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宫。
一大清早诸位嫔妃皆来给皇后请安。
梅昭仪来晚一步，淑妃瞥了她一眼，缓缓端起茶盏冷笑一声。
见状，柳贵人率先开口 “梅昭仪好大的派头，居然敢让皇后娘娘等着，莫不是以为得了皇上几日宠爱，就可以如此放肆，不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吧？”
淑妃下首的贤妃、德妃对视一眼，只沉默看着。
梅昭仪抬手摁了摁额角，也不理会她，而是朝着皇后随意行了个礼 “臣妾昨夜伺候皇上批阅奏折至深夜，无意起晚了，请皇后娘娘恕罪。”
柳贵人就这样被忽视，有心想继续开口，但又想着对方品级在自己之上，只得忍下，恶狠狠剜了她一眼。
这时，端坐上首的皇后只面无表情静静睨着梅昭仪，等她被看的有些心慌，这才缓缓勾起嘴角，状似温柔“梅昭仪伺候皇上自然辛苦，可宫规不可废，若不惩戒，否则难以服众。”
柳贵人这才开口道：“就是，在坐的姐妹谁没有伺候过皇上，若谁都因伺候皇上就可以在给皇后请安的时候迟到，那后宫的礼节规矩何在？！”
梅昭仪朝着柳贵人勾唇“可是本宫连日伺候皇上，自是有些许久才伺候一次皇上的人比不得的。”
柳贵人脸色一变“你！”
皇后这时开口道：“梅昭仪，你可知错了？”
梅昭仪看向皇后，微微低头“臣妾知错，可是臣妾也是无心的。”
皇后眼里闪过一丝杀意，但语气沉稳“既然你已知错，念在你是初犯的份上，本宫就罚你将《女戒》抄一百遍，以作惩戒，还望众嫔妃引以为戒。”
诸嫔妃纷纷起身行礼应答。
站在中央的梅昭仪全然换了副面孔，一脸愤恨地望着皇后。
皇后面色不变，高高在上地看着她，仿若视她于蝼蚁。
“既然如此，梅昭仪你便回宫吧。”
梅昭仪咬牙道：“是，臣妾遵命。”
说完，她又看了一眼皇后，这才转身离去。
“可真是得志便猖狂，我倒要看看她能得意到几时！”柳贵人冷哼一声。
这时，淑妃似笑非笑地看向皇后。
“听闻皇后因思念亲人，特命身边的嬷嬷从娘家选了几位伴读到宫中陪伴，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吧，何不唤出来让姐妹们瞧瞧。皇后如此倾国倾城，想必夏家的其他女儿也不差吧？”
皇后对上淑妃的目光，神色一凝，面上却笑道：“妹妹消息灵通，她们不过还是小女娘罢了，顽皮的很，哪里懂得宫里的规矩，若是不小心冲撞了哪位妹妹，岂不是本宫之过了？”
“娘娘思虑周全，是臣妾失言了。不过，臣妾也是羡慕极了，可惜臣妾的娘家没有皇后娘家这样有本事，也想寻个知冷知热的人，却没有这么方便。”
“妹妹哪里的话。听说妹妹兄长近日因办事得力被皇上嘉奖了，可见妹妹家中实力也不俗，寻不来知冷知热的许是妹妹进宫时间短了，还不觉着思念亲人罢了，不像本宫，入宫已经十几年，时间过得越久，反倒越思念亲人了。”
一来一往，两人丝毫不让。
皇后心里还记着召见伴读一事，便率先开口道：“今日就到这里，散了吧。”
出了凤仪宫，淑妃带着柳贵人等人扬长而去，德妃、贤妃落在后面。
贤妃压低声音道：“今日可真精彩，连看了两场戏码。”
“哼，没意思。”
德妃出身武将世家，醉心兵书兵法，若不涉及自身，对宫中的争斗不屑一顾。
贤妃是太史令的胞妹，也不愿掺和到皇后与淑妃的争斗之中，所以一直以来同德妃关系亲密。
听到德妃的话，贤妃也不恼，语气有些落寞“姐姐喜欢练武，自然觉得这些没意思，可妹妹整日深宫无聊，实在不知道有什么乐趣。时不时看着皇后与淑妃争斗，倒也不失为一桩乐事，如此也不寂寞了。”
“那便同我一起练武。”德妃干脆道。
