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萧执均正在批阅奏折,张德全轻步踏入,躬身跪下“皇上,梅昭仪求见。”
萧执均头也不抬,随意应了一声“让她进来。”
“是。”张德全躬身离去。
这时,萧执均冷哼一声,用力扔下一本秘奏,神色冷淡。
夏家简直是胆大包天!
“哒哒哒——”
一阵急切的脚步声,梅昭仪快速进来扑到萧执均腿边跪下。
“皇上,您可要为臣妾做主啊!”
萧执均面上神情不变“哦,何事啊?”
“臣妾今日给皇后请安,不过迟了那么一会儿,臣妾都向她请罪了,皇后还要罚臣妾抄写《女诫》。”
梅昭仪将头伏在萧执均的腿上,语气可怜。
萧执均依旧没什么表情“皇后执掌凤印,统领六宫,此事是你不对,她罚你也是应该的。”
梅昭仪抬起头来,将手伸到皇上面前“那也不用罚一百遍啊,臣妾的手都抄疼了。”
萧执均低头看了一眼,肤如凝脂,哪里像半点吃过苦的样子?不过他还是抬手握住。
“抄写百遍确实太辛苦爱妃了,西域上贡了一批上等赤金,内务府制成了缠枝莲香炉,爱妃喜欢熏香便拿去用吧。”
梅昭仪神色顿了一瞬,笑道:“臣妾多谢皇上。”
说完,她打量萧执均的表情,眼珠转了转“皇上,臣妾有一事不知该不该跟皇上说。”
萧执均扬眉“哦?爱妃直说便是。”
梅昭仪紧紧盯着萧执均的表情,语气轻柔地将刘忠一案禀明。
语气委屈“臣妾父亲虽是监察御史,有监察百官之职,却苦于国公府威名,实在不敢告诉皇上,只好告诉臣妾,可臣妾只不过是一个嫔妃,哪里懂得这些,只好来问问皇上。”
听完,萧执均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声音含怒。
“放肆!一个仆人竟狐假虎威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还有大理寺竟敢知情不报,还蓄意包庇,简直视朕于无物!让你父亲不必害怕,直接谏言就是,朕一定要杀了那个恶仆!”
梅昭仪眼里闪过一丝喜色,面上却一脸忧虑地拍着他的胸口。
“皇上息怒,大理寺的官员哪里比得上国公府呢,还不是只能迫于无奈。皇上就别动怒了,您爱民如子,有您这样的皇帝,实在是百姓之福啊!”
萧执均缓和脸色“你父亲做的很好,正是因为如此,朕才如此器重他。”
“父亲是皇上的臣子,自然应该对皇上忠心耿耿,他也常常教导臣妾,在后宫中好好好服侍皇上,尽妃嫔之责。”
萧执均颔首“梅御史家风严谨。”
见她情绪平静下来了,梅昭仪心念一转,声音越发婉转。
“皇上,听闻皇后娘娘接了家中的两个女郎进宫陪伴,臣妾好生羡慕。只是也奇了怪了,皇后娘娘已经进宫十几年,怎么这个时候突然就想念亲人了呢?”
萧执均语气平淡“皇后喜欢热闹,召几个人进宫陪伴,也不是什么大事。”
梅昭仪看着他,继续道:“自然。只是臣妾听说这两个姑娘长的那叫一个花容月貌,就像天仙似的,臣妾实在好奇极了,真的有这么美吗?”
萧执均目光深邃,似笑非笑地看了梅昭仪一眼“天下美人都是相似的。在朕眼里,爱妃才叫美艳动人。”
梅昭仪娇笑一声,重新将头靠在她腿上“皇上真讨厌!”
她没看到的是,萧执均神色慢慢冷了下来,眼神幽深。
*
凤仪宫西配殿不远处,听竹轩。
李嬷嬷给夏时婉行了个礼“小姐请好生休息,明日卯时奴婢带您去偏殿,会有女官来教授诗书典章和宫规。”
夏时婉点点头,而后看了一眼鸳儿,鸳儿愣了一息才反应过来,转身从包袱里拿出一个锦盒,夏时婉亲手递给李嬷嬷,轻声说道:
“李嬷嬷,劳您辛苦指引,我初来乍到,也不懂宫中规矩,日后少不得时时请教嬷嬷,还望嬷嬷多多包涵。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不是什么贵重物品,只是图个新鲜,还望嬷嬷不要嫌弃才好。”
李嬷嬷笑眯眯地接过,行礼道:“奴婢多谢婉小姐。”
待李嬷嬷走后,鸳儿有些不解“小姐,那可是珍品阁的胭脂,千金难求,夫人特地差人去买给小姐用的,那个嬷嬷哪里配?”
