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物理周考结束，只剩十五分钟。
林昭夕的笔尖悬停在答题卡上方，洇开一小团绝望的墨迹。眼见最后两道大题，像两道由诡异符号和扭曲线条构筑的幽冥壁垒，无声的嘲笑着她过去一小时的全部努力。她认得每一个字母——F=BIL，E=BLV。公式两兄弟于她而言好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可当他们在她列出的式子里排列组合后，却又集体背叛了她。变成一滩毫无意义的乱码。
时间在寂静中轰鸣。
耳畔是令人心烦意乱的“沙沙”声，如同春蚕啃噬桑叶，密集而持续。是周围考生行笔在答题卡上作答的声音，是理性思维顺畅奔流的证明。每一道落笔的轨迹都在无声的宣告：他们正在稳步迈向终局。而她自己，却被永久的困在了这片由电场、磁场构筑的一方天地里，寸步难行。
焦躁像细密的蚂蚁，从脚底一路啃食到心尖。她下意识的用牙齿碾着笔帽，在磨砂的塑料表面留下无意识宣泄的烦闷。监考老师踱步的脚步声仿佛催命符“啪嗒，啪嗒”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她心跳的节拍上，不紧不慢却无声的催逼着她。
“算了。”
这个念头像一颗泄了气的皮球，骤然松开了她紧绷的神经。一直僵硬的肩膀骤然放松下来，她近乎自暴自弃的搁下笔，中性笔倒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
她转过头，将视线投向了窗外那片唯一的自由。
九月的天空是高远的湛蓝，几缕云丝正以细看才能察觉的速度缓缓飘动。操场边，高大的香樟树叶在微风里轻轻晃动，筛下细碎跳跃的橙黄光斑。远处，似乎有上体育课的班级正在解散。辽远尖锐的哨声和隐约的欢呼声隔着玻璃，变得模糊。
那是一个与她此刻的绝望和无奈截然不同的，充满生机的世界。她看看远方，又看看试卷上，心里涌上一股巨大的委屈与无奈——为什么那些该死的电荷非要在这个那个场里花里胡哨的运动！圆周运动、类平抛运动，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他们就不能像窗外的风景一样岁月静好，一眼就能望到底呢？
她轻轻叹了口气，热气在微凉的窗玻璃上呵出一小块转瞬即逝的白雾，就像她此刻怎么也无法清晰的解题思路。
“最后五分钟了，有时间发呆不如好好检查一下答题卡有没有漏填错填，拿不准的选项赶紧再思考一下。看看填空题有没有誊错的。”监考老师肃声强调着最后的涂卡规范。
监考老师发出的声音似乎是朝着她来的。
林昭夕转头，果然对上了监考老师红色细框眼镜后锐利如鹰隼般的目光。敏感如她仅仅只是一瞬就意识到监考老师口中“有时间发呆”的对象指的是她。
“发呆都不让，那我除了发呆还能干嘛，又不会写……”林昭夕愤恨的在心里嘀咕着，同时手上又妥协将答题卡翻了个面装模做样的检查主观题的填涂是否正确。在确认填涂无误后又鬼鬼祟祟从答题卡后抬眼，瞥一眼，发现监考老师转身去靠近前门的过道巡查，又瞥一眼挂在黑板上方的大圆盘时钟。分针指向罗马数字Ⅴ和Ⅵ之间，分针指向Ⅵ的时候煎熬就结束了。
临近交卷，考场内也渐渐开始躁动起来。
考场内陆续传来扣上笔帽清脆的啪嗒声，潇洒的把笔甩在桌上的声音，整理答题卡和试卷的声音，以及想要在最后一刻逆天改命交头接耳的说话声。
“干嘛呢！这是考试啊，遵守纪律！”
最后一刻了，监考老师依然严格履行职责维护考场公平，老师还是太敬业了。林昭夕虽然对老师不许她发呆有一些意见，但由于她已经自暴自弃放弃了最后两大题，加上她也并不是逆天改命集团的成员，所以对于有正义感的老师，她还是颇为肯定的。
“叮铃铃叮铃铃！”
“所有人停笔，每一条最后一个同学从后往前收！别写了，再多写这两个字也没用！说的就是你，停笔！”
收卷的铃声响起后，整个考场霎时像关掉了耳机的降噪转为通透般，各种声音变得清晰起来。老师的责令在此刻也变得毫无用处了，逆天改命集团还不死心，其中一个男生抓着收卷同学的袖子祈求他再宽限一刻。