“还是算了，姐姐知道我不爱动弹。”贤妃摇摇头，又道：“姐姐如何看夏家那两个伴读？”
德妃不以为然 “两个黄毛丫头而已，有何可惧？皇上削弱世家势在必得，岂是两个小丫头就能阻止的？”
贤妃缓缓点头，不再言语。
两人并排离去。
与此同时，夏时婉一行人已经从角门入了宫。
眼前是一处僻静的配殿，夏时婉跟在夏锦瑶的身后缓缓踏入。
殿中已经站了几个嬷嬷，为首的那个三四十岁的样子，先上前对辜嬷嬷低头道：“皇后娘娘吩咐奴婢过来给两位小姐讲讲规矩，请嬷嬷回来以后立即去暖阁。”
辜嬷嬷应了一声，转头对两人说道：“两位小姐务必跟她好好学，否则在皇后娘娘面前失仪可就不好了。”
夏锦瑶扬唇，上前拉过辜嬷嬷的衣袖“辜嬷嬷，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去拜见皇后娘娘啊？”
辜嬷嬷神色缓和下来，声音难得温和“小姐先学规矩就是，等皇后娘娘处理完后宫事宜，就会召见您的。”
“是，我一定好好学。”夏锦瑶歪头，一派天真烂漫。
“那奴婢告退。”辜嬷嬷屈膝，这才昂首出了院门。
夏时婉默默站在一旁，面容沉静。
“好了小姐，咱就开始吧。”嬷嬷朝着两人行了个礼。
夏时婉微微低头。
*
凤仪宫暖阁内，皇后阅完家书，面色沉重“这件事一定要压下去，绝不能让皇上知晓！”
辜嬷嬷立马开口道：“娘娘放心，京兆尹已经判案，大爷从中活动，想必没有大事。”
“那女子当场撞死，那么多百姓都看见了，能全部瞒得住吗？”皇后怒气冲冲，用力拍了一下桌子。
“娘娘不必担心，判案的是京兆尹，审理的是大理寺，娘娘只要保证他们不向皇上上书便是了，至于百姓，他们又不能告到皇上面前。”辜嬷嬷压低声音道。
皇后眉心紧蹙“你说得对。只是这个奴才……皇上如今本就忌惮夏家，还总是做出这种事，岂不是把把柄亲手递给皇上？”
“娘娘圣明，想来大爷思虑周全，您就别担心了。”辜嬷嬷从桌上拿回家书，用烛火烧了个干净，这才对皇后说道：“两个小姐正在配殿中学规矩，不知娘娘何时召见她们？”
皇后揉了揉额角“先学着规矩再说吧。”
过了一会儿，她睁开眼睛，脸色有些复杂“她真的同画上一模一样？”
辜嬷嬷郑重地点头“千真万确，娘娘一看便知。”
皇后垂眸 “将画拿出来。”
辜嬷嬷点头，迅速从里头柜子里拿出画像。
皇后有一段时间没有看这幅画了，此刻心情不知有多复杂。
画中，一位身姿窈窕的女子立于水边，衣袂飘飘，广袖长裙随风拂动。
一双含情目，眼尾微挑，欲语还休，眉如远黛，仿若神仙妃子，自带雍容，又恍如蓬莱仙子，与世无争，遗世独立。
宫中少有人知道，皇上年少时曾做过一个梦，梦中女子同他婉转纠缠，醒来竟如庄周梦蝶一般飘飘然，竟分不清是梦，还是真实发生的事，于是亲自提笔，画了一副美人游江图。
她手里的这副，是差人简单蓦下来的，真迹放在皇上的书房，除了他的命令，其余人一概不许动。
直至今日，宫中所有嫔妃，只她一人见过。
皇后仔细端详这幅画。
她已经记不清那时皇上跟自己讲述的这个梦时她的感受了。
或许并不在意，那时皇上不过十五，还唤她姐姐，把她当做最亲的人，什么都告诉她，什么都听她的，那时夏家多风光。
可如今，什么都变了。
皇后叹了口气，竟觉得有些疲惫“一路上你可有仔细观察？”
“锦瑶小姐生性聪颖活泼，自是十分可人。至于婉小姐……”辜嬷嬷斟酌道：“性子沉静，鲜少开口。”
一路上，夏锦瑶倒是时常露出小女儿家脾气，偶尔会抱怨，闹着要去客栈歇脚，不肯将就在马车里。
至于夏时婉，许是太想家，时不时就能看见她面带愁容，少数时候行至流水潺潺、景色优美之处，可见她眼里流出一丝好奇，可她却仍旧静坐，连美景也不多看。