夏时婉语气温和“李嬷嬷是皇后娘娘的心腹,又被皇后娘娘拨来照顾我,以后少不得要倚仗她。更何况,皇后派她来不只是伺候那么简单,肯定也会监视我们,同她打好关系准没错。在宫里住着,最重要的反而不是这些身外之物,好好活着,比怎么都重要。”
鸳儿点点头,不再抱怨了。
夏时婉看着她的背影,不禁叹了口气。
明日见女官,要想不引人注目,须得藏拙才好。
*
次日清晨,鸳儿拿出一套桃红色的襦裙,上面还有金丝云纹,夏时婉摇摇头,说道:“把我那套素色的襦裙拿来。”
鸳儿看着手里的衣服“小姐,这件衣服是夫人特地命人做的,今日第一次面见女官说不定皇后娘娘也会来,穿着这身衣裳,她肯定会注意到您的,您可不能被瑶小姐比下去了。”
“我只是一个大臣之女,没有品级,穿的太过招摇于宫规不合,皇后娘娘也会不悦的。再说了,我同瑶小姐比什么。”
不论是不是关乎皇后的宠爱以及皇帝的嫔妃,她都无意与夏锦瑶比较。
夏时婉握住鸳儿的手,表情郑重“在宫里必须谨慎,任何事情不求出头,但一定不能出错。你同我一起入宫,在别人眼里,咱们是一体的,知道吗?”
鸳儿缓缓应下,夏婉时这才笑着点点头。
等梳洗完毕,晨光熹微,朱红色的高墙慢慢被染为橘红。
李嬷嬷带着夏时婉前往凤仪宫的偏殿的一个小书房“静心斋”。
房里只摆放了两张书案,上面均摆了一套茶具。角落里熏香袅袅,整个书房安静极了,连宫女们收拾的声音都很细微,几不可闻,怪不得要叫“静心斋”。
本朝以左为尊,夏时婉径直走到右边坐下,李嬷嬷跟在她身后,替她摆放笔墨纸砚。
夏时婉的目光落在左边书案旁的紫檀木椅,上面铺满精美的锈垫,一看便知是皇后的御座。
她不禁暗忖皇后今日是否会来。
但不知为何,她心中直觉皇后不会露面。
李嬷嬷侍立在侧,夏时婉隐隐察觉她的打量,便不再四处张望,低头看向案上的茶具。
她和夏锦瑶好歹也是小姐,基本不可能亲自泡茶。但茶艺是君子六艺之一,她们学习也算理所应当。
其实在家中,她在祖母身边经常伺候她吃茶,所以于茶艺她是再娴熟不过,只是现在她仅需要做到不出错即可。
时辰将至,夏锦瑶才在宫女们的簇拥下款款而来。她身着绯色罗裙,珠翠生辉,就像宫里的公主一般。
夏时婉主动起身行礼,这次夏锦瑶倒是对她有个好脸色。
“你怎么穿得这么素静,这可是第一次面见女官呢!”
夏时婉轻笑道:“我喜欢浅一些的颜色。”
夏锦瑶在清芜的服侍下缓缓坐下。
清芜同赵嬷嬷是没有资格在书房里的,所以只来得急同夏锦瑶说了一句话便赶紧出去了。
夏锦瑶立马转头对夏时婉说道:“你可曾听说今日女官会考我们那些内容?”
夏时婉笑道:“昨日听李嬷嬷说过,想来是宫规和礼仪规范吧。”
夏锦瑶点点头,脸上出现一抹担忧“虽说我从小学习礼仪规范,但不知为何今日还是这么紧张。”
夏时婉开口宽慰“宫中是规矩最森严的地方,小姐会怕是正常的,不止小姐,我也很怕。”
“你也会怕?我还以为你根本不会害怕呢,这一路上,也没见你脸上露出过别的表情。”夏锦瑶有些试探地问道。
“我也是人,人哪有不怕的呢?只是我不擅长表现出来而已,实际上有时候,我害怕得晚上都睡不好呢!”
