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元白,听说你出身乡野?”
谢元白六元及第,文采极高,尤其是最后殿试交上来的那篇策论更是出彩,真真是一字一句都写到老皇帝心坎里去了,由此哪怕有人说谢元白的外貌更适合被点为探花,然他还是将他放在了状元这个位置上。
弥漫着药香的太医院房间内,其他人都出去了,只有皇帝太子和谢元白留了下来。
皇帝坐着,太子和谢元白站着。对面两人打量自己的目光毫不掩饰,看的谢元白背后冷汗都出了一层又一层,面上装着淡定,下颌紧绷着,用力张开嘴唇也只勉力应了个,“是,陛下。”
“你老师姓甚名谁?”皇帝淡淡问,搭在膝盖上的手指轻点着。
谢元白斟酌着字句答:“回陛下,说来惭愧,家师隐居山林,爱好云游四方,哪怕收了臣为弟子,传授学问,却也未曾告知臣姓名,只叫臣学成便可下山去了,临行前还嘱咐,今后不必回去寻他。”
老皇帝和太子一怔,啊这……听起来真像是逐出师门啊,但想想应该不是。
约莫这位隐世高人的风范就是如此吧。
谢元白能有如此才干,却出身平平,背后必然有一个才学过人的‘老师’作支撑才对。
现在一问,也算是猜想得到了证实,应梦贤臣的想法也不知不觉间凝实了几分。
但老皇帝和太子哪想的到,这一切不过是谢元白胡诌罢了,他一个才穿越过来没两天的平平凡凡大学生,还没有原身记忆,哪记得从前的事,能顺利挺过今天封官这一关就已经很不错了,现在面对皇帝和太子的单独问询,面上不显,内心却早已汗出如浆。
室内安静下来,谢元白眼睛一直盯着地板,不敢乱瞟,内心被各种念头刷屏,一会儿心虚是不是自己身份被人看穿了,一会儿又害怕言行上出什么差错立马就能被人拖出去砍了。
“原是如此啊,令师当真大才,难怪能教出状元郎这样文采过人的徒弟。”谢元白的紧张还是没掩藏太好,叫太子看出两分,但他也只以为是新人入朝头回面圣紧张是正常的,有意缓和严肃的气氛,他面上笑着,提起道,“状元郎殿试时所写文章甚好,其中一字一句孤皆认真看过,然仍有不解之处,可否向状元郎请教一二?”
“?!!!!”完辣!!
谢元白立时吓的喉头阻梗,很想拒绝,但太子显然没给谢元白拒绝的机会。
他紧接着吐出一句:“像其中有一句,状元郎曾写到‘不暮之际,不与秋共’,孤细细品读了数回,思索有三种解法,却无法其中真意到底是指哪一个,请问状元郎此言何解?”
谢元白心里恨不得当场撅过去。
救命,太子和皇帝是怀疑自己身份了吗?不然太子怎么还出言试探呢?
谢元白使劲儿开动脑筋苦思破局之法,在太子和老皇帝眼中,却是头上裹着纱布的他,静静站着,身体似有所疲累、又或是有什么不适犯了,脸色肉眼可见的慢慢白下去,整个人也变得更加脆弱、摇摇欲坠。
安静了数秒,谢元白越想越绝望,压力大到把自己给整晕厥过去了,当场倒地不起。
“诶谢大人?!”
太子和老皇帝被吓了一跳,太子照着反应最快,在谢元白将要晕倒的前一秒,赶忙冲上去扶住了他。
“太医!太医呢!快进来!”老皇帝叫道,瞅着又晕过去的谢元白拧紧了眉毛,眼神肉眼可见的嫌弃加不满,还有某种怀疑和猜测。
“谢大人?谢大人?”太子继续呼叫着谢元白,他不知道,他本是好意想在谢元白擅长的领域打开话题,想让三人间的谈话变得更自然一些,好借机试探出谢元白的才能到底有多深;然他不知道,谢元白是个菜鸡啊、是个能称之为这时代的学渣。
谢元白想过装晕躲过去,但不知道是不是脑袋刚被砸、脑震荡还没过去,这不用装,还真就晕了过去。
谈话进行不下去,皇帝干脆放谢元白回家休养去,只是从这一天开始,谢元白家周围附近被布下许多暗卫,还有一些来自各家的探子也爱时不时过去晃悠两圈儿。
谢元白晕着被抬出宫,给他诊脉的太医却站在皇帝和太子面前,期期艾艾的左右纠结,犹豫一下后,还是上前回禀:“启禀陛下,臣等在为状元郎谢大人诊脉之时,还发现了一桩事,不知当不当讲?”