想起初见时夏时婉明眸善睐、能言善辩的样子，辜嬷嬷觉得她大为可用。
但猜测皇后此时更属意夏锦瑶，便没有开口。
大房二房关系素来紧密，何况夏锦瑶又不是貌若无盐，无论怎么说，也是她更合适。
皇后思忖半晌，缓缓将画合上“让她们过来吧。”
*
凤仪宫正殿内，皇后端坐于凤坐之上，仪态万千。
身后，两个宫女垂手侍立，面无表情。
辜嬷嬷立于下首，表情严肃地看着两位小姐进来的方向。
殿内安静极了，一派肃穆。
夏时婉和夏锦瑶身体更加挺拔，语气清亮，一齐道：“臣女夏锦瑶（夏时婉）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后没有立即让她们起来，而是随意看着自己的护甲。
夏时婉一动不动，反倒是旁边的夏锦瑶因久久没有得到皇后的回应，忍不住抬眼望过去。
只见皇后不过三十一二，面若银盘，高鼻美目，头戴凤钗，身着明黄色凤袍，雍容华贵，当真是母仪天下。
皇后察觉到了夏锦瑶的视线，目光缓缓下移，没有什么温度。
夏锦瑶轻呼一声，吓得立马低头。而夏时婉仍像是什么都没感觉到，跪伏在地上。
又等了一会儿，皇后才开口道：“都起来吧。”
“臣女谢皇后娘娘。”
皇后先扫过夏时婉的脸，可她如同嬷嬷教导的那样始终低着头，皇后便转向夏锦瑶。
“路上可还顺利？你母亲身体可好？”
皇后的语气温柔，夏锦瑶放下内心紧张，展颜笑道： “多谢皇后娘娘关心，一路上都很顺利。臣女母亲也很好，在家里时常念叨您呢！”
皇后勾起唇角“可曾读过什么书？”
“臣女读过《女诫》《女则》，出发时已准备学《论语》了。”
皇后点点头“先前就听哥哥说你读书勤勉认真，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臣女愚钝，书虽然读过，但大多还是一知半解，多谢伯……国公爷将娘娘闺中看过的书赠给臣女，臣女看到娘娘的注解便什么都懂了，说来还是皇后娘娘天资聪颖，难怪能够母仪天下！”
皇后笑容真切了些，抬手指指夏锦瑶，对一旁的辜嬷嬷说道“你瞧瞧这丫头，嘴巴这么甜。”
辜嬷嬷也含笑道：“依奴婢看，未必是瑶小姐嘴甜，从前在府里，众多的小姐中老太爷最喜欢的便是皇后娘娘了。”
皇后头上的凤钗轻轻晃动一下，忍不住捂嘴笑道：“你啊你啊！”
这大殿上原本肃穆的气息已完全消失了，仿佛真像是亲戚见面，一派其乐融融。
夏时婉依旧微微低头，脸上的表情也看不真切，仿若一个局外人。
等三人笑够了，皇后这才看向夏时婉，表情又重新严肃下来。
“你就是时婉吧，抬起头来给本宫看看。”说着，皇后的腰无意识挺得笔直，眼神也越发专注。
夏时婉心跳如雷，袖中的手指收紧，暗示自己不要惊慌，而后缓缓抬起头，只是仍然不敢直视皇后。
皇后的呼吸不禁加重，她瞳孔一缩，差点没稳住面上的表情。
竟……竟然真的一模一样！
想着，她眼神立马变得凌厉，含有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嫉妒。
辜嬷嬷在下面看的真真的，怕皇后在这个小丫头片子面前失态，只得轻轻咳嗽一声。
皇后这才反应过来，快速眨了眨眼，而后语气温柔 “果然是个伶俐的孩子，往后在宫里须得谨言慎行，恪守本分，明白了吗？”
夏时婉一副吓到的样子，声音颤抖“臣女、臣女谨记娘娘教诲。”
皇后暗自摇头 “你起来吧。”
旁边的夏锦瑶见皇后对自己明显亲近得多，心中不禁得意，面上笑容更盛。
皇后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面上不动声色，继续问道：“可曾读过什么书？”
“回皇后娘娘，臣女愚钝，只读过《女诫》”