一路上,她也不知有多少个夜晚辗转反侧,却连倾诉的人都没有。
夏时婉掩去眼底的落寞,笑着说道:“我同小姐一起进宫陪伴皇后娘娘,今后不知道我能不能偶尔找小姐说说话呢?”
与其等待着她们猜测和防备自己,不如主动靠近,等时机成熟了表明自己的心思。更何况,夏锦瑶也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她十分乐意同她交朋友。
夏锦瑶犹豫片刻,还是点点头“当然可以。你也不必唤我‘小姐’,我比你大半岁,叫我一声‘姐姐’得了。”
“恭敬不如从命。”
两个姑娘相视一笑。
不多时,女官周氏准时踏入书房,她瞧着四十岁上下,身着深绿色的女官服制,面色威严,眼神沉静。
两人立刻起身,一齐行礼。
周氏目光在二人身上一扫而过,声音沉稳,听不出喜怒“都坐下吧。”
“听皇后娘娘说,两位小姐都学过《女诫》,那我今日便考考两位小姐。”
“《卑弱第一》有言,‘古者生女三日,卧于床下,弄之瓦砖,而斋告焉’ 此言何意?又当如何行之?”
夏锦瑶率先开口,声音清脆“回姑姑,此言意在告知女子卑弱下人,需生来知晓本分,安于家室。如今我等虽然不必卧床弄瓦,但须时刻谨记身份,做一个贤良淑德的贤妇。”
周氏目光落在夏时婉身上,夏时婉则面色紧张地答道:
“回姑姑,臣女、臣女以为此言是在告诫女子要知晓本分,懂得退让,不能同人争夺,要安心待在闺房,不可太过吵闹。”
听完二人的回答,周氏脸色并没有变化,而是继续问道:“《夫妇第二》中有言 ‘夫不贤,则无以御妇’。试问,若夫君行事有欠妥当之处,为妇者,当如何?”
夏锦瑶朗声道:“自当委婉劝谏,以柔克刚,维护夫君的颜面。”
夏时婉则面露惶恐“夫君怎会有错?《专心第五》有言,‘夫者,天也’。天是不会有错的。”
周女官再次发问“尔等以为,修习《女诫》最中所求为何?”
“自是修身养性,相夫教子,管理后宅,博得贤名,光耀门楣。”夏锦瑶答得毫不迟疑。
“臣女愚钝,修习《女诫》让臣女更能纠正自身的过错,做一个贤惠的妻子。”
周氏这才开口“瑶小姐学识扎实,见解不凡。至于婉小姐……自省守距,也是极好的,在宫中最重要的便是守规矩。”
说完周氏缓缓坐下,抬手指着桌上的茶具“今日第一堂课,茶艺。”
见第一关平安度过,底下的夏时婉悄悄松了口气。
面前,周氏已经讲解完一整套的煎茶、点茶流程,静心斋内瞬间茶香四溢。
“现在,两位小姐依次演示一遍吧。”
依旧是夏锦瑶先来,只见她手腕翻转,姿态大方,虽然注水的高度有所不足,但整体流畅美观。
周女官微微颔首,目光闪过一丝赞叹“瑶小姐姿态甚佳,只是略有不足,只需再精进些便可。”
夏锦瑶喜不自胜,立即朝着她行了个礼“多谢姑姑夸奖。”
周氏又看向夏时婉。
这次,她面上是故作轻松,先是手指微微颤抖地捧起茶壶,中途却将杯盖同杯身轻轻磕碰了一声,吓得她立马抬眼看向周氏,周氏面色不变“继续。”
夏时婉便开始注水、点茶,这之后倒是没出错,只是最后端起茶杯时不慎将茶汤洒落了几滴。
周氏缓缓道:“婉小姐性子太急了,心不静,茶便无韵。”
夏时婉起身,恭敬应下“是,多谢姑姑教诲。”
接下来是书法与音律。
周女官令二人书写一段宫规,夏锦瑶笔法熟练,字体娟秀,夏时婉的字则横平竖直,无甚笔锋。
而后周女官命乐师演奏乐曲,一曲哀愁,一曲平和,让二人品评。
夏锦瑶不仅知音律,甚至还能说出该曲出自哪一段,夏时婉虽辞藻生涩,但还是能听出音律变化的。