一般说这话,就代表的确发现了什么要紧事要讲,但又害怕、不敢说,老皇帝太知道这些人的尿性了,只淡定的斜了一眼下首的三个太医,吐出一字,“说。”
三个太医互相看了看,用眼神推诿了一番,最后把站中间的那个给推了出来讲话。
后者默默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道:“陛下,臣三人为状元郎诊脉之时,无意发现,他虽年不过二十,然从脉象上来看,却是天人五衰之相,身体亏空严重,恐、恐会早亡。至多还能活个三到五年。”
“你说什么?!谁?谢元白?他只能活个三到五年了?!!”老皇帝大惊,他着实没想到,这三个老头子要说的是这么个大消息。
这可真是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这……怎可能?!”太子也不信,与老皇帝愕然对视上,惊愕之余低喃,这刚来的像极了应梦贤臣的人竟是个早夭之命??
三到五年,谢元白能为丰朝效力多久?难道梦中他当上首辅后,不久就身亡了?
那做这梦有何意义?
一时间,太子迷茫了。
三个太医惧于皇帝威严,吓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回陛下,状元郎脉象经我三人之手诊过,绝无可能出错,臣等绝没有说谎啊。”
其实来之前,他们也纠结过要不要回禀此事。不说吧,看皇帝和太子在意谢元白的样子,将来怕是要对其委以重任,恐日后对方出事了,二人还要回过头来追究他们当初为什么没诊出来!误陛下大事!然后怒火捎带着就把他们卷入其中。
说吧,他们又实在惧怕皇帝,没办法,夏震天人堆儿里杀出来的威名,多数人都是畏大于敬。思量再三之后,还是决定多嘴一回,回禀了。
震惊思考过后,片刻,老皇帝便做下决定,严词命令道:“此事绝不可说出去,谁都不能告诉!”
“至于谢元白他自己……”要不要说呢?
停顿了不过两秒,皇帝背着手原地转了一圈儿,郑重道出下文,“先瞒着,要是他来问,倒也不拘于告诉他实情。若是没问,你们也别多这个嘴。”
他面色凝重又严肃,不是说有意要隐瞒谢元白这事,而是他暂时也还搞不清楚这梦到底代表什么,脑中一片混乱。这种事情、他也拿捏不好若是突然告诉谢元白会不会引发什么后果,还是暂时让他想想的好。
“是,陛下。”三个老太医恭敬答完,赶紧退了出去。
晚上的琼林宴,谢元白没去参加,因此倒也少听了许多的酸言酸语、还有一些看他热闹的话。
但做过相同之梦的人其实注意力全放在感慨梦的奇异和原因上,没做这梦的人,也没谁理他们。
赵常徽扫了眼角度里窃窃私语的人,奇怪他们为何没有梦到?却是懒得开口搭理他们。
一众人等再度梦到谢元白是在两天后。
【
“我是一条快乐的小咸鱼、小咸鱼~~今天看看书,明天读读报,后天再来起个大早,和一帮头发花白的老大爷去上朝,像我这样的咸鱼世界上哪里找?”
“哎呀!你又打我?!我脑袋上有伤的你知不知道。”
不大的小院内,一个身穿淡青色长衫的青年似念似唱,摸了摸刚被扇一翅膀的后脑勺愤愤不平。此人正是谢元白。
而在他头顶前方,飞着一只鸟。成人脑袋大小,形似朱雀,羽毛上半身却为纯白、腰部往下才是赤红,似染了渐变色一样,头顶长有三根一指长的翎羽。
鸟回嘴道:“你伤在额头,我打你后脑勺怎么了?谁叫你不认真练习的。”
“你说不想在屋子里,要来外面边晒太阳边练仪态,我也随你了。”
“可你竟然又想偷懒!”鸟愤怒,稚嫩可爱的女童音更加高扬,“你知不知道,你这会儿浑身上下都是破绽,一看就不像是这个时代的人,尤其要注意你的表情管理!你这会儿都傻气外泄了!”