皇后点点头“你确实落下很多，如今进了宫，自当跟着女官好好修习，不可怠慢。”
“是，臣女遵命。”夏时婉恭敬答完，便退至一旁。
皇后抬手“来人，呈上来。”
话落，几个宫女捧着描金漆盘上前，上面放着些首饰衣物和文房四宝。
“这些衣服首饰你们平时穿戴，不论如何都已经在宫里，衣着打扮必须得体。赐给你们笔墨纸砚是希望你们能够不忘读书习字，修身养性。”
夏时婉和夏锦瑶一起跪下“臣女多谢皇后娘娘赏赐。”
“本宫听说了，瑶儿身边的嬷嬷、丫鬟都是在身边多年的了，婉儿的呢？”
“回皇后娘娘，臣女身边的丫鬟名叫鸳儿，是出行是嫡母拨给臣女的。”夏时婉声音低弱颤抖，瞧着有些怯弱，不够大方。
皇后皱了皱眉“只有一个丫头怎么行，李嬷嬷，从今日起，你便去伺候婉小姐。”
语毕，辜嬷嬷身后一个稍年轻点的嬷嬷上前一步，跪下领命。同时，夏时婉也行礼谢恩。
“今日就到这吧，本宫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云舒、霜华，你带她们去住处吧。”
两个宫女一齐走出来“奴婢遵命。”
皇后拨给夏锦瑶的住处是凤仪宫东配殿，离她的正殿很近。而夏时婉的住处则是凤仪宫西面稍远的厢房。
出了正殿，夏时婉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看来她猜的没错，皇后看中的果然是夏锦瑶。
“小姐当心。”
下台阶时，李嬷嬷轻声提醒一句。
她长相比较慈祥，脸上总是带着笑，可夏时婉心知肚明，她是皇后的眼线。
一想到自己今后将时时处在李嬷嬷的眼皮子底下，心情再次沉重起来。
*
凤仪宫里，皇后屏退所有下人，只留辜嬷嬷一人。
“那夏时婉瞧着不够机灵。”皇后捏捏额角，脸上有些疲倦。
“索性瑶小姐是个伶俐的姑娘，皇后娘娘不必着急。”辜嬷嬷赶紧安慰道。
“可是她的性子又太过活泼，将来如何在后宫长久生存下去？”皇后心情烦躁。
这两个姑娘个有个的缺点，实在算不得最佳人选。
“瑶小姐只有十三岁，从小在府里，爹娘捧在手心，哪里知道宫中的阿谀我诈，咱们慢慢教，不着急。”
辜嬷嬷看了皇后一眼“况且，奴婢觉得，太聪明的姑娘实在不宜为您所用，否则养出了狼子野心，咱们岂不是反被咬？”
皇后叹了口气“确实是这个道理。”
说完，她沉吟半晌，说道：“你让李嬷嬷隔段时间便来跟本宫汇报夏时婉的情况。她的那张脸毕竟罕见，不可浪费，将来若是夏锦瑶出了什么差错，她也好顶上。”
“奴婢遵命。”
*
东配殿内，清芜眼巴巴地盯着皇后赏赐的东西，赵嬷嬷则一脸喜色地立在夏锦瑶身边。
“小姐说的可是真的？皇后娘娘当真这样说？”
“当然是真的了。不仅如此，皇后娘娘就没跟夏时婉说过几句话。她赏赐的东西，我粗粗看了一眼，衣服都是一样的料子。但赏我的头面是赤金点翠，上面还镶了一颗红宝石，她的则是白玉，不如我的好看。”
夏锦瑶颇有些得色“我就说嬷嬷你多虑了吧，再怎么说皇后娘娘肯定同我更亲近。而且今日夏时婉就没主动开过口，她若是想吸引皇后娘娘的注意，怎么可能一句话也不说？”
赵嬷嬷虽认同，但还是说道“事情还未成定局，不论如何，小姐都不可放松警惕。”
“行了行了赵嬷嬷，我心里有数，你不必说了。”夏锦瑶却已经有些不耐烦。
赵嬷嬷哪里都好，就是有时候想的忒深了些，她自己又不是瞎子，夏时婉这些日子如何，她看不清楚吗？
夏锦瑶都发话了，赵嬷嬷自然不好再说，只得转身去叮嘱外头的几个宫女仔细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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