至此,今日的考核全部结束,两人拜别周女官,一齐往住处走去。
宫道悠长而宁静,夕阳的余辉给朱红色的宫墙渡上一层金色。
夏锦瑶偏头看向夏时婉 “妹妹今日好生紧张,我听妹妹的回答倒不尽如人意。”
夏时婉已经知道她的直爽,笑道:“妹妹的确紧张,只是也许是生来愚笨,所以……况且妹妹不爱读这些。”
最后一句倒是真的,从前她也和其他的小姐一样,读《女则》《女诫》,尤其祖母要求严格,可是后来有一天她发现这根本无用,比如她娘,那样柔顺、软弱无争,换来的却是父亲的持续漠视,可见书中之言也不过虚妄。
只是这些就不必对夏锦瑶说了。
夏锦瑶点点头“妹妹不必灰心,并非所有人天生聪颖,民间俗语‘笨鸟先飞’,假以时日妹妹必定也有所得。”
“姐姐不必宽慰我,也许我所长并不在此,记得在家里的时候我就不爱读书,祖母时常罚我。”
“可是不读这些怎么行呢,如何在宫中生活下去。”
“那妹妹只能多向姐姐学习喽!”夏时婉俏皮地笑笑。
夏锦瑶认同地点点头“罢了罢了,以后就跟着我慢慢学吧!”
与此同时,她忍不住在心里想,夏时婉果真不足为惧,如此,她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夏时婉则悄悄观察夏锦瑶的神色,知道这一关,自己也算过了,心中的大石终于短暂放下。
不远处,赵嬷嬷脸色阴沉地看着二人的背影。
*
这边,周女官在辜嬷嬷地带领下进了暖阁。
“今日考核,可有什么发现?”皇后率先发问。
周女官面容恭谨,将今日两位小姐的表现一一道来。
“瑶小姐天资聪颖,书籍典章一点即通。茶艺、书法、音律尤为灵秀,反应迅速。然而性格跳脱飞扬,喜形于色,不够谨慎。至于婉小姐……”
周女官神色极为复杂。
皇后抬眼看过去,周女官越发谦卑“奴婢却觉得看不太清。”
皇后挑眉“哦?连周女官都看不明白。”
周女官语气微沉 “婉小姐表现中规中矩,时有错漏,但奴婢观之,其一,小姐在演示茶艺时,手腕极稳,水流如丝,绝非一日之功;其二,乐师奏乐时,她袖中手指随乐曲无声叩击,分毫不差,显然是通晓音律。”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第三,她书写时字迹横平竖直如初学一般,但起笔收笔的力道,却全然不似初学者。娘娘,一个人可以伪装笨拙,但多年来的功底是藏不住的。”
皇后原本慵懒地靠在凤坐上,听完周女官的话,不禁坐直身体,指甲无意掐进扶手。
“你可看的真切?”
周女官肯定点头。
皇后攥紧拳头,满眼震惊,不可置信地说道:“一个十三岁的女子竟有如此心机?!”
一直在一旁默默听着的辜嬷嬷打量着皇后的脸色,思忖片刻,上前说道:“奴婢有一事要禀告娘娘。”
皇后转头看过去,拧眉“何事?”
辜嬷嬷对皇后使了个眼色,皇后了然,吩咐周女官退下,待她走后,辜嬷嬷便将初见那日夏时婉的一言一行全都说了出来。
皇后立马震怒,用力拍了一下扶手“放肆!你既然早已看出此女不凡,为何当初不报?!”
辜嬷嬷跪下道:“娘娘息怒,奴婢正是为了娘娘的大业,所以才没有一回宫便即刻告知娘娘。”
她抬起头看向皇后,目光恳切“当初选人时,娘娘就已经中意瑶小姐,奴婢见过瑶小姐之后,也觉得瑶小姐聪慧伶俐,是再合适不过了,奴婢便没有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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