有反应聪慧灵敏者,在刚入梦没一会儿就察觉到自己又在做梦。
而这次梦境的主人公,依然还是谢元白,倒真叫一些人心底纳罕‘奇了’。
只是这会儿的他,与那天他们在大殿见到的样子大相径庭,整个人活泼的过了头,表情丰富多彩。
还有这只鸟,他们也是第一次见会口吐人言的鸟。
“我才不傻呢,央落。”谢元白轻笑,单手用手指转动着手中的书。这是方才给他顶在头顶用的,现在被他拿在手里玩。
鸟气的一翅膀拍下来,谢元白眼疾手快的叉腰往后一蹦,成功躲过,笑的眉眼更弯,那脸上的神采比院中的阳光更明媚而耀眼,就是说出的话叫鸟生气。
“嘿嘿,没打着。”
“谢元白!”小鸟更气了,不停扇着翅膀追打他。
小小的院落中,一人一鸟上蹿下跳,谢元白被追的狼狈,开始无处可逃。
“好了好了,央落,我们不玩了,我认真还不行吗?”地方太小,实在施展不开手脚,谢元白懒得跑了,求饶,伸手抵住一个劲儿扑向他的央落。
央落被他抓在手里,还在用力扇着翅膀想要挣脱,叫骂,“谁跟你玩儿了?!我跟你说正经的,这不是游戏,而是一个真实的世界。我能给你安排个正经身份和背景,但你该了解的最好多了解一些,还有你的说话、走路方式,包括生活上的很多细节都需要改变和调整,不然会显得太另类。”
“你性子表现的太浮躁、不靠谱,不利于你的升职之路,也会耽误咱们完成任务!”
任务?什么任务?
做梦的一群人好奇。
谢元白被念叨的头痛,看它不像是要打他了,才慢慢松开手放开它,唉声叹气,“唉,知道了知道了,我不是关起门来才做自己嘛,在外我一直装的很沉稳可靠的好不好?话都不多说的。谁见了我不夸一句君子端方、沉稳有度。”
他嘴角翘起一个浅浅的弧度,神情狡黠又带了点小骄傲,“说起来,这点我还是冲时常冷着脸不爱说话的赵兄学的呢,学的怎么样?反正不管你说好不好,我是自认演的不错啦。”
做梦的众人既无语又有几分好笑,感情谢元白在外的端方如玉、从容沉稳都是装的呀?
现在这个才是真正的他。
不用想,一听他口中的赵兄就是自己的赵常徽只想“呵呵”冷笑。
梦境毫无前兆的变了个场景。
谢元白忐忑的站在殿前,等候皇帝的召见,和那只名叫央落的鸟像是通过心声交流了起来。
“央落,你说这位丰朝太祖皇帝到底是对我交上去的治灾办法满不满意啊?这光晾着我是几个意思?”
央落站在他的肩头,好似完全没有重量,至少谢元白的肩膀是一点没低,而殿外站着的宫人侍卫也全都像瞎了一样,根本没看见他肩膀上会说话的鸟。
央落望着大殿内的方向,语气平静、认真,“有点耐心,前面三个月你都混过去了,现在就急这一会儿?”
它道:“这是个难得的能让你向上爬的机会,你必须抓住了。你写的奏折我看过,没什么问题,待会儿见了皇帝,你注意措辞和分寸,别给人留下什么不好的坏印象。”
谢元白嘴没动,心声却异常欢快自信,“放心吧!面试而已。我临场发挥的能力杠杠的,完全不虚任何人!”
看得出他完全不带怕的。
央落不语。鸟无奈的叹气。
场景再一变,这次却由皇宫直接变成了某人的葬礼。
谢元白一身白衣素服站在府门外,望向里间。做梦的众人定睛一瞧,府门头儿上赫然写着“季府”二字。
好家伙!这是季首辅家有丧啊!
