一间房子的梦境，千西大开眼界，她单知道人会变成怪物，却不知道房子还能变成怪物。
林承启简单解释：“这种房子里死了人，尸体在里头好几个月没人发现，化在里面，所以房子才能成怪。本质上还是死者成了怪物。”
千西浑身汗毛歘一下竖了起来，整个人炸炸的，又惊悚又忍不住好奇：“你怎么知道？”
“逃跑的时候闯进来过。咱们小心点，别吵醒它，房子里的家具电器都变成了它的牙齿，吵醒它咱们三个人难能逃出去。”
他上回被小怪物们狂追，转头看见一间能进的房子就一头猛扎进去躲小怪物，谁知道那间房子也是只怪物！惊醒了房子，他差一点儿就被活房子嚼死在里头。
活房子的梦很好进，只要待在房子里就能进去。有了林承启上回的经验，三人不敢靠太近，找了几床厚被子在外面窗子底下垫着，三人坐在窗台上一等有情况随时往后倒出去。
“小姑，小姑，我们去哪？”三四岁模样的小男孩不解地问。
收拾东西的女人一刻不停地动作，话语里能听出她的焦急：“小姑送你去找你妈妈。”
小姑收拾好包裹，一把抱起小孩急匆匆离开了。
三人藏在沙发后面，看见大门关上才走出来。
“那两个人是死者？”千西看着紧闭的大门大胆猜测。
“也许是。”林承启闪到猫眼前看着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回头与千南对视一眼，两人达成默契，千南带着姐姐一边出去一边解释：“梦境是怪物记忆的投射，看刚才的样子这只怪物还记得过去的事，我们在现实里找不到感染源的消息，或许可以在它的记忆里找到。”
“怎么又到感染源了？”千西一懵，进来之前说好寻找蛞蝓的消息，怎么又变成感染源了？
林承启见三人都出了门，便不由自主将声音压低：“我之前遇见的怪房子不是这间，它们的梦里也只有怪物，这是第一个有作为人的记忆的房子，这个时间段不一定出现了怪物蛞蝓，咱们就临时变通一下，不然都对不起遇上它。”
“总之，遇到什么就查什么。”林承启下了结论，“梦境很大，我们还是分工，一个人查网络资料和市图书馆，一个人查市档案中心，一个人查警局法院等机关资料。”
“网络跟图书馆都好说，机关资料怎么查？没有陈结慧的瞬移法则天赋，能不能进去警局都说不好。哎，偏偏也是警局里的档案最有可能出现感染源信息。”千西苦着嘴巴，不由得发愁。
最后还是千南道：“我去警局吧，我的法则天赋比较有利，姐去查网络资料和市图书馆，林哥查市档案中心，都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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