视线收回到自己桌面，林昭夕的答题卡正被收答题卡的同学收走。见状，她开始快速打扫自己的桌面，把涂卡笔、橡皮、中性笔一一归位，放进深灰色帆布笔袋中，再一丝不苟的拉上拉链。拿上笔袋和已经折好的试卷，起身离开这个给她带来无尽痛苦的考场。
“林昭夕！等等我等等我！”
林昭夕回头，从楼梯拐角快步下来的女孩穿着灰色连帽衫，身前的帽绳在下楼时毫无章法的跳动，仿佛蹦极时反复弹跳的蹦极绳。是黎漫漫，她的好朋友，两人同班。
“你慢点，欸欸，慢点慢点。”
眼看黎漫漫快刹不住车，林昭夕赶紧伸手扶住她，可算是止住了。
“你写完了没，我跟你讲这次周考的大题太变态了，尤其是最后两道电场和混合场的，我简直是摸门。”
两人并排往各自的教室方向走，路上黎漫漫叽叽喳喳的吐槽题目出的太不人道。
“你都是摸门的话那我简直是摸窗户。”
林昭夕愤愤的应着黎漫漫的话，黎漫漫是典型的考完嘴上说着题目难，分数出来后又高的离谱。
“嘿嘿反正我想了好久最后快交卷才写出来的。”
“快别说了吧，我只写了解，你知道我抓耳挠腮都没想出来有多绝望吗。”
“哎呀没事，你呀就是练少了，回头你多练几道类似的题就能写出来了。”
“得了便宜还卖乖，我打！”
……
俩人就这么一唱一和一前一后追逐着回到了自己班。
林昭夕回到自己班级，发现回来的早的同学已经开始把自己的课桌，书箱归位了。教室里都是此起彼伏的塑料书箱拖地的声音。将自己的家当都归位后，班上的同学也都回来的差不多了。
林昭夕刚把最后一本书塞进抽屉，教室就掀起一阵小小的骚动。几个平日里成绩不错的同学见陈航进教室就迅速簇拥上去，一会儿就围起一圈人墙。
“单选最后一道你选的A还是D，我觉得那个受力分析有陷阱……”
“大题第二问的等效重力加速度我算出来是1.25g！”
人墙以陈航为中心缓缓往他的座位处移动，人墙里讨论声七嘴八舌，陈航清朗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游刃有余的镇定，逐一回应着。他说话条理清晰，回到座位坐下后偶尔在草稿纸上画两笔，人墙外围便传来恍然大悟的“哦——”声。
林昭夕默默趴在桌上，把脸埋进臂弯里，只想把自己和这片“学术的海洋”隔绝开来。
前座的讨论声逐渐平息，人群散开。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陈航测过身手肘随意的搭在林昭夕搭的有点高的书堆上。
“林昭夕”他声音里带着点考后惯例寒暄的笑意，“感觉怎么样？最后那几道大题你答的还行吗？”
回应他的是桌面上传来一声闷闷的、带着十足绝望气息的悲鸣。
林昭夕抬起头，生无可恋的把额头抵在冰凉的课桌上，像一只放弃挣扎了的鸵鸟，想把头埋进沙子里。
“快别问了”她的声音从桌面传来，带着嗡声。“以我的水平只能写个‘解’字，然后只能干瞪眼，它们认识我我不认识它们。”
陈航看着她这副样子，忍不住笑出声。不是嘲笑，更像是一种看到某种毛茸茸小动物犯蠢时的无奈和好笑。他屈起手指敲了敲林昭夕的桌面，“叩叩”发出脆响。
“不至于这么夸张吧？”他语气轻松，带着学霸特有的，难以共情学渣的坦然。
“我看你上次数学周考进步挺大的，怎么物理，特别是磁场这块，思路有点没转过来吗？”
林昭夕终于慢吞吞的直起上半身，垮着脸。“何止是没转过来，我感觉我脑子里的磁场直接短路了。”
陈航看着她皱成一团的脸，想了想，自然地说：“这样，以后周末你要是没事，我可以帮你看看数学和物理，反正我周末没事也在图书馆自习，多个人一起还能互相讨论一下。”
他这话说的随意，仿佛在提起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建议。
林昭夕愣了一下，眼睛先是难以置信的眨了眨，随即像是濒死之人看到了救命稻草，瞬间迸发出神采。
“真的假的陈老师！你可不能反悔！”
她几乎是瞬间复活，双手合十，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那我请你喝奶茶，请你三天，哦不，半个月！”
就在这时，坐在林昭夕斜后方的黎漫漫用笔帽偷偷戳了戳她的后背，递来一个只有她们俩才懂的、意味深长的眼神。
林昭夕脸上兴奋的红晕还没来得及褪去，被这么一戳，心里莫名虚了一下，但还是故作严肃的瞪了回去。