正当做梦的众人好奇是谁死了的时候,从门内缓缓走出一人。
是庄知,季首辅唯一的亲传弟子。
也是这个时候,众人才后知后觉注意到一个怪象,那就是——“府中挂白,却不闻几声人声悲泣,甚至,寂静的可怕。”
有人心中顿时浮现出不好的预感。
果然,庄知开口,冷言冷语。
“谢元白,你来做什么。”
庄知一身孝服站在门口,面庞憔悴悲戚,眼眶泛红,看得出是哭过的,而此刻,他面对着府门外的谢元白,脸上比悲伤更加浓烈的却是冷漠、厌恶。
他和谢元白面对面站着,他在上,谢元白在下,他在门内,而谢元白在府门外,两人一时谁也没说话,但气氛完全不像是庄知来迎谢元白的,更像是不欢迎。
而后者在他的注视下,竟不知为何慢慢低下头来,谢元白呐声道:“我……我来祭奠。”
“呵……”庄知冷笑,季首辅还是头一次听自己弟子用这样冷漠的声音说话,略显嘶哑的嗓音带着仿佛比冰川更寒凉的冷,又含嘲讽,“谢元白,当初我老师劝你不听,执意要辅佐他登位,一意孤行,如今你还来干什么。”
“来告诉老师,你成了当朝首辅,接替了他的位置?那这声恭喜,原谅在下这辈子也说不出来,”庄知冷笑着重声唤了句,“谢首辅!”
这三字更像从他喉咙里挤出来,专门挤兑谢元白用,话里像夹了刀子般刺人。
谢元白面容看着要比如今更成熟点儿,站在庄知面前,神情更加沉默,“我不是来……”
他有心想要解释什么,但庄知却没有要倾听的**,毫不留情的打断了他。
“不必多说,”庄知一字一句皆咬音极重,恨欲泣血,目含凶光,“我且看着,看你这位朝中新贵跟在他身边最后又将落得怎样的下场!与虎狼为伴,有眼无珠,助纣为虐,谢元白,总有一天你会自食恶果,反噬其身!到时你的下场只会比我老师凄惨百倍!”
这一声声像是诅咒,谢元白脸色惨白,僵硬的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更不知因为什么,到最后竟连一字辩驳也没有。
梦中众人满是惊愕,闻言往季府中看,这才注意到,季府灵堂内摆着众多牌位和棺材,而其中,正有季首辅之名!
季首辅死了?!且季家其余人也都死了,所以才只余零星几个下人哭丧?
但听庄知的口气,怎么像是谢元白害了人家!
雪落下,纷纷扬扬落了谢元白满头、满身,随着“吱呀”一声,季府的大门在他遥望的目光中关上,谢元白脸上说不清是迷茫还是感伤,又像是掺杂了几丝莫名其妙的不解和困惑,总之,古怪的很。
不过须臾,梦中场景再变。
厮杀声突然袭来,营地。
谢元白一身便衣,系着披风,衣服上沾染了点点血迹,由人护送着,一刻不敢停的尽可能快朝某个方向而去。
周围刀兵声不绝于耳,血腥气缭绕,他的声音穿过人海,传入某人耳中。
“陆建青!你撑住!我送粮草来了!”
可他好像来晚一步,等他找到陆建青时,对方身体已被长枪捅穿、浑身浴血的跪坐在地,看着朝自己跑来的谢元白,他嘴角咧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动作缓慢而艰难的从怀中掏出一枚染血的铜令来。
在谢元白奔至他身前时,将手中的令牌交给了他。
陆建青唇齿染血,嗓音沙哑又字字艰涩,“谢元白,我将燕南军的兵符交给你,不要把它交出去,千万……不要。”
“拿着它,为我燕南军寻辟出一条新的生路来,也让它,保你平安。你不能死,大丰需要你。”
“我相信你,我燕南军数万军中弟兄的命,交到你手上,你、你要带他们活过这一劫。”
他惨然一笑,唇角流出的血更多了,谢元白脸色发白,嘴唇颤抖着连完整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神情痛苦而悲怆,右手紧紧握住那枚染血的兵符。
“我我……对不起,我还是来晚了,是我没能救下你。”
陆建青吃力的摇摇头,眼睛缓缓闭上,近乎自言自语地低声呢喃出最后一句话来,“不、不怪你,你能送粮草来,已经是顶着陛下的怒火了,我、我又怎么能怪你?”
“只是,执南、执南……”
“我陆家祖孙三代,最大的愿望与执念、便是有朝一日能率军夺回南梦七州,可这个愿望到我这儿,终是未能实现了,然我死后,陆家、还有宁睿……待他长大……”不等他话说完,陆建青便头垂下,身亡。
“陆建青!”
“将军!”
战火纷飞的战场上空,回荡着不知谁人的哀嚎与悲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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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贤臣微死,再梦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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