教室里的喧嚣像潮水般慢慢褪去，同学们也背上书包，两两三三的离开。林昭夕还沉浸在天降补习老师的喜悦里，正低头胡乱的把桌面上的试卷和文具塞进书包，忽然感觉周围的光线暗了些许。
一种熟悉的、被注释的感觉让她下意识抬起头。
教室前门框出的光影里，一个瘦高的身影安静的立在那儿。陆见川单肩挎着黑色书包，185cm的身高让他近乎接近门框顶部，额前细碎的发丝微微遮住他的眼睛，看不出什么情绪。不知他站了多久，像一株长在阴影里的植物，悄无声息。
“小川？”林昭夕有些意外，随即想起这是他们姐弟俩放学一起回家的惯例。“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好。”
她手上的动作加快几分。
陆见川的目光轻飘飘地掠过她，在她前座那位刚刚提出要当“老师”的陈航的背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像浸湿了水的羽毛，凉而快，快得让人难以捕捉。最后，视线落在林昭夕身上，嘴角牵起一个极其细微，堪称乖巧的弧度。
“不急。”少年声音清冽，带着变声期尾声特有的介于少年和青年间的微哑，语调平缓。“你们……在讨论题目？”
他一边说着，一边自然的走进教室，来到林昭夕的课桌旁。并没有看陈航，而是伸手极其自然的拿起林昭夕桌上那本让她深恶痛绝的周考物理试卷，目光大致扫过，最后停留在最后两大块空白的答题区域，图上依稀可见几笔简单的洛伦兹力分析的箭头。
“嗯！”林昭夕毫无察觉，一边拉上书包拉链，一边带着点劫后余生的语气抱怨，“幸好陈航陈老师人好，答应周末帮我补习一下，不然我物理真完了。”
“陈老师？”陆见川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语气听不出起伏变化，却像细小的冰渣，轻轻擦过空气。他抬眼，第一次正眼看向已经转过身的陈航，眼神干净，甚至带着点属于“学弟”的恰到好处的好奇与景仰。
“学长真是热心。”
陈航对上他的目光，顿了顿，随即露出一个爽朗的笑：“互相学习而已，你是林昭夕弟弟吧？经常看到你等她放学。”
“是啊。”陆见川弯起眼睛笑了，这个笑容让他过于白皙和安静的脸庞变得生动起来，显得十分无害。“我姐姐她……数学和物理是有点不开窍，以后可能要麻烦学长了。”
陆见川说话的语气十足的像个关心姐姐又懂事礼貌的好弟弟。但不知为什么，那句“我姐姐”被他用一种缓慢而又清晰的语调念出来，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宣告所有权般的意味。
林昭夕终于收拾妥当，一把抓过书包挎上：“搞定！走吧小川！”
她朝着陈航和黎漫漫挥挥手，“那就说好啦，拜拜，明天图书馆见。”
陆见川顺从的跟在她身后，在转身离开教室的刹那，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对着陈航用只有彼此能听清的，介于少年的玩笑与认真的语气，轻轻补了一句：“不过学长，我姐她有点笨，讲题的时候，麻烦你……多一点点耐心。”
他笑得人畜无害，可那句话落下来，却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悄无声息投入对方心湖。
说完他也不再停留，迈开长腿，快步追上前面那个毫无察觉少女。
“你说妈妈今晚做了什么好吃的，我打赌一定有让咱们长身体的鲫鱼豆腐汤……”
只留下陈航站在原地，看着姐弟俩离去的背影，回味着那句看似恳求、实则警告的话，微微蹙起眉头。
可能是构思了一段时间，开头写的比较顺利，字数比较多。第一次写文，也许各方面都有一些问题，希望看官大人们多多包涵！我会发了疯的码字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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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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